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飆車

五斗米

老茂在城里打工,住的是城郊的出租房。每天晚上吃完飯,老茂就到附近公路上閑逛。這天晚上,老茂正在公路上走著,忽然一輛轎車迎面沖來,卷起的狂風差點把他掀翻,灰塵撲了他一臉。老茂還沒見過開車開得這么快的,抹抹臉上的灰塵,指著遠去的車一迭聲大罵:“臭小子!發(fā)什么飆?趕著去投胎呀……”

老茂還沒罵完,忽然又一輛車悄然停在身后。一個美女下了車,親熱地叫了他一聲“老師”,然后說道:“老師,您罵得好,炳順他確實該罵!開車開這么快,他自己不要命,人家還要命呢,您說是不是?”

老茂一看嚇了一跳,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打工的公司老板嚴炳順的妻子小馬。照這么說,剛才這車是嚴炳順開的。要是知道是他,就是把自己撞飛,老茂也不敢罵呀!為啥呢?

原來,老茂曾經(jīng)當過十幾年的民辦教師,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想想每天被孩子們圍著叫“老師”,自己一瞪眼孩子們就不敢出聲的情景,老茂還是像當了皇帝似的滿足。本想就這樣把這一生都交給教鞭的,沒想到后來一位鄉(xiāng)領導想讓自己親戚接他位置,就借口老茂普通話不標準,總把“狂人日記”讀成“扛人日記”等等,而讓老茂下了崗。老茂只得進城當了——扛麻包的人了。

就這樣老茂每天腰酸背痛地當了十年“扛人”。這天他被以前的學生嚴炳順碰到,嚴炳順二話沒說就把他拉到自己公司,讓他當清潔工,干的活不累,給的工資卻跟公司里的技術員差不多。你說對這樣的學生,老茂怎么敢罵呢?

老茂正愣怔著,小馬掏出500塊錢遞給他,說:“老師,這段時間您就不要自己煮飯了,從明天起,您下午下了班,就用這錢買快餐吃。吃完就去找炳順,說您沒坐過轎車,想感受一下坐車的快感,讓他帶著您去兜風!”

老茂聽了又一愣:“出錢讓我跟他去兜風,這是為什么啊?”老茂一問,小馬笑了笑,說:“這個,以后您會知道的,現(xiàn)在就不必問了。您只要記住,您坐車時,要贊揚他車技好,但又要想辦法不讓他開得那么快,這樣就行了!”

他又不是小孩,開車快不快,他自己不會掌握嗎?干嗎非得讓我去說呢?老茂聽到這里突然明白了,八成是小馬擔心炳順偷偷去跟情人約會,才讓他去跟著,可是又不想明說,所以才拿這個來做借口!

這小馬人漂亮,知書識禮,說話柔聲細氣的,要是炳順搞什么對不住她的事,也真是太對不起她了。老茂想到這,拍拍胸脯,叫小馬放心。

第二天下午老茂去找嚴炳順時,看到眼圈烏青、似乎心神不定的嚴炳順正發(fā)動他的寶馬車。老茂裝出很好奇的樣子,這摸摸那摸摸,不停地咂嘴贊嘆,好一會才說:“炳順,你老叔我火車、汽車甚至牛車都坐過,唯一沒坐過的就是轎車了。這段時間晚上無聊得很,你能不能帶我去兜兜風,讓我感受坐轎車的滋味?”

嚴炳順一聽,盯著老茂看了半天,說:“行,行!那您、您想、想去哪呢?”

這嚴炳順小時就有口吃的毛病,說話總不利索,看來現(xiàn)在這毛病還沒改掉。老茂說去哪都行。嚴炳順說了聲“好”,就叫他上車。老茂上了車,見車頭上掛著一個女孩子的大頭照,仔細一看竟然是小馬的。他就問嚴炳順,說平時他看見別的車主在車頭掛的都是毛澤東等偉人像,說是能避邪,你怎么掛的是小馬的相片呀?嚴炳順說,人家掛偉人像是人家的事,對他來說,只有小馬的相片才能避邪。

老茂看嚴炳順說這話的時候,口氣和神態(tài)都很真誠,心里又犯糊涂了。照這么說,他跟小馬感情應當不錯,按說不應當再找什么情人呀?可小馬為什么還懷疑他呢?

