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覺

劉奇葉

女人愛到深處，便會有靈肉合一的沖動。不是嗎?

美子大學(xué)畢業(yè)的第二年，她就結(jié)了婚，美子嫁的男人是她的初戀，叫帆。美子芳齡25歲，在一家縣級市媒體做要聞版編輯。帆比美子大4歲，在一家外貿(mào)公司工作。他們應(yīng)該算那種比較典型的流行組合，丈夫收入高，妻子的工作則體面、清閑。那時候美子沒有生活負(fù)擔(dān)。

帆經(jīng)常出差，他大概是覺得美子太寂寞，每次都帶一個小禮物回來作補償。美子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寫點散文的，也是為了把下班后的時間填滿。那種心態(tài)下寫的東西很像日記，都是為了他一個人或者就是為了她們的婚姻，所以非常自我，就是所說的那種自戀的文字。

她總是把那個本子放在他的枕頭邊上，有時候他出差回來正好她在報社值班。他一看見那個本子，就知道她在歡迎他回家。

其實美子的文章能發(fā)表全是因為他。她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時間替她譽寫了每一篇散文，然后又寄給那些報紙和雜志。后來她莫名其妙地收到稿費，他才把他收集的樣報拿出來。她們的第一個結(jié)婚紀(jì)念日，他送給他的禮物是一本剪報，全是她在各處發(fā)表的文章，他說她每發(fā)表一篇他就給她存500塊錢，等有朝一日湊足20萬字，就自費出一本書，他說那是她們兩個人的書。

她們過了兩年多安逸日子，那應(yīng)該是她生命中最寧靜的一段時間，一個具體的婚姻和一種具體的幸福。她后來再也沒有得到過。

改變美子命運的男人，是一個……怎么說呢?但美子覺得可以把他算是政客吧，那時候那男人還正在往上爬?？h級市不大，但文化底蘊深厚，市里領(lǐng)導(dǎo)很重視本地新聞文化工作。

這年的冬天特別冷，美子記得她一直穿著帆送給她的皮大衣。那天是個陰天，黃昏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家里看校對樣了?？偩幋螂娫捵屗ニ霓k公室。她在那兒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叫歧堅，他是主管報社的宣傳部長。總編說他是親自來看要聞版的。她當(dāng)時覺得很可笑。這么一張黑板報似的小報紙也值得他這樣，編排方面差不多就得了。她不以為然，所以點點頭就把校樣遞給他，他沒接，很客氣地給她讓座。他身上有一種和藹的親和力，可能正在往上爬的人都會讓自己有這么一股勁兒吧。可是當(dāng)時她還是挺受感染的。他給她指出標(biāo)題怎么做、文字怎樣刪減才更精，說得都挺對，她隨手在一本稿紙上記下來。當(dāng)她抬頭看他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他的牙齒很白、眉毛很濃重，看上去大約四十歲的樣子。

從此以后，周報的要聞版每次要經(jīng)宣傳部長親自審簽后才能送印刷廠。但是，美子覺得要聞版自經(jīng)過他的修改的確是變得有些好看了。那段時間帆也是在外面出差。美子是每個星期四值班，要聞版是最后一個簽字付印的，所以她永遠(yuǎn)是最后一個離開報社的人。假如帆不出差，他就會來報社接她下班。她們有一輛紅色的桑塔那，一直是他開著。照理說她的日子過得已經(jīng)很好了，在那座小城里她們算得上是中產(chǎn)階級，她也不明白為什么那樣的生活還不能讓她安分下來，唯一的解釋只能是她和帆沒有白頭到老的緣份。

