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的蹤跡
——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的文論史地位

王成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濟南250014）

遺忘的蹤跡
——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的文論史地位

王成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濟南250014）

王弼以哲學家的致思在經(jīng)書注解中建構(gòu)了自己的文學批評理論體系，這種隱匿在哲學玄學本體論下的文學批評理論范式，對當時乃至后世的文學批評理論具有思維指向的功效。然而，王弼的文論史地位幾乎是缺失的，其文學批評理論范式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甚至于被遺忘。因此，對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的研究在當前仍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文論史

王弼是漢魏時期重要的思想家，以《老子注》、《周易注》、《論語注》建立了自己的玄學體系，從而在哲學領(lǐng)域獲得了相應的地位。王弼注書詮釋天理人事，哲學意蘊濃厚，但在以“象數(shù)”為基礎(chǔ)的《周易注》中也閃爍著某些獨到的文學思想，如“立象以盡意”、“得意忘言”等。王弼的貢獻絕不僅局限于哲學與文學領(lǐng)域，其獨特的注書方式更是對一些文學批評理論獨具匠心的運用。然而，這些文學批評理論范式往往隱藏在哲學、文學思想的背后，作為哲學意義彰顯的工具，甚至被當作歷史視閾中的匆匆過客而被遺忘。從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蹤跡不難發(fā)現(xiàn)，其文學批評理論的概括性、典型性、傳承性與當下性，都有理由讓學者們重新審視其文論史地位。

一、王弼文論史地位的缺失

王弼在文論史上的地位與其在哲學史上的地位相比較而言是微不足道的，當下的文論史教材的編訂也大多忽視了王弼的理論貢獻，如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敏澤《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李壯鷹、李春青《中國古代文論教程》等，都沒有專節(jié)介紹王弼，或者只是僅僅在緒言中簡略提到而已?？v觀整個中國古代文論史的發(fā)展脈絡，人們對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遺忘似乎成為一種共識；歷史的、時代的、個體的因素，甚至是慣例性的因素，都足以促成王弼文論史地位的缺失。

先秦形成了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百家爭鳴的局面，而漢代在思想文化領(lǐng)域“定于一尊”與“罷黜百家”的專制策略，以及“思想大于形式”的學術(shù)氛圍，直接造成了其學術(shù)研究的經(jīng)學化，學者們往往沉迷于玩味經(jīng)書義理，對于闡釋經(jīng)書的批評理論本身缺乏興趣。“漢代經(jīng)學的風行，尊經(jīng)師、尊注疏，在傳播和發(fā)揚中國早期文化方面，自有一定的積極的意義，但它的最大的消極影響，是依經(jīng)樹則，從而逐漸扼殺了學術(shù)思想的自由，與秦之焚書幾乎成為異曲同工。”[1]漢魏時期王弼文學批評理論也逃脫不了時代的束縛，人們大多關(guān)注他對《老子》、《周易》、《論語》義理的闡發(fā)，而忽視了他的文學批評理論。作為玄學的開山鼻祖，王弼援道入儒、融匯儒道、玄心洞見，在形上層面思索天理人事，形成了“貴無”的哲學玄學本體論；而王弼提出的“辨名析理”、“崇本息末”、“以無為本”及“圣人”觀等，成就了他在哲學史、思想史上的地位。“王弼在向先秦儒道子學回歸的旗幟下，將中國文化帶入了儒道內(nèi)在融合的時代?！盵2]但哲學史、思想史上的光芒也掩蓋了王弼在文學尤其是在文論史上的地位。漢魏時期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文學的分類之法，如曹丕的“八體”說，劉勰的“十類”說,但他們對純文學與非文學的界定仍然十分模糊，而《老子》、《周易》更是被當作哲學甚至數(shù)術(shù)之作。因此，王弼注解的只能算“哲學”文本，這種所謂的“正本清源”的思維方式制約了歷代學者們對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認識與研究。此外，漢魏時期儒、道、佛、玄等思想并存，形成了人們想象思維中各種分離的鏡像世界，王弼哲學玄學本體論的理論背景使其無法成為當下乃至后世的主流思想，更何況是隱匿在哲學背后的文學批評理論?！靶W與王朝的關(guān)系不像經(jīng)學思想那樣與之結(jié)為一體，而是始終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抗拒。因此，玄學圍繞著如何處理生成與本體、言象與本義、名教與自然的關(guān)系問題，不斷的分化與發(fā)展?！盵3]57-58王弼文論史地位的缺失是多種因素綜合的結(jié)果。當下對王弼的研究不僅承襲了人們的思維慣性：突出其哲學史、思想史地位，淡化其對文學、文論史的影響，最終走進某種誤區(qū)——深度遺忘。由于研究者的遺忘與研究的不透徹，對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研究在當下仍然具有十分廣闊的空間與維度。

二、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的隱現(xiàn)

