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察秋毫

馬敬福

明朝天啟年間,武清縣有個縣令叫王文忠,經(jīng)常訪查民間,辦案仔細(xì)認(rèn)真,從未斷過冤假錯案,人稱“王青天”。

這天,王文忠?guī)е鴥蓚€差役下鄉(xiāng)查訪,走到運河邊時,發(fā)現(xiàn)一濃妝艷抹的女子正跑到一座新墳前哭泣,王文忠便命差役查明此人來歷。不久,差役回來向王文忠秉報:說那名女子名張氏,是漕頭村劉屠戶的妻子。數(shù)日前,劉屠戶因病去世,這張氏在給劉屠戶做“頭七”,因此在墳前哭泣。王文忠聽罷點了點頭。按理說,丈夫死了,妻子應(yīng)該十分悲痛,心亂如麻,根本無心梳妝打扮,可這女子打扮得如此妖艷,哭泣時也只聽哭聲不見眼淚,這是何道理?難道她與丈夫并無恩情?王文忠想著,便讓差役把張氏喚來,仔細(xì)詢問。

張氏走到王文忠面前,給王文忠行過禮之后,兩只眼睛滴溜亂轉(zhuǎn),說出話來讓人骨酥肉麻:“大人,把小女子招來,所為何事?”王文忠一看張氏那模樣,頓時就來了氣,如此放蕩之婦,定不是什么好鳥!王文忠一瞪眼:“我問你,給丈夫辦喪,為何穿得如此艷麗?”張氏聞聽,趕緊把手帕搭到鼻子上,說出話來透著幾分委屈:“喲,我這還算艷麗?丈夫過世,我傷心死了,哪還有心思打扮?”王文忠心說,你這還不叫打扮?要是再打扮打扮,就成妖精了!于是,他又問:“你丈夫是怎樣死的?”張氏說:“我丈夫得的是肺癆,不治而死,這個左鄰右舍都能為我作證。”王文忠一看,這樣問張氏也問不出什么名堂,便讓差役先把張氏帶回縣衙,待仔細(xì)查明情況再作定論。

差役把張氏帶走之后,王文忠便來到漕頭村,挨家挨戶走訪,仔細(xì)查問劉屠戶到底是怎么死的,張氏又是何等樣人?？赏跷闹易吡税胩?問遍了全村所有住戶,回答都是一樣,劉屠戶確實是得肺癆不治而死,村里不少人都跟著發(fā)喪出殯了,張氏也是良家婦女,平日里本本分分,除了逢年過節(jié)趕個廟會,平時很少出門,張氏與劉屠戶更是恩愛有加,全村里無人不夸。調(diào)查完以后,王文忠心說奇怪,自己看人看事從來沒走過眼,難道這次就走眼了?張氏看上去分明就不像個良家婦女,村里人怎么對她如此評價?既然張氏與劉屠戶恩愛無比,為什么劉屠戶死后,她好像并不傷心呢?劉屠戶到底是不是得肺癆死的,如果能開棺驗尸就好了?？砂创竺髀?無憑無證開棺驗尸是不允許的,真能驗出問題來還說得過去,如果驗不出問題,那就是刨墳掘墓罪,要斬立決呀!王文忠不想冒這個險,但又不愿意放過張氏,便想日后慢慢細(xì)查。

可是,王文忠還沒來得及仔細(xì)調(diào)查,順天府來了公文。公文上說,漕頭村數(shù)十百姓聯(lián)名訴王文忠私押寡婦張氏,知府命王文忠在七日內(nèi)查清事實,若張氏無罪,應(yīng)立即釋放,否則革職查辦。要是換了別人,見了公文立馬就會把張氏給放了,誰沒事兒找事?可王文忠不是這樣的人,他隱隱約約覺得,張氏一定有問題,劉屠戶的死也一定有問題,只是一時找不到線索,如果因此而放棄對張氏的調(diào)查,很可能會遺漏一起冤案。王文忠立即回文道:七日內(nèi)必查出結(jié)果,否則愿受懲罰。

派人送走回文,王文忠又來到漕頭村一帶查訪。這次,他是扮成了一個算命先生,微服私訪。當(dāng)他走到運河邊時,發(fā)現(xiàn)一棵樹下坐著一個年輕人,身前擺著一堆菜瓜,年輕人正在那吃瓜。王文忠站在遠(yuǎn)處看了一會兒,微笑著走了過去:“兄弟,別吃了,今日你有一劫呀!”年輕人一聽,立刻瞪大了眼睛:“你胡說,我這好好的有什么劫?”王文忠一指自己手中的旗子:“你看,我是算命先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載,我已算出你今日有一劫,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闭f完,轉(zhuǎn)身要走。年輕人一看,站起來拉住了他:“先生,那你說說,我這一劫應(yīng)該怎樣化解?”王文忠一擺手:“要想化解,請隨我來?！蹦贻p人一看,自言自語說:“真倒霉,我今天還有劫了,跟他去吧。”

