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進:妙刀生花著古樸

危 若

20世紀80年代初，還是毛頭小伙的萬里進開始嘗試在黃銅上做文章。工余就埋頭研究古文字形，印鈕上的雕刻、銅器上的飾紋等等，那時候他只是南京一家研究所的普通工人，并沒有料到自己工余做銅雕的這點兒小愛好居然會在日后給他帶來“金陵銅雕第一人”的名號。

自在“苦行僧”

癡迷于銅雕的萬里進盡管獲得了“江蘇工藝美術名人”、“優(yōu)秀民間藝術家”等稱號，可他卻跟所謂藝術家的光環(huán)沒有半點兒關系。時至今日，52歲的萬里進依然是研究所的普通工人，像大多數(shù)工薪階層一樣，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之后埋頭鉆研自己的小愛好手工銅雕。只是不同的是，他這一鉆研就是近30年至今仍然孜孜不倦，樂在其中。

萬里進的朋友們都笑稱他像個苦行僧——明明有那么多樂子可找，偏偏要去鉆沒什么人做也不掙錢的手工銅雕。由于黃銅的質(zhì)地比較堅硬，有時一個凹槽需要刻上近百刀。書桌上一排粗細長短不一的刻刀一字排開，筆筒里也滿滿的插著工具。萬里進介紹市面上的雕刻刀具多適用于刻石，并不適用于雕刻黃銅。為了獲得最得心應手的感覺，萬里進所有的刻制工具都是自己磨制的。由于長年握刀，萬里進的右手布滿老繭，指節(jié)有些微微凸起，左手上也有不少刀傷。就在記者采訪時，他的左手還掛著一道新傷。

生活中的萬里進是一個不太善言辭的人，但是談到他心愛的銅雕作品時，他就滔滔不絕起來，縱貫古今，旁征博引，引領聽者進入銅雕藝術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于他而言，進行銅雕創(chuàng)作，沒有功利色彩，是一件非常純粹的事情?！拔揖褪莻€業(yè)余愛好者，把銅雕當做修身養(yǎng)性的一種愛好，不指望拿它賺錢?！眱鹤拥蔫€匙扣上的漂亮圖案，家中的銅制筆筒，妻子的發(fā)卡，甚至鄰居的鳥籠上的掛鉤，這些都是萬里進的作品。他自得其樂著呢。

愛泡圖書館

回憶起和銅雕的結(jié)緣，萬里進說其實是由早期對篆刻的興趣一步一步發(fā)展而來的。因為父親的關系，萬里進從小就對篆刻情有獨鐘。學習篆刻要臨摹漢印，搜索研究漢印圖片時，萬里進發(fā)現(xiàn)漢印的印鈕精美異常，同時在研究篆文字形時無意中對先秦時期精美的銅器以及上面刻的字產(chǎn)生了興趣。當時覺得在石頭上刻東西已經(jīng)沒什么新意，并且篆刻技術已經(jīng)相當純熟的萬里進，便開始試探性地做起了銅雕?！爱敃r只是試探性的做做，停停，沒想到一做就做了快30年?！?/p>

然而學習銅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在銅雕印鈕應用廣泛的秦漢時期，只有少數(shù)王室貴族的印鈕才由工匠一刀刀手工雕刻而成。明代以后印章進入了“石章時代”，銅印更加少見。本來就只存在于深宮大院之中的手工銅雕的工藝也隨著老工匠的故去而失傳了。由于流傳下來手工銅雕的資料太少，萬里進一有空就愛去圖書館，博物館，在數(shù)量不多，隱匿甚深的古籍資料中尋找銅雕的蹤影。

萬里進的家中不僅書櫥中放滿了資料，就連地上也堆滿了約一米高的書籍、報刊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數(shù)十本線裝大書。萬里進解釋說這是他自己整理的古文字字典，包括了古文字的各種寫法，從古熹文到鐘鼎文，品種繁多，應有盡有。翻開這16開大小的線裝書，里面細密而又整齊的貼滿了剪報，圖書復印件上剪下的字句、段落和圖畫，還有一些手繪或者臨描的古代圖案，“我在圖書館看到有用的資料就復印下來，然后剪下來貼上去?！边@些紙方塊和長條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紙張也由于年代的不同而由泛黃到雪白不等，見證著他近幾十年的積累。也許正是多年來在故紙堆中的尋覓，讓萬里進完成了從匠人到藝人的蛻變。盡管他的銅雕印鈕體積只有火柴盒般大小，卻透著一股蒼雄古樸的大氣。

