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煙盒：誘騙了誰？

對于中國煙民而言，最直接的接觸物當屬煙盒。此前，針對煙盒包裝、警示語等，已有政協(xié)委員、控煙專家、法律界人士紛紛上書相關部委，然均未得到滿意答復。事實上，卷煙包裝盒的方寸之地，正是國際控煙戰(zhàn)役的重要戰(zhàn)線之一。

據南方周末記者調查，“寧要煙盒漂亮，不要公民健康”的煙草公司乃至煙草主管部門，共同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

這些謊言掩蓋了煙草真正的危害性。

美麗的謊言

很多煙民會注意到，“中南?！毕銦煛粋€頗具政治色彩的符號——其煙盒最顯著位置都會以大號字體注明10毫克、8毫克、5毫克、3毫克焦油量。有的名牌香煙也會在煙盒側面醒目注明焦油量、煙氣煙堿量、煙氣一氧化碳量。

這些專業(yè)術語究竟意味著什么？

據了解，焦油量、煙氣煙堿量以及煙氣一氧化碳量等是指煙葉的成分含量。卷煙中有2540多種成分，燃燒后發(fā)生復雜的物理化學變化，產生的煙氣中有400多種致癌物質，還有10多種會促進癌發(fā)展的物質，其中對人體危害最大的是煙堿、焦油、一氧化碳、氰化物及放射性物質。

煙堿即是尼古丁，一支煙所含的尼古丁足以殺死一只小白鼠。吸一支煙通常可吸入0.2-0.5mg尼古丁，而成年人一次吸入40-60mg尼古丁就可能致命。

我國質檢部門對卷煙進行的測試項目很多，主要有四個方面：包裝標志、物理指標、化學指標和感官指標。其中，化學指標檢查卷煙的焦油量標注和煙氣煙堿量標注是否符合規(guī)定。感官指標檢查卷煙抽吸是否令人感到舒適滿意。

根據衛(wèi)生部主管的新探健康發(fā)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吳宜群的研究，煙民對焦油量格外在意，接近半數的人認為低焦油卷煙能減少吸煙者患癌癥的風險。

事實并非如此。據美國一項研究，1982年-1988年間被調查的94萬人中，25%是吸煙者，研究發(fā)現，吸不同焦油含量過濾嘴卷煙的吸煙者死于肺癌的風險是一樣的。

盡管吸煙的危害不斷得到證明，然而在煙草公司的長期宣傳之下，煙民對低焦油還是產生了不可抗拒的信賴感。新探健康發(fā)展研究中心的調查顯示，不少消費者對“中南海”卷煙產生“受中央國家機關認可”、“權威”、“高品質”等錯誤印象。

仔細觀察“中南?！毕銦煙熀校蜁l(fā)現，煙盒上還印有“科技創(chuàng)新生活”的廣告詞。更夸張的是，《湖北日報》于2008年曾報道說，生產黃鶴樓、紅金龍牌等卷煙的湖北中煙公司正在實施一個全新戰(zhàn)略：從天然草本植物中提取香精香料，把中草藥健身強體功能用于卷煙，讓消費者從淡雅的清香中享受天賜的福祉。

吳宜群說，所有這些廣告、包裝，似乎在暗示人們，煙草是高科技產品，對人體沒有多大傷害。

而全國控煙辦公室最新發(fā)布的數據表明：中國每年超過100萬人死于和煙草相關的疾病，也就是說，每30秒就有1個人因吸煙而死亡。

以履約名義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卷煙包裝標識的規(guī)定》與《公約》要求差距明顯

被粉飾籠罩的“機密”

一般來說，煙草制品包裝上的圖形是人們首先注意到的東西，它決定了警示的醒目性和對人們情感影響的強度。中國疾控中心副主任、控煙辦主任楊功煥說，以一天一包的量來計算，吸煙者每年看到煙盒及上面印有的健康警示的次數至少7300次，能有效降低煙草制品的誘惑力。

