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時光里,我是一片寂寞的落葉

梅吉

(一)不斷地拋魚線

每個星期四的下午,我都會和夏千千去學(xué)校的操場參加釣魚社的活動。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我和她都在重復(fù)著一個動作,目的是要把魚線拋得又穩(wěn)又遠(yuǎn)。那個時候,我和夏千千隔著一段的距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而我的目光總是落在不遠(yuǎn)處的蘇漸身上。

有時,蘇漸會走到我的身邊來,幫我糾正手的動作,或者幫我調(diào)整魚竿。他的個子高,瘦,穿淡色的襯衫,我的心便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然后悄悄挪一步腳,讓腳下的兩個影子貼得更緊些。

夏千千總說我喜歡人的方式很蠢,蠢到了參加他的社團(tuán)然后沒完沒了地拋魚線。其實還有好多的蠢事,我知道蘇漸在一家書店里打工,所以我總是去那里買書,而且挑了他快下班的時間去。這個時間他正好要回學(xué)校,我們可以一人騎一輛單車穿行在微溫的黃昏里。有時候我會稍微慢一點,看風(fēng)把他的襯衣鼓起來,很有感覺。女孩的心事就是這樣吧,如墨黑天空里的星星,那么安靜那么繁密。

認(rèn)識蘇漸是個風(fēng)輕云淡的天,我抱著一本書穿過操場的時候,感覺到我的發(fā)絲突然被扯了一下,驀然抬頭的時候看到蘇漸朝我揮手,別動!

我的心,就微微地動了。

蘇漸的魚鉤勾住了我的頭發(fā),我總覺得這是一種奇妙的緣分。為什么不是早一秒也不是晚一秒呢?是我走到那個位置的時候,然后撞到了他的魚鉤。回去的時候我就去修剪了劉海兒,我嫌它們太厚,會遮了我的一部分目光。然后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閨蜜夏千千,拽著她死活要參加釣魚社。釣魚社人氣挺稀薄的,因為我們的加入,蘇漸開心地送了我們兩個迪佳的魚竿線。

夏千千加入釣魚社后,又新加入了好些男生。他們在她的身邊拋魚線,為了搶和她最近的距離而爭吵。夏千千是花兒一樣的女孩,刷很長的睫毛,小馬駒一樣修長的腿,很婀娜。我知道私下里很多人都說我是綠葉,因為我的平凡無奇更襯托了夏千千蓬勃的美麗。我不介意,大學(xué)的四年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在實驗室里做化學(xué)實驗,拿高的學(xué)分在畢業(yè)的時候進(jìn)個好些的研究所。

只是我沒有想過,我對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會因為蘇漸而改變了。我越來越少地上自習(xí),因為我知道蘇漸喜歡吃紫薯芝士餅干以后開始走讀。我用我的實驗精神在家里的廚房不斷地實驗做餅干,然后用透明的食品袋封起來綁上藍(lán)色的綢帶送給蘇漸。他驚訝得不行,一邊咬著餅干一邊說,行呀,淺淺!

然后他問,夏千千呢?怎么這個星期四沒來社團(tuán)活動?

(二)像是釘在墻上的畫

我在蘇漸的圖書證上偷偷撕了他的照片,一寸的小照片放在我的錢夾里,旁邊是我的一寸照片。夏千千又罵我蠢,說一張合影而已,沒必要那么麻煩。她跟我不一樣,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很直接很大膽,因為被她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會拒絕她。

她去跟蘇漸提議,說釣魚社應(yīng)該有自己的社服,蘇漸點點頭,挺不錯的。我、夏千千還有蘇漸去定統(tǒng)一的社服,人來人往的街道,我一直跟在蘇漸的身邊,但夏千千總是跟不上,蘇漸就停下來四下里找,再后來他的目光就一直跟著夏千千,他說你可別走丟了。

