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英國著名導演丹尼?博伊爾執(zhí)導的影片《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延續(xù)了其在影像和思想方面一貫的鋒銳和透徹。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雖然丹尼?博伊爾在這部影片中也表現(xiàn)了人性在陰暗環(huán)境下的掙扎,揭露了印度社會黑暗與殘酷的一面,但他在這部影片中對整個社會、各色人等傾注了更多的希望和寬容,側(cè)重表現(xiàn)的是自己對印度社會底層人士的溫情關注??梢赃@樣說,《貧民窟的百萬富翁》體現(xiàn)了丹尼?博伊爾悲天憫人的博大胸懷,而影片中的音樂,正是這種悲憫情懷的溫婉表述——每一個音符的流動,都能讓你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在冷漠中觸摸到溫暖,并讓你相信,不管環(huán)境如何惡劣,不管人生如何艱辛,只要你像主人公一樣用頑固的執(zhí)著來守護內(nèi)心的堅持,做到不拋棄、不放棄,你就能順利闖過千難萬險,最終獲得心之所向,贏得幸福生活。
影片的配樂以歌曲為主,所有歌曲都是具有現(xiàn)代音樂氣息且始終保持了印度風格的歌曲。享有世界聲譽的著名印度電影音樂作曲家Rahman大膽地將世界性的流行元素融入到古老的印度節(jié)奏中,每首歌曲都以一條主要的旋律為基礎,在此之上充分運用印度音樂富于裝飾的手法,用印度的本土語言和古典音樂的一些創(chuàng)作手法唱(奏)出婉轉(zhuǎn)的旋律,同時運用摹擬西方和聲的印度樂器和歐洲樂器的混合樂隊,引入了現(xiàn)代的音樂技術(shù)手段比如電聲樂隊及電子合成器的音響效果。
影片音樂的配置格局與影片的敘事策略相呼應。影片在敘事策略上采用了“三十六種戲劇模式”中的第11種之B(1)模式——釋謎[1],即必須解釋謎語,否則遭禍。故事中的“迷”是“貧民窟長大的孩子為什么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于是,整個故事分為三條敘事線緊緊圍繞著“答案”鋪展開來,并且也因為“答案”而有機組織在一起。影片的第一條敘事線是警察在警署對杰瑪進行嚴刑拷問以尋求所謂真相。這個敘事空間內(nèi)的音樂節(jié)奏短促,結(jié)合弦樂在高音區(qū)的顫音營造出緊張不安的場景氛圍,表現(xiàn)出時間的緊迫性和杰瑪面臨的巨大困境。第二條敘事線是節(jié)目現(xiàn)場(包括在警署放映的電視節(jié)目錄像),杰瑪在主持人咄咄逼人的提問中說出一個個正確答案。這個敘事空間內(nèi)的音樂加入了更多的電聲樂隊及電子合成器音響,主要表現(xiàn)功能是營造出競猜類節(jié)目特有的現(xiàn)場氛圍。第三條敘事線是杰瑪向警察講述的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貧民窟的童年生活、乞丐蛇頭的誘拐、逃離魔掌之后的公路冒險、泰姬陵的導游經(jīng)歷、回孟買尋拉提卡時的歷險等,通過杰瑪?shù)闹v述,影片的“謎底”逐漸浮出水面,在交待事實真相的同事也講述了每一個答案后面隱藏的人生艱辛,同時也交待了杰瑪參加這個節(jié)目的真正目的——找到失散多年的戀人拉提卡。第三條敘事線是影片的核心敘事線,這個敘事時空的音樂旋律性強,層次豐富,主題音樂與場景音樂的交錯出現(xiàn)為影片營造出深邃的四維空間,升華了影片主題。本文重點分析這一敘事時空的音樂。
