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化危“肌”一個健美運動員的藥劑人生

文/李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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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化?！凹　币粋€健美運動員的藥劑人生

白影峰剛剛從家鄉(xiāng)一所末流高中里混畢業(yè)。在校園里，沒有人敢找他麻煩。他擁有混凝土一樣硬朗的身軀，當他雙手抱臂坐在桌前，活像一扇堵住銀行金庫的門。

他有時會人間蒸發(fā)數(shù)日，回來的時候，帶著某個健美比賽的獎狀，同學們才知道這小子長的不是一身笨肉。但沒人知道白影峰回到家里都干些什么。這個十來歲的少年關上房門，他的朋友就變成了讓人不寒而栗的不銹鋼針頭和塑料針管，里面裝著神秘兮兮的淡黃色液體。

這些液體被封裝于10毫升容量的玻璃瓶中，貼著英文標簽，從美國漂洋過海，幾經倒手來到中國北方的這座小城。白影峰說得出每一瓶針劑的名字，但受制于語文水平，任何一瓶的中文名稱他都寫不正確。

曾經，白影峰也是乖孩子，初中時，有幾個校霸總拿他當軟柿子，隔三差五“借點錢花”。2004年，他家門口開了健身房，海報上的肌肉男看上去快要爆炸。他跟“他”四目相對，久久閉不上嘴。白影峰回家要了錢，辦了168元一張的月卡，還請了每月300元的私教。

海報男名叫肖恩·雷，美國人，白影峰后來才知道，人家和自己一般大的時候就已經拿到西海岸地區(qū)健美錦標賽的少年組冠軍了。他開始天天做夢要變成肖恩·雷，一到健身房他就纏著教練，要怎么才能長出那種樣子的肌肉來？

“你現(xiàn)在太小，先減減肥，等兩年再說吧。”白影峰沒聽懂教練的意思。他后來買了一本《真實的謊言：施瓦辛格的傳奇人生》，原來這個五次“宇宙先生”、一次“世界先生”、七次“奧林匹亞先生”得主，服用類固醇就像吃薯條一樣稀松平常。

問題來了，類固醇是什么東西？還來不及弄明白，白影峰就已經渾身亢奮，好像自己一不小心掌握了武林秘笈。連著幾個月，他把國內幾個比較火的健美論壇一一看了個遍。里面早有人整理出了合成藥物入門詳解，白影峰坐在電腦椅上，手里捏著本英漢詞典，隨時對應查找，心跳都在加速。那些用英文字母拼寫的藥品名稱，像一盞盞明燈，在混沌的天際中照出一條長路，白影峰在這頭，肖恩·雷在那頭。

一周10次，白影峰拿起注射器，像醫(yī)生一般熟稔地扎向自己身體。每周一，推進白影峰體內的藥劑叫做“寶丹酮”。百度上的解釋如下：寶丹酮可以有效、穩(wěn)定、持續(xù)地增長肌肉和力量，是最受歡迎的用于獸醫(yī)的類固醇。

自己打針和由別人來打，感受很懸殊。前一種精神高度集中，后一種注意力則盡量分散。白影峰自己操作時，眼睜睜看著冰涼的針頭戳進皮膚，“有時都能聽見‘刺啦’一聲”。后期他肌肉漸長，攥著注射器的右手都夠不著左胳膊，便只好借力使力，把針筒屁股貼在墻上，針頭向外，然后身體靠過去……

其實沒人不害怕打針，關鍵看你怎么想。健美運動員打起針來都豪情揮灑，“一扎，完事兒，沒工夫考慮別的。你想拿成績當然就要付出”。白影峰那時候想拿的只是一個省健美比賽的名次。

除了針劑，他還同時口服一種德國產的“大力補”。兩塊錢一粒，他一下買來400粒，卻不知道怎么個吃法。當時離比賽還有兩個月，他就在兩個月內連追帶趕把這400粒消滅光。早上醒來就從瓶子里抓出一把藥，感情深，一口悶?，F(xiàn)在想想，那會兒吃得太多了，“不科學”。

備賽工作一般從賽前3個月正式開始，賽前一周停藥。用行話來講，這叫一個CYCLE（周期）。

因為年紀小，白影峰的注射劑量要比成人少些。不過日常餐飲上的投入卻不能省。三文魚和基圍蝦，白影峰每天都各來兩斤，加上乳清蛋白粉之類常規(guī)健美補劑，一個月連菜帶藥就不下5000元。

成效很快顯現(xiàn)。打了藥的白影峰就像一臺老虎機，只要往里投幣，馬上就有令人興奮的變化。3個月后，第一次參賽的白影峰拿到全省第三。次年，健美之路走到懸崖邊的白影峰一舉拿下全省第一。

