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軒
(鄭州大學,河南鄭州450001)
神話歷史與現(xiàn)實歷史的交替
——從夏朝歷史人物命運的悲劇性來看
劉靜軒
(鄭州大學,河南鄭州450001)
始于“大禹治水”神話的夏朝歷史,最終結束了中國歷史記載中的神話歷史階段,在神話歷史向現(xiàn)實歷史交替的過程中,夏朝歷史出現(xiàn)了歷史人物命運的悲劇性,這一模式最終成了后來中國現(xiàn)實歷史記載的基本模式。夏朝歷史最終被“神化”,成為中國文化的思維支點,被后人熟悉卻無法掌握,不確定的交流演變成重演,使中國文化在重復中得以延續(xù)發(fā)展。
夏朝;神話;歷史人物;悲劇性
夏朝,包括夏朝以前的五帝時代,與有記錄的周朝以后的中國歷史本質上的區(qū)別在于:前者被認為是神話或者傳說,其真實性無法確認,而后者被認為是確信的事實,或者說,前者是神話歷史,后者是現(xiàn)實歷史。夏朝作為神話歷史和現(xiàn)實歷史的交替時期,出現(xiàn)了之前神話歷史中從未有過的新局面,那就是人物命運的悲劇性問題。這些悲劇性的人物命運在后來的中國現(xiàn)實歷史中以一種類似的方式被反復重演,中國歷史也在重復循環(huán)中延續(xù)下來。
夏朝歷史始于大禹治水,這段歷史幾乎接近神話,近代還有許多學者爭論大禹以及大禹治水的經歷在歷史上是否真的存在過。“大禹治水”在春秋時期《尚書》中的部分篇章都有所描繪,如《堯典》完整記錄了堯舜的禪讓以及堯令鯀治水的失敗?!队碡暋穭t記敘禹疏九河,劃別九州,任土作貢的傳說。在“大禹治水”的故事中有兩個主要人物,成功者“大禹”和失敗者“鯀”。鯀的失敗在于阻塞的方法使洪水泛濫更加嚴重,“功用不成,水害不息”[1](P63),結果招致“殛鯀于羽山”[1](P63)的命運;而禹的成功在于用疏導的方法使洪水流向大海,“豐水東注,維禹之績”[1](P63),被后世所歌頌和贊揚。
“大禹治水”的神話過程最終成為中國神話歷史的終結點,這是因為恰恰是大禹,這個被神化歷史所“神化”的歷史人物結束了歷史記載中的神話歷史階段。大禹的豐功偉績?yōu)槭廊怂鶄髡b的同時,其威望也達到了神話歷史階段前所未有的高度。威望之高,足以讓先前的上古圣賢黯然失色,因此,舜對禹的“禪讓”不僅沒有一點懸念,而且似乎應該是順理成章的。比如,堯舜之間的“禪讓”所帶有的尋找和確定誰是圣賢的過程,在舜對禹的“禪讓”完全不存在,而且沒有必要。大禹,這個人本身在當時的場景中已經成為一個神話人物,一個“眾望所歸”且眾所周知的圣賢。正是因為大禹的威望達到了歷史記載中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個現(xiàn)實中接近“神化”的人物,沒有被選擇,而是必然地成為了帝王。這一理所當然的過程,其結果是破壞了神話歷史,因為大禹的威望無法被任何人所取代和掩蓋。從此,上古時期的“禪讓制”被世襲制度所取代,以世襲制為特征的夏朝歷史第一次開始在中國歷史長河中出現(xiàn)。
“大禹治水”神話般的歷史開創(chuàng)了夏朝的歷史,因此,“大禹治水”對于后世的影響,就是產生了只有順應天命才能取事業(yè)輝煌的觀念,如《詩經》中所吟誦的“天命多辟,設都于禹之績”[1](P63)?!吧铣刑煲?下順民心”的觀念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中一直存在并延續(xù)到今天,那就是國家政治事件必須與巨大的自然界變化相連,才可以真正成立并被廣泛流傳。如果真是如此,政治事件的發(fā)生必須有自然界變化來襯托,才能被人們心理上所接受。講大禹治水最生動的是春秋時期的《孟子·滕文公下》:“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于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谷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2](P15)
任何人只要居于某個位置之上就可以隨意殺戮,這樣的行為最初來自于大禹,“禹致群神于會稽之山,防風氏后至,禹殺而戮之”[1](P63),后人將此行為稱之為“王權”。然而,這些對于夏朝歷史來說僅僅是開始,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已經不能簡簡單單用“震驚”兩個字來形容了。那些為爭奪權位出現(xiàn)的紛爭和人物命運的變化,如“太康失國”、“后羿代夏”、“少康中興”,不由讓人感到驚心動魄。夏朝是大禹的兒子啟建立的,太康是夏啟的兒子,《史記》記載太康“盤于游田,不恤民事,為羿所逐,不得反國”。后羿代夏后“恃其射也,不修民事”,結果被寒浞所殺,寒浞竟然勾結后羿的“家眾”把“羿”“殺而亨(烹)之”。因為擔心夏人威脅到自己的政權,寒浞后來又殺了太康的弟弟仲康之子相。相的兒子少康經過努力恢復了夏朝,“復禹之績,祀夏配天”[1],這就是“少康中興”。夏朝歷史在三代之后出現(xiàn)的血腥局面,這是上古歷史中從來沒有的,堯、舜、禹之間的“禪讓”都是含蓄而有禮節(jié)的。為爭奪王權而出現(xiàn)的背叛與殺戮,使先前在禪讓制籠罩下溫情脈脈的權位突然變得具有致命般吸引力。在后來中國朝代史中,相似的事情以各種方式被反復重演。