嚴炳順沒容他多想,發(fā)動車子,“哧溜”一聲就躥了出去。眼看著兩邊房子樹木飛也似的往后倒退,不一會到了郊區(qū)的公路,嚴炳順開得更快了,見車就超,如果車子多,他還從車縫中穿過去,不時為了避險而來個急剎。老茂看得心驚肉跳,等到了車少路直的路段,老茂才擦擦冷汗,問他怎么把車開得這么快?嚴炳順一聽很得意,笑說:“老、老師,這、這就叫快了?跟、跟您說,我的車、車技沒得說,這、這可是我開得最慢的時候呢!您、您看、看好了,我還會漂、漂移!”說完一扭方向盤,車尾立刻猛地向左一甩,車頭竟然跟剛才前進的方向幾乎成了九十度角,把老茂驚得目瞪口呆……

接下來一連幾天晚上,嚴炳順都沒有要去找人約會的跡象,只是上了車就開得飛一般快,還不時耍耍車技。老茂心想再這么玩下去,自己不被嚇死,也得嚇出尿來。他這樣做,八成是不想讓他坐在車上,影響他的行動,才故意嚇他的。而在車頭掛小馬的相片,無非是自欺欺人的把戲罷了!

老茂這么一想,第二天晚上等嚴炳順上了路,他就搭了一輛的士,對司機說車費不是問題,只要不把前面那輛車跟丟就行。司機說了聲“沒問題”就跟上了。不一會嚴炳順發(fā)現(xiàn)后面有車追著,就把車開得飛快,還不時漂移轉彎,進入小路。這司機恰好曾經(jīng)是本市賽車高手,一看興致大發(fā),笑說:“小樣!還想甩開我?也不看看跟你的是誰!”也跟著漂移轉彎,緊緊跟上。結果兩人演變成一場飆車大賽,看那接連不斷的驚險場面,那司機直呼過癮,老茂卻嚇個半死,只好閉上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砰”的一聲。老茂睜開眼一看,壞了!原來嚴炳順的車子在轉彎時,撞在路邊的樹墩上了。

因為有氣囊沒傷著人,但是車子壞了,要修好至少花個幾千塊錢。老茂沒想到事情辦成這樣,正想著怎么向小馬交代,小馬卻找上門來了,說:“老師,實在很抱歉,不是我們不想要您,而是現(xiàn)在是個很關鍵的時候,可炳順他一看到您就非常緊張,所以才讓您走的?！毙●R說著拿出一只信封遞給他,說這里面是這個月的工資,還有一張嚴炳順幫他找工作的介紹信,明天他只要拿著這信,按信上的地址去找人就行了。

聽這話,好像小馬并不是因為擔心炳順找情人,才讓他去跟車的。可不是那樣又是什么呢?老茂一想反正都要他走了,干脆把話挑明了。小馬聽了哈哈大笑,說絕對不是那么回事,隨后反問道:“您記不記得炳順小時的綽號叫什么?”

老茂一聽搔搔頭,說:“記得!記得!這綽號還是我起的呢!”

原來老茂還是嚴炳順的老師的時候,嚴炳順雖然說話結巴,可個性卻很好強,常常跟老師頂嘴,還動不動就跟同學打架什么的,老茂就想壓壓他的氣焰。于是在一次“六一”兒童節(jié)晚會上,老茂就讓每個同學都上臺講一個故事。等到嚴炳順上臺,他結結巴巴半天沒說清故事,引得同學們笑聲不斷時,老茂卻讓他下臺了,然后問同學們聽明白嚴炳順講的故事沒有?同學們都說沒有,老茂于是提高聲調(diào),說:“其實你們不知道,嚴炳順剛才是用身體語言講故事,這個故事叫‘言不順,也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從此之后,嚴炳順就得了個綽號“言不順”。