然而，雖然早在2006年1月9日，中國政府就簽署并生效了WHO（世界衛(wèi)生組織）《煙草控制框架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直至今天，中國內地銷售的卷煙盒也不完全符合《公約》規(guī)定?！豆s》要求簽約國在生產卷煙盒上加健康警示語和警示圖片。

相反，煙草公司利用煙草包裝進行低焦減害的廣告宣傳，通過醒目標注低焦油和尼古丁水平的標簽來消解人們對健康風險的警覺，以擴大卷煙銷售。

吳宜群提到了他的傷心事，08年11月19日，在南非德班討論關于煙草包裝警示語的實施準則時，我國代表團則表示，中國煙盒上的名山大川是歷史文化的積淀，放上難看的圖片是“對廣大公眾的污辱和不尊重”，因此“盡管從法律上、健康上中國不反對，但從民族感情和文化基礎上有保留意見”。最后，中國得了一個尷尬的獎項——“煙灰缸獎”，此獎由與會的非政府組織代表評出，專門頒給控煙不積極的國家。中國“獲獎”的原因是，“寧要漂亮的煙盒，不要公民的健康”。

經濟科學出版社出版的《WHO（煙草控制框架公約）對案及對中國煙草影響對策研究》一書揭示了原因：加大警語面積必然影響宣傳效果，更為嚴重的是，卷煙包裝上印有大而醒目的健康警語有悖于我國的民族文化和傳統(tǒng)習慣，一些特定時間和特定場合的卷煙消費必然會受到不小的影響。

目前，我國高檔卷煙消費中以禮品形式的轉移消費占了很大的份額，但由于包裝的巨大改變將可能導致這部分消費快速減少或退出。而我國煙草業(yè)利稅特別是利潤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只占總量一成左右的高檔卷煙，“如果一旦改進符合《公約》要求的包裝，由此帶來的經濟損失應該引起煙草業(yè)高度重視。”

該書建議，應結合我國國情，盡量使用諸如“吸煙有害健康”、“吸煙影響胎兒發(fā)育”等易于被大眾接受的警語。并提出，健康警語不能采取黑框白框的形式，爭取警語底色和包裝色統(tǒng)一協(xié)調。

正因如此，中國煙盒從警示語尺寸、圖像、顏色、信息內容、成分以及管理機構等諸多方面選擇了規(guī)避《公約》。這些被掩蓋的“秘密”無疑是在欺騙消費者。

煙草業(yè)高利潤成控煙阻力

沒有一種商品，像煙草這樣既能致命又被允許四處種植與販賣，這被稱為煙草工業(yè)的“原罪”。

在煙草公司與地方政府的精心組織下，從種植到收購，煙農都“備受呵護”。一位長年研究農業(yè)的著名學者曾經感慨：“煙草是中國農業(yè)中規(guī)?；潭茸罡?、效率最高的，如果都能做到煙草這樣，中國農業(yè)跟中國農民都不用發(fā)愁了?！?/p>

但毫無疑問，煙草公司才是最大的獲益者之一。連續(xù)數年，煙草業(yè)都躋身于十大暴利行業(yè)之中。

另一個世界公認的獲益者則是政府。從4個世紀前英國發(fā)現煙草這個新興商業(yè)明星能帶來源源不斷的稅收收入開始，煙草就成為了課稅最重的一種消費品。

煙草工業(yè)每年為中央財政貢獻的稅收超過1000億元，盡管近年占整體稅收的比重有所下降，但依然占7%左右。

為地方政府所作的貢獻更大。煙草稅收支撐了煙草第一大省云南財政的48.8%，第二大省湖南的28.9%。再細分到一些地市，煙草甚至成為絕對支撐，貢獻了財政收入的六七成。

在這些地方的村舍屋間，處處刷著大幅標語“種煙致富”、“少生孩子，多種煙”。

“據保守估計，2009年的煙草工商稅利總計應超過4500億元?！眳且巳赫J為，該數字被今年的煙草行業(yè)津津樂道，就在其他中央企業(yè)利潤下滑的前提下，煙草行業(yè)仍高速增長，圖片警示語之所以在國內卻步，更多的原因來自于此。

