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人的驕傲——記中國短道速滑隊主教練李琰

趙國春

（北大荒博物館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6）

在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上傳來喜訊:臨危受命的中國短道速滑隊主教練李琰率領(lǐng)中國隊,獲得女子短道速滑500米、1000米、1500米和3000米接力4個項目的金牌，其中1500米和3000米接力金牌為歷史首次摘取。這是冬奧會歷史上首次由一個國家包攬女子短道速滑所有項目的金牌，李琰被《人民日報》記者撰文稱為“引領(lǐng)中國短道速滑攀上新高峰的冰壇鐵娘子”。

可很少有人知道，李琰還是我們黑龍江省寶泉嶺農(nóng)場土生土長的孩子。說起那段歷史，還得從22年前說起——黑龍江畔，邊陲小鎮(zhèn)寶泉嶺農(nóng)場之夜，李琰家。

李慶祥猛地站了起來，激動地高喊：“我姑娘——成功了!”砰地一聲將舉起的手砸在桌子上，茶杯煙缸都跳了起來。老伴李淑蘭聞聲從廚房趕來，手里的爐鉤子沒顧得放，像被“定身法”定住一般，四目相對，激情滿懷。

這是龍年之春，正月初十夜晚發(fā)生的事。龍的傳人望子成龍，他們的女兒李琰竟在龍年之首乘風騰飛了。從加拿大卡爾加里第十五屆冬季奧運會上傳來信息，李琰在短道速滑表演項目比賽中奪得一塊金牌、兩塊銅牌，連續(xù)并創(chuàng)造1000米和1500米兩項世界記錄，一舉震動世界冰壇。五星紅旗第一次在冬季奧運會上升起，一掃中國冰壇二十年的沉寂。

第二天，傳聞立即飛遍寶泉嶺，說是李淑蘭高興得失去了控制，把22寸的大彩電抱起來摔個粉碎云云。其實李淑蘭想替女兒擦拭淚水，一下?lián)涞诫娨暀C上，但她摸到的卻是厚厚的熒光屏。

自幼瘦小的李琰，剛剛擺脫病魔的糾纏，小妹又患上了黃膽性肝炎。傳染性疾病使得李琰不能在那個溫暖的家庭里多停留，放學回家，母親就叫她到外邊玩去，做母親的莫非不知道外面風大雪大，叫孩子到哪兒去玩呢？每當李琰走進風雪，母親都在倚門掉淚。

北大荒的孩子喜歡冰雪，李琰是在冰雪世界長大的，她的兩只小腳丫，天天長時間地接受冰的親吻，在冰場上打“出溜滑”，那種感覺飄飄然像是足踏浮云的仙女。

“你是幾班的？叫什么名字啊？”學?；牭睦蠋煱l(fā)現(xiàn)了這朵冰凌花。

李琰一邊回答，一邊用羨慕的眼色看著小隊員們在冰上訓練。當蕭老師取來冰刀給她穿上后，李琰竟慢慢地滑走了，于是她成了小冰隊的第十一名隊員。從此，李琰進入規(guī)范的冰凌世界，那清熒熒的冰面上留下她一道道冰痕，書寫著她的冰雪小史。

那年冬天，學校里組織去寶清縣觀摩速滑賽，長途汽車像個冷庫，凍得孩子們號啕大哭，可李琰咬緊牙一聲不響。“你受不了，也哭吧?！崩蠋熆此齼龅媚樕珣K白，還不如哭一場運動運動。李琰依舊咬緊牙，跺著兩只小腳丫，仍然不吭一聲。老師讓學生下車走一段再上車，走、乘結(jié)合六七個小時才趕到賽場。

母親曾問過她：“別人哭，你怎么不哭呢？”李琰說：“哭丟人。”

李琰低著頭站在門口，手里拎著提兜，不說一句話。女兒被合江體校退了回來，可能是再沒有培養(yǎng)價值了。這是一場夢。李琰太瘦小了，八歲那年得了肺門結(jié)核，長期注射青鏈霉素，大劑量服用雷密封，負作用使她聽力減退。肺病剛愈，腎臟化驗又出現(xiàn)兩個加號，接著是肝腫大。李琰做了全面檢查，可檢查的結(jié)果更遭，從聽診器傳出來的心音來判斷，還有某種先天性的病變嫌疑。醫(yī)生說：“攢錢吧，攢夠錢上北京的大醫(yī)院去做手術(shù)。”后來怎么又把女兒送進合江體校呢？說起來話長……

