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視角觀照下的中國女性形象建構
——解讀《我的幸運臉蛋》

沐永華

（南通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西方文化視角觀照下的中國女性形象建構
——解讀《我的幸運臉蛋》

沐永華

（南通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文章結合中美文化差異和中國國情來分析華裔美國新作家翟梅莉《我的幸運臉蛋》（My Lucky Face,1997）中關于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女性的離婚問題，探討翟梅莉對當代中國女性浪漫化的美國式想象。翟梅莉受其西方文化視角的影響，在小說中塑造了深受美國文化浸染勇于追求自由、果敢行動、具有很強主體意識的中國新女性形象，反映了作者對中國發(fā)展理想狀態(tài)的關注，也有助于顛覆刻板化的中國“他者”形象，塑造良好積極的中國國際新形象。

《我的幸運臉蛋》；自由；行動；主體性

翟梅莉（May-lee Chai,1967－）是新一代華裔美國作家中對中國寄予更多關注和熱愛的女作家，從她1997年發(fā)表的第一部小說《我的幸運臉蛋》到2008年1月根據(jù)巴金的散文集《憶》翻譯的《巴金自傳》，她一直用心描寫著中國，講述著一個個生動有趣的中國故事?！段业男疫\臉蛋》講述了一個普通中國婦女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思想解放后個人意識覺醒的故事。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林軍是南京一所中學的英語教師，她年輕漂亮（幸運地擁有一張漂亮面孔），受學校安排，負責照應美國小外教辛西亞（Cynthia）。林軍的丈夫邵宏是雜志編輯，工作上不得意，有時回家心情不好，影響了夫妻關系。林軍漸漸對這種生活感到窒息和不滿，她最終決定離婚以追求真正自由快樂的生活。該小說一經(jīng)出版就引起評論家的廣泛關注。圖書評論家瑪麗·埃倫·奎因（Mary Ellen Quinn）說“這是一本關于新中國的小說。”西貝爾·斯坦貝克（Sybil Steinberg）認為《我的幸運臉蛋》是“真誠、不裝腔作勢的初次亮相”。漢尼·李（Hane C.Lee）在《亞洲人周刊》進一步聲稱這部小說是“對當今中國社會家庭生活的有趣探索”。小說對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社會的變化有相當準確的把握，以平實的筆調(diào)描寫了當代普通中國人，塑造了獨立自主、積極向上的女性形象，賦予美國讀者一個全新的視角來了解中國。對于中國讀者來說，這部小說在華美文學中是少見的，值得中國學者關注。

華裔美國作家生長在美國，遠離中國文化，他們不可避免地受到美國文化的影響或同化。受時空限制，當他們重新審視中國時會有著不同的視角和新銳的見解。鑒于此，華裔美國新作家翟梅莉在小說《我的幸運臉蛋》中塑造了深受美國文化浸染勇于追求自由、果敢行動、具有很強主體意識的中國新女性形象，表達了她對中國的關注。這種女性形象建構是作者對中國發(fā)展理想狀態(tài)的浪漫化想象，有助于塑造良好積極的中國國際新形象。本文結合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的現(xiàn)實國情來分析《我的幸運臉蛋》中中國女性的離婚問題，探討翟梅莉受其西方文化視角的影響對當代中國女性浪漫化的美國式想象。

一、自由至上

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讓離婚變得相對容易一些，因此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離婚率顯著上升。然而，據(jù)80年代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相比，中國離婚率仍相對較低，中國的婚姻基本處于比較穩(wěn)定的狀態(tài)。“就本質(zhì)上而言，國家想保護完整的家庭，反對輕率的離婚決定?；橐龇ǖ膶嵤┦菫榱遂柟毯图訌娂彝リP系。”1990年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也表明，“漢族占91.92%的整個民族尊崇儒教，他們視離婚為人生中最悲慘可恥的事件”。因此，那個時代的人們對離婚持反對態(tài)度。