“如果失去煙草業(y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煙草公司人士反問，“中國拿什么替代煙草稅收？拿什么讓農民脫貧致富？”

誰來替代經濟上的尼古?。窟@是在控煙的國際潮流之下，治療中國經濟“煙癮”不可回避的現實問題。

斗爭了14年的警示語

“吸煙有害健康”的警示語是什么時候開始出現在我國煙盒上的呢？有著20多年煙齡的趙先生怎么也想不起來：“好像很早就有了吧，現在我根本對這句話毫無感覺?！?/p>

1991年6月29日，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煙草專賣法》。第十八條規(guī)定，卷煙、雪茄煙應當在包裝上標明焦油含量級和“吸煙有害健康”的警句。這條法律1992年1月1日正式施行。

早在199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規(guī)定，煙草廣告中必須標明“吸煙有害健康”，此后，在卷煙煙盒的側面，便開始出現這條警示語。

2002年1月1日，國家煙草專賣局又對卷煙包裝體上有關警句的標注做了補充：卷煙盒、條、箱包裝上應有“吸煙有害健康”的中文警句，卷煙盒體上所使用的中文警句字號不得小于五號字，焦油量和煙氣煙堿量的中文標注字號不得小于六號字，且應標注在卷煙盒體側面，標識突出，與背景有明顯對比，字跡清晰可見。

世界衛(wèi)生組織在2003年5月制定的《煙草控制框架公約》第11條規(guī)定：煙草制品的包裝和標簽必須印上警示語，宜占據50%以上面積，但不應少于30%，最好有警示圖片。

這條被要求“清晰可見”的警句已經存在15年了，可是在2009年之前它依然被印在煙盒的側面，沒有任何變化。但是這幾個字帶來的不再是警示，而是遺忘。別說是煙民，幾乎沒有人現在看到這六個字時，心里能產生一絲漣漪。

而在加拿大，目前香煙盒上大概有7種不同的圖文警示，占到了香煙包裝主要位置的50%（包括前面和背面），而且這些警示語大概是兩年更新一次，以便能及時向人們傳達吸煙危害和戒煙的相關信息。

2009年是我國履行《煙草控制框架公約》要求的煙草包裝警示標識的最后期限。1月1日起，國家煙草專賣局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卷煙包裝標識的規(guī)定》（下稱《規(guī)定》）正式施行。

該《規(guī)定》要求，警示標語應位于卷煙條、盒包裝正面和背面，正面使用中文警示語，背面使用對應英文警示語；警示語區(qū)域所占面積不應小于其所在面的30%；包裝盒警示語有兩組標語可選——分別為“吸煙有害健康，戒煙可減少對健康的危害”和“吸煙有害健康，盡早戒煙有益健康”，要求字體大小為2.0mm，英文不大于相應漢字。

細心的煙民可能會發(fā)現：2009年以來，香煙包裝的正反面都印上了中英文的“吸煙有害健康”的警語，這一改變是從1月9日開始的。從這一天起，“吸煙有害健康”這條警示語艱難地從煙盒的側面“爬”到了正面。為爭取到這一結果，這條警示語整整斗爭了14年。

豪華煙盒的不同命運

中國出口的中華、紅雙喜香煙，按國際標準加警示圖標，但內銷的香煙卻包裝漂亮，警示圖片很不顯眼。

與“中南?！毕銦煷蟠颉案呖萍肌迸撇煌氖牵敫酆蟮摹爸心虾！?，不再是“清新風尚”的形象。

記者遍查國內名牌香煙港版、臺灣版乃至國外版煙盒包裝，發(fā)現所有包裝精致，叫人遐想的內地卷煙一旦進入上述市場，其喜慶、高貴、名山大川的內地香煙標識迅速被觸目驚心的圖片所代替。

