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潘金蓮
——《水滸》研究之五

楊淑明

（中共濰坊市委黨校，山東 濰坊 261041）

也說潘金蓮
——《水滸》研究之五

楊淑明

（中共濰坊市委黨校，山東 濰坊 261041）

如果我們不是懷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成見”來看《水滸》中的潘金蓮，我們實(shí)在看不出她有多么的惡，多么的淫。相反，她倒是一個雖然出身低賤，但卻天生麗質(zhì)且不為淫威所屈的大寫女子的形象！她之后來一步步淪為“淫婦”，全是張大戶、西門慶、王婆等惡人的迫害以及“合謀設(shè)陷”而導(dǎo)致。當(dāng)然，潘金蓮自身婚姻的不幸為上述惡人提供了可乘之機(jī)也是事實(shí)。

潘金蓮；淫婦；張大戶；西門慶；合謀設(shè)陷

施耐庵在《水滸》中塑造了數(shù)個“淫婦”形象，而其中最著者莫過于潘金蓮了。自《水滸》一出，潘金蓮便成了“淫婦”的代表，成了“淫婦”的“代言”。但吾觀《水滸》，似感覺不到潘金蓮是多么的惡，多么的淫?，F(xiàn)僅就《水滸》文本之所述，為潘金蓮之形象予以描畫。

一、潘金蓮人樣子長得好，屬上上人材

施耐庵對潘金蓮面貌的描畫，只是一句“頗有些顏色”概之。這種描畫很容易使人產(chǎn)生潘金蓮只是“中上人材”的誤判。其實(shí)這大錯也。觀之古代小說家，凡對那些所謂有“作風(fēng)”問題的漂亮女人的描畫幾乎都是采用這種筆法，諸如“頗有些顏色”、“頗有風(fēng)韻”、“頗有幾分姿色”等等，總脫不出這個描寫的“程式”與“框子”。施氏雖為小說大家當(dāng)然也不能脫離這個套子。這種描畫手法所表達(dá)的意蘊(yùn)是：作為一個女子，樣子長得并不“十分”出眾，卻還喜風(fēng)流、好淫蕩，這樣就更不要臉、更不值錢！因之，小說家們通過這種描寫手法就更能激起讀者對此類女子的卑視與厭惡。當(dāng)然從另個角度解讀這些小說家們，他們的心聲自然是：只有長得“十分”漂亮的女性才有資格風(fēng)流、才有資格淫蕩。此也正透露出這些以封建衛(wèi)道士自居的小說家們內(nèi)心的骯臟與不堪。只要明白封建小說家們的這些“慣用伎倆”，讀者運(yùn)用“反向思維”便能解讀出潘金蓮必是一個面目姣好、風(fēng)姿綽約的“上上品”女子。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這種判斷也可從有關(guān)潘金蓮戲劇的編、導(dǎo)者的理解中找到證明，比如王祖賢、王思懿、傅藝偉等大牌明星，都曾扮演過潘金蓮的角色。這些扮演者們哪個不是大美人？哪個不是女中精品？女子天生麗質(zhì)，自然不是一件壞事，所以《水滸》之潘金蓮從自然之性上先拔了頭籌。

二、出身寒微，為人使女

《水滸》第二十回道出潘金蓮的使女身份。使女者，女傭也，伺候人的差事，其境猶如女仆然。一個面目姣好，卻又出身貧寒低微者，往往使人對其產(chǎn)生可惜可憐之情，這大約有心理學(xué)的基礎(chǔ)在?！叭浴?、“兩拍”等古代小說中多有這類女子“范式”的描寫，極為成功，總能調(diào)起讀者的同情。施耐庵雖在塑造潘的“淫婦”的形象，卻無意間使人對潘產(chǎn)生某種同情感，這恐怕是施氏所始料未及的吧？

