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1982年,瓊瑤巨星公司出品的《燃燒吧!火鳥》結(jié)尾,以姐姐林青霞向妹妹呂秀菱介紹朋友的形式,推出幾位“巨星之星”:“這是劉藍(lán)溪”,“這是楊翠弦”,最后一位,是戴著花環(huán)的喻可欣,她在片尾的3分鐘里,一共露面兩次,臺詞只有兩句:“好漂亮啊!”“你騙人!”
那是喻可欣的首次銀幕之旅。
喻可欣不是本名,是瓊瑤替她取的藝名———這是“愛情教主”對她栽培之意的微妙表達(dá)。怎奈臺灣的愛情文藝片已經(jīng)日薄西山,第二年,瓊瑤就借《昨夜之燈》的檔期之爭,宣布金盆洗手,轉(zhuǎn)戰(zhàn)電視劇,而喻可欣則轉(zhuǎn)投新藝城公司,等待去香港的工作簽證。與此同時,劉德華從香港到了臺灣,在張徹的《上海灘十三太?!防锟痛莩?新藝城的一位女士,介紹他們認(rèn)識。
此處蝴蝶扇一下翅膀,別處就有風(fēng)暴———但或許,是多年后才起風(fēng)暴。她的自傳《情海星空》里,劉德華幾乎成為科幻電影里乘時間機器返回昔日修改命運時必然要更改的那個拐點。她得到簽約邵氏的機會,后來卻不接他們的電話,是因為劉德華———他對她和邵氏的合作頗感不悅;她推掉《英雄本色》的片約,是因為劉德華———他不喜歡她和張國榮演戲;她告別香港離開大銀幕,還是因為劉德華———他們分手后,她要決絕地、哀傷地、揮著蒼涼的手勢離開傷心地。
是真是假,已經(jīng)無從鑒別,但文雋先生對她的回憶,卻很能說明她的性格,離開香港前,她接拍嘉禾出品、區(qū)丁平導(dǎo)演的電影《群鶯亂舞》,電影呈現(xiàn)的“是上世紀(jì)30年代香港的塘西風(fēng)月”,有若干裸戲點綴其間,喻可欣允諾要做“大膽演出”,但結(jié)果是,“每次發(fā)通告給喻小姐,她都用種種理由推托,不是生理不方便,就是尚未與男對手熟絡(luò)、需要時間……終于,到了非拍不可的時候,喻小姐反悔了,她對蔡生哭訴:‘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guān),因為爸爸是位文化人,我不能傷害他?!焙髞?她的戲份全部被刪,她的角色,換了張少媚重拍。難怪《群鶯亂舞》的片頭有她的名字,但即便慢放再慢放,也看不到她出現(xiàn)。
而1997年,她憑借為《花花公子》中文版拍封面重回娛樂圈,得到王晶的片約,“同樣因為過不了自己的心理關(guān),戲沒拍成?!?/p>
幾件事,如同白描,將一個軟弱的、猶豫的、游移不定的、沒有算計的或者算計不到點子上的女人繪得纖毫畢現(xiàn),也使她的局外人身份呼之欲出。她始終是個局外人,持有的是普通女人的愛情觀和身體觀,卻要靠娛樂圈的身體觀來討生活,她以為自己能,臨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她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最后卻發(fā)現(xiàn)有更隱蔽的規(guī)則存在;她不是不想融入,她是沒能力融入,她不是此道中人。
但在別的地方,她的穎悟力就夠用嗎?恐怕還是不行,她是那種懵懂的小家碧玉,和周圍的一切有隔膜,她不夠果斷,不夠鮮明,不夠犀利,不夠大刀闊斧,不會興風(fēng)作浪,縱使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也沒有傾國傾城的性格與之相配?!度胡L亂舞》把她刪掉,簡直像個隱喻,通過她,才可以知道關(guān)之琳、利智、劉嘉玲的不凡之處,以及那些和她一樣貌似有資質(zhì)的人為何窮厄流離。
她們洞明,她懵懂隔膜。時時處處,她都不過是個局外人。她最大的挫折,并非來自劉德華,而是來自她的不夠洞明,以及她那種局外人式的隔膜疏離。
(文心摘自《每日新報》
2009年11月10日圖/張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