星星命案
下了班,梁文澤沒有開車回家,而是獨自去了酒吧。零點酒吧新來的調酒師手藝非同一般,調出的薄荷雞尾酒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梁文澤很是喜歡。今天是周末,他想好好放松一下。
調酒師來回晃動著調酒瓶,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偶爾開口說話,聲音也是低低的。不知怎么,梁文澤覺得他身上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正抿著酒,手機響了。一看號,是值班室?!皠倓偨拥綀蟀福俏魇瘝彺蠼忠幻凶颖粴ⅰ?br/> 將一張鈔票壓到杯子下,梁文澤飛快地出門。半小時后,他已經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梁文澤是南都市刑警大隊的副隊長,隊長外出培訓,刑事案件現(xiàn)在由他直接負責。現(xiàn)場出乎意料的干凈。死者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趴在地上,后背插著一柄匕首。梁文澤蹲下身,仔細查看。無疑,死者是遭到了偷襲,一刀致命。那柄匕首很普通,沒有任何標志,任何刀具市場都能買到。
梁文澤戴上手套,仔細查看傷口。他正要抽出匕首,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通常匕首插下去,兩三秒后,鮮血才會順著刀口滲出。可現(xiàn)在死者的衣服上,卻有飛濺出的血跡,就像是插了一刀又一刀。但是,傷口卻只有一處。梁文澤用手輕輕扒開傷口,見刀口并不規(guī)整,而是呈現(xiàn)出了一個角度錯位,就像是刀在傷口處擰了一下。這通常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怕死者不能斃命,所以才用刀尖在傷口處攪動??蛇@種攪動,不會引起血的噴射。那么,只可能是另一種情形,在同一個部位,兇手刺了兩三刀!刺中心臟后,又抽出刀子,沿著原來的傷口又刺了進去。帶出的血跡,形成了噴射狀。奇怪,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果是為了泄恨,憤怒之中刺多少刀都不奇怪,但不應該刻意沿著以前的傷口刺進去。
報案人是死者的鄰居。他說,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死者家的門開著一條縫兒。還以為忘了鎖,便去敲門提醒。誰知道,敲了半天沒人回應。他覺得奇怪,就邊喊邊進了屋。一看,屋主人已經死了。
梁文澤手里拿著筆,再詢問死者的具體情況,鄰居只是支吾著說,雖然做鄰居兩年,卻只知道他姓高。偶爾,會見他帶女人回來。其他便一無所知。
“不同的女人?”梁文澤問。
鄰居點點頭。
梁文澤沉思不語,莫非,死者濫交,是情殺?地上一大片血,已經凝固。兇案,至少應該發(fā)生在兩三個小時之前。兇手,應該是死者的熟人,或者是他不會戒備的人??蛷d桌上,放著一杯咖啡,好像沒有動過,應該是為客人準備的。
翻翻死者的口袋,梁文澤掏出他的手機。手機是智能款,里面記錄著死者的兩條基本信息。姓名:高春海。聯(lián)系電話:8876789。梁文澤撥通了這個號碼,半晌才有人接聽。
“請問,這是哪兒的電話?”梁文澤問。
“勝利服裝廠的值班室電話。”對方答:“你找誰?”
“高春海,你認識嗎?”
“高春海?那是我們廠長!”
