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利銳
對“中式”“新中式”風格的探討自20世紀初期以來由來已久,但由于每次發(fā)起原因的不同、發(fā)起者的不同、設計理念的不同,最終的表現形式及被理解的含義也不相同。本文所批判的“中式”“新中式”現象主要是指當前流行的帶有中國傳統(tǒng)建筑元素、象征傳統(tǒng)建筑的符號或具有中國傳統(tǒng)建筑局部元素的建筑類型。
對于這類建筑的普遍定義是“在滿足現代建筑功能需求的基礎上,采用現代的結構與材料對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特點加以傳承”,不同設計的形式表述卻各不相同。例如:深圳萬科第五園的設計中移植和借用了徽州文化,其主要語匯是灰瓦、白墻;北京的觀唐則采用了青瓦灰墻、錯落的亭臺樓閣、規(guī)制齊整的庭院門樓來表述其對莊重、古樸、典雅的氣質的追求;上海的九間堂用古代表征“最、極”的“九”字來表述其深宅大院、極盡奢華的品質。
盡管表現形式各異,但作為對“新中式”風格的探討,它們之間還是有著很多的共性,其體現是在建筑中對抽象的“中國式”符號的運用及對傳統(tǒng)建筑形式的概括表達,不論其設計手法精妙還是低劣,設計者都不約而同地在建筑的表面作了“中國式”文章,他們所追求的“中國式”,無論怎樣訴說與表達,始終停留在建筑的表象層面。
歷史上最早的一次對“中國式”的探討可以認為是20世紀20年代由一批外國建筑師在北京興起的對中國固有形式的設計探索,在這次探索中,創(chuàng)造出了一批滿足新功能、新結構的具有濃厚中國風韻的建筑。到1925年的南京中山陵設計競賽,有了“祭堂圖案須采用中國古式而含有特殊與紀念之性質者,或根據中國建筑精神特創(chuàng)風格”的要求。以往“新中式”或傳統(tǒng)形式的復興要么作為危亡時期民族復興的物質寄托,要么承擔著復雜沉重的歷史任務,而由官方或建筑師發(fā)起。
而目前的這次“新中式”的興起卻完全發(fā)自民間而無官方的干預,確切地說,發(fā)起者的初衷似乎不帶有民族情緒,也不是為了弘揚傳統(tǒng)。盡管中國已經逐漸成為世界經濟大國,國人的民族意識的覺醒足以喚起能表征中國特色的建筑形式的興起。然而,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這次“新中式”再次興起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地產商為了緩解小部分人對現代建筑和風行很久的“歐陸風格”等諸如此類建筑形式的視覺疲勞而發(fā)起的一股所謂的“時尚風”。這從目前所開發(fā)的項目定位及設計手法中可以找到明確的例證,無論是觀唐還是易郡,無論是九間堂還是第五園,它們所面向的都是社會上的高收入階層;盡管在它們的設計中融入了傳統(tǒng)建筑的元素,但拋卻這些表象,其模式還是沒能擺脫西方的影響,如美國的獨立住宅,西歐的聯(lián)排住宅等。在其略帶實驗性的嘗試中盡管表現出一定的對新模式的大膽設想,如九間堂的深宅大院,但也表現出了生硬、不完善,尤其在設計理念上缺乏有機性和內在關聯(lián)性的不足。
從其概念表述“滿足現代建筑功能需求的基礎上,采用現代的結構與材料對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特點加以傳承”上看,“新中式”足以帶給人們對傳統(tǒng)建筑在新的時代獲得生機以無盡的期許,民族自信也似乎可以在這股風潮中重新獲得。然而,冠以“新中式”口號的建筑類型的發(fā)展狀況似乎并不容樂觀。