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素描:歐陽江河
假如我們設想在當代中國的詩歌中存在著若干條文化的經線,那么待在這些經線的交叉之處的,或者說在“焦點”上的一位詩人,一定是歐陽江河而不是別人。因為這些縱橫交錯的線條大都與他有關。比如,某種意義上他可以說是一位最具理論素養(yǎng)與雄辯才能的詩人,是一位具有對現(xiàn)實發(fā)言的能力的、可以使用詩歌直接來思辨當代中國重大社會歷史問題的詩人,是一位相當“現(xiàn)實”同時又十分“玄學化”的、充滿語言自覺與哲學趣味的詩人,一位與現(xiàn)實之間既保持了緊張與反叛關系、同時又很“成功”的詩人——據(jù)說他一度還曾扮演了一個成功的文化策劃或經紀人的角色,他是一個“沒有上過大學”卻相當博學、沒有學院身份卻“非常知識分子”的詩人,是一個一年到頭忙碌地穿梭在歐洲、美國同中國南北很多城市的詩人,一個出人干官方和民間的各種詩歌與文化場所的詩人……
我確信,歐陽江河最終會是傳奇般的人物——歐陽江河已有的豐富性和未來將要有的豐富性,在中國當代的詩人中是屈指可數(shù)的。他像一只在高壓線上散步的鳥,悠游自如,用身體輕巧地屏蔽并且享受著時代的電流穿過的巨大的刺激。
他如今的生活幾乎完全是飛行式的,沒想到“全球化”的速度竟然最先在中國詩人的身上體現(xiàn)出來了:上半月在北京,下半月便在紐約了;這個十天在美國的東海岸,后一個十天便已飛到了北歐或意大利:而在國內的時候也忽而飛到麗江或者大理,忽而到j,成都或哈爾濱。歐陽江河一路策動著他的演出或者美展的計劃,參加著國內外的詩歌或藝術活動,過著他“異質混成”式的逍遙生活,成為一道當代詩人中最堪稱奇異的后現(xiàn)代景觀。
(張清華)
夢見老虎
女人像貓一樣有九條命
其中一條給了老虎
她們被老虎身上的總括力迷住了
把家搬到叢林深處
把床挪到睡眠之外
把浴盆放在枯山水之間
夜里她們躺在星空下
直接夢見老虎要是老虎
因為被夢見而奔跑起來
美洲會小得像迪斯尼樂園
而少了一條命的貓
以波斯的一票否決了叢林法則
似乎老虎的命是從亞洲撿來的
死了九次還活得像是第一次
小我用貓的九條命
去換超我身上的活老虎
但那不過是
一只活生生的死老虎
死亡剩下的東西
把老虎的命縮小得像貓
而貓也不吃的東西
從近東被扔到遠東
裁縫取走了虎皮
郎中取走了虎骨
強盜取走了虎膽
官吏取走了虎牙
(為了更深地咬住這個世界的咽喉)
大地上最后一個男人
已沒有一絲老虎的氣息
他們嗓子里的虎嘯
被瀝青和蟋蟀聲蓋過而老虎本人
聳了聳戰(zhàn)爭的肩膀
在和平條約里簽上貓的名字
然后去打高爾夫去吸毒去上網(wǎng)
去為虛無建立一個跨國公司多好的命名
雅虎布老虎跳跳虎
連女人也認可它的雅皮和禮貌
要想君王般談論老虎變得困難了
所以你們奴隸般談論它
寵物般給瓷器上釉般
談論一只非老虎
仿佛它從未在非洲原野上狂奔過
仿佛狂奔之虎純屬傳說
它的前腳正伸進一雙拖鞋
它的骨節(jié)變成了軸承
它的內臟嵌入一個吸塵器
像玲瓏漏空的美國夢而它的傷口
如樹枝上的櫻桃新鮮動人
(再給它幾天加州的太陽吧)
當萬箭穿心的老虎世界
像貓背一樣弓起女人心
安靜得有些異樣
大地上最后一只貓咪
在老虎的天鵝絨懷抱中躺下
老虎身體里的古玉
使女士們動了冰雪心
她們的兒子照貓的樣子畫虎
她們的丈夫在馬背上騎虎
她們的父親用天狼星射虎而她們自己
因老虎的出現(xiàn)而窒息
感到幸福正慢慢圍攏慢慢坍塌像危險一樣
但在危險和坍塌的最高處
老虎已消失不見
大地上最后一只老虎啊
是新聞和假照片合成的
它已不再吃人不再被夢見
而人們也已忘記對它說聲
謝謝
母親,廚房
在萬古與一瞬之間,出現(xiàn)了開合與渺茫。
在開合之間,出現(xiàn)了一道門縫。
門后面,被推開的是海闊天空。
沒有手,只有推的動作。
被推開的是大地的一個廚房。
菜刀起落處,云卷云舒。
光速般合攏的生死
被切成星球的兩半,慢的兩半。
蘿卜也切成了兩半。
在廚房,母親切了悠悠一生,
一盤涼拌三絲,切得千山萬水,
一條魚,切成逶迤游刃的樣子,
端上餐桌還不肯離開池塘。
暑天的豆腐,被切出了雪意。
土豆聽見了洋蔥的刀法
和對位法,一種如花吐瓣的剝落,
一種時間內部的物我兩空。
去留之間,刀起刀落。
但母親手上并沒有拿刀。
天使們遞到母親手上的
不是刀,是幾片落葉。
醫(yī)生拿著聽診器在聽秋風。
深海里的秋刀魚越過刀鋒
朝星空游去。如今晚餐在天上,
整個菜市場被塞進冰箱,
而母親,已無力打開冷時間。
萬古閑愁
那把狷狂放到隱忍和克服里去的是什么?
那洞悉真理卻躲在偽善后面的,是什么?
那見懸崖就縱身一跳,見眼睛就閉上的,是什么?
那因流逝而成為水的,那總是在遠處,咫尺之近但千里遠的,究竟是什么?
與你相握的不是手,而是手套。
對一秒鐘的萬古說去吧,離我而去吧。
對最后一絲憤怒說平靜下來吧。
對機器哈姆雷特說活過來,和我互換生死吧。
對獨裁者說奴役我吧但請先學會拉大提琴。
對中產階級說聽巴赫還是爵士樂你們就自己選吧。
對自由說親愛的我拿你往哪兒擱呢?
對牙科醫(yī)生說我痛的不是牙齒,是心。
對殺人犯說殺了我吧,連同非我,連同我身上的上帝
一起殺。
見刀子就戳,見夢就做。做成花
見錢也花,見心也花,見花你就開吧。
把花非花也開成花的樣子。
見杯子就碰??毡右才?。
酒不必釀造。糧食不必豐收。文章不必寫。
官呢。官也不必做嗎?
見女兒你就生吧。用五個子宮去生。
但那用房子造出來,而不是母親生的,是誰的女兒?
誰把她建造得像摩天大樓?
是用一萬年乘一次電梯,還是讓十分鐘的雪下一萬年?
下雪時,你不在雪中,但雪意會神秘地抵達,像黑暗一樣。
把手伸進陽光,你會觸碰到這黑暗,這雪,
這太息般的寒冷啊。
十分鐘的古往今來。這樣的萬古閑愁,是你要的嗎?
通知
根據(jù)大賽組委會通知,“平頂山‘三蘇杯全國詩歌大賽”更名為“平頂山‘三蘇杯詩歌大賽”。原大賽設立的優(yōu)秀獎各100首,獎金各200元,改為獎金各500元,其他獎項不變。
平頂山“三蘇杯”詩歌大賽組委會辦公室
2010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