梁文澤點點頭。再看手機里的通話記錄,下午1點35分,他曾打電話給“老婆”。這是手機中的最后一個通話記錄。按照號碼撥過去,很快一個女人接聽了電話。梁文澤問高春海是她什么人?她猶豫一下,說以前是未婚夫。最近,他們分手了。梁文澤委婉地說,高春海有事,請她馬上過來一趟。女人問他出了什么事?梁文澤緩緩地說:“他死了。請你來確認一下,看是不是高春海?!?br/> 女人仿佛不相信梁文澤的話,先是沉默,接著便冷靜地說,她馬上過去。
合上手機,梁文澤翻找高春海的東西,想看看是否有破案線索。這是三室兩廳的房子,裝修得很豪華,看上去他應該是個有錢人。進到臥室,一切都井井有條。床邊抽屜,放著幾張黃碟和一些催情用品。其他,便是日常一應物品。
在等高春海前未婚妻的工夫,梁文澤去了小區(qū)物業(yè)監(jiān)控室。調出下午的錄像,梁文澤仔細看著。1點20分,高春海的車駛進小區(qū)。1點25分,高春海從車庫進了電梯。然后,他再沒有出門。梁文澤盯著進進出出單元門的人,暗自思忖,高春海住23樓,兇手應該不會爬樓梯殺人。一來太高,二來,只要進單元門,就會被拍下來。已經被拍,如果不是去一二三樓,不乘電梯倒會惹人生疑。
物業(yè)公司叫來本單元的管家秘書,一一指認進電梯的人。如果是業(yè)主,就排除,不是業(yè)主,一一標錄下來。當然,業(yè)主也有可能是兇手。但梁文澤還是決定先從外圍查起。一一篩查過后,梁文澤的目光盯住了一個黑衣女人。女人在5樓下了電梯,管家秘書說,她不是這單元的業(yè)主。打電話給5樓的兩戶業(yè)主,整個下午,兩戶人家都沒有人。再往下看,梁文澤認定女人有重大嫌疑。半小時后,她突然出現(xiàn)在單元門口。電梯攝像頭沒有拍到,她是從步行梯下來的!可是,放大了錄像,一遍遍地看,高春海卻有些失望。女人似乎對這里很熟悉,知道攝像頭的角度,她始終沒有將臉暴露在攝像頭下。只看得到身材頎長,披肩發(fā),穿高跟鞋,黑風衣。
“以前見過她嗎?”梁文澤問管家秘書。
管家秘書搖搖頭,又猶豫著說,有點兒像業(yè)主以前的女朋友。就在這時,高春海的手機響了。他的前未婚妻陸家芝,已經到了。
梁文澤急忙返回高春海的家,只見一個衣著不俗的女人正怔怔地看著高春海的尸體。她長得很漂亮,雖然神情悲傷,可依舊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風情。無疑,這就是陸家芝了。她手指顫抖著,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說:“我和高春海,一個月前分手了。”
“因為什么?”梁文澤問。
陸家芝冷冷一笑。她的眉毛向上揚了揚,說因為女人。他風流成性,她再不能忍受。梁文澤沉吟一下,問高春海是否得罪過什么人?陸家芝苦笑,說他肯定得罪過。三天兩頭換不同的女人,有誰能像她這樣逆來順受?
“今天下午3點30分到4點30分之間,你在哪兒?”梁文澤直截了當地問。從身材上看,那可疑的女人真的和眼前的陸家芝有幾分相似。那女人,就是在4點30分離開的。
陸家芝抬頭看著梁文澤,沉默片刻說:“我一直在自己的服裝店里。這陣子,店里很忙。”梁文澤追問:“有人能證明嗎?”陸家芝急了,她霍地站起身:“你是不是在懷疑我?”
梁文澤盯著她的眼睛,語氣緩和下來,他說只是例行公事,不管是誰,凡是和死者相關的人,都要問到的。陸家芝的胸脯劇烈起伏,半晌,她說:“店里有店員,她能證明?!闭f罷,她拎起包起身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梁文澤早早趕到了警局。法醫(yī)給他打電話,說在高春海的尸體中發(fā)現(xiàn)了有趣的東西。梁文澤來到解剖室,法醫(yī)將一個托盤遞給他。托盤里,是一塊指頂大小漆黑烏亮如煤塊般的東西。法醫(yī)問梁文澤:“知道這是什么嗎?”