不過，他并沒有成為肖恩·雷，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他結識了類固醇，靠著它，他似乎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參加比賽那幫人很多都在用藥。我不比賽時就坐在觀眾席上，聽見附近的人都不是在討論臺上這個運動員用不用藥，而是研究這種肌肉是哪種藥催出來的。但你真要問，誰也不會傻到告訴你他用了藥，一個比一個清白。”白影峰很快適應了圈子里的生態(tài)，白天健身，晚上打針，左眼堅持，右手背叛。

正常情況下，一個健美運動員一年可以做一到兩個CYCLE。白影峰見過有人做4個的，等于一整年天天都在CYCLE中，沒有哪天是不吃藥的。“那肌肉真是無敵，你說跟這種人比賽，你不用藥，還想拿第一，做夢去吧。”

如今，他的最好成績已經是全國第二。白影峰感覺很妙，哪怕身體會不大對勁。當惡之花綻放，遠遠看去，竟艷若桃李。

禮拜五，白影峰注射的是一種“最有效最安全”的類固醇—“諾龍”。但再安全它也是類固醇。CYCLE的第二個月，白影峰發(fā)覺自己的睪丸已經明顯縮小。他做過功課，對此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但手一捏，那種空空的感覺傳回來，他還是害怕。

比賽結束，白影峰迫不及待地去醫(yī)院開了絨促性素和克羅米芬，都是治療精子過少和性腺功能不足的普通藥。他天天盯著自己，睪丸又像魔術一樣變了回來，這才終于安下心。當然，仔細感受的話，比起之前多少還是有折扣的。

跟睪丸一起長回來的，還有自己的脾氣。他對女朋友越來越沒耐心。人家打電話說出來玩吧，白影峰有幾次直接給罵了回去。

從5年前的第一張健身卡開始，白影峰的每一筆開銷母親都記賬在冊，巨細靡遺。家里有個抽屜塞滿了白影峰的賬本，摞起來有一尺高，總賬目已高達幾十萬。如今做一個CYCLE就要將近兩萬，但他連一盒300元的比賽油彩都買不起。

作為非奧項目，健美長期面臨國家投入和監(jiān)管的雙重缺失。即便入選中國健美國家隊，隊員們也沒有一分錢工資可拿。白影峰得到全國亞軍那次，獎品是一桶5磅的蛋白粉，“已經很好了”。

困境（下左）2 010年某省健美健身大賽。作為非奧項目，這項運動的監(jiān)管非?；靵y。

另覓出路（下右）杭州某酒吧，幾位健美先生表演助興。因長期面臨投入缺失，運動員沒有一分工資可拿。

2008年，教練把白影峰介紹給一個劇組，劇情里有個大塊頭，導演一時無人，讓白影峰跑了一天龍?zhí)?，還付了片酬給教練。白影峰沒有拿錢，教練給了他兩桶蛋白粉。他留一桶，賣一桶，套現(xiàn)1000塊。這件事給了白影峰兩個啟發(fā)：一、他可以演戲；二、他可以賣藥。

白影峰每天都要皮下注射生長素。國產貨，搞不清牌子。他使用的國貨還包括葵花護肝片，一盒16塊8，用于賽后減輕類固醇的副作用。雖然便宜，但所有藥都是暴利的東西。他的一個前女友曾在藥店工作，利潤之大讓他咋舌。

相比于全國冠軍的遠景，白影峰眼下比較容易實現(xiàn)的目標，是參加一次全國錦標賽，然后用藥被查。這是他的“廣告策劃”。“國內不少有名氣的運動員都在賣藥，如果我用藥被查，馬上就能火起來，然后網上發(fā)個日志，把我用的東西都寫出來，公開叫賣。”白影峰覺得，既然那么多愛好者和初學者都尋藥無門，那不如給他們指個明路，“肯定會有很多人在下面留言罵我的，但罵完后，他們會偷偷打電話找我來買”。

他專門申請了一個Q Q，起名“批發(fā)大力補”，然后把自己加進了好幾個健美愛好者群，等著生意上門。群友們都是業(yè)余愛好者，沒幾個能有白影峰這種出去參賽的實力。精力過盛的他們每天就在群里“風生水起”，不是轉貼情色圖片，就是討論怎么吃藥。有人把剛買來的針劑和藥片拍了照片貼上來，瓶瓶罐罐堆滿一桌，像賭城里的贏家在炫耀籌碼。

參加比賽那幫人很多都在用藥。白影峰很快適應了圈子里的生態(tài)，白天健身，晚上打針，他的最好成績已經是全國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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