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同
今年的《鳳凰周刊》第二十二期,發(fā)表了劉亞洲的《西部論》,文中犀利的語言和深刻的見解,在國人中再次引起了轟動。比如“一個制度如果不能讓公民自由地呼吸,并最大程度地釋放公民的創(chuàng)造力,不能把最能代表這個制度和最能代表人民的人放在領導崗位上,它就必然滅亡”等等,想系統(tǒng)地再拜讀一遍,在“百度”上搜索,卻被告知“搜索結果可能不符合相關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未予顯示”。這大概是另一種形式的“轟動”吧。
劉亞洲的話之所以能引起轟動,首先在于他說的不是廢話、官話、假話,而是飽含著真理的實話、真話、人民心中的話。不過,眼下中國能說出這樣話的,絕非劉將軍一人。以我常讀雜文的經驗,老年者如嚴秀、邵燕祥,中年者如鄢烈山、張鳴,青年者如李鐘琴、徐迅雷等一大批雜文家,都能說得出,甚至民間百姓也有類似的表達。但是,他們的話為什么產生不了“轟動”而唯劉亞洲能“一鳴驚人”呢?更重要的原因,大家都明白,是劉有著顯赫的軍方地位和家庭背景,以及這地位所要求的“怎樣說話”與真話之間所形成的強烈反差。但是,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呢?有,與當下的社會“趨勢”有關。
“人微言輕”愈來愈成為社會的常態(tài)和“主流”。二十多年來,官本位意識空前膨脹,社會已全面步入“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的時代。所謂“人微”,實際上是官微、權微,并非學微、識微;所謂“言輕”,實際上是官輕、權輕,并非言卑、言俗。老報人周瑞金的文章,國務院參事任玉玲的調查,百歲老人周有光的大作,農民企業(yè)家孫大午的詩,還有無數(shù)知名和不知名的學人和業(yè)余作者,他們的文章我都經常拜讀。既有真知灼見,又有一片苦心,讀后讓人有“子規(guī)夜半猶啼血”、“一片冰心在玉壺”之感。但是,同樣是“講得何等好啊”,其結局卻大不一樣,最多只能是“文章滿紙書生累”(鄧拓語)而已。當以官、以權取言時,像周有光、資中筠那樣的大學者,也就只能享受“言輕”的待遇了。
這是一個“我們不理睬他”的時代。時下,盡管出不了梁啟超、出不了蔡元培、出不了陳獨秀、出不了魯迅、出不了馬寅初,盡管出了不少“縱做鬼,也幸福”的文人,盡管還有人手持姚文元式的“金棍子”隨時準備橫掃,盡管翰林院里還有人否定民主和大批普世價值,但是,仍然還有一大批心存良知、熱血依然的知識分子在吶喊。出自他們之手的政論、雜文和時評,在思想啟蒙、政治探險和突破禁區(qū)方面,起著“先頭部隊”的作用。而在民間,也蘊藏著豐厚的思想礦藏,即便那些販夫走卒,因自己有切身和沉痛的最底層的體驗,故也有著與“神學”、“玄學”極為不同的價值判斷,他們中有的人把自己的觀點發(fā)表在了媒體上。但是,以我的觀察,肉食者大都認為這些言論屬“多余的話”,是“蛙聲一片”。對這些“多嘴多舌”者的對策是:“我們不理睬他”,“走自己的路,讓他們去說吧”。不管這路是腐敗也好,是放出虎狼也罷,只顧悶頭走下去。甚至一些人命關天的事也坐視不管,比如成都唐福珍被逼自焚,輿論鋪天蓋地討“說法”,竟沒有換來半點實質性的回應。先前假惺惺地停職了一個城管局長,沒有幾天此人便又高調復出。這是當今一個最具典型意義的“我們不理睬他”的樣本。我想,假如李鼎銘先生活在今天,他的“精兵簡政”恐怕也只能是“說了也白說”。1962年5月,陜西戶縣城關公社北街大隊農民楊偉名,向上級寫了萬言書《當前形勢懷感》,直陳時弊,要求變革。楊偉名的命運由此逆轉,從贊揚到批判,“文革”中夫妻雙雙服毒藥自盡。假如楊偉名上書發(fā)生在今天,其結局估計不會那樣慘。除了社會進步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一個小民,誰理你呢?于是,劉亞洲的話便成為“一枝獨秀”了。
當今社會的這兩個“趨勢”竊以為絕不應小覷。但是,我仍要向劉亞洲將軍致以崇高的敬意。其人其言只嫌其少,不嫌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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