梁文澤拿起來仔細看,搖搖頭。法醫(yī)笑了:“你的推斷沒錯,兇手的確是在死者的同一個部位刺了兩刀。后一刀的目的,就是把這塊東西推到死者的心臟部位。這是在心臟里解剖出來的。告訴你吧,這是一種很貴重的東西——隕鐵?!?br/> 隕鐵?梁文澤疑惑不解。兇手為什么要把隕鐵放進死者的心臟?干刑警七八年,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他轉頭問法醫(yī):“你確定這是隕鐵?”法醫(yī)點頭:“我一個朋友就是個‘獵星人’,專門在新疆、青海、甘肅一帶找隕石。一年才回城一兩次,每次都要和我聚聚,講講獵星的故事。所以,我?guī)缀蹩催^朋友撿拾到的每一塊寶貝,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這就是小塊隕鐵??上?,去年他病故了。否則,可以找他鑒定一下?!?br/> 法醫(yī)說著,將小塊隕鐵封了袋,似乎想起了什么,接著對梁文澤說,礦業(yè)大學地質系的系主任是這方面的專家,以前朋友曾和他有過聯(lián)系,不如直接去找他了解一下情況。梁文澤大喜過望,點頭答應。
那是個老專家,回答了梁文澤所有的疑問。這的確是一塊隕鐵,應該是從面積稍大的隕鐵上鑿下來的一塊。天然隕鐵,邊緣早磨得十分光滑,不可能有這樣鋒利的棱角?,F(xiàn)在我們國家獵星人越來越多,除了大塊隕石隕鐵有登記,小塊均無記錄。而交易市場也魚龍混雜,買賣很隨意。要通過這么一小塊隕鐵來查找線索,十分困難。
梁文澤不死心,問如果把隕鐵放在一個人的心臟里,代表什么?老專家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無論是隕石還是隕鐵,都是遠古的星星。把星星放在一個人的心臟里,說起來,倒像是件浪漫事呢。”
梁文澤啞然失笑。愛情需要浪漫,殺人還需要嗎?
開車回警局,半路,梁文澤打電話給陸家芝,問高春海是否和獵星客有關系?陸家芝說從沒聽他說過,問為什么這么問?梁文澤說,在死者的心臟里,發(fā)現(xiàn)了一小塊隕鐵。陸家芝“哦”了一聲,沒再說話。梁文澤又問她是否在店里,陸家芝說沒有,她在家。想了想,梁文澤驅車直奔“佳芝”服裝店。他要核實一下,陸家芝真的有不在場證明?
店不大,只有一個約摸十八九歲的女店員在忙著。梁文澤說找老板,女孩說老板很忙,這幾天一直沒來店里。梁文澤愣了一下,馬上問:“昨天下午,你們老板在店里嗎?”一邊問,他一邊朝店員亮出證件。
女孩臉上的笑凝住了。她的神情中明顯透出幾分慌亂,結結巴巴地說:“昨天下午,三點到四點半,她都在?!迸⒄f著,目光卻刻意逃避著梁文澤。梁文澤當即認定,她在撒謊。正常情況,應該是思忖幾秒再回答。而現(xiàn)在,她卻是脫口而出,分明是對這樣的問題早有準備。而且,梁文澤問的是“下午”,而女孩答的卻是“三點到四點半”,這正是高春海遇害的時間。
“做偽證,也會坐牢的。”梁文澤輕描淡寫地說。
女孩低下頭。梁文澤問:“你說了實話,頂多你的老板解雇你。而如果你說謊,恰巧被庇護的又是兇手,那么你一定會坐牢?!?br/> 女孩的神情越發(fā)不安。她失神地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突然捧住臉,哭了。
“老板,她昨天一下午都不在??伤饝o我兩千塊錢,讓我說三點到四點半,她在店里。”說完,女孩哭得更厲害了。她的樣子,既害怕又愧疚。梁文澤忙安慰了她兩句,馬上撥打陸家芝的電話??墒?,她的手機,突然關機了。
問出陸家芝的住處,梁文澤迅速開車前往。敲門,無人應答。找到物業(yè),保安調出車庫錄像,就在半小時前,她開車出門了。梁文澤心里突然涌出一陣不祥的預感,陸家芝,莫非逃了?