走丟的人是我。我落單的時候,蘇漸沒注意到,他只顧著跟夏千千說話了。我看到夏千千扭過頭來沖我得意地笑,然后我對著他們的背影落了淚。

我終于有了和蘇漸的合影,社團(tuán)的人穿著一樣的T恤衫站在四月的陽光里一臉燦爛地微笑,我的旁邊是蘇漸,他的旁邊是夏千千。我沒有和夏千千站在一起,因為我在生她的氣。拿了合影,我把其他人都PS掉了,換上新的背景重新洗一張塞進(jìn)了錢包里。我沒想過我會這樣喜歡一個人,他就像是一幅畫那么牢固地釘在我的心上,每每凝視,心里總是充滿了淡淡的憂傷。后來我看到夏千千的錢包里也有這樣一張她和蘇漸的合影,她PS掉了我,還有其他人。

有天下雨的時候,我想起來這個時間蘇漸正在書店里打工,我拿了傘騎著單車開始朝他的書店奔去。到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濕的,這才想起來我忘記給自己打傘了,我的手里只緊緊地握著一把傘。蘇漸看著瑟瑟發(fā)抖的我,目光柔軟了下來。他說,淺淺,你真傻。

夏千千說我蠢,蘇漸說我傻?？晌揖褪沁@樣又蠢又傻地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了會把他的聲音錄下來,夜里一遍一遍地聽;喜歡到了用所有的錢買一根讓他喜歡的魚竿;喜歡到了每天給他送自己親手做的餅干,看著他咬一口的時候,心就騰開出花朵來。

我把傘遞給蘇漸的時候,他輕輕地扣住了我的手,然后我的身體就僵化在了書店的門口。

(三)和紅桃A有關(guān)的爭奪

我?guī)K漸去見夏千千,她看著我和蘇漸握在一起的手哇啦哇啦地大叫起來,她笑得很開心,對我和蘇漸一人捶打了一拳,她說,保密得夠好的呀。

那段時間,我們?nèi)齻€人常常在一起,一起看電影一起去泡水吧或者騎著單車去郊游。其實我不想捎上夏千千的,但她每次都會準(zhǔn)時地跳出來怎么甩都甩不掉。我使勁地告訴自己,這沒什么,我以前也會跟著夏千千去她的約會,也會和她的男友聊天和開玩笑。

有人來問我,蘇漸和夏千千是不是在戀愛?我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說,我才是蘇漸的女朋友!

我看到對方眼里的難以置信。我知道在他們的眼里,蘇漸和夏千千才是般配的。他們一樣的耀眼一樣的出眾,是那種天作之合的般配。而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的時候,別人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他們的身上,我只是一片默默無聞的綠葉,那么不合時宜。

夏千千總是明目張膽地對蘇漸提要求,幫我?guī)б槐緯?幫我占自習(xí)的教室,幫我打一份土豆絲……有時候我說我們?nèi)タ聪矂∑?夏千千說那多沒營養(yǎng)我們看恐怖片吧,蘇漸就會說,行,我們就看恐怖片。有時候我說蘇漸我們?nèi)ズ戎喟?夏千千就說那多沒勁我們吃火鍋吧,然后蘇漸就會說,我也想要吃火鍋了……每次蘇漸附和夏千千的時候,她的眼睛里都是自信滿滿的得意。

我和夏千千的友情浮弱游絲,但我們在蘇漸的面前都裝得一派友好。我不想要讓他覺得我小心眼和嫉妒心,可是我的肺我的心我的胸腔都快炸掉了!我對蘇漸那么地不自信,很憂傷。

我們?nèi)齻€人坐在草坪上的時候,夏千千提議說我們來用撲克算命吧。她拿出撲克來,我打算抽一張的時候她突然撲拉一下把牌四散開去,牌飛得到處都是。然后她盯著我說,淺淺,我們用紅桃A來定輸贏吧,誰先找到了紅桃A誰就擁有蘇漸!