影片設置了兩個主題音樂,一個是愛情主題,一個是命運主題。兩段主題音樂都貫穿杰瑪成長的每一個時空——少兒時空、少年時空和成年時空。其中,愛情主題總是在主人公杰瑪面對或想起心上人拉提卡時出現(xiàn),是其內(nèi)心純凈無瑕的情感的自然流露,表達了導演對身處惡劣環(huán)境卻從不放棄美好情感的社會邊緣人士的同情與憐惜,同時也傳達出人類共有的對純美情感的真誠祝福與祈禱。命運主題亦可稱之為“命運變奏曲”,包含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是指這首主題音樂是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電子變奏曲,二是指這段主題音樂總是在主人公的命運轉(zhuǎn)折點處出現(xiàn),總是與“奔逃”相關,表現(xiàn)了導演對主人公即將面臨的厄運的擔憂和溫情關注。
愛情主題是一首由女聲哼唱的抒情歌曲,幽美哀婉,在隱約可聞的坦布拉琴聲引領下,女聲哼唱輕輕響起,旋律在五個音階之間級進、回旋,淺吟低唱中帶出幽幽情思。在女聲第一遍哼唱結(jié)束時西塔爾琴的伴奏輕輕響起,輕快的塔布拉鼓為整個吟唱鋪上了溫暖的底色,為后面情緒稍漲略顯熱情的哼唱注入了一股鮮活的動力,靈動而不張揚,猶如一股暖流在內(nèi)心深處靜靜流淌。
愛情主題音樂在影片中一共出現(xiàn)了四次。第一次只出現(xiàn)了女聲哼唱,而且僅有一個樂句。少兒時期的“三個火槍手”不幸落入乞丐團伙頭目的手中,在逃離魔窟的過程中,率先爬上火車的哥哥沙利姆不顧杰瑪?shù)乃缓?,故意松開了正在攀爬火車的拉提卡的手。這時急促的音樂及所有的環(huán)境音響全部停止,愛情主題輕輕響起,站臺上的拉提卡驚慌失措地回頭看正在追來的頭目,然后無助地望向火車開去的地方,望向聲嘶力竭呼喊自己的拉提卡,杰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上人被遠遠地拋在地平線的另一頭,舒緩哀怨的音樂帶出無盡的憂傷,似在為柔弱孩子的不幸遭遇輕聲哀嘆。愛情主題在這里僅出現(xiàn)一個樂句,預示著兩人的緣分還未真正結(jié)束。
愛情主題第二次出現(xiàn)在少年時空的杰瑪決定回孟買找尋拉提卡的段落。流浪在泰姬陵做非法導游但擁有不錯收入的杰瑪無意中聽到一場歌頌忠貞愛情的歌劇,勾起了其對拉提卡的無限思念之情,于是,他決定放棄現(xiàn)在的工作回到孟買尋找兒時的戀人。音樂伴隨杰瑪和哥哥回程的身影輕輕響起,陪伴兩個瘦小身影走遍孟買的大街小巷,在這一執(zhí)著的尋找過程中,音樂既然表現(xiàn)了杰瑪內(nèi)心對拉提卡的思念,也似在慰籍他疲憊、失落的心靈。
愛情主題第三次出現(xiàn)在成年時空杰瑪歷盡千辛萬苦終于見到拉提卡的段落。與哥哥失散多年的杰瑪無意中尋得哥哥沙利姆,并尾隨沙利姆找到了拉提卡的居所,當他靈機一動以廚師身份見到拉提卡時,愛情主題輕輕響起,似在為這對苦命戀人久別后的第一次重逢興嘆、感慨。
愛情主題第四次是以完整的形式出現(xiàn)在影片末尾處。贏得了兩千萬盧比的杰瑪獨自一人默默守候在火車站站臺,當他左顧右盼終于看到心上人拉提卡的身影時,車站嘈雜的聲音全部淡出,愛情主題音樂輕輕響起,在杰瑪奔向戀人的過程中,曾經(jīng)的苦難經(jīng)歷一一閃現(xiàn),兩人歷盡千難萬險終于相對而立時,杰瑪輕輕說出:“我知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拉提卡輕輕回應:“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嗝鼞偃松钋閷Π字髳矍橹黝}由西塔爾琴奏出,這時杰瑪看到了拉提卡臉上的刀疤,頭腦里閃現(xiàn)他倆第一次車站相見時被隔離的場景,杰瑪輕輕吻了吻這個刀疤。在他感慨萬千地說完“這是我們的命運”并與拉提卡深情相擁時,女聲哼唱在西塔爾琴的引領下輕輕響起,為這對苦命戀人終于贏得圓滿愛情鋪上一層暖暖的情愫,在平穩(wěn)但極富張力的歌聲中將整部影片的情緒推向高潮。