再現(xiàn)隕鐵
梁文澤懊悔不迭,他太大意了,應該派人監(jiān)視陸家芝?,F(xiàn)在看來,她是頭號殺人嫌疑犯。
驅車來到高春海的勝利服裝廠,令梁文澤沒想到的是,眼前的小廠竟然是一片破敗的景象。詢間值班室的看守,他說廠子半個月前就停產了。老板給工人們放了假,只留了兩個人看廠子?,F(xiàn)在,老板死了,欠了他們一年的工資該去哪兒討要呢?
從工人口中,梁文澤得知這廠子是兩年多前開辦的。起初,高春海雄心勃勃??上氩坏?,因為不善經營,工廠每況愈下,不過兩年,廠子便敗落下來,幾百萬的投資就這么打了水漂。高春海自然不甘心,四處想辦法籌措資全,可一直沒有起色。
在工人的帶領下,梁文澤檢查了高春海的辦公室。寬大的老板臺,高檔的老板椅,雖然有些陳舊,可仍看出當年的奢華。從置辦設備的那天起,高春海一定是想大展拳腳的。拉開辦公室抽屜,大都是些服裝類的書和一些客戶資料。不過,中間抽屜,上著鎖。
梁文澤找來根鐵棍,用力一撬,抽屜開了。梁文澤看到上面一個筆記本,下面卻是一份保險單。那是一份人壽保險,三年前簽的,受益人一欄寫著:盧靜。而與被保險人的關系則填著:夫妻。梁文澤緊緊皺起眉,高春海曾經結過婚?那么,現(xiàn)在盧靜在哪兒呢?
梁文澤馬不停蹄,在公安內網上查到高春海的戶籍地址。高春海是四川綿陽人,父母早逝,他二十多歲就外出闖蕩。后來,再沒回過家。但在戶籍所在地,并沒有查到他的結婚記錄,更查不到盧靜是誰。
將保險單拿到保險公司,梁文澤想看看原始單據??墒?,令他啞然的是,保險單竟存在欺詐行為!高春海提供了結婚證復印件,可梁文澤向公安局核對,根據編號,查到的是另一對和高春海沒有任何關系的夫妻。找到當事人,他們說,外出辦事時,結婚證給丟了一個。反正還有另一個,就沒在意。正是丟掉的這個結婚證,讓高春海造了假。照片上的人本來就印得模糊,只把名字換掉即可。
就在梁文澤仔細核對保險單據、正為查不到線索而失望時,一個意外消息令他震驚:陸家芝死了。在城外的一所度假村,她上吊自殺。
梁文澤趕赴現(xiàn)場,陸家芝已經被從屋梁上解了下來。她穿一件黑風衣,頭發(fā)長長披散在兩邊,神情痛苦。度假村的經理嚇得面如土色,說她是兩天前登記入住的。每天傍晚,她都在清水湖邊走來走去。想不到,她怎么就突然死了。
聽了經理的話,梁文澤一怔,問他怎么知道陸家芝每天傍晚都在清水湖邊散步?經理指指窗子,梁文澤走過去。從窗口,正好俯瞰半個清水湖。湖不大,但景色怡人。
“看上去,她好像在等人?!苯浝碚f:“不過,始終是她一個人?!?br/> 梁文澤若有所思。看來,高春海之死,肯定和陸家芝有關。否則,她不會躲到這兒??伤诘日l?