她們的工作量就是由于歧堅的精益求精而在無形中加大，但是從各方面來看，不能不說他是一個很稱職的領(lǐng)導(dǎo)，他說話幽默、思維敏捷，同事們都非常接納他，而且自覺地身體力行他的一些要求和點子。慢慢地她知道他41歲，在省城讀的大學(xué)，學(xué)新聞出身。僅此而已，美子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那天還是美子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帆去南方出差了，沒有人來接她。她站在報社門口的馬路邊上等出租車。這時候有一輛藍(lán)色的豐田車停在她面前，是歧堅。他說天太晚了，他可以送她回家。他是自己開車的，因為“不想拖累司機跟他一樣沒有早晚”。他開車的動作很熟練，甚至可以說是漂亮。她喜歡看男人開車，對帆也是一樣，每次她這樣說的時候他就會把他們的小車開得飛起來。歧堅讓她帶路，一邊跟她說話。他居然看過她的一些散文。而且很調(diào)侃地稱之為“小女人散文”，還說小女人是特指那些有錢、有閑而且感情精致細(xì)膩的現(xiàn)代女性，說那是一個新生階層。她解釋說像她這樣這么晚了才下班的女人，再精致的感情也被鈍化了。她同他一起笑。當(dāng)時她覺得這個人還不算是被磨得沒有了棱角的那種小官僚。

當(dāng)然，后來的情況證明美子的感覺是不正確的。他們在她家的那棟樓底下分手，他臨走的時候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那些散文挺好的，非常純粹，我很喜歡?！?/p>

后來的星期四，到了傍晚還不見歧堅來報社，總編讓美子打他電話，因為只剩下她這一個版沒有簽字。他回電話說開會不來了。那晚她大約8點鐘離開報社。在大門口，藍(lán)色的豐田車停在路邊。歧堅的樣子很疲倦，左手扶在方向盤上，夾著半支煙。美子以為他是趕來看大樣的，就等他跟她重回辦公室。他卻讓她上車，然后說：“我來送你回家。”

美子不是傻瓜。這個時候再遲鈍的女人也明白，什么都不用說了?；丶业穆芬稽c一點縮短，她有點兒發(fā)慌?，F(xiàn)在想一想，可能當(dāng)時她也是希望著能夠發(fā)生什么的，她覺得他的骨子里并不是個很本分的女人，也可以說是不甘心就那么本分地生活吧。他擰開收音頻道，她記得非常清楚，主持人念了一大串人名之后就是張信哲唱的《愛如潮水》。馬路上的燈光是昏黃的，她的耳朵里反反復(fù)復(fù)就是那兩句歌詞：“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這些年她常常在想，其實有時候人是會自己設(shè)計一種命運，然后有意識地按照那種設(shè)計去實踐，她就是這種人。

美子的命運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她自己親手改寫了。車停在路邊，他不走，靜靜地抽煙。她要走的時候他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實際上應(yīng)該是她們彼此抓住了對方，可能她比他還用力。她把什么都忘了，她一時弄不清自己是誰?誰是帆?這個人是誰?她以后還要不要跟他共事……全忘了。她們倆摸著黑上樓、開門，然后在黑暗里做愛。所有的事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大概這種黑暗就意味著她和他注定永遠(yuǎn)不會有光明。

穿好衣服坐在沙發(fā)上，美子發(fā)現(xiàn)她從此再也不敢看他了。她的家里到處都是她和帆一起生活的痕跡，墻上掛著她們的結(jié)婚照，枕頭邊上是那個她寫東西的小本，僅僅10分鐘的時間，她就把這些全都打碎了。她再也沒臉說自己純潔，而且這個才認(rèn)識了這么短時間的她的領(lǐng)導(dǎo)變成了她心里的秘密和隱痛……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類似經(jīng)歷的女人都會哭，反正她哭得很傷心。歧堅抱著她，她聽見他說：“我要你做我的小女人。”

帆是在星期六回來的。在這之前美子把家里做了一個徹底的大掃除，床單、枕頭套和被罩全部換成新的，但是沒用，她換不掉那種愧疚。

帆一進門就抱住她說他每次回家必說的話：“老婆我真想你?！彼@回聽著心里特別不舒服。帆一點錯誤也沒有，他一心一意地愛她，幾乎可以說是天真無邪，她想不明白她是不是也愛他，但是他是她丈夫，這種事實是明明白白的。

歧堅沒有任何變化。從這一點上美子也看出了男人與女人不同。女人要是在戀愛，從她的表情和行為上都會有一些蛛絲馬跡，但是男人就可以掩飾得特別好，就好比晚上的嫖客可

以在早晨搖身一變成為社會名流。歧堅還是到報社來審稿，跟大家嘻嘻哈哈。只是他有時候會問她一些一語雙關(guān)的話，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一想到只有她們倆能聽懂，她還有點得意。

