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蓮
日子是個正月里,戲班子全班人馬開到了福祿頭村。這正月天,正是唱戲的黃金時間,那鈔票自然也就賺得容易。福祿頭,福祿頭,既是福又是祿亦是頭。班主選其村唱這頭曲戲,打響這頭一炮,可謂煞費苦心。
班主早早令演員化好了妝。那唱主角的二喜子剛在臉上描完了最后一筆,作為臨時化妝室的鄉(xiāng)村小學教堂里突然闖進一位村夫。只見他陰著個臉子,像有雨要下,見到二喜子,一把拽住,喊了聲哥,手便在眼窩上擦,嘴里嗚嗚啦啦,不知是說爹死了還是娘咽了氣,亦不知是爹或是娘讓他來喊哥。一切皆順風順雨,怎會出這茬?!弄得班主瞎了眼,一時沒回過勁來。
“快去料理一下就回來?!便读撕靡魂囎?班主才告訴二喜子,“今晚這曲戲就是塌了天也要唱,更要唱好!喪事明天辦理!”
二喜子兄弟倆哭哭咧咧往家奔。
化好了妝吃畢了飯,一切都安排妥切了,三通鼓也敲過了,萬事俱備只欠主角二喜子這東風了。班主急得直撓頭,腦門上的汗像伏天被日頭蒸出來的。他打發(fā)去請二喜子的第二班人馬也陸續(xù)回來了,稟報說二喜子怕是來不了了,家里不少來送殯的親戚朋友需要他照料,扯孝布,做棺材,挖墓穴,作為長子的他都得操持,洋洋擺擺的譜需要他打,洋洋擺擺的主意需要他拿,況且今晚他還要親自為亡者守靈這亦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班主把那胸前的衣扣解開,又一次拿眼瞅瞅這里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的觀戲者,耳鼓里滿滿地充斥著催促快快演出的怨叫聲,心急如焚,真恨不得去借孫猴子身上的毛,用氣一吹,變出無數(shù)的二喜子來。但最后只聽他鎮(zhèn)靜自若地說了聲:“只好我自己親自出馬了!”
他買了厚厚的一摞黃裱紙,然后,馬不停蹄,快馬加鞭,急三火四地趕到了二喜子家。先把紙交給二喜子,后又速速拿出三百元錢付給了司儀,而后接過孝布往頭上一裹,趴在那靈柩前就呼天嚎地哭將起來:“嗚嗚,爹啊,我的親爹啊,你死的真不是時候啊,你怎么死也不看日子啊,你這是在要我的命吶……”
在周側(cè)陪哭的親友們弄不明白這位不速之客,這位大孝子何許人也,又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大伙兒感到驚訝,莫名其妙。
此時,只聽班主一個勁地哭他的老爹,二喜子的兄弟就氣不打一處來,搡了他一大腿:“嚎啥喪?俺爹沒死,是俺娘死啦!真是的,弄不明白俺爹死還是俺娘死,就傻哭開了。你這是在咒俺爹也死嗎?”
班主一聽說哭錯了人,心里罵著二喜子的兄弟:“王八蛋!”轉(zhuǎn)口又哀哀哇哇地哭起娘來。這一切都做完了,又跪倒在二喜子面前,抹了一把不知是真哭出來的,還是急出來的,抑或是趁人不備抹了唾液,反正是擦了把淚水:“喜子,我的好兄弟,不,我的親兄弟,救場如救火,俺求你了!人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今天,我就給你跪下了!你要是不救這個場,我今天就不起來!你要是不救這個場,日后我就沒法領(lǐng)戲班子給老少爺們演出哇!”這陣兒,二喜子竟真見班主眼里涌出了淚水……
二喜子還有啥好說的呢?便把孝帽子孝衣一脫,沒吭一聲,利利索索跟班主走了。
那戲演得非常成功,比以往任何一場都成功,臺下的喝彩聲一陣高過一陣。
這場戲班主竟也親自登臺參加了演出。只是有處情節(jié)觀眾大為疑惑:該哭爹的時候,班主為何哭了娘,哭了娘為何又哭了爹,而哭了爹為何又哭了娘。他這樣哭來哭去竟差點把個別觀眾哭糊涂了。好處只是在哭爹哭娘二字上出些差錯,也無傷劇情,觀眾也沒提出過多的異議,有的觀眾反倒感覺班主這么一演,更添了幽默的成分。
在戲散場演員們出來謝幕時,誰料,班主竟又噗通一下跪在臺上,不知是朝臺下走散的觀眾,還是朝二喜子;不知是因二喜子救了場,還是他本人心里高興,也許還有對觀眾們的贊譽表示謝意,反正不管是或不是,他又咿咿呀呀地哭起了爹,而后又哭起了娘,鼻涕眼淚滿臉皆是。有人拉他,他卻哭得更兇:“你們讓我哭會兒吧,我心里會痛快!”
誰料,他把話剛說完,二喜子竟也和他并跪一起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