翟梅莉在小說中也描寫了那個年代離婚的艱難。要離婚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如果你丈夫經(jīng)常打你，那另當別論。或者你不能生孩子——”當主人公林軍想跟丈夫離婚時，她的朋友勸告她“要準備打一場長期的戰(zhàn)爭”。林軍甚至在夢中也懼怕關于離婚的社會輿論：“林軍得了紅眼病。她羨慕外國的生活方式。她正傳播發(fā)達國家的病菌，腐蝕我們的學校?！睂Υ蠖鄶?shù)人而言，離婚是向西方學習的反社會主義精神，會侵蝕整個社會。因此，為防止社會走向墮落，政府要保護婚姻?！皼]有人喜歡離婚?！边@就是當時中國的社會環(huán)境。

中國學者辜鴻銘在評價中美婚姻觀時說，中國婚姻是“契約婚姻，不是女人與男人之間的契約，而是女人與她丈夫的家庭之間的契約”。中國女人不是與丈夫而是與丈夫的家庭結婚。與此相反，美國婚姻是“甜心婚姻，一樁僅由愛締結的男女之間的婚姻”。美國人崇尚個人主義，不受家庭干預，在婚姻上也是如此。自由是美國人的基本價值觀。大多數(shù)美國人從小就接受尊崇自由、追求自由的教育?！皞€人自由的觀念就是讓人們自由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受包括教堂或國家在內(nèi)的任何機構、任何部門的干預?！焙翢o疑問，美國人崇尚自由也體現(xiàn)在婚姻家庭生活上，這就導致離婚率在美國一直較高。

對比中美不同的文化，結合中國相對嚴酷的離婚現(xiàn)實，筆者卻發(fā)現(xiàn)勇于追求個人自由的美國文化精神在《我的幸運臉蛋》中得到大力宣揚。翟梅莉塑造了不惜一切代價追求自由的女主人公林軍。在別人眼中，林軍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公婆是大學退休教授，丈夫是雜志編輯，英俊瀟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可當丈夫因為工作上不如意影響了夫妻關系時，林軍決定離婚以結束壓抑平淡的婚姻生活。盡管丈夫仍然愛著她，盡管心中不舍可愛的兒子，林軍決定勇敢地追求自由快樂的生活。中國女性自孩提時代起就接受家庭重要性的教育，組建一個完整幸福的家?guī)缀跏撬信⑿闹械膲粝?。即使婚姻生活中愛已殆盡，許多人仍然默守著這段婚姻，因為不能沒有完整的家。離婚女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希望重新組建新的家庭。可是林軍決定放棄原先完整平靜的家，只為找尋心中那一片自由的凈土，她的行為更符合美國文化的精神，是翟梅莉對其浪漫化的美國式想象。

二、果敢行動

悠悠歷史，中國經(jīng)過了許多次跌宕起伏，但總體而言，中國人居住的社會環(huán)境相對穩(wěn)定，這就鑄就了中華民族追求穩(wěn)定的民族性格。中國是一個以和諧和合群精神為文化價值取向的民族。“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和諧和合群精神主要基于以家庭為本位的社會價值意識和孝道至上的倫理價值取向而存在。”“中國人的心態(tài)屬concern（關懷）型，富‘相依為命’和‘天長地久’之情。”在中國，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重關懷和同情，為了追求和平，他們往往避免矛盾和沖突，能忍則忍是處理問題的基本原則。

《我的幸運臉蛋》中作者詳細描寫了中國人對待離婚的態(tài)度。爺爺奶奶老一輩的人希望忘記“文革”時期夫妻之間發(fā)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共同維持著他們的婚姻。年輕一輩如林軍、邵宏、陳華（林軍好友）都意識到維護完整婚姻的重要性。陳華認為林軍僅僅因為婚姻中缺乏愛就決定離婚的行為是愚蠢沖動的；邵宏認為離婚是瘋狂的舉動。即使林軍也是猶豫許久才決定離婚。她快被離婚的想法逼瘋了，感到無比疲憊：“我想每個人都會恨我。爺爺會恨我……我婆婆會鄙視我懦弱，不能向她一樣堅強，鄙視我狹隘自私，只想著自己快樂?！备煞蛱岢鲭x婚后，元旦前夕的夜晚當她獨自一人呆著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她甚至想象著像大多數(shù)夫妻那樣與邵宏再生一個孩子維持著這段婚姻。由此可見，“忍”的民族文化心理對中國人的深遠影響。