陸家芝的頸部有深深的勒痕,表面看,應該是窒息而死??墒?,她的神情卻極度痛苦?梁文澤見過上吊自殺的人,面部神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沉默片刻,他問經理,陸家芝這兩天都到過哪兒?接觸過哪些人?經理面露難色,說這么大的度假村,又有許多娛樂場所,一個客人都去過哪兒,是很難查到的。他們所能記錄的,只有她大概幾點回房,幾點出門。
叫來前臺服務生,面對梁文澤的詢問,她略帶緊張地說,昨晚陸家芝好像喝醉了。一個人回來的,走路都搖搖晃晃。梁文澤沒說話。陸家芝如果真的是自殺,那一定是畏罪自盡了。這是最便捷的解釋,可高春海是她殺的嗎?為什么?因為他風流成性欺騙了她?但是,他們明明已經分手一個月了啊。
梁文澤一籌莫展。案情,在法醫(yī)對陸家芝實施解剖之后又有了轉機。法醫(yī)告訴梁文澤一個意外的消息。陸家芝的胃里,找出細如砂粒的隕鐵,并且?guī)Ф?!她的確是窒息而死。而隕鐵,卻是她神情痛苦到扭曲的原因!梁文澤驚呆了。
經過技術鑒定,高春海身體里的隕鐵和陸家芝胃里的隕鐵,成分完全相同。它們,極有可能出自同一塊隕鐵。梁文澤不敢相信,吞下沾附了毒藥的隕鐵后,陸家芝還能手腳利索地做好索套,將腦袋鉆進去?
為你摘下滿天星
周末,臨城的隕石交易市場開張了。一年一度,為期一周。屆時,全國各地的星星獵人都會來捧場。
梁文澤也早早就到了。交易市場并不大,有幾百個攤位。這些攤主,有星星獵人,也有專門做隕石交易的二道販子。梁文澤拿著高春海和陸家芝的照片問了一圈兒,一無所獲。難道,他們跟星星獵人并無關系?可他們的死為什么都和隕鐵有關?
入夜,梁文澤去了當地的小酒吧。他喜歡這樣的去處,既能放松,又可以看到各色人等,有時候還會發(fā)現(xiàn)破案的線索。這幾年,他漸漸養(yǎng)成了泡吧的習慣。
酒吧里,大都是獵星客。長年在山溝溝里追星星獵星星的人,難得回城休整。所以,許多人都到酒吧小酌或者買醉。梁文澤剛找了個角落坐下,一個主持人模樣的人突然上臺了。
酒吧里響起了輕柔的音樂聲。主持人拍拍話筒,頗為煽情地說:“今天,我們的酒吧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三年前,一位先生邂逅一位美麗的女孩。他對女孩一見鐘情,再見傾心??膳⒄f,她對他完全沒有興趣。先生并未就此卻步,相反,他鍥而不舍,問女孩怎么樣才能接受他?女孩說,除非你為我摘下滿天星。于是,這位先生辭去工作,做了‘獵星客’。轉眼,三年過去了,他風餐露宿,饑餐渴飲,將揀到的隕石全部寄給了女孩。雖然只是很細小的石頭,也遠遠比不上他這幾年的薪水,可他終于贏得了女孩的心!現(xiàn)在,有請張家明先生和盧靜女士?!?br/> 一對情侶手牽著手上臺了。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女孩聲音哽咽,對男友說:“謝謝你。這份情,我會用一輩子來珍惜。”
望著這對深情愛侶,梁文澤也感動地鼓起了掌。這時,臺上的情侶唱起了情歌兒?!拔乙研切欠旁谀愕男纳?,那是我幸福的淚光。我要把愛情放在你的手上,那是我生命中的燈光……”
坐在梁文澤前面的人舉起手機拍照,梁文澤興之所至,也掏出手機拍了下來。畢竟,這么浪漫的愛情并不是隨處可見的。想來慚愧,他已經27歲,卻還沒有過一次像樣的戀愛經歷。看著臺上的兩個人,梁文澤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女孩,叫盧靜?高春海保險單受益人的名字,不也是盧靜?真巧!“我要把星星放在你的心上”。隕鐵就是星星,兇手把隕鐵送入死者的心臟部位,不正是把星星放在了他的心上?一時間,梁文澤感覺到了莫名的興奮。那是一種快要接近真相的興奮。
那對情侶下臺,梁文澤朝他們走去。他掏出證件,兩人明顯吃了一驚,似乎不明白一個刑警為什么會找到他們的頭上。
“你,認識高春?;蛘哧懠抑??”梁文澤直截了當地問盧靜。
盧靜愣了愣,馬上一口否認:“不認識。沒聽說過?!笨墒牵哪樕厦黠@劃過一絲慌亂。雖然轉瞬即逝,還是被梁文澤捕捉到了。
這時,旁邊她的男友卻說話了:“陸家芝?我怎么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對了,以前,好像有人這么喊過你?”
