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年來,王山林一直在回味讓一個漂亮女人拿刀子把自己的腹腔剖開,然后縫合回去的感受。這個女人半點也不見兇狠,那雙眼睛明慧沉毅,刀法精準。
江坤邀朋友喝酒,喝著喝著葉起秀就回來了。江坤喝得有點迷糊地說:哥們,咱得給她放盆洗臉水。蕭正興說:是該去拍一拍我們院長的時候了。葉起秀見丈夫果然顛晃著身子要去拿毛巾放水,拉下臉說:你還真要撒酒瘋呀!江坤坐回去說:算啦,領(lǐng)導(dǎo)的屁股咱摸不得。顧輝說:那就別摸!葉起秀說:你們也差不多了,別再喝了。江坤說:偏喝!蕭正興和顧輝望了江坤一眼,說:嫂夫人回來了,就不再喝了吧?江坤把酒杯蹾在桌子上,低頭悶了下去。葉起秀說:算了,喝吧,別因為我回家你們就少醉這么一次。如此一來,三個男人似乎又開了禁,敞懷喝開去。只是因葉起秀這么一攪,情緒就蔫了,不一刻便都喝了個爛醉。葉起秀只好打電話給蕭正興、顧輝的家屬,由她們前來把各自的丈夫領(lǐng)回去。江坤被架到床上。躺下便開始打旱雷。葉起秀知道自己這一夜又沒得睡了,干脆抱了件毛毯去睡沙發(fā),沒想在沙發(fā)上反而睡了個囫圇覺,醒后輕松而又爽朗。
葉起秀更沒想到,就這么個夜,成了她和丈夫江坤分居的開始。當然幾宿以后,江坤便把床讓給她,主動去睡沙發(fā)。于是彼此心照不宣,在小小臥室里各據(jù)一方修心養(yǎng)性起來。
在沒有需求或被攻擊的日子里,葉起秀發(fā)現(xiàn)自己的欲望漸漸豐滿,身體漸漸變得活潑輕快,久違了的對異性的那種渴求又不停地在她身上躍動,心思卻無論如何也擾不到丈夫江坤的身上去。這可是不得了的,近十年的夫妻怎么會跟路人一樣感到?jīng)]有關(guān)連呢?只是無論如何,葉起秀也為自己重新涌現(xiàn)的一種獨立、一種活力而珍惜。丈夫江坤呢?挑不起對她的興趣是肯定的,可情形大概跟她有所不同,似乎每天都是疲憊至極,像有什么棘手的事捂在他心頭上不得排解一樣。
原來江坤的心已另有所屬。原先夫婦約定,一個留在岸上,一個下海拼搏,不把注下盡,遇到萬一,也好進有臺階退有余地。豈料雙雙順利,留在岸上的妻子由主治醫(yī)師晉升副院長兼外科主任;下海的丈夫嗆了幾口水后連連告捷,成了款爺。如此一來,相依為命感無形中少了,審度自得多了。刷新目光回頭看世界,還真不太敢相信自己。本來杜會上被夫妻倆共同抨擊、詆毀的形形色色,已成為蘿卜白菜那樣平常,可以理解。夫妻倆都意識到,縱容自己這樣思想的基礎(chǔ),是自己必須站在葡萄架上,伸手就可以摘吃葡萄的人。
人還真夠賤的呢!有一天葉起秀突然發(fā)出如此感嘆。
江坤擊掌說:憑你這句話,也夠格當院長!夫妻倆都是深具慧根的角色,在面對這種感悟時,都不免在內(nèi)心吃了一驚,可怕地多了一層理解,同時也多了一層隔膜、一種疏遠。葉起秀破譯了丈夫江坤緣何呈現(xiàn)如此心態(tài)的原因,幾天后她對丈夫說:江坤,阿桑挺不錯的對吧?江坤答道:阿桑的確不錯,責任心強,業(yè)務(wù)精熟,總之她辦事我放心。葉起秀說:我是指你對她、她對你挺不錯的吧?江坤說:這有什么可奇怪的,她跟我打工掙工資,我當老板獲大筆利潤,彼此信任彼此有所關(guān)照是根本條件。
算了,點到為止吧。葉起秀對江坤的詭辯置之一笑,發(fā)現(xiàn)自己竟沒有往深處挖掘的欲望。讓她惱怒的是:江坤居然有恃無恐、蠻不當回事,別說臉紅愧疚了!阿桑是“金世界”百貨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人生得高挑沉靜,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有一次偶然見到丈夫江坤和阿桑走在一起時,葉起秀感到江坤哪像老板,其形象倒過來跟阿桑打工還差不多。更讓葉起秀不悅的是,江坤在阿桑面前的裝孫子,摻雜有討好的成分。
一個月后,葉起秀在“仙都”夜總會看見江坤和阿桑雙雙進入包廂的背影。不過,此刻葉起秀只好感嘆,自己不也是應(yīng)了另一個男人的約,匯入了“仙都”之流嗎?