三、潘金蓮不是一個借助色相攀援強(qiáng)勢的人，而是一個性格剛烈，勇于反抗強(qiáng)勢的烈女子

這是《水滸》第二十回向我們讀者所傳達(dá)的明確信息。在古代，使女，由于常在主人周圍服侍，弄不好往往成為男主人的性奴。只要男主人有了那個“意思”，鮮有能逃出其魔掌者。使女們面對男主人的“意思”，一般呈現(xiàn)出如下幾種行為取向：一是主動投靠，自愿依附；二是使女不情愿，男主人則依靠主人身份進(jìn)行“超經(jīng)濟(jì)強(qiáng)制”，最后使女抵?jǐn)巢蛔?，只好就范；三是誓死不從，勇敢反抗。而《水滸》中的潘金蓮所服侍的男主人張大戶，恰巧對她有了那“意思”，對此，潘金蓮既不借助色相順勢攀援，又不在強(qiáng)勢主子面前低頭就范，而是勇敢反抗，誓死“維權(quán)”！由此我們看到的潘金蓮是一個大寫女子的形象！是一個挺得起胸膛，昂的起首領(lǐng)的女子！但就是這樣一位女子卻在施耐庵筆下成為不為人恥的“蕩婦”，真是實(shí)感突兀、難合情理！為了“成就”潘金蓮的“淫”，施氏甚至連張大戶的禽獸行為都只是輕飄飄的一句帶過：“那個大戶要纏她?！闭f得多么輕巧??！豈是“纏她”？而是要占有她、吞噬她！由于潘金蓮誓死不從，張大戶怒火中燒，竟倒賠嫁妝將其嫁給身不滿五尺、面目丑陋，而且傻兒吧嘰的武大郎，以此來解心中的惡氣。讀《水滸》至此，不免推想：這張大戶很可能糟蹋的使女不在少數(shù)，大約每淫必成，從無阻礙，而這潘金蓮卻是第一個違拗不從的“例外”。這就使他心中發(fā)起從未有過的大火，不然那張大戶不會下了那么大的心思，破了那么大的錢財（倒陪嫁妝），來報復(fù)潘金蓮這個弱女子。由此可知，他的氣急敗壞以及內(nèi)心靈魂之骯臟不堪，到了何種程度！

潘金蓮勇敢反抗，誓死“維權(quán)”，其情可嘉！但在那個男權(quán)社會里，她的反抗注定失敗。觀之《水滸》，知道潘金蓮的“維權(quán)”是向張大戶的老婆發(fā)出的。按之現(xiàn)在的說法，潘金蓮的“檢舉”、“揭發(fā)”信件，是交給了張大戶的老婆的。但事實(shí)證明，潘金蓮的信投錯了地方，這位張大戶的老婆比張大戶還壞。她不僅不保護(hù)“舉報人”，還把“檢舉信”交給了張大戶，并且兩人合謀，用最最下作、最擺不上臺面的辦法毀了一個年輕女子的一生。在這場“維權(quán)”的斗爭中，潘金蓮被張大戶的老婆出賣了。潘金蓮幼稚的認(rèn)為張大戶的老婆肯定會保護(hù)自己的潔身自好行為，而痛斥、阻止自己丈夫的茍且之舉。但她錯了，在張大戶的老婆看來，徹底毀了潘金蓮，才是守住自己丈夫最最安全的辦法。于是，一個是張大戶的求之而不得的怒火中燒的嫉恨，一個是張大戶老婆的徹底除去潘金蓮以絕后患的灰暗心理的欲求，他們二者的“結(jié)合”便產(chǎn)生了將潘金蓮嫁于武大郎的合謀。竊以為在這場陷害潘金蓮的合謀中，較之張大戶，他的老婆更壞、更惡毒，她是最最下流、無恥的女人！