王文忠領(lǐng)著年輕人來到縣衙后門,從后門拐彎抹角進(jìn)了后堂。進(jìn)屋之后,王文忠讓年輕人坐下,對年輕人說:“兄弟,你知道我是誰嗎?”年輕人眨著眼睛:“你不就是算命的嗎?”王文忠搖搖頭:“我是本縣的縣令,這是縣衙的后堂?！蹦贻p人一聽,撲通一聲就跪地上了:“大老爺,你把我?guī)н@里干什么呀?小人可沒犯什么罪呀!”王文忠把臉一沉:“沒犯罪我能帶你來嗎?我來問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剛才吃的菜瓜,是從誰家地里偷的?”年輕人一聽,急忙磕頭:“大人明斷,我叫吳二,那菜瓜是我自家地里的,我沒偷!”王文忠盯著吳二:“你沒偷?那好,我再問你,現(xiàn)在是什么節(jié)氣,菜瓜又應(yīng)該在什么節(jié)氣成熟,什么時候采摘?”吳二一聽,腦門子上的冷汗可就下來了:“這個,小人不知?！蓖跷闹业?“你不知,說明你沒種過菜瓜,現(xiàn)在根本沒到菜瓜成熟的時候,只是剛剛長成。如果菜瓜是你自己種的,你絕不舍得現(xiàn)在采摘,你現(xiàn)在把菜瓜摘下來,吃的時候一個瓜只咬一口就扔,更說明那瓜不是你種的,所以你才不珍惜,如果是別人送給你的,更不可能,因為沒有人會把生瓜送給人吃。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賞你三十大板!”吳二一聽,又在地上磕頭:“大人,我招,我招,那瓜確實是我從別人地里偷的,我認(rèn)罪?！蓖跷闹尹c了點頭:“招了就好,那我來問你,你知道偷竊罪在大明律里怎么處罰嗎?”吳二搖頭:“不知道。”王文忠說:“我來告訴你,在大明律中,偷竊罪最輕的是杖刑,最重的是流刑,你偷瓜事小,本官就判你杖刑,重責(zé)一百大板。”吳二一聽,嚇得磕頭如雞啄碎米:“大人,不要啊,我上有七十老母,因生活所迫,才養(yǎng)成了偷盜的惡習(xí),您打我一百大板,我就殘了,以后怎么養(yǎng)活老母啊?求大人開恩,不要打我了?！蓖跷闹蚁肓讼?說:“不打你也行,你得立功贖罪。有道是賊路通萬家,誰家隱私事也瞞不過賊。你好好想想,一個月之前,你到漕頭村劉屠戶家行竊過沒有?”吳二想了想,點頭說:“去過,在他家,我還看見一件新鮮事兒?！?/p>

吳二說,就在一個多月以前,他曾在一天晚上到劉屠戶家行竊。因劉屠戶已經(jīng)臥病在床多日,他并不害怕。可當(dāng)他潛到劉屠戶房中時,張氏突然從外面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男子。他急忙躲到劉屠戶床下,細(xì)聽動靜。他聽到外屋張氏和那名男子言語淫穢,有嘻笑打鬧之聲。不多時,張氏走到劉屠戶床前,說:“相公,該吃藥了?！闭f著,便端著藥鍋給劉屠戶喂藥。就聽劉屠戶在床上慘叫一聲,張氏把藥勺扔在地上。吳二看到藥勺里并不是藥,而是銀色的錫水。不一會兒,男子走進(jìn)來,看了看劉屠戶,說:“死了,這下我們可以明正言順在一起了?！闭f著,便把張氏抱到床上,顛龍倒鳳起來。吳二趁二人不備,從屋中溜走,順手拿走了男子身上的一塊玉佩。

王文忠聽罷,眼睛頓時一亮:“你說的可是實情?”吳二點頭:“千真萬確,我敢向老天發(fā)誓。”王文忠一拍桌子:“好,來人吶,更衣升堂,帶張氏!”

不多時,王文忠升坐大堂之上,手下人帶來了張氏。王文忠并不審問,給兩個差役一支令牌,命他們帶著仵作去劉屠戶墳地開棺驗尸。不多時,兩個差役和仵作回來了,還抬來了劉屠戶尸體。仵作向上秉報:“大人,小人已查明,劉屠戶并非肺癆不治而死,而是被人咽喉灌錫而亡,此種殺人方法,一般人很難看出?！?/p>

查明了劉屠戶死因,王文忠再審張氏。張氏開始還不肯招供,王文忠便讓吳二當(dāng)堂與張氏對質(zhì)。張氏一看實在抵賴不過去,才說了實話。張氏說,劉屠戶沒病時,她確實與劉屠戶恩愛有加,可劉屠戶一病就是半年,什么也做不了,她和劉屠戶更是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加上張氏又年輕,便禁不住心猿意馬。那天,張氏到縣城逛廟會,偶然遇到了浪蕩公子孫青。兩個人一拍即合,當(dāng)晚張氏便留宿在孫青處。以后,張氏每隔兩天便到孫青處。孫青說,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讓劉屠戶早點死,他們也好做個長久夫妻。給劉屠戶吃毒藥,又怕村里人發(fā)現(xiàn),孫青便想出了咽喉灌錫的毒計。于是,兩個人約好時間,孫青來到張氏家,孫青熬錫,張氏喂,把劉屠戶活活燙死了。

張氏認(rèn)罪畫押之后,王文忠命捕快捉來孫青,有張氏的口供,又有吳二提供的玉佩作物證,孫青只好低頭認(rèn)罪。王文忠當(dāng)堂宣判,張氏謀害親夫,斬監(jiān)候;孫青奸人妻子,害人性命,斬監(jiān)候。吳二舉證有功,免罪,另賞銀三十兩。完事,王文忠對吳二說:“兄弟,今天多虧你給我解圍,幫我破了一起冤案,拿著錢回家吧,以后不要再干偷雞摸狗之事,做點生意,奉養(yǎng)老母,做個本分人。”吳二磕頭謝恩,拿著銀子回家了。回去之后,吳二聯(lián)合幾十戶人家,給王文忠送了一塊匾,上寫:“明察秋毫。” ■

(責(zé)編: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