可是這綽號跟現(xiàn)在有什么關系呢?小馬說,原來再過半個月,公司要召開新產(chǎn)品發(fā)布會,邀請省級乃至國家級的電視報紙等媒體參加,這可是公司成立以來第一次大型活動,到時作為公司總裁的嚴炳順免不了要發(fā)言的。可是因為口吃的毛病改不掉,嚴炳順擔心把活動搞砸了,影響公司形象,所以非常緊張,常常吃睡不香。為了緩解壓力,他一下班就出去飆車。小馬發(fā)現(xiàn)這事后,就去找心理咨詢師。心理咨詢師問清嚴炳順的心理成因后,就想出這么個招來,讓老茂跟嚴炳順坐車,贊揚他的車技好,以緩解他的心理壓力。小馬于是就照做了,因為擔心老茂知道她的目的,贊揚炳順時會不自然,從而達不到應有的效果,所以就沒告訴他。沒想到現(xiàn)在嚴炳順心理壓力不但沒有減輕,反而一看到老茂就條件反射似的更緊張了,小馬只好讓老茂暫時離開去別處打工。

原來如此,老茂聽到這里,沉吟半晌,說:“這不是小事一樁嘛!我不走了,我給你們支個招,保證炳順他馬上不緊張了!”老茂接著說出那招來:先打好講稿,等開發(fā)布會時,嚴炳順和他各拿一份,等嚴炳順上了臺,他在后臺照著講稿念,而嚴炳順只需要張張嘴就可以了。因為嚴炳順和他的聲音本來就有幾分相像,來賓們又多半是陌生人,不會聽出喇叭里不是嚴炳順的聲音。

小馬一聽連聲叫好,回去把這招跟嚴炳順一說,嚴炳順也長出一口氣,像將要判重刑的犯人忽然得了大赦令似的,一下子放寬了心。

卻說嚴炳順公司的這個新產(chǎn)品,叫天使牌點讀機,是專門為學齡前幼兒設計的。與同類產(chǎn)品相比,它有一個很特別的功能,就是可以通過鍵盤組合的方式,讓幼兒創(chuàng)新性地組合出各種各樣的故事,從而充分開發(fā)幼兒的想像力。所謂一招鮮吃遍天,嚴炳順對自己的產(chǎn)品充滿信心。

轉眼就到了新產(chǎn)品發(fā)布會的日子。開幕儀式上,輪到嚴炳順出場了。他昂頭挺胸地走到麥克風前,拿出講稿,輕輕咳了兩下。按照事先約定,老茂聽到這兩聲咳嗽聲,就應當開始念講稿了,沒想到嚴炳順咳完,老茂竟然沒有出聲。

嚴炳順想大概老茂還沒準備好,又咳了兩聲,可他咳完,喇叭里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怎么搞的?難道喇叭壞了?還是老茂出什么事了?嚴炳順又接連咳了幾聲,老茂還是沒出聲。臺下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完了!看來現(xiàn)在非他自己出聲不可了。嚴炳順只得結結巴巴地念道:“各、各位、女、女士們,先、先、先生們……”

來賓們沒想到總裁竟是個結巴,一聽都禁不住笑了起來。當嚴炳順把后面那句“很高興大家能來參加這個發(fā)布會”讀成“很高、高、高……”“高”了半天沒接下去時,竟然有人大聲說:“嚴先生,我們頂多也就一米七八,根本不高啊!”把人們逗得哄堂大笑。

這下徹底完了!這講稿兩千多字,要讓自己讀完,來賓們非得笑暈了不可,這可怎么辦呢?嚴炳順面紅耳赤,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個人悄然來到身后,回頭一看竟然是老茂。老茂清清嗓子,湊近麥克風說:“各位女士,各位先生,站在我身邊的這位說話結巴的人,曾經(jīng)是我的學生。他因為結巴,曾經(jīng)被我當眾羞辱過。但是他不自卑,不放棄,結果考上了大學,畢業(yè)后經(jīng)過打拼,又擁有了這家公司!”

老茂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天使牌點讀機,舉在手中大聲說道:“我今天想對大家說的是,他雖然結巴,但是他用心血創(chuàng)造的這只點讀機,卻絕不結巴!我的話講完了,謝謝大家!”

老茂說完,現(xiàn)場足足靜了半分鐘,隨后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發(fā)布會剛開完,天使牌點讀機立即被各路經(jīng)銷商搶購一空,要是沒有老茂這個機智的救場,絕不可能是這個結果。嚴炳順為此非常感激老茂,第二天就去找他,決定讓他當自己的助理。當他找到老茂時,老茂卻正在卷鋪蓋,說要回鄉(xiāng)下去。嚴炳順問他回去干啥?老茂說:“我要回去告訴村小學的老師們,對每一個孩子,都應當給予同等的愛與尊嚴!”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