1979年,寶泉嶺地區(qū)舉行冰上運動會,浩大的聲勢吸引了合江體校,王校長、賀教練在這次比賽中物色了四名小隊員，其中并沒有李琰。她無精打彩回到家跟父母訴說了宿愿，父母是帶著一種贖罪的心情來聽的。剛上冰那年，老兩口就曾因李琰體弱強迫中止過她的訓練。那短短三個月，李琰食不甘味，魂不守舍，蕭老師又兩次登門說服，弄得他們進退維谷，最后不得不同意訓練。這件事一直使他們內(nèi)疚。這次女兒要求去合江體校，做父母的還能不支持嗎？他們當然舍不得，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就要遠離父母獨自去拼搏，能放心嗎？可是他們還是帶著女兒的要求和愿望去找了姜靜老師，讓她多帶一名隊員去測驗。

“把李琰帶出去闖一闖吧？怎么樣……”

姜老師在沉思，小學冰隊被中學接管后她一直帶李琰，李琰成績雖不突出，但她刻苦，對于一個運動員來說，有什么比刻苦還寶貴呢？姜老師想帶她走，可學校只給六十元錢的費用，多一個人也難辦。

李琰的父母十分理解學校的難處：“那我們自己拿錢?！?/p>

李琰就這樣參加了錄取測試。一個小隊員因X腿落選了，體校王校長拍著李琰的頭說：“這個小小子我們要了。”

“我們是小姑娘！”老師替她分辨。

“小姑娘更要！”但是有三個月的試驗期，不行就退回，現(xiàn)在果然退回來了。李琰渾身血都涼了！做父母的不得不替女兒奔波，李慶祥直接去找李琰的教練，出乎意料，賀教練竟爽快地答應下來，并說：“放心吧，孩子交給我了?！崩顟c祥懷里揣著一團喜悅回到家中。

1984年11月,哈爾濱。省冰上基地賽場。

一個運動員以每秒10米的速度沖出場外，撞在一塊沒有保護墊的堅硬木板墻上,跌倒了,爬起來又沖進冰道,身后是一串流淌的鮮血,她左腿一歪倒下了,這是李琰!

惡性事故！左腿四頭肌橫斷，里外縫了47針,臥床20天，下床拄雙拐。惡性刺激！這樣的重創(chuàng)往往令人產(chǎn)生恐懼心理，縫合傷口時她看見了白花花的骨頭露在外，可她眉不皺臉不變，一滴淚水不流，只在傷好后十分輕松地給母親寫了封信：“媽媽，女兒只是受了點輕傷，以前不敢告訴你，怕你擔心，現(xiàn)在好了，可以下地了……”讀完信，母親的心都揪住了。那時，有多少人在為她今后改行轉(zhuǎn)業(yè)做準備，李琰卻在這絕望中站立起來了。

誰能知道她要戰(zhàn)勝多少想象不到的困難！

腿肌肉開始萎縮，與右腿比縮短了一厘米。陰天下雨麻木作痛。穿上冰刀，感到傷腿不吃力，腿一軟坐到冰上。

作為滑冰運動員，支撐全身的左腿至關(guān)重要，這是專家的論斷。

李琰還能滑冰嗎？連看冰場的那位老太太都看出了門道。李琰要上冰訓練，需要安排時間，老太太規(guī)定：夜里11點,早晨3點。有人抱打不平，和老太太吵起來了。是啊，老太太豈能全錯，上好的運動員要在上好的時間訓練，李琰的腿不是已經(jīng)萎縮了嗎？還做什么冠軍夢？

