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癡

王全喜

在封龍縣,李棋的父親是有名的棋王。李棋小時候,父親和人對弈時總把他抱在懷里,他不哭不鬧,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棋稱,耳濡目染,五六歲時竟能參透棋理,十歲時和父親對弈,已是旗鼓相當。李棋有了名氣,方圓數(shù)百里的人都慕名來找他對弈。

李棋家住李村,離封龍縣城五里地。十六歲那年,父親病了,他到城里春和堂請了萬掌柜來給父親看病,萬掌柜把了脈,說病人得的是急癥,開了方子,讓李棋快點到春和堂去抓藥,遲了就怕病人沒救了。李棋箭步如飛來到春和堂,累得氣喘吁吁,催促藥店伙計趕快抓藥,藥店伙計不敢怠慢,說聲稍等就好,馬上拉開藥屜開始抓藥。

就在這個空當兒,李棋看到春和堂有人在對弈,就不由自主地湊了上去。李棋不看下棋不要緊,一看就被拴到棋上了。其中一位,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棋路確實高深莫測。有人知道李棋善弈,就提議李棋和那人比個高低。見高人豈可失之交臂,李棋也有此意。那人聽說是李棋,就自報家門,說自己名叫林可,是專程來找李棋對弈的。旁人一攛掇,兩人說話又投機,就在春和堂對弈起來。

這時,藥店伙計喊:“抓藥的快走吧,藥包好了?！?/p>

李棋一門心思要贏棋,店伙計的話根本聽不進去。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李棋越心急,就越贏不了對手,干著急沒辦法,頭上還冒了汗。正殺的難解難分,李棋的堂弟跑來了,見李棋正和人對弈,一把拽起李棋說:“哥,你,你,你還有心思下棋,你抓的藥呢?我大伯快不行了!”

李棋慌忙站起身,抱著藥往家跑,剛到家門口,就聽到一片哭聲,李棋一下子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李棋下棋耽誤父親治病的事兒,他的堂弟沒對家里人說,也沒對外人說,但萬掌柜怕影響自己的聲譽不可能不說,這事兒,最終還是傳遍了三里五鄉(xiāng),弄得李棋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李棋走在街上,人們不再叫他的名字,直呼棋癡。父親早年為李棋定有一門親事,這時女方找上門來,退了親。

一天,母親把一個包裹塞到李棋手中說:“你名臭了,家里不能待了,好歹還有你兄弟,你也不用惦記家里,自謀生路去吧?！?/p>

李棋給母親磕個頭說:“娘,我混不出個樣兒不回來見你!”從此,李棋就沒了蹤影,慢慢地他的名字也從人們的記憶里抹去了。

“七七”盧溝橋事變后,隨著逃難來的人流,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帶著媳婦,領著十來歲的男孩走到李村的大街上,看到上年歲的人就叔叔大伯的叫,人們恍然覺得耳熟,“啊,這不是棋癡回來了么!”

沒幾天,李棋家靠村東口的那套宅院被收拾一新,門口掛上了李記飯店的招牌,李棋當了飯店老板。李村就比過去熱鬧了許多,進城辦事的,南來北往的客商免不了到李記飯店吃飯歇腳。李記飯店內(nèi)有一棋牌室,專供人對弈耍?！斑@李棋外出多年,秉性不敢,還是個棋癡!”有人喟嘆。

1940年正月初一,人們忙著過大年,封龍縣城的日本憲兵突然包圍了李村,村里人都被趕到村邊的打谷場上。三挺機關槍對準人群駕著,日本狼青吐著長長的舌頭,圍著人群打轉(zhuǎn),場面真是陰森可怖。日本憲兵隊長龜田是個中國通,講一口流利的漢話。他對著人群喊道:“據(jù)可靠情報,八路的特派員來到了李村,你們要把他交出來,不然統(tǒng)統(tǒng)死啦死啦的?！边^了一會兒,見沒人應聲,龜田又喊:“再給你們最后三分鐘!”三分鐘到了,龜田喊:“機槍準備!”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緊挨著李棋的一個客商打扮的中年人就要往外走,李棋急忙用手一拉,把那人掩在身后,大聲喊道:“且慢動手,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李棋走到龜田面前說:“把鄉(xiāng)親們放了,我跟你們走!”

龜田把李棋帶到憲兵司令部,擺開棋稱說:“據(jù)我的內(nèi)線報告,八路的特派員是個手談高手,可否賜教一二?”

李棋昂然答道:“這有何難!”

于是,黑白雙方就戰(zhàn)在了一處。那龜田酷愛圍棋,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yè),九段高手,東京棋界無人能與之匹敵。只見他棋風老辣,中部殺起,步步緊逼,霸氣十足。李棋運籌帷幄,從容應對,平和中庸,盡顯中國氣派。龜田起初并不把李棋放在眼里,棋到中局,方悟出李棋布局深奧,看似隨意,實則奇妙無比。收官之戰(zhàn),龜田自覺功力盡失,體不能支;李棋神朗氣清,漸入佳境。細看棋面,龜田目瞪口呆,李棋布局竟是四個大字:“還我河山!”

“八格牙路!”龜田惱羞成怒,拔出腰刀直刺李棋胸膛,李棋手中彈出一枚棋子,正中龜田眉心,那棋子從龜田頭顱穿過,又恰好正中墻上懸掛的日本天皇畫像胸膛,沒入墻中……

原來,李棋離家后,居無定所,浪跡江湖,在太行山深處,遇一老者,收為徒弟。老者乃弈界奇人,且武藝高強,隱逸山中,外界無人知曉。李棋盡得真?zhèn)?老者又把愛女許配給李棋為妻。李棋的師兄竟然是在春和堂和他交手的林可。林可是中共地下組織負責人,介紹李棋入黨,又派他回老家開展地下斗爭。李棋的飯館其實是我黨地下交通站。林可以特派員身份來找李棋,竟被打入我方內(nèi)部的鬼子奸細探知。李棋在危機關頭,掩護師兄,保護鄉(xiāng)親,挺身而出,英勇獻身。

1947年,封龍縣解放,擔任封龍縣委書記的林可幾經(jīng)周折找到李棋的遺骨,又從墻中找到李棋手彈斃龜田的那枚棋子,埋在封龍烈士陵園,立碑為記。碑文是:手談斃日酋,英名萬古流。革命烈士李棋之墓。落款是:封龍縣人民政府。194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