明明陽光很耀眼,但我覺得世界黑了一下。

我看了蘇漸一眼,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我咬了咬牙開始在地上找牌,然后心驚肉跳地聽到夏千千喊起來,我找到紅桃A了,我找到了!

因為這張紅桃A,我和蘇漸結(jié)束了交往。其實不全因為夏千千,我明明看到了蘇漸先拾到了那張紅桃A,但他沒有拆穿夏千千。好吧,我愿賭服輸。

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我們有了一次晚會,音樂響起的時候我跑到蘇漸的身邊請他跳一支舞。是三毛說,如果沒有過去,跳一支舞也是好的。那么,關(guān)于蘇漸的記憶就曲終人散吧!

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時,他反過手來緊緊地扣住了,他伏在我的耳邊輕聲地問我有沒有恨他。我搖頭,說怎么會?

我不愿意恨他,因為恨他會讓我更加地痛苦,所以我恨夏千千,我恨她跟我耍心機(jī),恨她和我斗心眼,恨她這樣囂張地豪搶……

(四)我是你的紅花,是他的綠葉

大學(xué)畢業(yè)的第二年,我在卓刀泉街開了一家餅屋,錢是小柳借給我的,五萬塊。其實那時候我失業(yè)了,挺郁悶的,所以小柳說不如你自己創(chuàng)業(yè)當(dāng)老板娘,又說可以借錢給我的時候我就欣然地答應(yīng)了。

我沒想到蘇漸還會來找我,在和我分手足足四年以后。他幾乎沒有多少變化,只是眉眼間更多了一份淡然和成熟。畢業(yè)后關(guān)于他的消息會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他和夏千千在參加工作后不久分手了,后來他又交過幾個女友,都是不錯的對象,卻總是不能善終。他們說,他就是太挑剔了。我笑了笑,心卻是澀的。

蘇漸第一次來的時候,我把餅烤糊了。他站在柜臺前對我笑,他說,我吃過很多紫薯芝士餅干,還是覺得你做的最好吃。后來,他在每個星期四的晚上來,小柳問我,他是不是在追求你?我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倉皇地說,怎么可能?

小柳用低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我在追求你?

我張大了嘴巴倒吸了一口氣,其實我是知道小柳心意的。若不是因為喜歡我,他不會把所有的積蓄拿給我開店;不會為了餅店的生意在熱辣的天氣里去大街上發(fā)傳單;不會為了推銷我的餅干帶它們?nèi)ジ浇男^(qū)一家一家地敲門贈送,也不會在餅店最困難的時候抵押了他的房子給我周轉(zhuǎn)的資金……只是,我的心里卻隱約地有些不甘,因為他太過平凡,平凡的眼睛平凡的身板還有平凡的背景。

我想,若是沒有蘇漸的再次出現(xiàn),我不會這么糾葛和矛盾。然后他對我說了一番話,他說我的餅店讓他覺得安心,每次要到餅屋的時候就會想起餅店里暖暖的燈光,微醺的甜味還有戴著白色廚師帽的我,那時候他的心就會變得很急切……

小柳來跟我道別,他說,恭喜我吧,我終于可以調(diào)到總公司上班了。我知道他也看出了我的矛盾,所以他不舍得用他的好來為難我,他跟蘇漸不同。蘇漸是在閱過千帆后才明白了我這片綠葉的好,但小柳他從一開始就認(rèn)定了我是他想要的女孩。

小柳說“BYE—BYE”出門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心那么真切地疼了,原來我亦是特別虛榮的女孩。我已經(jīng)不想要做蘇漸的一片綠葉了,不想要用我的愛情襯托他的光芒,我想要做一朵紅花,做一朵被全心關(guān)注被當(dāng)作所有的紅花。于是我追了出去,我那么強勢地拽著他的手,大聲地告訴他,你哪里都別想去!

那個時候,蘇漸還在我的店里,當(dāng)我再轉(zhuǎn)身看他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jīng)變成了一朵姹紫嫣紅的花兒,很美。

責(zé)任編輯:彤彤 margury073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