一方面,對于“新中式”的建筑實踐多集中在居住建筑中的低密度住宅中,尤其是集中在別墅、聯(lián)排中,而早在 1995年,中央政府在關于停建樓堂館所的規(guī)定中就已經出臺了限制別墅用地的政策,隨后在2003年,國土資源部又下發(fā)了《關于清理各類園區(qū)用地 加強土地供應調控的緊急通知》(45號文),其中有明確的關于“禁止別墅供地”的條文,盡管會有地產商的鉆營與地方政府的疏漏,使得這種不合理開發(fā)的現象時有發(fā)生,但隨著國土資源危機的加劇,中央政府必定會加大控管力度,這種逆大勢而行的行為定然不會持續(xù)太久。另外,在中國目前現有的經濟條件下,對別墅等高檔住宅有消費能力的人群畢竟是少之又少的,隨著市場的飽和,別墅類項目的市場將進一步縮減,沒有了巨額利潤,地產商也將會自覺終止別墅等小體量建筑類型的開發(fā)。一旦小體量建筑的建設數目得以控制,可以照搬“新中式”風格元素的建筑類型將大為減少。
對“新中式”建筑的過高定位使得“中國式”成為一種時尚,時尚在中國往往是有錢人表征自己的有效手段,而對于時尚樣式的需求已經遠遠超出對形式美的考慮;人們對于“新中式”樣式的前所未有的關注,與其說是對于民族精神的探求和對傳統(tǒng)形式的理性回歸,毋寧說是對自身社會地位的表征,由此形式承擔了對業(yè)主文化品位和社會地位在定位的重大角色。一種形式、風格成為時尚流行元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種風格形式與民族精神聯(lián)系、交織在一起。眾所周知,沒有任何一種時尚是可以長盛不衰的,昨天的“歐陸風”讓那些急于表征時尚的人為之歡呼,隨后引領了一股全國范圍內的歐陸熱潮,由此引發(fā)了現在的視覺疲勞危機。今天當“新中式”成為時尚,成為有錢人爭相追逐的身份標示,或許在他們的帶領下,“中國式”也會成為一種在全國風行的時尚而席卷中國范圍內的每一個角落,一旦這個只有表面文章的“中國式”流行開來,被比例不當地嫁接到多層、高層等大體量建筑中,它怎會具有現在在小體量建筑上所表現出的美感。倘若在嫁接的產品中出現了在類似歐陸風格建筑中出現的比例、尺度失調等問題,人們對于這種畫虎不成反類貓的“中國式”建筑形式怎能接受。即使被大眾勉為其難地接受,那么有誰知道這個時尚能夠持續(xù)多久而不會讓人覺得過時。一旦人們對所謂表征自身民族特征的“中國式”的形式產生了厭惡感,其后果是不堪設想的。對形式的不滿將引發(fā)對自己民族文化的懷疑,懷疑之后是民族自信的瓦解。
中國建筑的發(fā)展自進入現代時期以來,已經經歷了數種風格形式的變遷,盡管每次不同風格更替的動因不同,但沒有哪種形式的流行得以久長,這也反映出了中國的建筑形式、類型還處在不停的探索階段。目前的“新中式”建筑也同樣只是處在研究探討階段的中國建筑的階段性成果,但是,不得不引起重視的是,為什么普通大眾的住房面臨著嚴重危機時,沒有廣泛社會語境與意義的“中式”別墅建筑美學卻占據了中國建筑市場話語的中心地位。
中國作為一個有著悠久歷史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國家,其建筑文化積淀遠遠不是一系列的符號可以概括的,真正的“中國式”探討也不應該局限于形式的牽制。中國傳統(tǒng)建筑由于一直處在相對獨立的系統(tǒng)中逐步發(fā)展,因此具有區(qū)別于其他系統(tǒng)體系下建筑形制與類型的獨特性,中國歷朝歷代的能工巧匠們運用他們的智慧所創(chuàng)造、完善的建筑體系所能帶給我們的不應只是形式的內容,實際上,在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設計中,形式往往是在設計的最后階段才研究的問題。中國當下的建筑師正面臨著嚴峻的住房緊張、城市結構、層次混亂,怎樣轉變觀念、面向真正的社會現實等問題,而不是一味的停留在僅被少數人欣賞的趣味的羈絆中,這是每個建筑師都應該鼓起勇氣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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