盧靜接連搖頭,對男友說他一定是記錯了,她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粗R靜拉著男友匆匆離開,梁文澤緊追幾步上前說:“陸家芝死了。她的前男友前幾天也被人殺死。心臟里,還被塞了塊隕鐵。”
一聽這話,兩人馬上停住了腳,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但隨即,盧靜拉住男友,快步離去。望著他們的背影,梁文澤很是失望。憑直覺,他感覺這個盧靜一定和陸家芝有某種聯(lián)系!
回到酒吧,梁文澤找到主持人,問他跟那對情侶是不是很熟?主持人搖頭,說當時那獵星客給了他500塊錢,他就按照獵星客所說,講了那段故事。至于是否真實,兩人來自何方,他一概不知。
梁文澤如墜五里云霧,要了杯酒喝了起來。這時,旁邊的酒保說話了:“那個女的,我以前見過。她在應臺市的一間茶樓做過茶藝員。不過,她對這件事卻矢口否認呢?!?br/> 梁文澤微微一愣。接著,他放下酒杯,匆匆出門。既然無法從正面突破,為什么不從側面包抄?他買了當晚的車票,直奔應臺市。
天剛蒙蒙亮,梁文澤已經來到了應臺市的街頭。應臺市,一共沒有幾間茶樓。梁文澤拿著盧靜和男友的照片,逐家詢問。終于,有一間茶樓的服務員說她認識這個人。
“她在這兒做了兩年,后來就走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狈諉T說。
“她為什么會離開?”梁文澤追問道。
“不太清楚??赡埽菂捑肓税?。”服務員說得十分含糊。梁文澤覺得她話中有話,正要接著再問,旁邊一個男服務生直言快語地說:“其實,她做的并不是清白茶藝員。白天陪茶,晚上陪睡。”
梁文澤愕然。
“這個陸家芝,憑著長得好,當時吸引過不少人。在應臺市,頗有些名氣。聽說,一晚要800塊呢?!蹦蟹丈纸又f。
梁文澤驚呆了。她不是叫盧靜?怎么又變成了陸家芝?他讓兩個人再仔細看,到底是不是陸家芝。兩人十分肯定地說,就是她,絕對沒錯。
趕回臨城,梁文澤覺得事情越來越離奇了。盧靜,原來是陸家芝?那么陸家芝又是誰?會不會是盧靜?為了討好她,高春海上了份人壽保險?可是,高春海兩年前才來到南都市開服裝廠?。?br/> 梁文澤聯(lián)系當地警方,馬上查找一個叫盧靜的女孩。她的男友,是個獵星客。很快,在一家小旅館,梁文澤找到了閉門不出的“盧靜”。她和男友正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做了三年獵星客,男友已經喜歡上了那樣的生活,她也要跟著去。
看到梁文澤,盧靜有些驚慌。男友對梁文澤明顯有戒心,但盧靜卻找了個借口將他支了出去。
“陸家芝,真沒想到,你的名字改得這么徹底?!绷何臐删従彽卣f:“昨天,我去了一趟應臺市。”
盧靜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她緊緊咬著嘴唇,半天沒說話。但是,她努力克制自己,很快便平靜下來。她承認,她的確叫陸家芝,她和盧靜,其實是互換了身份。幾年前,陸家芝因為家境艱難,為了生存,走入歧途。后來當她愛上一個男人,男人卻無法接受她的過去,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錯。男人不辭而別,陸家芝痛不欲生,也離開了應臺市。
