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總被歷史掩蓋

阿 憶

讀史,常常會有一種錯覺,自覺不自覺地把青年梟雄想象成中老年人。生活在影視時代,更容易加深這種誤會。導演們?yōu)榭坍嫍n雄的韜略和城府,不惜選擇上了年紀的演員,而且從演員角度講,老演員演小,可以經(jīng)歷取勝,相反,小演員演老,只能空憑假想。這種考慮本沒有什么錯誤,但如果化妝術(shù)無法還原角色的青春,觀眾便會更加相信,歷史是由中老年人寫成的。

看1994年王扶林版電視劇《三國演義》,劉關(guān)張一出場,便由50歲上下的老演員本色扮演,臉上均有贅肉,腰圍均過三尺,幾乎不加掩飾。劉備有一句臺詞交代自己已經(jīng)28歲,未曾報效國家,實感慚愧?？蛇@垂淚的劉備,分明已是58歲的樣子。

這一年是公元189年,漢室有難,董卓東進洛陽,勤王主政。查一查正史,劉備確實是28歲;關(guān)羽比劉備大,29歲;張飛確切年齡不詳,但比劉備小;唯有趙云年齡最大,也只不過30歲,全是青年小伙兒。由于后來定蜀成功,又有小說家演義,再加上影視劇不斷樹碑立傳,受眾更愿意把這些剛剛出道的青年鄉(xiāng)勇,疊加在日后形成的偉業(yè)之上,相信他們一出場就該是老謀深算的中老年。

吳宇森在電影《赤壁》中曾試了一把,讓孫權(quán)、周瑜、諸葛亮年輕化。但在觀眾看來,這是娛樂的一部分,并非為了真實再現(xiàn)。其實,吳蜀聯(lián)盟搞赤壁會戰(zhàn)那一年,孫權(quán)只有26歲,周瑜33歲,諸葛亮27歲,他們用燦爛輝煌的青春,擊潰了53歲的曹操,定下了三分天下的格局。

2010年5月,高希希版電視劇《三國》面市,在四家衛(wèi)視頻道同時首播。與扶林版相反,希希版大幅降低了所有角色的生理年齡,或許這仍是為了娛樂,讓演員的扮相更加俊美飄逸,卻接近了史實的邊緣。開篇,沒有展現(xiàn)史實上不存在的桃園三結(jié)義,而是自曹操刺董入手,迅速展開各路梟雄對董卓的合攻。此時,袁紹年齡最大,36歲,是盟主,曹操和孫堅同為35歲,劉備集團沒超過31歲的人。但或許是為了照顧受眾心理,高希希讓50歲的許文廣演袁紹,讓40歲的陳建斌演曹操,讓這兩位青年梟雄更可信一點。

翻翻舊書,凡中老年畫地為牢的局面,很少是由中老年自己打破的,相反全是青年所為。1926年,過去英姿勃發(fā)的北洋將軍都已成為老將,而高歌北伐的蔣中正只有38歲,中國為之改變。1927年,共產(chǎn)黨獨立建軍,反抗國民黨,周恩來29歲,賀龍31歲,葉挺和葉劍英30歲,毛澤東34歲,陳毅26歲……

我從不相信,古人因為平均壽命短便在生理上早熟,這沒有醫(yī)學依據(jù)。如果周瑜只能活35歲便一定要在33歲早熟于赤壁之戰(zhàn),那活到70歲才死的孫權(quán)豈不熬成了智力上的妖怪。我只相信,有什么樣的擔子,就會有什么樣的青年……一個民族,如果無視青年的影響力,甚至助長讀史時的這種錯覺,便會釀出精神上的老年社會。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