藝術做減法

萬里進的作品中，最多的是火柴盒大小的銅雕印鈕——亭臺樓閣，雄獅神獸，生肖符號，都被濃縮于這方寸之中。另外，有筆筒大小的圓雕，形狀渾圓流暢，雕花一絲不茍，有雙鯉掛飾，魚鰭下的行云流水的波紋紋路和魚身上的鱗片歷歷可數(shù)，還有微小的銅質(zhì)容器，其精巧真是令人嘆服——大小與橡皮相仿的酒壺，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了，有可拿下的壺蓋，中通的壺嘴，連壺的內(nèi)部都仔細地雕出了完美的弧度，還有縮微版的古代煮肉的圓形器皿，萬里進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那么薄和規(guī)整的圓形頂部，是自己一點一點敲出來的。

“好看”算是萬里進創(chuàng)作的永恒靈感。在搜集和研究資料時他會發(fā)現(xiàn)有些照片上的東西很好看，比如一些古代的刻章，雕像，石刻等等，百看不厭。光好看不過癮，還得自己模仿著做一個才盡興?！耙婚_始，做一個小印鈕就要好幾天；后來做得多了，熟練了，做一個小印鈕，兩天下班后的時間拼湊起來就夠了。”不過純熟的技術是要付出代價的。萬里進伸出雙手——那是一雙布滿刀傷的滄桑的手，右手骨節(jié)還微微凸出，這都是無數(shù)次醞釀刀法和追求精益求精雕刻時刻刀劃出的結(jié)果。就這樣萬里進從早期的模仿慢慢過渡到自己創(chuàng)造。進入到胸有成竹的狀態(tài)，使得作品脫離了“匠氣”，而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靈氣。

然而，對于拿來雕刻的材質(zhì)，萬里進并沒有拘泥于銅這一種，而是鉆研了多種材質(zhì)的刻法。萬里進的書櫥里放著他刻的“?！庇詈颂遥^酒壺，陶瓷容器，鐵刻章。據(jù)說他還打過銀器，雕過竹子、木頭等，似乎一切手邊的材料，他都有興趣鑿上幾刀。不過從他的作品可以看出，他還是對銅情有獨鐘，在各種顏色的銅質(zhì)中，又最鐘情于黃銅?；蛟S是黃銅那黃燦燦的光澤把他迷住了。被問到哪件是自己最喜愛的作品時，萬里進看著桌上的作品不假思索地回答：“都喜歡1都傾注了心血，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p>

萬里進說自己做銅雕是做減法的藝術，因為一刀下去，缺了就是缺了，永遠只能做減法不像泥塑還能再補一塊。

守拙歸古韻

當“慢工出細活”遭遇到工業(yè)生產(chǎn)的高效率，很多以手工業(yè)為生的手工藝人看到別人做出更多時尚快速的手工藝品的時候，就開始琢磨是不是應該“與時俱進”呢?然而處理不好，反而會弄巧成拙，在工業(yè)化大生產(chǎn)的潮流中喪失自我，漸漸沒落，成了“隨波逐流”。那么獨具匠心的民俗工藝品和粗制濫造，單一重復的大批量生產(chǎn)工藝品孰輕孰重，作品中古意的純粹性和現(xiàn)代實用性如何平衡，萬里進用他自己的故事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曾經(jīng)有人看到我的銅雕想買，問我出價多少，我開了100，人家轉(zhuǎn)臉就走了。其實很少有人知道一件作品背后的心血和時間，以及它的藝術價值。再說，如果要追求商業(yè)利益，那就必須提升數(shù)量和速度，批量生產(chǎn)，那樣的話銅雕的精致性就難以保障，也失去了拿它作為一種閑情逸致的初衷?！比f里進說自己的“客戶”一般都是一些書畫家，他們懂得并且欣賞銅雕藝術中的古韻，不會要求作品追逐現(xiàn)代的潮流。

“我曾看到一些市場上賣的十二生肖的銅雕印章，雖然也挺好看，但是批量生產(chǎn)的畢竟粗糙很多，也沒什么藝術審美可言：尤其是銅雕生肖中的馬，都是四足直立在印章座上的，完全被現(xiàn)代化了。稍微了解中國古代印鈕文化的都知道，古代的馬都是盤腿坐在底座上，這樣才顯穩(wěn)重，才能承受按壓印章時的力氣，也暗含穩(wěn)坐官位的意思。四足直立的馬，腿那么細，根本不實用，也脫離中國講究的含蓄韻味了?！?/p>

“只要我不是半身不遂，我就繼續(xù)雕!”萬里進說一定會繼續(xù)鉆研下去的，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博大精深，自己遠遠沒有走到頭對于自己未來的錒雕創(chuàng)作，萬里進堅守的信念就是“不從俗”。

萬里進對自己的手藝有沒有后繼之人，抱有隨緣的態(tài)度?！霸?jīng)有個小我十歲的人向我學習過，但是過了一陣子，覺得太苦了，也就放棄了?！彼X得要碰到志同道臺，又肯吃苦，坐得住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一切順其自然吧。但他打算整理自己的鋼雕心得，有機會出書，為傳統(tǒng)手工銅雕留下可供參考的文獻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