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娟
在姐姐嫁給李煜后,我不止一次夢到過這個世界上最有才情的南唐風流天子?,F(xiàn)實生活中,我是一個端莊正統(tǒng)的女孩,我喜歡專情專愛的男人。夢到姐夫讓我很是惶恐不安。瑞士心理大師榮格說,夢是你心里的原始人。我想我是相信這句話的。還有,榮格認為任何人的內心中都居住著一個異性的靈魂,男人心中的女人特性叫“阿尼瑪”,女人心中的男人特性叫“阿尼姆斯”,都是無意識中的異性補償因素。在與異性交往的過程中,男人的“阿尼瑪”、女人的“阿尼姆斯”便顯現(xiàn)和表達出來,他們把各自身上的異性特征投射到目標身上,如果目標恰好符合自己需要的某種異性特征,就會愛上對方。
我不止一次去過姐姐跟姐夫的王宮。在春天的時候,他們總要把王宮裝扮成鮮花的世界。無論梁棟窗壁,柱拱階砌,都密密匝匝插上各種花枝,他們叫它“錦洞天”。那年的七夕,姐夫居然在碧落宮內布置了“廣寒宮”。用紅綢白羅將王宮布置成月宮天河,四周懸掛琉璃燈。還讓工匠用金葉做成高約六尺的黃金蓮花,再綴以各種珍寶。歌女們一個個身穿霞裾云裳,齊奏《霓裳羽衣曲》……姐夫跟姐姐的生活,可謂紙醉金迷,樂得不知今日是何夕了。
許是那日受了風寒,姐姐突然生起病來。我便跟爹娘一起入宮探望。姐夫顯然是熬夜幾日,眼光黯淡。但目光轉向我時,我看見他的黑眼珠發(fā)亮起來,而我也心如鹿撞?;蛘?我們彼此都符合了對方“阿尼瑪”或“阿尼姆斯”?
次日我被仕女帶到一個群花掩映的裝飾著玳瑁象牙的小亭,外罩著紅羅,里面收拾得金碧輝煌,設著珊瑚床,懸著碧紗帳,錦衾高疊,繡褥重茵,而姐夫就端坐在床上雙目含笑望著我。我欲轉身逃走,卻被姐夫拉住了纖纖玉手。就在紅羅亭,我的整個人生開始被改寫。我的愛開始迷失,沒有了方向。
榮格說過,每個人都活在他的人格面具下,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人格面具。是的,在紅羅亭,姐夫和我分別摘除了姐夫和小姨子的面具,又分別戴上了夫妻的面具,盡可能將負罪感減小到零。姐夫跟我說,現(xiàn)在,你不是小姨子,你是你的姐姐大周,我也不是你姐夫,我是你的君王,是想娶你為妻的至高無上的君王。
我知道姐夫愛的始終是姐姐,他跟我一起只不過是為了填充內心極大的空虛,抵擋對死亡的恐懼。我只不過是他順手牽去的一頭羊,一頭可以在未來與他一起被大宋送上祭祀臺的任人宰割的貢品。但我心中的阿尼姆斯卻說,你一定要愛他即便愛得遍體鱗傷!姐姐在知道我跟姐夫的私情后含恨而死,而我跟姐夫在短暫的悲傷后復又回到醉生夢死的生活軌跡,一直到宋太祖兵臨城下。
一襲碧衣的我,依然群裾飄揚,逸韻風生,而姐夫卻面如土色,渾身發(fā)抖。宋太祖接受了我們的投降,封姐夫為違命侯,又封我為鄭國夫人。宋太祖死后太宗皇帝趙光義即位,他又加封姐夫為隴西郡公。
對趙光義我一直沒有什么好印象,這個人心胸狹隘,又十分好色,只怕他此番沒什么好意。果然,在太平興國三年元宵節(jié),按照宋制,我入宮恭賀時,他把我留了下來??尚Φ氖?趙光義說給我的話是,現(xiàn)在,你不是隴西郡公的妻子,我也不是大宋的皇帝。我只當你是我的女人,而我將是你的男人。我閉了眼,淚在心底肆意地流。原來女人之于男人,尤其是有權勢的男人,都是順手牽來的待宰羔羊。
正月將盡,我才被一頂軟轎從宮中送出?;氐礁?姐夫迎我入房,賠著笑臉問我為何今日才回家。我的怒火終于找到了導火索,我指著他的臉罵道,你當初只圖快樂,不知求治,以致國亡家破。如今做了降虜,還要讓我忍受他人凌辱,你還問什么?
姐夫掩了臉不敢出聲,看到他懦弱的樣子,厭惡之情由心而生。原來每個人心里的阿尼瑪或者阿尼姆斯是這樣殘酷,稍有不符合就會心生倦怠。原來每個人的人格面具下都潛伏著如此巨大的陰影,可以將愛傷害得體無完膚。
又是一年過去,趙光義撕下溫情的面紗,著內侍賜給姐夫一杯牽機毒酒。姐夫死得很難看,而我卻又被一頂軟轎接入宮中。自此,我不再是南唐后主的夫人,而是大宋宮中的一名偏妃。
選自《百花園·小小說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