關(guān)于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研究，學者們大多將其定義為“取象”、“取義”說。如“從象數(shù)來講，王弼發(fā)展了有關(guān)《易傳》的象數(shù)說，總結(jié)了爻變?yōu)橹鞯南髷?shù)說，并對泛濫于漢易的互體、卦變、五行等說進行了嚴厲的批判。從義理來講，他認為卦總有其主旨，以其主旨為宗旨來表達道德價值和社會人生理想等的《周易》義理?！盵3]87-88或者從方法論上總結(jié)為“崇本息末”的哲學工具論；或者只是探討其哲學體系的方法論構(gòu)成，而不是從文學批評的角度加以觀照。如對《周易注》的方法論看法，“從思想實質(zhì)來看，和他解釋《老子》所用的‘崇本息末’的方法是完全一致的，都是著眼于解決本體與現(xiàn)象的關(guān)系。”[4]事實上，這些研究并沒有完全觸及到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實質(zhì)，哲學家的理論致思使王弼文學批評理論更具有本體論色彩，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形成了一些固定的理論范式。

王弼的哲學家身份使其理論致思具有在形上層面形成某種元范式的維度，從而對當時乃至后世的文學批評理論具有思維指向與深度影響的功效。一是對政教理論范式的繼承體現(xiàn)了當時主流理論的影響與時代的烙印。王弼并沒有完全離棄儒家道德意識的本體價值，對人性觀、“圣人”觀及人格理想的點評仍然走的是“內(nèi)圣外王”的儒學路徑。“處首居下，應民所求，合其所愿，故大得民也?！保ā吨芤茁岳へ月浴罚敖拗窝哉Z，千里遠應。”（《周易略例·明爻通變》）這種對理想人格與理想社會的訴求是當時學者們文學理論批評的價值核心。王弼文學批評理論體現(xiàn)了儒家價值理論的維度，是文學與政治相親和的必然結(jié)果。二是義理闡發(fā)理論范式是王弼最為明顯的一種現(xiàn)象學式的批評理論。從文本的表層來看，王弼的理論貢獻就是對《老子》、《周易》、《論語》的義理闡發(fā)，這與漢代注解經(jīng)書的價值取向無異。從現(xiàn)象進入本質(zhì)，采取觀物取象的方法論以詮釋天理人事，從這一層面上講，王弼的義理闡發(fā)理論范式自然成為其文學批評理論體系的顯論，也與漢魏時期的學術(shù)思潮不謀而合。三是歷史理論范式是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的集中體現(xiàn)，也是其哲學玄學本體論的內(nèi)在要求。這里所指的“歷史”不僅僅是一個時間概念，而且具有本源性的意蘊。歷史理論范式就是將本源與表象放在歷史視閾中進行傳承，即繼承一以貫之的本體與本源，變通形下表象層，使其文學批評理論在歷史長河中獲得歷史沉淀效果。例如，王弼確立“無”的理論高標，“崇無”的理論致思貫穿其整個理論體系；但王弼的“無”并不是絕對的空虛與沒有，而是在歷史視閾中得以傳承的本體與本源，“有”經(jīng)過歷史的洗禮也可以上升為“無”。王弼的玄學體系并沒有否定儒家的某些價值取向，他認為，儒家的“圣”與“王”、“修”與“治”、“善”與“道”等價值標準都是歷史傳承下來的本體，是需要堅守的理論內(nèi)核。因此，在王弼的注經(jīng)體系中不難發(fā)現(xiàn)，他往往游走在儒道之間，融匯儒道之“理”而又彰顯一種矛盾張力，這便是王弼歷史理論范式的具體隱現(xiàn)。四是隱喻理論范式也是王弼文學批評理論體系的深度模式。無論是觀物取象取義，還是觸類而思，都深藏著某種“隱喻”特性，王弼文學批評理論在神話原型思維、語言學維度、心理學層面都體現(xiàn)了一種隱喻理論范式。如“立象盡意”就暗示了對神話原型思維的轉(zhuǎn)換與意義的開啟；“得意忘言”在語言哲學層面隱喻了某些深遠的事理與神思；“以無為本”的理論內(nèi)核，以及自然觀、人論在深層次上體現(xiàn)了王弼與《老子》、《周易》、《論語》作者心靈的交媾。五是誤讀理論范式是王弼文學批評理論體系的批評策略。王弼文學力圖融合儒道，但王弼的努力不是簡單的援道入儒，而是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批評閱讀，在某種程度上是對《老子》、《周易》、《論語》甚至是對儒道價值體系作了有意曲解，以求自身理論體系的適時性與完善性。如在“圣人”觀上，道家以冷靜淡漠的大智者為理想人格形象，追求“圣人無情”的人生境界；而王弼“以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保ê污俊锻蹂鰝鳌罚┩蹂霾]有完全走向清談的玄學之風，而是對儒道理想人格作了某種誤讀與發(fā)揮，將其建構(gòu)成適合漢魏時期的人格典型?！巴蹂錾朴趯ふ胰宓纼杉宜枷氲墓餐c加以調(diào)和，同時也大膽地進行重解。通過其思想與智慧的運用，融合了儒道兩家思想，重新確立了新的人格范式與情性倫理，從而使六朝文論有了新的形而上之精神意蘊?！盵5]王弼文學批評理論體系中的“本”與“無”也不是純粹道家的“本”與“無”，王弼的“道”并非純粹道家的“道”，而是一種經(jīng)歷史傳承下來的本體，因而儒家的仁、義、禮、智、信進入到王弼的“道”也不足為奇了。與此相應，王弼的“通變”觀在“通”與“變”的傳承中也彰顯了這種“道”與“無”思想，而不是純粹的時序之變與空間轉(zhuǎn)換。