半年前有個患者指定要葉起秀主刀割胃?;颊呤且粋€和江坤年齡相仿的男士。此人氣度非凡,不管哪一方面也是江坤所不能比的。當然手術(shù)很成功。臨出院時,此人悄悄往葉起秀口袋塞了6000元紅包。葉起秀退還他說:留著再次割腎吧。此人說,割十次胃我也不缺這點錢,倒是我思量一下得留條后路,要不下次再請葉主刀可就難了。葉起秀說:準沒門!說完一甩臉色揚長而去。過后她雖感到自己有點兒裝牌坊的味道,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但這一夜,她鬼使神差并沒有拒絕此人的邀請。
深夜葉起秀從“仙都”回家,看見江坤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模樣是睡著了??蓻]等她脫下風(fēng)衣,他便張口說:起秀,王山林此人還真他媽的是個高手,我剛下海學(xué)“游泳”時,間接幾次被他摁進水底,差點冒不出頭來。葉起秀說:你不是在說夢話吧?江坤說:“金世界”早上——不,應(yīng)該說昨天早上賣出一掛12000元的鉆石項鏈,我獲利數(shù)千元;你更實惠些,整個兒的擁有。葉起秀頓時明白自己和王山林的行蹤也在江坤的視野里。于是說:這么說你還醒著嘛。江坤笑笑。葉起秀說:不過我告訴你,我并沒有要它。說完便洗澡去了,洗完回臥室一看,江坤已悠然入夢。
多半年來,王山林一直在回味讓一個漂亮女人拿刀子把自己的腹腔剖開,然后縫合回去的感受。這個女人半點也不見兇狠,那雙眼睛明慧沉毅,刀法精準。手術(shù)的全過程就是他從肉體到靈魂均被收拾清理了一遍。這是一個不一定能被金錢打動的女人。
王山林的手機響了。是小玫的電話。他告訴小玫說沒有空。小玫說:“山林,不然的話告訴我你在哪兒。”“難道我連說‘沒有空’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小玫說:“山林,多半年來你都對我不理不睬的,我覺得你被割掉的是胃口而不是酒囊飯袋。要是你厭煩了,我覺得再被你瞎養(yǎng)在這兒就很不是滋味,我到了該走的時候了?!薄昂?,你開個條件吧?!薄八懔税赡?。”王山林聽見對方哭了起來。
王山林舉著手機怔著。妻子珊蓮捧著給他替換的衣服進來,見狀說:山林你別理他們,誰也不體諒你動過手術(shù),誰也不給你片刻的安寧……
王山林沒有洗澡便到房間獨自睡去了。睡后他做了個惡夢,驚醒后他最強烈的欲望就是給誰打個電話。
電話打通了。“喂,你找誰?”王山林說:“起秀,我這會兒真想能約你出去走走?!彼f:“你瘋了,現(xiàn)在是下半夜。”王山林說:“我剛才做了個惡夢,夢見把你強暴了,然后被抓赴刑場,胸前背后都掛一面‘強奸犯’的牌子,一聲槍響,被打死了才驚醒過來。當時我被嚇壞了,我怎么會那樣?”她聽后笑了:“這不正好暴露了你的丑惡靈魂,你真該反省一下了?!?/p>
王山林說:“謝謝?!?/p>
江坤醒了:“下半夜誰的電話?”葉起秀說:“王山林?!苯ふf:“我猜也該是他?!比~起秀說:“他說他做了個惡夢,嚇醒后就給我打電話?!苯ふf:“這個惡夢肯定跟你有關(guān)?!比~起秀說:“你這樣說是什么意思?”江坤說:“昨天阿桑對我說,江總,我感到,這段日子你和妻子是不是正在隔海相望?”葉起秀說:“這是阿桑在試探你?!?/p>
“不見得吧?!苯ふf,“我是很清醒地在珍惜我們這種能夠?qū)υ挼臓顟B(tài)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