四、寧嫁武大郎，不攀張大戶

按《水滸》中對武大郎面目的描述，那武大可稱得上是人中的最最殘次品了。不然，那張大戶也不會拿他來報復(fù)和懲罰潘金蓮了。一個是風(fēng)姿綽約的美女子，一個是男人中的最下品，二者相映照，豈止霄壤？他們兩人相配，那可真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了。試想一下，這時的潘金蓮面對此局，豈不有如天塌地陷之感？當(dāng)此之時，她若收起人格尊嚴(yán)，“變節(jié)投降”，回首投抱于張大戶，恐怕也是一種選擇?？茨菑埓髴粲伞皭邸辈恢炼薜膭艃菏遣豢赡軐⒔嫡叩呐私鹕従苤T外的。但我們所看到的潘金蓮卻是寧嫁武大郎，不攀張大戶的選擇，盡管這一選擇也是“情非得已”。在潘金蓮看來，在他二人之間選擇，實(shí)在是一種“兩害相權(quán)”的選擇，但相比之下，武大為輕。武大雖糟爛、不男人，但相比那以勢欺人、凌人的張大戶要好些。當(dāng)然無可置疑的是，潘金蓮在擺脫了張大戶的火坑后，卻又墜入了一個使其不可能人性平靜的另番境地，她的悲劇命運(yùn)又將拉開。

五、潘金蓮嫁武大后，尚守“婦道”

這也是《水滸》向我們傳達(dá)的信息。嫁給武大“情非得已”，但已嫁給他了，就須遵循“婦道”。觀之《水滸》，起碼在西門慶出現(xiàn)之前她是“大致”做到了這一點(diǎn)的。

清河縣的地皮、無賴們一看潘金蓮這朵鮮花插到了武大這攤牛糞上，無不心生嫉妒，他們紛紛想占潘金蓮的便宜。武大無力保護(hù)自己的女人，只得與潘金蓮商議，逃往他鄉(xiāng)以避是非?？梢钥隙ǖ氖?，此議得到了潘金蓮的同意和支持。如果她不同意，就憑武大那窩囊勁，也奈何潘金蓮不得?？梢娕私鹕彶⒉皇且粋€愿意招惹是非的女人，她還是守“婦道”的。再者，他們遷至陽谷縣后的一個時期也未見潘金蓮有何不檢點(diǎn)的行為。即使武松出現(xiàn)后，所謂的潘金蓮的開始“出軌”，也不全怪在潘金蓮的頭上。首先，一個高大威猛、陽剛四射的小叔子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潘金蓮如果連個心眼都不“活動”那才叫怪；其次，武松的過度“親近”，使得潘金蓮做出錯誤判斷，就此而言，武松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那起因就是武松給潘金蓮的“割布匹做新衣”的舉動。筆者實(shí)在想不通，武松那么一個粗人，為何對潘金蓮穿衣之事竟想得那么細(xì)密周到。這樣的心細(xì)如絲的關(guān)照，不引起女人的遐思那才叫怪呢！就武松而言，可能無私無莫，心底坦蕩，但作為一個從未受到過真正男人體貼的女性來講，對突如其來的男人關(guān)照產(chǎn)生誤判、誤解也就在所難免。因此竊以為，潘金蓮的些許“出軌”，武松具有不可推卸之責(zé)！而自古讀《水滸》者，均未注意這一細(xì)節(jié)所引起的巨大漣漪。就是在武松臨去東京辦公差前，對潘金蓮撂下那些“籬牢犬不入”的難聽話，以及囑咐武大郎“晚出早歸”、“關(guān)窗閉戶”等話之后，潘金蓮也是完全配合武大去做的。她真的早早鎖門閉戶，生怕壞人來惹是非，凡此種種都說明潘金蓮在嫁武大之初是遵循了“婦道”的。