政教理論范式、義理闡發(fā)理論范式、歷史理論范式、隱喻理論范式和誤讀理論范式構(gòu)成了王弼文學批評理論體系的幾個層面，以范式對其文學批評理論的把握顯然更能突顯王弼哲學家的致思與理論深度。以上五種范式也只是對王弼文學批評理論研究的初次嘗試，只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顯然，對隱匿在哲學光環(huán)下的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的深入研究在當前仍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三、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的傳承

王弼以哲學家的致思建構(gòu)了自己的文學批評理論體系，在當時時代氛圍與學術(shù)領(lǐng)域中卻并沒有得到足夠的認同與關(guān)注，但這種理論范式卻具有很強的概括性、典型性與傳承性，為厘清中國古代文論的發(fā)展脈絡提供了思維指向與理論維度。應該說，王弼在中國古代文論史的坐標體系中占有一席之地。

政教理論范式與義理闡發(fā)理論范式是中國文論與政治緊密結(jié)合的產(chǎn)物，也是主流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王弼文學批評理論在形上層面建構(gòu)了某種固定的可以生發(fā)的元范式，從“詩言志”到“原道、宗經(jīng)、征圣”，再到“文以載道”、“經(jīng)世致用”，都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理論對政教理論范式與義理闡發(fā)理論范式的運用。歷史理論范式主要通過文論史上的“通變”觀得以傳承。劉勰《通變》就體現(xiàn)了對王弼通“本”變“末”理論的繼承，即將“道”（包括儒、道、禪宗等）本體作為具有穿越性的本源意識進行歷史傳承，而對“道”的形下現(xiàn)象層進行調(diào)和通變。后代的文學批評理論對其也多有繼承與發(fā)揮，如“擬議變化”的明清詩學。在中國文論史上，隱喻理論范式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流變密切相關(guān)，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緣情”說、志怪小說的出現(xiàn)及戲劇文學的興起等，都在隱形層面沖擊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而隱喻理論就是對這些文本解讀的一種十分重要的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王弼在《老子注》、《周易注》、《論語注》中對隱喻理論范式作了一次集中運用與大膽嘗試，為后世樹立了文學批評理論體系典范。誤讀理論范式是一種批評策略。漢魏時期對《詩經(jīng)》、《楚辭》的解讀，宋明理學心學的形成，杜詩的闡釋學維度等，都體現(xiàn)了對誤讀理論范式的具體運用?？v觀中國古代文論史，王弼文學批評理論并不是形只影單，其在歷史視閾中得到了一定傳承與彰顯。因此，在習慣于對各種文學批評理論的自覺運用之時，也不要忽視王弼在哲理層面的開拓與嘗試。王弼在中國古代文論史上的地位有待于進一步商榷。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與趨同，王弼在被戴上哲學家的光環(huán)時，卻總也得不到文學家與文論家的認同。思維的定向與慣性往往束縛了人們對問題研究的廣度與深度。為此，王弼文學批評理論范式理應得到足夠的重視與關(guān)注，這正是本文研究的意義之所在。

[1]敏澤.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3:93.

[2]王曉毅.王弼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335.

[3]尹錫珉.王弼易學解經(jīng)體例探源[M].成都:巴蜀書社，2006.

[4]余敦康.何晏、王弼方法論思想辨析[J].哲學研究，1986(12):42-49.

[5]袁濟喜.王弼的闡釋智慧與六朝文論[J].江海學刊，2006(1):179-186.

[責任編輯：汪德寧]

Forgetting Trace—the Status of Literary Theory History of WANG Bi's Literary Criticism Model

WANG Cheng
(Literature School,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China)

WANG Bi has established his own literary criticism system with a philosopher's way of thinking in the Confucian classics illustration. This kind of criticism model under the philosophy metaphysics ontology sets up the theory standard and the thought direction for then and later generation. However, WANG Bi nearly holds no position in literary theory history, and his criticism model has not been attached enough importance to, and even at the edge of being forgotten. Therefore, making a research on his literary criticism model at present still has very importan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WANG Bi; Literature; Criticism model; Literary theory history

book=1,ebook=35

B235.2

A

1671-4326(2010)01-0062-03

2009-06-30

王成（1982—），男，湖北漢川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