“轉車時,我住在火車站的小旅館。和我同屋的,就是盧靜。我那天晚上發(fā)起了高燒,盧靜一直照顧我。我們長得有幾分相像,她說我們有緣,像姐妹。后來,聽了我的訴說,她突然說,想和我調換身份。因為,她也想要一個新的開始。起初,我覺得這件事根本行不通??珊髞?,我一想,為什么行不通?她家里沒有親人,而我的老家在山區(qū),這件事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我利用她的身份,完全可以過新的生活。而且,我們年歲相當,長得又相似,這件事應該是天衣無縫。就這樣,我們把各自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然后互換了身份證。她由以前的短發(fā)變成了長發(fā),還摘掉了眼鏡。我呢,就刻意按照身份證上的樣子裝扮,變成了她。也正是換掉自己的身份,我才有勇氣重新開始戀愛?!?br/> 聽完陸家芝的話,梁文澤如釋重負。原來如此。他問陸家芝,后來是否還和盧靜有過聯(lián)系?陸家芝搖頭,說彼此沒留過電話、地址,再沒見過面。
“當時,她之所以提出要跟你換身份,只說想要一個新的開始?”梁文澤追問。
陸家芝想了一下,又說:“她好像是想擺脫一個男人。那男人發(fā)狂地喜歡她,而她卻想徹底擺脫他,還說會按照身份證上的樣子去整整容?!?br/> “當時,她是否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梁文澤又問。
陸家芝搖頭,說她只身一人,看上去,心事重重。她當時以為,盧靜是不堪那個男人的騷擾。可她追問過,盧靜卻再不肯吐露半個字。梁文澤沉思默想。那個人,會不會是獵星客?因愛生恨,殺了曾和她有過關系的高春海又殺了她?也只有獵星客,也會對“星星”如此癡迷。
陸家芝低著頭,突然說:“現(xiàn)在這份感情來之不易,我不想被破壞。有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他,可現(xiàn)在,我不想他承受打擊?!闭f著,她的眼圈兒紅了,竟抬起頭認真地說:“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犯過錯?我只希望,能有一次把握幸福的機會,放自己一條生路。”
這些話說得情真意切,梁文澤心底竟涌出些酸楚。他鄭重地保證:“我絕不會對他提半個字。你盡管放心。”
梁文澤依舊有些不甘心,怎么就沒有星星獵人認識“陸家芝”?索性,他沖洗了上百張照片,在星星獵人中間分發(fā)。這是個小的群體,沒過幾天,幾乎是人手一張“陸家芝”的照片了。
令梁文澤沒想到的是,就在發(fā)完照片第二天,有人直接來找他,神情中竟帶著忿忿。他說,曾看到過獵友張強帶著一個和“陸家芝”相似的女人在新疆出現(xiàn)過。不過,她叫盧靜。當時,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戀人。張強是資深獵星人,在新疆、甘肅已經呆了將近二十年??赡苁羌拍锰?,也可能是大漠的蒼涼催化了情欲,他發(fā)瘋般愛上了盧靜,幾近癲狂。他說盧靜是他生命中的星星。為了她,他可以摘下滿天星??上?,這段戀愛持續(xù)了不到一年。突然有一天,盧靜帶著他的全部隕石走了。那女人,壓根就是個騙子。兩天后,張強自殺身亡。
獵星客說著,不勝唏噓。“張強是個性情中人,即使女人這樣對他,可他卻仍念著她的好。說她給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F(xiàn)在,美好不再,生命已經沒有意義?!?br/> 梁文澤聽罷,心頭一凜。這就對了,盧靜騙走了獵星客所有的隕石,離開之后,為了斷絕后患,跟陸家芝互換了身份。說不定,還稍稍整了容。這中間,高春海應該是她的男友,起到了“幫兇”的作用。沒準兒,還是他鼓動盧靜這么做的。所以,他才填下那份保單,以示對女友的忠誠。想到這兒,梁文澤心頭沉甸甸地。獵星客長年寄居蒼茫荒野,莫非以為世間情均如星星般美好,卻全然忘記了人世間的殘酷?