六、一個突發(fā)、偶然事件，徹底改變了潘金蓮的命運(yùn)和一生，使她真的變成了“淫婦”和“蕩婦”，并把她牢牢的定在了“恥辱”柱上

突發(fā)、偶然事件，無論對一國、一人命運(yùn)之改變有時往往起決定性作用，此例不勝枚舉。而潘金蓮命運(yùn)的改變也是由于一個突發(fā)的、偶然的小小關(guān)窗舉動所引起：她在關(guān)窗時，一不小心將撐窗的木棍掉了下來，而又正好落到了在街上行走的一個人身上。如果這是一個普通人，什么“故事”也不會發(fā)生。但它卻偏偏落到了這陽谷縣第一大惡人、第一大流氓西門慶的身上，而由此引起了潘金蓮全部生活的改變，潘金蓮的“淫蕩史”也由此拉開序幕。在《水滸》中，施耐庵以細(xì)致入微之筆對其過程作了全程描敘。其間西門慶與王婆的合謀設(shè)陷、潘金蓮的入陷而不能自拔的情態(tài)，等等，都在施耐庵的筆下表現(xiàn)出來。但筆者特別要指出有兩點(diǎn)要注意：第一，潘金蓮的“墮落”、“荒淫”，首先是與王婆、西門慶的“合謀設(shè)陷”有關(guān)。讀《水滸》第二十四回，看得出王婆真是費(fèi)盡了心思、絞盡了腦汁，那“誘奸”計(jì)劃，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一個備選方案跟著一個備選方案，可謂周密備至、天衣無縫。這對一個弱勢女子來說，那真是無可逃遁的天羅地網(wǎng)了。第二，潘金蓮的入“套”、入“網(wǎng)”，竟是因了一個貧寒女子的善良舉動：幫扶別人，為王婆做壽衣。潘金蓮的善心善舉竟成了供王婆、西門慶設(shè)陷的“抓手”，由此可見王婆、西門慶真是缺德之至！以上兩點(diǎn)，是我們讀者理解潘金蓮是怎樣成為“淫婦”的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

當(dāng)然，潘金蓮與普通人一樣有著自己人性中難以克服的弱點(diǎn)，而這恰恰是王婆、西門慶“合謀設(shè)陷”的突破口。他倆最懂得潘金蓮在那“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生活境地里最缺的是什么了。于是他們的“合謀設(shè)陷”成功了，一個“淫婦”也隨之生成了。而所有這一切又都是潘金蓮關(guān)窗不慎而掉下的那一“桿”惹得禍。試想，如果不是那個時間關(guān)窗或者關(guān)窗時竿子掉不下來，或者掉下來不是砸在那個花花太歲西門慶身上，那潘金蓮將會平平靜靜過著一個普普通通家庭主婦的生活。但歷史的吊詭在此，一個人的命運(yùn)不可把握在此，所有的偶然總會發(fā)生，到了誰的身上都無法擺脫。明了這陰陽無常的世界，再看這千古“淫婦”的潘金蓮，夫復(fù)何言？

竊思，自施耐庵作《水滸》至今，有“三個”潘金蓮：一是《水滸》版的，一是《金瓶梅》版的，一是“五四”之后“現(xiàn)代解讀”版的?！艾F(xiàn)代解讀”版的，必須是對《水滸》版的解讀才能解出一個健康、明亮的潘金蓮來；《金瓶梅》版的潘金蓮，已淪為生物學(xué)意義上的“自然人”，無法解讀出一個健康、悅?cè)硕康呐私鹕弫恚欢端疂G》版的潘金蓮，即使不用“現(xiàn)代”眼光解讀，只要心平氣和，細(xì)看文本，加以考量，不揣舊見，也實(shí)在看不出她有多么的“淫”，多么的“蕩”，多么的“不堪”與“骯臟”，相反，一些閃光、明亮的東西在她身上可以窺見。

[1]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7.

[2]薩孟武.水滸傳與中國社會[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3]周思源.新解水滸傳[M].北京：中華書局,2007.

責(zé)任編輯：陳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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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288(2010)05-0062-03

2010-09-02

楊淑明（1957-），男，山東安丘人，中共濰坊市委黨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