與中國人不同，美國人喜歡探奇歷險，獨立進取。李信在進行中西方文化比較時將他們的基本心態(tài)概括為“wonder（探究）和 action（行動）的結合體”?！斑@種心態(tài)的特征，是愛自由獨立，喜探究新奇，富冒險進取?！毙≌f中小外教辛西亞正是美國文化的典型代表。她對離婚完全持不同的觀點：當林軍告訴她自己決定離婚的消息時，她說：“你已經(jīng)擺脫互相依賴的禁錮，正在逐漸找回自我了?！彼芨吲d林軍最終能夠采取行動結束不幸福的婚姻。正是在辛西亞的啟發(fā)和鼓勵下，林軍才決定不顧一切奮斗到底，結束沉悶無趣的婚姻生活。盡管離婚后的生活無法預測，她自信勇敢地迎接著那一天。結合中國的國情，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林軍更多地受到“果敢行動”的美國文化而不是“忍耐寬容”的中國文化的影響，作者在形塑林軍這一中國女性形象時，不自覺地將自己的西方文化投射到了女主人公身上，實現(xiàn)了對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國女性浪漫化的想象。

三、高度自覺

《我的幸運臉蛋》中作者還通過離婚這個事件塑造了具有很強主體意識的中國新女性形象。在婚姻中，林軍是丈夫平等的主體，她想離婚不是為了擺脫男性的壓迫，而是為了結束無愛壓抑的婚姻，追求自我幸福。當丈夫與她爭吵并砸壞書房里東西時，林軍意識到自己忍受這種乏味婚姻犧牲個人幸福的愚蠢，她走進丈夫書房，想都沒想，將一盆水潑向丈夫，接著提出了離婚。林軍最終覺醒，不顧反對離婚的社會環(huán)境、公婆的勸阻、朋友的忠告，決定離婚，為了自己未來自由的生活而戰(zhàn)。她知道家里的每一個人都會因為她要離婚而不喜歡她，然而她決定為自己而活：“我想到我們之間的沉默，我知道它會不斷增長，我將不會開心。我將永遠不會感到輕松，我將永遠不會感到自由?！彼兄軓姷淖晕乙庾R?！爸鲃?、積極、勇敢”是林軍留給讀者的深刻印象。

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在《女性迷思》（The Feminine Mystique,1963）中宣稱女性是這種虛假言論的受害者，即女人通過丈夫和孩子實現(xiàn)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這種言論會導致“女性在家庭中完全喪失自我”。因此，她號召對家庭主婦的形象說一聲“不”！她認為，對于女性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聲——除了我的丈夫、孩子和家庭之外，我還有所企求——再也不能漠然不顧了。長期受父權思想影響的大多數(shù)中國女性一直以丈夫、孩子、家庭為中心，相夫教子，爭做賢妻良母。林軍不滿足于此，她不想僅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當她看到辛西亞有機會博覽群書而自己卻沒有時，她感到心情無比沉重。“辛西亞人很好，但我仍然嫉妒她淵博的知識，書架上有許多裝幀精美的書籍，可以介紹很多作家，了解那么多女性作家！如此年輕卻能夠到處旅行，能輕易地談論許多事情，了解來自日本、美國以及世界上其他國家的音樂家。而我如此辛苦地工作和生活，卻沒有一點值得炫耀的地方。我會像我的母親、嬸嬸那樣‘平凡地’死去。想到這，我的心中充滿苦澀。我無法呼吸?！睆倪@段話讀者可以感受到林軍對自我發(fā)展的強烈渴望，她想汲取更多的知識，不斷豐富和完善自己，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多姿多彩。