有人想讓她清醒清醒，“就憑你李琰，行嗎？”可這位犟姑娘還“執(zhí)迷不悟”。中國冰壇上那20年的沉寂，多么誘人，我國連續(xù)參加三屆冬季奧運會全都石沉大海，由誰來填補這個空白？又有誰來實現(xiàn)從零開始的艱難突破？四年一屆的奧運會，三屆就是12年啊，這個漫長的歷史空白多么像擺在人們面前的一張潔白的紙，誰來揮毫填寫，誰能讓五星紅旗在全球升起？作為一個運動員，即使一個傷殘的人也打不斷這魂牽夢縈的思慮。這種意識的積累，豈只是短道速滑運動員，所有冰上健兒都在心中閃爍著中國冰上運動之光——1963年日本輕井澤賽場的輝煌。多么扣人心弦哪！中國代表團途徑香港，日方不予簽證，飛機起飛前才匆匆上機。到日本后又遭到種種刁難，中華兒女只有在這時才顯露出英雄本色，世界第五十六屆速滑賽的第一天中午，王淑媛就在1500米中躍居第四。第二天戰(zhàn)幕剛拉開,王淑媛全力拚搏在1000米跑道上,勝利奪取了亞軍。第三天王金玉、羅致煥沸騰著一腔熱血，一拼到底，第一次顯示了我國冰上運動的實力。在1500米比賽中，羅致煥起跑迅速，力挫世界矚目選手，以2分9秒2的成績滑完全程，一舉奪得冠軍。一時場上歡聲雷動，中華兒女的英姿震動了輕井澤，多么令人神往和追憶的輝煌勝利??！王金玉和羅致煥還雙雙打破世界全能記錄。然而之后幾年又令多少人垂淚和遺憾。1964年便馬鞍形跌落!1965年實行郭興福教學法,從難從嚴,從實戰(zhàn)出發(fā),體育界士氣又震,可在1966年底的牡丹江賽場上，許多運動員帶上紅衛(wèi)兵袖標進京串聯(lián)去了，幾個體訓班主任在牡丹江吃了最后一頓散火飯?zhí)煜戮痛髞y了。冰上運動也降到了極點。

二十年沉寂的巨大誘惑里又攙雜著歷史的遺憾……

李慶祥家前院夾起個豬圈，買豬崽的錢借了兩份材湊夠。

李慶祥不養(yǎng)豬不行了。老兩口一月收入170元,每月給李琰寄100元,家中四口人用70元,怎么花也緊。為了女兒，李慶祥不得不瞪著眼看豬吃食。他16歲參軍,當司號員,許多戰(zhàn)役都有他的沖鋒號聲,到了朝鮮戰(zhàn)場卻改行開上了汽車,在北大荒他還是個儀表堂堂的威武軍人,他有一副好嗓子,機關(guān)聯(lián)歡會上哪次也少不了他獨唱,可眼下必須去養(yǎng)豬。

李琰要去北戴河訓練，信上說有錢就寄150元,沒錢就寄100元。李淑蘭為難了。豬還小賣不出錢，她思索了一下推著自行車走了?！皨尅眱蓚€孩子想喊住她，她沒回頭，回來時自行車沒有了。手里攥著130元錢。

1984年春,李慶祥52歲,卻退居二線。這回他可以多養(yǎng)豬了。前院9頭，后院13頭,壓力太大了,李淑蘭一股急火,喉頭發(fā)緊說不出話,醫(yī)生說是聲帶上長出兩塊息肉,她自己坐火車去哈醫(yī)大做了手術(shù),回來時豬全賣光了。不久，女兒要錢的信就來了，李琰要去日本，信上說有的隊員帶2 500元,有的帶2 000元,李慶祥寄走了2 000元。

1988年正月初十的奧運會專題節(jié)目太短暫，李淑蘭的手剛摸到熒光屏上，李琰的形象就消失了，直到在牡丹江體育播映室里才目睹了女兒的雄姿。

卡爾加里體育場轟動了，1000米決賽中的第四圈,李琰和喬晶雙雙領(lǐng)先,六人決賽,三名中國隊員,兩名沖在前列,多好的局勢,但是兩名加拿大隊員插進之后,形勢起了突然變化。迫使喬晶與李琰分開，干擾了辛慶山教練的決賽戰(zhàn)略，兩名中國隊員又不能自我保護，萬一被沖撞摔倒將要丟失重大勝利！兩名加拿大隊員在緊緊追趕李琰，觀眾席上的喊聲震耳欲聾，跺地板的轟隆聲一浪高于一浪。