又是一個星期四，帆已開車在報社門口等她下班，她坐在車?yán)锏臅r候忽然從前風(fēng)擋看到歧堅就站在他的車旁邊，而且正在看著她。他的眼光有些凄涼和局促，他們幾乎就是從他和他的車旁邊擦過去的，帆好像根本沒看見他。他就是這樣，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能什么也看不見。后來她知道這個感覺也不對。但是歧堅的表情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恐怕她后來的所有決定都跟他的那種眼光有關(guān)。

帆的工作在這個時候有了變化，公司派他到香港常駐，一年以后可以帶夫人。歧堅從那天晚上之后就一直沒來過報社。

過了大約兩個月，歧堅又出現(xiàn)了，這時候美子已成了人們說的那種“留守女士”。歧堅比原來瘦了一點兒，照樣談笑風(fēng)生。那天他又送她回家了。上他的車的一剎那，美子真的很絕望，為帆和她。車還是停在老地方，他馬上轉(zhuǎn)過身來吻她，她還是哭，他提起了那天在報社門口的事：“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疼痛。”就在這個時候，美子決定離開帆，她想擁有一份純粹的愛情，也想還給帆一份完整的、沒有欺騙和隱瞞的生活。誰知道她怎么就那么有毛病!她摸著歧堅的額頭，那上面是一條一條的皺紋，她居然說：“我不會再讓你有那樣的感覺?！?/p>

有一個詞叫做“利令智昏”，美子覺得自己該叫“情令智昏”。

帆是國慶節(jié)放假回來的，為了給她辦陪同隨訪。那天晚上她拒絕和他做愛，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一個沒頭沒尾的肥皂劇?？斓?1點的時候。帆突然問她：“他是誰?”她想時候到了，就說：“我不告訴你?！彼旅娴脑捵屗浅ｓ@訝：“是那天那個開豐田車的人，對不對?”帆接下來跟電影里演的那些人一樣打了她一個耳光。她睡在客廳里，那是他們第一次分居，也是最后一次住在同一個家里。

她們離婚沒有財產(chǎn)問題，美子什么都不要。只帶走一些她自己的東西。包括衣服、書和磁帶，她沒有忘記帶著帆給他做的剪報。本來她們要出一本共同的書的，但是永遠(yuǎn)不可能了。房子是帆單位的集資房，美子得搬走。她打電話叫出租車的時候，帆給了她一個厚厚的信封，說：“你不要東西就拿錢吧，找不到房子可以住在這兒，我明天回香港去，不催你?！彼f完這些話就走了，到第二天她都沒有再見過他。

美子還是搬走了，那些錢就留在原來的家里。鎖門的時候她哭了，對著大鐵門說：“對不起!”

美子在城北路邊上租了一間20平米的平房，成了獨身女人。沒有人知道這些。她也沒有告訴歧堅，不想讓他覺得她是在用這種行為威脅他，逼著他做出什么承諾。她至今都覺得女人有時候是很高尚的，自律但是并不要求男人也自律，有點像殉道者。

小城里一直流傳歧堅怎么怎么有希望成為上升的領(lǐng)導(dǎo)的言語，美子就更不能流露什么，男人是要仕途的。

圣誕節(jié)是美子離婚以后第一次見到歧堅，他來參加她報社的聚餐。他是那種非常周到的人，給每個人的問候都讓人家眉開眼笑。說到她的時候，他的眉毛不為人知地抖了一下，問她怎么瘦了很多。她很想沖他笑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來。那天大家玩卡拉0K，他跟不同的人唱不同的歌，大家紛紛議論他能文能武還能高升。那些歡樂離她很遠(yuǎn)，想著那些夜晚和那個被她一舉傷害的人，她沒法投人。她又想到了歧堅說過的那些疼痛，她完全理解，因為她此刻的感覺就是那樣的。