“中華”的港版煙盒不再是通體喜慶紅色，一半面積為一張警示圖：一條正在糜爛病變的左腿。警示語稱，吸煙引致末梢血管疾病?！靶茇垺备凼骄頍熞膊捎猛瑯影b。

本有結婚喜慶意味的“雙喜”卷煙，港版圖片是一支低下了頭正在燃燒著的煙。旁邊警示語說，吸煙可致陽瘺。有醫(yī)學專家表示，“香煙燃燒的煙霧中的部分成分能夠引起男性睪酮分泌失調，導致性功能低下。香港地區(qū)香煙上的警示標語寫得一點都不夸張。”

與“中南?！薄ⅰ败饺赝酢?、“玉溪”、“中華”、“五葉神”、“利群”等港版包裝卷煙一樣，所有警示的疾病名稱，其印刷顏色都改成醒目的紅色。

在國外看過卷煙包裝的人都會被嚇一大跳，印刷在煙盒上潰爛的口腔、黑沉沉的肺、骷髏……讓人覺得惡心又害怕，甚至是食不下咽。就是如此觸目驚心的警示圖片，讓有六年煙齡的老楊戒了煙。去年，第一次出國門的他，剛出機場即被一排煙草廣告畫面給嚇得目瞪口呆——兩扇炭黑樣腫脹的肺、一顆布滿腫瘤的心臟、一只扭曲變形的腳、一張已患癌癥的喉部照片、被手術鉗扯開的胸腔里，躺著一顆烏黑變形的心臟。“這就是吸煙導致的后果，一回國我就再也不想吸煙了。”

一張圖勝過千言萬語

清華大學教授、著名學者景軍指出，煙盒上印上圖片，效果固然好，但是有些圖片讓人看了惡心，失去了美感，肯定會產生反感。比如一個因為母親懷孕時吸煙而導致早產的小孩裝在一個小瓶子里，張著大嘴、呲著滿口黃色不整齊的牙等。調查發(fā)現，這些醒目的圖文健康警示語的確能夠減少煙盒對煙民的吸引力，有助于創(chuàng)造一個吸煙不被人接受的環(huán)境。

一張圖勝過千言萬語，圖片能更好地幫助煙民們認識到吸煙的危害，向他們傳達一種健康的信息。

“我國煙盒警示語都太小，而且被放在了不引人注意的包裝側面，信息量更少，吸煙有害健康現在已經深入人心，但是具體有什么危害呢？很多人并不知道。”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控煙辦公室副主任姜垣指出，我們進行了這么多年的控煙教育，吸煙的人數并沒有減少多少，青少年初次吸煙的年齡卻提前了。

加拿大在煙盒上開始使用新的大張圖片警語后9個月，做了一項調查，58%的人說這些圖片使他們想到了更多吸煙對健康的影響。44%的人認為新的警語提高了他們想戒煙的動機，38%的嘗試戒煙的煙民說這些圖片是一個促發(fā)因素。

而巴西也在2002年使用了與加拿大相似的警語，3個月后調查發(fā)現，73%的吸煙者支持使用這些圖片，54%的人改變了他們對吸煙危害健康的看法，67%的人說看到這些警示圖片使他們想戒煙。

新加坡、新西蘭、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家還在煙盒上印有免費戒煙熱線，積極為煙民戒煙提供服務，在巴西戒煙熱線被撥打的次數比沒有刊登之前增加了近300%。

另外，煙盒警示語告知煙民吸煙危害，政府只是付出了很小的成本。這種持久的宣傳能鼓勵煙民戒煙并持之以恒，并且阻止不吸煙者開始吸煙。煙民在購買產品、每次吸煙和拿著煙盒時，都會在包裝或其他地方看到這些信息。

結語

很多人小時候都收集過煙盒，那時的煙盒花花綠綠、有青山綠水也有古城遺跡，只要你收集了煙盒，就能飽覽祖國的大好河山。如果那時收集像現在國外這樣的煙盒，如今我國煙民就不是3.5億這么多了。然而效果這么好的警示圖卻被我國煙廠悄然抵制。

事實證明，要使人們充分了解吸煙的危險性，需要很長時間。而在煙盒包裝上印制警示圖形則是簡單、便宜和最有效的方式，它能夠最大限度減少煙草使用并挽救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