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劍鋒
或許,只有曾經(jīng)的速度、力量、一擊必殺的王者之風,才能溫暖它的最后一刻:或許只有長空中的無限自由,才能溫暖它的最后一刻……但現(xiàn)在,沒
它被秘密運到盜獵者的標本制作中心時,左腿幾乎被誘捕它的鐵夾夾斷了。
但它的斷爪仍像銳利的鐵鉤,關節(jié)有成人的拇指般粗細。它因疼痛而展開的翅膀超過兩米長,那灰色的喙如同彎刀的一角,磨損很少,此時正昭示著它的年輕與力量。最奇特的是脖子上那一圈金色的毛,在栗色的羽翅襯托中,盡顯王者風范。
它就是日漸罕見的金雕——當陽光照在它的羽毛上時,會泛起金色的光芒。它能以300公里的時速凌空直擊獵物,使鼠、兔、狐瞬間斃命。它還有“殺破狼”的絕招——一只爪扭住狼頸,另一只爪直插狼眼,曾有一只金雕讓14匹狼斃命。
它是藏民眼中的神靈,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是墨西哥國鳥,也曾是古羅馬的權力象征。7500萬年以來,它就是以這種姿態(tài)君臨萬物,俯瞰一切的。由于日漸稀少,已被列入世界瀕危物種紅皮書。
但現(xiàn)在,它的雙腿被鐵絲捆住了,身體被一塊大木板擠到墻上。它只能艱難地把頭仰起來喘息,驚疑地看著這個人類的世界。它的眼珠很黑很亮,褐紅色的瞳仁里沒有一點雜質——它是被藏民認為惟一敢直視太陽的神鳥。
它原本會像許多同類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在盜獵者手中。但一個于心不忍的目擊者冒著生命危險,講述了青海盜獵者對這只金雕的屠殺過程。
我在調查中發(fā)現(xiàn),暴利誘惑了盜獵者。一只收購價為五六百元的金雕,偷運到廣州的酒樓,售價上萬元,如果做成標本賣到青海本地,至少也能賣到五六千元,轉運到北京、廣州等地,價格甚至可以達到了25萬元左右!一些非法買家認為,買下這種有著神性和王者之氣的大鳥標本,是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的。
現(xiàn)在,屠殺又開始了——
那個盜獵者拿出一枚兩寸長的鋼針,慢慢向金雕走近?!澳菚r,他的臉上竟然還掛著和平常一樣的笑?!蹦繐粽呋貞浾f。
兇手對金雕下手前,已用一只老胡兀鷲“熱了身”,胡兀鷲是藏民在天葬時的神鳥。就在老胡兀鷲張嘴喘息的瞬間,盜獵者把幾顆毒藥塞進它嘴里。胡兀鷲撲騰幾下就不動了,嘴邊淌出鮮血,它的最終命運是一個標本。
但對付這只金雕,盜獵者認為只有用鋼針才可以讓它速死。在目擊人的驚愕中,盜獵者抓住了金雕的頭,拿起一個榔頭,“邦、邦、邦”幾下,將鋼針從它的頭頂打了進去……幾秒鐘后,他拔出了鋼針,針上的血也被擦凈了。
“不可思議的是,那時他臉上還掛著笑?!蹦繐粽呋貞?。
盡管痛入腦髓,可金雕卻沒有發(fā)出一絲悲鳴。盜獵者認為它已經(jīng)死了,便把它扔到了地上。
“出乎意料的是這只神鳥又站了起來,只是全身發(fā)抖。我看到了它瞟過來的目光,那是紅寶石一樣的光芒。我讀懂了它眼睛里的質疑:我怎么了?我為什么站不穩(wěn)了?你們?yōu)槭裁催@樣對我?”目擊者回憶。
金雕就這樣定定地看了他們3秒鐘,然后撲倒在地。