歧堅也要求和美子唱歌，同事們鼓掌，她只能應(yīng)付一下。是瓊瑤寫的電視劇中的一首歌《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在這之前，這首歌從來沒有打動過她，但是這之后成了她最喜歡聽的歌。歧堅唱到“你是我夢魂深處／永遠(yuǎn)不停不停的思念／你是我今生今世／永遠(yuǎn)不悔不悔的癡情……”她忽然忍不住哭起來。歧堅非常沉著，說她大概是不舒服，他先送她回家。他的為人又被打了一個滿分。

美子的小屋讓他明白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故事，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且她以為他自己能明白她這樣做就是為了讓他不再有心痛的感覺。他說：“你怎么會那么傻那么傻……”

他說的是真話也是事實，但是當(dāng)時美子不是迷糊了嗎?卻把這種話聽成了“我愛你”。她們便在這里做愛，很熱情也很投入。別的什么都不管，歧堅在做愛這一點上還是不錯的，也可能是因為她比他老婆年輕。

歧堅有了一把她這里的鑰匙，但他不常來，因為他說他忙。她從來不主動找他，一切隨他的方便，畢竟她們不一樣，他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好好先生，她只不過是個寂寞的離婚女人。她從來沒要求他說比如他會娶她之類的話，一方面是因為她自認(rèn)為是現(xiàn)代女性敢作敢當(dāng)；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不想讓人認(rèn)為她是為了他的地位才和他在一起。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每個夜晚都很長。這與帆出差的那些日子不同，那時候她甜道一個屬于她的男人很快就會回到她們共同的家里，心里很踏實，但是現(xiàn)在她的男人是另一個女人的老公。

每次歧堅都是在9點鐘左右離開美子這兒，他說他要等某人的電話、要寫一些東西、要準(zhǔn)備開會的發(fā)言、要向上級請示工作……他走了以后，她就裹著被子坐在床上，坐很長時間，地上還留著他們剛剛用剩的一些紙團兒。她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宋朝的一個什么“員外”養(yǎng)的外室。

別人肯定不理解，還有更讓人不理解的呢。有一次歧堅問美子，他有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得到她。她說：“我是那種最可靠的情人，除了愛什么都不要，假如有一天你必須離開我，我也會一生為你守口如瓶?！彼f后，真想抽她自己一個大嘴巴!

真正認(rèn)識歧堅是什么人是在這年的冬天，非找他不可，因為美子懷孕了。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調(diào)任地級市某局的“局長”了，來她的小屋的時間非常少，而且他不再有好的理由來她所在的報社，她們難得有機會見面。她的懷孕反應(yīng)很厲害，醫(yī)生警告她說如果不想要必須馬上做掉，絕對不能再等。她實在沒有辦法，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她必須征求他的意見。這是她第一次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她很緊張也有些興奮，不知道怎么告訴她已經(jīng)是他的未出世的孩子的母親。他不在，他辦公室的秘書說他到某某醫(yī)院看病去了。她決定去找他，當(dāng)場決定要還是不要。

美子大概是幼稚的那種女人，坐在出租車上甚至還在設(shè)計他的表現(xiàn)，想像著他肯定會很高興，即使她做手術(shù)，他也會一直陪送她，很心疼她。她們除了沒有結(jié)婚證之外跟真正的夫妻沒有什么兩樣。

但是美子錯了。這一天的一切教育了她，讓她再也不相信所有的理想設(shè)計都能變成真的。她在某醫(yī)院內(nèi)科的樓道里碰見了他們……那是歧堅和他妻子。那女人很瘦，臉色蒼白，長相應(yīng)該屬于比較標(biāo)致的，歧堅扶著她，看上去非常體貼。他們面對面，歧堅到底是做官的人，反應(yīng)很機敏，他就像對一個老同事一樣問她是不是生病了，而且坦然地把他妻子介紹給她，那女人很大方地沖她點頭，官太太的表現(xiàn)極其到位。歧堅說最近在流行感冒，他妻子感冒了。

她什么也沒聽清楚，只是看見他的嘴習(xí)慣性地動著、說著一些虛偽的話，臉上洋溢著他們剛認(rèn)識的時候給她留下好感的那種親和力，她這才知道那是他必備的表情。