世俗享樂的追求始于夏朝。上古時期的帝王都是圣賢,如堯、舜等,而夏朝中后期卻出現(xiàn)了夏王孔甲,《史記》記載“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亂”,史稱“孔甲亂夏”。具體來說,孔甲的行為就是違反傳統(tǒng)的祭祀典禮,追求奇異美食且貪婪無度。夏朝興于大禹神話般的治水傳說,違反傳統(tǒng)祀典無疑動搖了夏朝的立國之本,后來孔甲的行為導致了“夏后氏德衰,諸侯畔之”,自孔甲始,夏朝歷經皋、發(fā)、桀四世滅亡。關于違反傳統(tǒng)祀典,《國語》曰:“夫祀,國之大節(jié)也。而節(jié),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為國典”[2](P15),祭祀是國家的首要事務。自遠古時代開始,祭祀鬼神都有一套嚴格的制度。當苛刻的祀典制度被代表王權的統(tǒng)治者人為破壞,所破壞的不僅僅是制度本身,而且是傳統(tǒng)制度,即“大禹治水”所開創(chuàng)的夏朝歷史對人們思想的約束和影響力。所以,“孔甲亂夏”的行為無疑是在鼓勵世俗享樂,摒棄清規(guī)戒律?!蹲髠鳌吩涊d了一則事例:“及有夏孔甲,擾于有帝。帝賜之乘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准撞荒苁?而未獲豢龍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劉累,學擾龍于豢氏,以事孔甲,能飲食之。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以更豕韋之后?!?/p>
“女色禍國”也是夏朝在中國歷史中的首創(chuàng),這里“女色”就是指妹喜,《國語》記“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寵,于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夏朝歷史首創(chuàng)了“女色禍國”之后,相似的例子不斷出現(xiàn)在中國朝代史中,商朝有蘇妲己,周朝有褒姒,春秋戰(zhàn)國有西施等。對于“女色禍國”,中國過去的歷史記載一律采取激昂憤慨的筆伐姿態(tài),只是到了20世紀末期,此論調才逐漸發(fā)生變化,開始比較客觀地評價亡國過程中君主的不恰當行為。關于夏朝歷史中夏桀的亡國行為,后人做了總結:勞民傷財,大修瓊宮瑤臺?!豆疟局駮o年》云“筑傾宮,飾瑤臺”,“殫百姓之財”。對于直諫的大臣大肆殺戮,“大夫關龍逢諫瑤臺,桀殺之”。沉湎于酒色荒淫生活之中,就是寵愛妹喜,《管子》曾對此做進一步地描繪:“桀之時,女樂三萬人?!碧鞛娜说?夏朝末期又遇到大旱之年,《國語》記“伊洛竭而夏亡”;夷人入侵,《后漢書》:“桀為暴虐,諸夷內侵”。遭到民眾的怨恨和反對,“夏桀自比永不落的太陽,‘天之有日,猶吾之有民,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人民則指著太陽咒罵‘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3](P49)。最后,夏朝被商湯所滅。通過對夏桀亡國行為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后世凡是因“女色”亡國的男性君主們,似乎以上那些行為總會一字不差地被照搬下來,無一遺漏。對于夏朝來說,順乎天意的夏朝竟然以此種方式結束,倒是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空間。
夏朝大約存在了471年,后來被商朝所滅。商朝又被周朝所滅,這就是公元前1046年的周武王伐紂。周朝大約存在了約800年左右的時間,在西周時期出現(xiàn)了《詩經》,《詩經》所傳唱的部分內容就是夏朝的歷史。到了東周時期,中國文化進入了普遍繁榮發(fā)展階段,尤其到了戰(zhàn)國時期,更是出現(xiàn)了諸子百家爭鳴的景象。公元前221年,秦朝統(tǒng)一中國。秦漢之后,對中國歷史的記錄進入更加有序的狀態(tài),漢朝出現(xiàn)了《史記》等歷史著作。