已有數(shù)不清的同類,正在經(jīng)歷著與它相似的命運:太行山一帶的盜獵者,喜歡在冬天出手,此時金雕的羽毛最豐滿。但由于膘肥,不適合做標本,他們就給金雕斷水斷食,直到耗盡鳥身體里的養(yǎng)分。為了防止金雕反抗損壞羽毛,他們還用針把它的眼睛扎瞎。
天已經(jīng)黑了,它們的命運也是黑的。這只被釘過鋼針的金雕,被盜獵者扔在儲藏間。
它畢竟是神鳥,生命仍未消失。偷偷進入儲物間的目擊者看到:金雕好像被潑過冰水,全身的羽毛都在顫抖,它的身體也是涼的,嘴里發(fā)出嘶啞又雄渾的哀號。目擊者描述著這只金雕的最后時光:“它的聲音讓人心碎,它的生命就要消亡了,我想它在呼喚親人,它在絕望地呼喚它的愛人……”
或許只有永恒的愛情,才可以溫暖它的最后一刻。在全世界的動物園里,沒有人工繁殖過一只金雕,因為這種鳥最向往自由與愛情,它們不屑于人工湊合,甚至在動物園里用頭撞籠以死相抗。
或許只有不變的親情,才可以溫暖它的最后一刻,一位瑞典女動物學家,曾記錄過這種猛禽極其溫柔的一面——一對金雕把巢筑在山崖絕壁的裂縫里,里面還有一對毛茸茸的小雕。只要動物學家略微靠近它們的領地,金雕夫婦就會向她發(fā)起兇猛的進攻。動物學家在望遠鏡里發(fā)現(xiàn):大雕每天從外面覓食回來,就會把肉撕成一條一條的,極其溫柔地喂給“嘰嘰”亂叫的小雛。
或許,只有曾經(jīng)的速度、力量、一擊必殺的王者之風,才能溫暖它的最后一刻:或許只有長空中的無限自由,才能溫暖它的最后一刻……
但現(xiàn)在,沒有人可以探究到它的思想。目擊者只能絕望地,撫摸著它漸漸變涼的身體。
黑夜終于消褪,陽光射進了儲藏室的窗戶,金雕的身體卻黯淡無光了。酣睡了一夜的盜獵者對目擊者說,金雕一定死了,他準備扒下它的皮,做成標本。
盜獵者走近了金雕,這只已經(jīng)被他認定死亡的神鳥,忽然以不可思議的生命意志站了起來?!拔矣挚吹搅私鸬竦难劬?它的瞳仁反射著寶石一樣的光,眼神純凈得像嬰兒。”目擊者回憶,“它流著淚看我,企求我能救它,它已經(jīng)不是草原上的王者,而像一個受傷的少年……”
也就在這個瞬間,金雕仰起了頭,張開翅膀,準備重新飛回藍天。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又把它的雙翅染成了金色,就像帝王的袍子罩在身上……但只有兩秒鐘,它又倒在地上。
盜獵者也被震撼了,在他10年的殺戮生涯中,可能很少碰到這樣的情況。但很快,他回過神來,用鐵夾撬開金雕的嘴,像對待那只老胡兀鷲一樣塞進一把毒藥。半小時后,金雕的嘴邊流出了鮮血。
然后,盜獵者割開金雕的喉管,把手伸到它的體內掏出了胃。在黑市,金雕的胃被炒到幾千元甚至上萬元一個——買家確信,雕胃是治胃病的奇藥。
血一直在往外冒,這年輕的金雕好像有流不完的血和憤怒。盜獵者用了好幾塊抹布擦血,才剝下它的皮。血終于流盡了,金雕的靈魂也消散了。只有這血糊糊的尸體像一個無辜的嬰兒被丟棄在地上。
在藏民的傳說里,神鳥金雕從不會在人間留下尸體。當它知道將死時,會竭力飛向高空,直到被閃電劈碎;或者飛向太陽,真到被熱浪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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