“張強,是否還有別的親人?”梁文澤問。
“他早年喪妻。有個兒子,在上海跟著老人。沒有盧靜前,他提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兒子。他很疼兒子。可是,自從遇到盧靜,他真的是瘋魔了……”
尾聲
從上海歸來,經過緊鑼密鼓的調查之后,梁文澤已經鎖定了真兇。
入夜,他再次來到零點酒吧。神情溫和的酒保把一杯精心調制的雞尾酒推到梁文澤跟前,梁文澤慢慢呷著。一杯酒喝完,他嘆了口氣,拿出手銬,戴到了酒保張立軒的手上。張立軒神情平靜,沒有半分驚訝。眾人愕然,老板聞訊趕了來,張立軒朝他微微彎了一下腰說:“老板,對不起,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照顧。”
殺死高春海和盧靜的,正是張強的兒子,張立軒。
進了看守所,張立軒對所有的罪行供認不諱。失去摯愛的父親,張立軒悲痛欲絕。他下決心,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盧靜揪出來。整整三年,他踏遍大江南北,終于找到了她的落腳地。盡管她換了名,樣子和從前也有了差別,可她已經刻在了張立軒的骨頭里,仇恨讓他的分辨能力格外敏銳。
——其實,說起這件詐騙案,其中還另有因由。幾年前,高春海下海經商,無意中涉入賭場,欠下巨額賭債,有家不能回。他貧困潦倒,和女友盧靜遠走天涯。盧靜貌美如花,高春海流離失所,開始打起了詐騙的主意。起初,盧靜不同意,后來禁不住高春海再三勸說,再加上高春海痛哭流涕,說不知道哪天就會喪命,喪命之后,巨額保險金就是他留給盧靜的最后遺產。盧靜大受感動,偶遇獵星歸來的張強,便施展魅力。很快,張強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短短十個月,張強對她死心塌地,如癡如醉,以至她一夜之間騙走他搜集二十多年的隕石,他竟不知憎恨。
高春海自然不敢公然叫賣隕石,而是輾轉聯(lián)系到了國外的收藏家,悉數賣出。然后,兩人帶著四百多萬遠走高飛。正是利用這筆資金,高春海投資辦了服裝廠,而盧靜則開了一家服裝店。為了隱藏身份,兩人起初并未住在一起,直到事情過去一年多,他們才裝成情侶的樣子。
“殺死高春海很容易吧?你化裝成女人,而高春海喜歡獵艷,一個女郎主動上門,他肯定不會防備。于是,你乘其不備殺死了他。并且,在他的心臟處放了一小塊隕鐵。你是想以此告訴盧靜,這是你在復仇。盧靜得知此事,果然怕了,逃到了度假村。于是,你又跟了去。趁她喝得酩酊大醉,從后窗潛入,給她灌下加了毒隕鐵的雞尾酒。你想看著她死,后來見她痛苦至極,便又將她吊了起來,然后抹凈了所有的痕跡。你在度假村的酒吧做過酒保,盧靜死亡當晚,有人親眼看到過你?!绷何臐删従彽卣f著,替張立軒補充細節(jié)。
張立軒漠無表情。他的目光越過梁文澤的頭頂,不知看著何處?!案叽汉K赖哪翘欤R靜其實是去和別的男人約會。那是個有婦之夫。后來,她到了度假村,想和情夫一起商量對策??上В悄腥伺铝?,沒敢赴約。所以,我才鉆了空子。就是這么個無恥的女人,卻讓父親神魂顛倒,把滿天的星都給了她,最后卻害他絕望至死。我知道,父親是自殺,這罪與罰并不對等。可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是對等的?我的憤怒,和什么對等?我一直都是父親的最愛,小時候,他背著我看夜空說,‘小軒,總有一天,我要為你摘下滿天星’。可惜,最終滿天星卻給了魔鬼一樣的女人。現(xiàn)在,我慶幸我做了這一切,我一點兒都不后悔!”張立軒說著,眼中閃出了點點淚光。
從審訊室出來,梁文澤的心沒有半分破案之后的輕松,反而格外沉重。他為自己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抬起頭,夜色幽深,燈光明亮,卻看不到一顆星。
?。ㄘ熅?鄧亦敏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