中國的歷史記載方式,在夏朝的歷史中出現(xiàn)了轉折點,即神話歷史向現(xiàn)實歷史的轉化階段,最終在周朝以后改變它的記載方式,完全進入現(xiàn)實歷史的記載階段。而帶有部分神話色彩的夏朝歷史后來被正式進入現(xiàn)實歷史時期的周朝徹底“神化”,成為中國文化處于自身之內又不為自身所知的思維支點。周朝改變夏朝歷史的手段是通過“神化”自我和過往的關系來完成的,這就是“武王伐紂”?!拔渫醴ゼq”在中國歷史中的作用是:以神話手段記錄了此過程后,便在文化中形成了無法逾越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中,天庭的模式宛如世俗的政權,眾多的神仙形象來自于滅商的歷史過程。此后,中國民間文學中所創(chuàng)造的神話人物必須置于標準模式下才可以成立。早期的神話人物盤古、女媧、伏羲等失去了昔日的重要性,以“神話”方式夸張記錄歷史的手段在后來文化發(fā)展中不再使用到,使人確信的史實——現(xiàn)實歷史成為歷史的惟一記錄方式,這一系列的變化反映了周朝時期中國文化的巨變,即中國文化中的思維支點被正式建立起來。對于中國歷史文化而言,夏朝歷史就是位于自身之內卻不為自身所知的思維支點,即那部分被“神化”了的古老歷史思維的源頭。
夏朝歷史有兩個關鍵要素:一是大禹治水的神話;二是人物命運的變化。“大禹治水”影響到夏朝的建立,夏朝又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政權形式,夏朝歷史中所演繹的人物命運的變化在此后的歷史中不斷重演。重演的行為表達了對某種標準的模仿,這個標準就是夏朝。夏朝之所以能建立起影響中國幾千年歷史的標準,是因為夏王朝的政權形式是通過人物行為的變化體現(xiàn)出來的,即通過那些背叛與殺戮的歷史來表達人們對王朝統(tǒng)治的象征——政權形式的爭奪。文化中思維支點的作用在于當自我想要去了解自身以及與外界溝通時,要先與此支點相交流,才能獲得合適的途徑。中國文化思維支點在于自身卻不為自身所知,自己又無法完全否定自我,中國文化的思維支點就這樣被永久地保留下來,無法真正接觸和超越。當夏朝歷史被徹底神化后,取而代之的是民間廣泛傳唱的詩歌,這樣的歷史階段大概存在了近500年。歷史成了神話,被人們耳熟能詳,卻又無法準確掌握,不確定地交流變成了重演,使中國文化在不斷重復中得以延續(xù)發(fā)展。
[1]詹子慶.夏史與夏代文明[M].上海:上??茖W技術文獻出版社,2007.
[2]嚴文明.中華文明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孟世凱.商史與商代文明[M].上海:上??茖W技術文獻出版社,2007.
Abstract:Xia Dynasty,which was established in the legend of Dayu Zhishui,eventually finished the period of muthology in Chinese history.During the interim period of muthology history and realism history,the tragic destiny of character was shown in the history of Xia Dynasty,which be game the basic model of realism history records.The history in Xia Dynasty became fairy tale that we couldn’t comprehend,and was the mentality pivot of Chinese culture.So communicating with history were uncertain and repeated,and Chinese culture was developed in perpetuity.
Key words:Dynasty Xia;Mythology;History character;Tragic destiny
The Interim Period of Mythdogy History and Realism History Research from the Tragic Destiny of Character in Dynasty Xia
LIU Jing-xuan
(Zhengzhou Uiversity,Zengzhou,450001,China)
K221
A
1008—4444(2010)04—0089—03
2010-06-07
劉靜軒(1978—),女,河南鄭州人,鄭州大學美術系講師,博士。
(責任編輯:劉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