此外，小說中林軍也徹底打破了“女人無法徹底擺脫對男性的依賴”的神話。林軍的婚姻亮起紅燈不是因為碰到像許多家庭倫理小說中經(jīng)常描寫的外遇、第三者等問題，而是因為丈夫工作上的不如意影響了原本輕松快樂的家庭氛圍，她無法忍受沉悶的婚姻生活，于是她決定離婚。離婚后她也不打算重新找個男人來照顧自己。相反，她自信地憧憬著未來獨立自由的生活。翟梅莉通過林軍折射出的獨立自主的兩性觀，正如舒婷《致橡樹》里所描繪的：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陰重復單純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舒婷說過：“花與蝶的關系是相悅，水與木的關系是互需，只有一棵樹才能感受到另一棵樹的體驗，感受鳥們，陽關，雨水的給予?！蹦腥耸恰跋饦洹?，女人是“木棉”，他們都有獨立而平等的生命主體存在，各有特點，擔負著不同的角色。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物，依附男人、襯托男人、伺候男人。相反，女人應是男人平等的主體，和男人平等地站在一起。美國20世紀七八十年代蓬勃發(fā)展地倡導“女性自立、自覺，實現(xiàn)自我”的女權主義思想對當代許多女性作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成長于美國的翟梅莉應該也不例外。林軍這一人物形象正蘊含了作者對中國女性的理想寄托：中國女性在婚姻生活中應該保持與男性平等的地位，徹底擺脫對男性的依賴，保持獨立的人格和尊嚴，追求內(nèi)在精神上的自主，真正走向自我實現(xiàn)。

20世紀80年代末以“批判性別主義、性別歧視和男性權力”為目標的第二波女性主義思潮開始傳入中國，許多當代著名中國作家正忙于在他們的作品中抨擊男性霸權，呼吁兩性平等，揭露女性為了贏得與男性平等的地位不得不犧牲家庭、女性氣質(zhì)的尷尬境地。翟梅莉塑造的林軍這一理想化的新女性形象卻能在事業(yè)和家庭上二者兼得：她是受到領導和同事尊重的漂亮的中學英語教師，兼有照顧美國小外教辛西亞的重任，事業(yè)一帆風順。她保持著本色的女性自我，溫婉典雅，善良體貼，處理家務有條不紊，是丈夫眼中的“賢妻”，兒子眼中的“良母”。弗里丹在《第二階段》（The Second Stage,1981）闡明“對女性的奧秘說不，組織起來反抗性別歧視，這些都只是第一階段。我們得克服第一階段的兩性對立，克服我們自己‘否認’的情緒，前進到第二階段：以真正的男女平等為基礎的制度重建?！彼粲?0年代女性在第二階段要解決平等生活、工作和愛的實際問題，即在不犧牲女性氣質(zhì)、事業(yè)或家庭的前提下獲得與男性平等的權利。林軍的形象很好地詮釋了20世紀80年代盛行于美國的女性主義思想。

事實上，盡管20世紀80年代中國離婚率明顯上升，離婚并非易事，離婚后的生活也未必快樂。更重要的是，“忍讓求和”的民族文化心理深深植根于人們心中，因此，大多數(shù)人不會輕易離婚。中國文化以家庭為本位，家是中國人社會生活的基本單位，為了保留一個完整的家，許多夫妻堅守著無愛的婚姻堡壘。中國女性真正實現(xiàn)自我仍有很長的路要走。翟梅莉西方文化視角觀照下建構的中國新女性形象反映了她對改革開放后中國女性如何實現(xiàn)自我解放和發(fā)展的關注，其浪漫化的想象可以引導讀者反觀西方文化對中國的影響，也有助于打破盛行于美國主流社會刻板化、“無我”、可憐的中國女性形象，重構中國良好的國際新形象,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

［1］吳德清.當代中國離婚現(xiàn)狀及發(fā)展趨勢［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

［2］李信.中西方文化比較概論［M］.北京：航空工業(yè)出版社，2003.

［3］貝蒂·弗里丹.覺醒與挑戰(zhàn)：女性迷思［M］.李令儀，譯.臺北：新自然主義股份有限公司，2000.

［4］舒婷.致橡樹［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

［5］錢理群.20世紀中國文學名作導讀本·詩歌卷［M］.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2001.

［6］貝蒂·弗里丹.第二階段［M］.小意，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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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0046（2010）7-0203-03

南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08W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