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卿 譯
我坐在爸爸媽媽臥室里的雪松箱子上,聽見他們不經(jīng)意地談起有關(guān)預(yù)算和薪水方面的問題。那是1967年,我6歲。聽了他們的談話,我這個孩童得出了自己的結(jié)論——我們家是貧窮的。
爸爸穿著汗衫、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和沾著綠草水污點的白色帆布鞋,站在梳妝臺前,看著賬單。媽媽在床上疊衣服,曬干的衣服堆得像小塔一樣高。他們關(guān)于錢的談話還在繼續(xù),這時,爸爸走過來,和我一起坐在雪松箱子上。我撥弄著爸爸手腕上被曬成棕褐色的金屬表帶,手表下的那塊白皮膚讓我想起了魚肚子。我正要讓他“弄出肌肉”,以便可以將他鼓起的二頭肌用力按下去,突然,一個想法像從花園水管里冒出來的涼水一樣澆在了我心上:爸爸要我付錢。
那時候,我最喜歡聽的一個睡前故事就是關(guān)于我出生的事。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醫(yī)藥費,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吃過的不計其數(shù)的飯食,以及服裝的價格。
“爸爸,”我問他,“我多少錢?”
“噢,讓我想想,”他嘆一口氣,我的問題讓他分心了。他把手表放在梳妝臺上,說道:“大概100萬元吧?!?/p>
一道閃電刺進我的心里。100萬元!因為我,爸爸要做兩份工;因為我,他只能開舊車、在家吃午飯,哪怕鞋底破了也只能換了鞋底繼續(xù)穿。
我低下頭,從雪松箱子上爬下來,慢吞吞地進了廚房。從一個架子上拿下我的儲蓄罐。那里面,裝著我所有的積蓄——7元錢。
這7元錢可不是各種零幣都有的那種,而是7個锃亮的銀元。每年我過生日,爸爸都會給我一個,還有一個是我出生那天的。
我拔出儲蓄罐的橡皮塞子,硬幣倒在我的手里。私下里,我經(jīng)常玩兒這些硬幣,將它們?nèi)M我假扮吉卜賽女郎或逃跑公主的衣服口袋里。但每次玩兒過后,我都會將它們放回到儲蓄罐里。因為它們在儲蓄罐里,我會覺得安心和高興。但在那天,把每一個硬幣放回到儲蓄罐里的“叮當(dāng)”聲聽起來很空洞。
當(dāng)我回到爸爸媽媽的臥室時,他們已經(jīng)改變了話題。我用力拽了拽爸爸的汗衫,交出我要支付的100萬元中的第一筆款。
“給你?!蔽椅宋亲?。
“什么?”看到爸爸臉上的困惑表情,我也感到很困惑:難道他不記得說過的話了嗎?難道看到我不能使他想起我花了多少錢嗎?
我眼淚汪汪的,視線似乎總也離不開我的儲蓄罐,這終于讓他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爸爸將我拉到他面前,蹲下來:“不是你花了100萬元,而是你值100萬元。如果有人要我為你付100萬元錢的話,那我非常樂意這樣做?,F(xiàn)在,擦干眼淚,把你的錢放回儲蓄罐里吧?!?/p>
如今,我經(jīng)常將這段記憶拿出來反復(fù)回味,仍然會感到非常溫暖?;仡櫮莻€時候,對爸爸來說,我是無價之寶。而現(xiàn)在,對我來說,他是無價之寶。
(摘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