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照
學習成績愈差的,愈需要老師關注教導;學習成績愈好的,他們獲得的獎勵是———學習自由。
一位17歲還沒有滿18歲的殺手,犯下了轟動社會的殺人案,逃亡多日終于投案了。面對媒體,他很冷靜很大方地指控:“臺灣教育害了我!”教育害了殺手廖國豪嗎?這個問題,有一部分根本不值得理會,完全不必討論,不過卻有另外一部分,讓人不能不想,不能不談,不能不愈想愈談愈覺得沉重。
不必討論的部分,是教過廖國豪的老師,教得再差都不可能弄到他要去當殺手,臺灣教育再爛,也絕對沒有爛到直接創(chuàng)造出無法無天、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的地步。犯罪的人講這種推卸個人責任的話,可以不必理會。
臺灣教育不會也不必為廖國豪殺人犯法的行為負責。不過換一個角度,如果我們看的是所謂“后段班”那些學習成績較差的學生,許許多多如廖國豪般無法跟上學校課業(yè)、在學習上無法取得成就與自信的小孩,那么臺灣教育的確虧欠他們,而且還很深。
在臺灣,現(xiàn)在叫“后段班”的,以前叫“放牛班”,取“放牛吃草”的意思,也就是說一旦進了這種班級,沒人管你沒人理你,沒有任何教育資源會放進班里,學生自生自滅就是了。整個社會理所當然認為,好的老師要教好學生,老師的注意力該投注在好學生身上,協(xié)助好學生變得更好,干嘛浪費時間和資源給比較差比較壞的學生!
習以為常,也就不會察知這種態(tài)度上巨大的矛盾。好學生和壞學生誰比較需要協(xié)助?好學生應付課業(yè)沒有問題,為什么還要老師多花力氣管他們教他們?好學生之所以好,往往就是因為他們自我學習的能力或習慣比較好,有本事自主自發(fā)學習的學生,為什么反而要老師管那么多?
現(xiàn)在有芬蘭的例子,我們總算可以把這矛盾看得清楚些。芬蘭打造出全世界有名、整體學習成就最高的教育體系,靠的就是和臺灣完全相反的教育資源分配原則。學習成績差的,愈需要老師關注教導;學習成績好的,獲得的最寶貴獎勵則是———學習自由。成績好的學生,證明了他們可以自我學習,老師就不用太管他們,他們可以依自己的興趣、用自己的步調去學習。他們學習能力強,老師的用心教導常常只是牽制、干擾他們的學習發(fā)展罷了!
不必多管“前段”學生,老師就可以專心幫助“后段”學生??吹健扒岸巍钡睦?“后段”學生也就明白,若能證明學習紀律與成果,自己也一樣可以取得自主自由,那會是驅動他們學習的最大動力。
如此一來,不論原本“前段”或“后段”的學生,就都能在過程中擴充其自我學習的能力,一個大家都有能力并熱衷于自我學習的社會,怎么可能缺乏競爭力?這樣的結果,和臺灣的情況徹底相反。在臺灣,“后段班”早早被“放牛吃草”了,得不到一點資源,沒有任何協(xié)助,學生當然成長受挫,在能力與人格上都無法健全。那“前段班”呢?也沒多好,老師管得太多,本來可以向前沖的進度被拖住了,本來可以享受的興趣被打消了,什么都要照老師說的辦,什么都要滿足考試要求,久而久之,有獨特能力的也必然變平庸了。
這樣的教育安排,真的有問題,照說不必等到廖國豪說那樣的話,早就該檢討了。
(科荷摘自《南方周末》2010年9月2日圖/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