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打來電話,說要參觀我的新居。我說,你從老家來乘車到體育館附近,就可以找到泰陽居小區(qū)。他在電話那頭笑了,說他尋不到,要我去接他。
大約1個小時后,我去體育館附近等他,可左等右等卻不見人來。這時,忽然我的手機響了,是父親打來的:“丫頭,我在體育路,這里有個大型商場?!薄绑w育路轉(zhuǎn)個彎就到體育館……”我說著,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怕父親找不到,就趕忙說:“你就站在商場門口別動,我來接你?!?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父親的灰布衣衫很醒目,矮矮胖胖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左顧右盼。那一刻,我看到的是一位暮年的父親,滿懷希望來分享他女兒的幸福,卻表現(xiàn)得那么拘謹和小心。
“爸??”我大聲喊了一句,朝父親走過去。他轉(zhuǎn)身背起一個蛇皮袋,說道:“這里面裝著蕎麥面、玉米粉、紅豆,夏天吃雜糧解暑氣?!彼贿吀易咭贿呎f。到了家,他要換鞋,行為依舊那么局促不安。我說:“不必了,在門墊上踩踩就行了?!备赣H一貫節(jié)省,從車站下車后到體育路有10多里路,因為舍不得花錢,他硬是步行到體育路的。
在我新居里,他歡喜地來回走動,問鋪地板花了多少錢,冰箱多少錢,空調(diào)多少錢……我一一回答。他一會兒摸摸這電器,一會兒摸摸那家具,眼里溢出驕傲和滿足。
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我頭上長癬,剪去了頭發(fā),被班里一群調(diào)皮的孩子欺負。父親知道后怒發(fā)沖冠,扛著鋤頭去學校。他的鋤頭在夏日陽光照射下,閃著奪目的光芒,他衣衫不整,灰頭灰腦,引來很多人圍觀。我躲在教室里羞怯地不敢出去。后來,再也沒有孩子追著我齊聲喊:“光頭兒,賣油茶,想吃瓜子沒有牙。光頭兒,賣油茶,想吃瓜子沒有牙………”其實,父親很善良。每次我們一家吃飯時,他總拿出一個碗來,讓我盛些飯接濟隔壁坐月子的五嫂,那時(上世紀80年代)物資匱乏,我家生活也相當困難,因而父親的善舉常常遭到母親的數(shù)落……
“爸,我買了你愛吃的綠豆糕,嘗嘗?!彼虺虬b盒說:“你爸高血糖,不敢吃哦?!蔽疫@才想起姐姐的叮囑:“以后回老家不要給爸買甜品?!币粫?我和父親聊了起來,聊著聊著,他倚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鼾聲很響,均勻有力。燈光下,他臉上的老年斑、手掌上粗糙的紋理、頭上的白發(fā),是那么清晰。
吃晚飯,我們帶他去三江紅火鍋店,姐姐、哥哥全聚在那兒。落座之后,父親小聲問:“可不可以來一盤油炸饃片?”因為父親血糖高,半年以來他謹遵醫(yī)囑,特別注意調(diào)理飲食。當醫(yī)生的姐姐不允許母親做高熱量的食物給父親吃。父親半仰著頭,眼睛貪婪地看著端油炸饃片從身旁走過的服務生。姐姐說:“那就少吃點吧,下不為例。”他鄭重地應允,油炸饃片被他咀嚼得咔嚓響。席間,哥哥告訴我,父親常常為吃飯的事和母親鬧別扭。一次父親賭氣竟吃了半個大西瓜,嚇得母親打電話要我姐趕緊回家為父親做檢查。
看著吃得正香的父親,我遞給他一張紙巾,他接過,很認真地擦了擦嘴,有點惶恐地問:“扔哪兒?”忽然之間,我覺得父親像個孩子,有時候聽話,有時候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