命運主題音樂節(jié)奏感強,動感十足,塔布拉鼓與電聲樂器一起奏出搖擺節(jié)奏,緊張急促的銅管樂合奏時不時穿插其中,營造出一種緊張急促的不安感,表現(xiàn)了導演對主人公即將面臨的厄運的擔憂。隨后高聲部逐漸增加人聲哼唱,電聲樂器逐漸退出,在塔布拉鼓平穩(wěn)節(jié)奏的伴奏下,音樂漸趨舒緩平和并在弱音處結(jié)束。命運主題表現(xiàn)了導演對主人公命運的擔憂和深切同情,同時也寄寓了導演對主人公必然走過厄運的一種期許。
命運主題第一次出現(xiàn)在主人公的少兒時空,杰瑪所居住的區(qū)域發(fā)生宗教沖突,已經(jīng)成為孤兒的杰瑪邀約同樣是孤兒的拉提卡一起避雨時,命運音樂的引子部分輕輕響起,坦布拉琴和西塔爾琴協(xié)奏預示著這兩位主人公的命運從此便連結(jié)在一起了。命運主題第二次出現(xiàn)在少兒時空,杰瑪和拉提卡在哥哥帶領下逃離乞丐團伙頭目的魔爪段落。在乞丐團伙頭目準備弄瞎杰瑪眼睛的關鍵時刻,哥哥沙利姆將藥水潑向這些壞人,并提醒杰瑪快跑,這時命運主題響起,正在旁邊偷聽杰瑪唱歌的拉提卡跟隨奔逃,在慌亂的追逐過程中,杰瑪與哥哥先奔爬上正在行進的火車,阿提卡緊隨其后追趕著火車,但在拉提卡好不容易追上來握住哥哥沙利姆的手時,沙利姆故意松開了自己的手,這時候命運主題戛然而止,預示著拉提卡和杰瑪命運的不同走向。命運主題第三次出現(xiàn)在杰瑪成年時空,被困在當?shù)亓髅ゾ铀睦峥ㄔ陉柵_上看見杰瑪時,命運主題的引子部分輕輕響起,預示著兩人命運的再次交接。命運主題第四次出現(xiàn)在成年時空,拉提卡第一次來火車站赴杰瑪之約被沙利姆抓回時。音樂對這對戀人無緣牽手時的掙扎和無助進行了形象的描述。
影片在追溯杰瑪充滿苦難的成長經(jīng)歷時,總是用輕松歡快的印度民族歌曲為其殘酷的生存場景伴奏,讓歌曲內(nèi)容、情緒與畫面內(nèi)容、情緒形成強烈的對比,刻意拉開觀眾與劇中人物的心理距離,形成“間離”效果,讓觀眾去審視社會現(xiàn)實,去反思每個人生存價值,從而領悟影片的深層所指,如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對邊緣人士的同情等。比如影片開篇處的音樂O Saya,是在兒時杰瑪與小伙伴們在私人廣場游玩被警察無情驅(qū)逐時使用的,這是一首純印度風格的音樂,節(jié)奏歡快,以打擊樂為主,男聲演唱,中間穿插女聲說唱,音樂極富舞蹈性,與杰瑪及其小伙伴們狹小擠壓的生存空間形成強烈的對比。又如杰瑪和哥哥沙利姆在火車上為獲取食物差點失去生命時所用的音樂Paper Planes,這是首兼有歐美說唱樂風格的印度歌曲,由女聲演唱,活潑俏皮,與兩個小孩兒艱難的求生之路形成強烈的反差,更加凸顯了其生存的艱辛。影片中類似這樣的音樂運用手法還有多處,還必須一提的是杰瑪為燙瞎眼的小伙伴演唱的歌曲Darshan Do Ghanshyam。這首歌曲意境深遠,優(yōu)美動人,但卻最終成為杰瑪小伙伴被燙瞎雙眼后進行乞討的工具,這首歌曲所帶出的人生悲喜躍然紙上,影片深層所指便也得到了較為明確的展現(xiàn)。
另外,影片片尾處的歌曲Jaiho也為影片增色不少。這是一首極具印度風味的歌曲,旋律多裝飾音,節(jié)奏歡快,借用了西方管弦樂隊編曲手法。歌曲中間穿插多段作為高音區(qū)和聲聲部使用的女聲哼唱,這一哼唱的聲部安排與導演的“上帝視點”相呼應,表現(xiàn)了導演對男女主角終于贏得美好生活而歡欣鼓舞之情。 整首歌曲結(jié)束于一段弦樂合奏,旋律優(yōu)美、舒展、平穩(wěn),為滲透到影片每一個細節(jié)的悲憫情懷增添了別樣的光彩。這是導演借用音樂直抒胸臆的一個段落,相對直接地表達了導演對底層人士終于獲得理想生活狀態(tài)的贊譽之情,更進一步深化、升華了本片主題。
[1]汪流.電影編劇學[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