他們走了，美子站在原地動不了。她總算見到他妻子了，他在她面前從來沒有提起過她。但是他在他們偷情的日子里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她。那些他原來需要打電話、寫稿子、陪客人、看文件的晚上，其實他要等的電話、要寫的稿子、要陪的客人、要看的文件等等，都是這個被她嬌寵的女人作怪，連感冒都這么隆重。她什么也不是，一個人到這里來打掉她和他的骨肉……

美子發(fā)現(xiàn)婦產(chǎn)科是一個最沒有隱私的地方，女人在這里跟雌性的牲口沒什么不一樣。那些消毒水、夾子、酒精之類的全是涼的，她的心里也是一樣。醫(yī)生似乎很和氣，一邊跟她說話一邊做。其實她很希望她狠心一點兒，讓她無地自容或者羞愧難當(dāng)。那樣可能她心里還會好受一些。說真的那時候她想念的人是她的前夫，這樣對他不公平，而且她也沒有資格去想他，但是他就是那么往她的心里鉆。跟他結(jié)婚之后他一直很小心，生怕她會懷孕，她記得他說他特別怕她進婦產(chǎn)科，他怕她會因為害怕暈倒。

歧堅從那個地級城市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美子做完手術(shù)的第四天了。桌子上的藥和化驗單他一看就明白。他居然會流下兩滴眼淚，還說那句老話：“你這樣讓我覺得心里疼?！彼鋈挥X得無所謂了，疼和不疼，都是只有自己知道。醫(yī)生給她看從她身體里拽出來那塊小肉的時候，她疼死過去，現(xiàn)在她不懂什么叫疼了。他給她買了一堆吃的，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看著她。她閉著眼睛躺著，一句話也不說。他拉她的手的時候，她說了唯一的一句話：“快回家吧，你太太在感冒?！?/p>

這是歧堅最后一次來美子的小屋。

美子是在春天的時候辭職的。她沒有別的選擇，主要是沒法面對那樣一個環(huán)境。以前她的要聞版竟然經(jīng)常登載有關(guān)歧堅的消息，如今他平步青云了。他的個人生活其實就是他事業(yè)的一部分，他才不會為了她這樣一個離婚女人去改變他的狀態(tài)，她們的不同之處在于她除了愛情什么也不要，他只要有地位就可以不要愛情。這樣看起來他就不如宋朝的老員外了。

假如說美子最后到他的辦公室要她的家門鑰匙是為了報復(fù)他，那就算是吧。她跟他辦公室的秘書說她是什么報紙的記者，要采訪歧堅。他馬上就答應(yīng)了。她按照約定來到他的辦公室，秘書把她送到他的面前時，他吃了一驚。但是他的確老練，等秘書出去了才皺著眉頭責(zé)備她。他像批評小孩子一樣說她：“你太任性了，怎么能到這兒來找我?去一家賓館訂個房間，下了班我就過來?！彼呀?jīng)沒有那個心情跟他糾纏了，她和她自己開了一個這么大的玩笑，她愛的人就是這么一副嘴臉，從他的臉上她找到害怕和恐慌。她告訴他她只是來要回她的鑰匙，她又要搬家了，而且她會按照她說過的那樣“一生為你守口如瓶”。美子真的很悲哀，美子要求的那種關(guān)系注定是不可能存在的，也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小政客所能給予的。美子忽然就想逗他一下，她說：“你不會以為我是來威脅你的吧?你愛人的感冒好一點兒了嗎?”他不說話，愣在美子面前。美子發(fā)現(xiàn)他有些蒼老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美子伸出手來想摸摸他的臉，他躲開了，非常本能。那一剎那她幾乎可以說是徹底死心了，那些夜晚、那藍(lán)色的豐田車、那一語雙關(guān)的問答以及那每次都投入的做愛，全都變得沒有了一點光彩。美子還是伸著手。他從抽屜最里面摸出美子的小屋鑰匙，美子用力抓住它，握在手心里，像是真的是握著美子的前世今生。

美子離開歧堅的辦公室之后回到了她原來住的地方。就是美子和帆的家，也是美子和歧堅做秘密情人的時候每次告別的地方。

從形式上和感情上，美子都是孑然一身。

美予很希望能碰上帆，但是沒有那么巧。

(特約編輯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