好個李琰，輕舒右臂，幾個長滑便把尾隨者甩下四五米，多險??！在半決賽中形勢更變幻不定，槍響過后李琰就一馬當先，可在第二圈就被日本隊荷蘭隊壓了過去，日本人憑著高超的彎道技術(shù)，荷蘭隊里有冰壇著名的“黑馬”，世界短跑道兩大流派各居其一各代表一派。

一圈過去了，又一圈過去了，在111米的跑道上已滑過第五圈,李琰已從第一名甩到最后一名,中國代表團無不緊張,不好了,這樣下去,李琰會丟掉決賽資格的。人們在為李琰惋惜、擔憂。

還剩最后三圈，怎么辦？一腔熱血涌起，拼了！今日不拼更待何時，1963年輕井澤的老運動員不也為祖國決一死戰(zhàn)過嗎?李琰抓準時機躍進大圈準備作最后的較量。難怪體育報呼吁：歷史應記住這個時刻，在那僅僅幾十秒里，李琰連滑三個大圈，追上一個個選手，以第二名的成績進入決賽。

決賽場歡聲如雷，李琰仍以優(yōu)勢領(lǐng)先，在距終點20米的時候,李金艷倒了,喬晶倒了,一名加拿大隊員也倒了,李琰風馳電掣般沖過終點。時鐘停在1分39秒上,又一個世界記錄誕生了。

這是中國在冬季奧運會上的第一枚金牌！

令人遺憾的是，李琰沖刺那一剎那在整個錄像帶里都找不到。原因很簡單，情緒激動的中國錄像人員竟把錄像機舉起來歡呼，鏡頭離開了這一關(guān)鍵場景！不過這一逸事也將隨著這個世界記錄寫進全球運動史冊。

國家體委、中國奧委會、冰雪協(xié)會、全國體總、共青團中央、全國青聯(lián)、全國學聯(lián)七個單位電賀李琰，一起歡慶這次實現(xiàn)零的突破的具有歷史意義的事件。這漫長但又潔白的空白上終于寫下了李琰這兩個光輝的大字。

李琰在第十五屆冬季奧運會上的總成績是：表演項目短道速滑1000米金牌，1500米、500米各獲銅牌;1000米和1500米兩項破世界記錄，3000米獲第五名、3000米接力獲第四名。

退役之后的李琰到大連理工大學讀書，4年的學業(yè)完成后，她在大連市稅務局得到了一份非常安定又令人羨慕的工作。2001年，她被聘到斯洛伐克擔任短道速滑隊教練，一年后斯洛伐克隊在歐錦賽上奪得一個全能六項、兩個單向第四名。李琰還帶領(lǐng)一名隊員獲得鹽湖城冬奧會的參賽資格，為斯洛伐克實現(xiàn)了零的突破。為此，總統(tǒng)接見了李琰。

2003年，李琰開始執(zhí)教美國隊，2006年都靈冬奧會，李琰率領(lǐng)美國隊打了個漂亮仗。

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剛剛結(jié)束，《人民日報》就刊登出《臨危受命引領(lǐng)中國短道速滑攀上新高峰——李琰，冰壇鐵娘子》的長篇通訊。文章中這樣寫道：在都靈冬奧會上，中國短道速滑隊僅獲得一枚金牌，始終難以突破發(fā)展的瓶頸。國家體育總局冬季運動管理中心決定重組國家隊教練班底，他們向李琰發(fā)出了邀請。此時，李琰的丈夫在美國已經(jīng)找到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小女兒還不滿兩歲，選擇回國就意味著剛剛得到的穩(wěn)定又將遠去。而包括阿波羅在內(nèi)的美國隊員也懇請李琰留下，但李琰始終牢記當年在一次報告會上說的話：“無論我走到哪里，我永遠是北大荒的孩子?！薄白鎳言谡賳?，我別無選擇?！?006年5月，李琰帶著年邁的婆婆和年幼的女兒回國。她接受了一份4年的邀約，決心帶領(lǐng)中國短道速滑隊沖擊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她成功了！

李琰是祖國人民的驕傲，也是我們黑龍江人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