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德
2010-04-29 00:00:00彭明坤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0年8期
濰縣有兩個怪人，一個是五爺，一個是跛子陳。
跛子陳是名郎中，小時患先天性殘疾，長大后繼承了祖?zhèn)饕吕?，為人診病，醫(yī)治好了很多病人，可偏偏醫(yī)治不好自己的殘疾，郎中腳跛，又愛喝酒，是為怪人。
五爺家世代經(jīng)商，清癯的面容，高高瘦瘦，灑脫的神情中透著一股干練和淡然，為人仗義，樂善好施。尤好杯中之物，卻是逢酒必醉，半年前，一友人來訪，二人暢飲，大醉。醒后感覺身體不適，也沒有在意。不料，兩天后背部長出了一個小瘡，初時微紅，有點疼痛，繼而漲大，其頂紅腫，爛若桃花，癢不可耐，不久出現(xiàn)了潰爛，其臭難聞，家人遍請城中名醫(yī)，服過了賽華佗的湯劑，也貼過了膏藥王的麝香膏，皆不見效，因為沒有人真正識得此瘡。
瘡怕無名。
家人貼出告示，重金懸賞能醫(yī)治五爺之人。
這天中午，跛子陳一腳高一腳低地踮進了五爺?shù)募?。仔細看了五爺?shù)谋巢亢蜐€的濃瘡，對痛苦不堪的五爺說，“此瘡可治”。五爺大喜，急命家人備酒，問服何藥治療。“不急。”跛子陳答道，一會兒酒席備好，五爺便和跛子陳推杯換盞，喝著喝著五爺就高了，不多久就倒在桌子邊，見五爺已醉倒，便問家人：
“你們真心醫(yī)治五爺?”
“那是當(dāng)然?！奔胰藵M眼期待。
“那好，”跛子陳跛著腿，“把五爺抬到白浪河邊，找一淺水洼，脫光他的衣服，放在水邊，不要有人看，一個時辰后再把人接回來?！薄敖^對不能有人在旁邊?！滨俗雨愒俅味凇?/p>
家人半信半疑，但還是依言做了。
一個時辰后，家人來到河邊，大吃一驚，五爺依然未醒，赤裸的身軀上趴滿了螞蟥，吸飽了的螞蟥一個個烏黑透亮，伸縮著，如涌動的蠶蛹，用腳一踩，“叭”的一聲，流出了濃黑的汁液。家人趕緊拍打掉五爺身上的螞蟥，邊大罵跛子無德。
三天后，五爺痊愈。
跛子陳一夜成名，名震膠東。
民國二十八年春，板垣聯(lián)隊攻進濰縣，日軍大肆殺戮，不分老幼，見人就殺，見婦女便辱，濰縣成為人間地獄，來不及掩埋的尸體發(fā)出了惡臭，空氣中都漂浮著死尸的氣味，正是暮春時節(jié)，很快瘟疫流行，連駐扎在城里的日軍也多被感染，板垣也無幸免地患上了這場惡疾，先是身上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紅斑，不久擴散到全身。小斑點也長成了熟櫻桃狀，紅里透黑，用手一抓，即流出濃濃的黃汁，腥臭難聞，隨軍醫(yī)生束手無策。
翻譯官吳仁告訴板垣，跛子陳是治瘡的名醫(yī)。
絕望的板垣仿佛撈到了救命的稻草般興奮，命人重金禮請跛子陳，為讓跛子陳沒有雜念，跛子陳的獨生子也被帶到了板垣的聯(lián)隊。
那天傍晚，殘陽如血。城中的老街上依舊彌漫著惡臭，依舊彌漫著饑餓，更彌漫著毒毒的鄙視的眼光。
當(dāng)夜，跛子陳家的大黃狗被人毒死。
第二天清晨，早起進城的人們吃驚地看到，跛子陳的尸體被懸掛在城頭上，陪伴他的便是旁邊的也被吊著脖子的小兒子。遠遠望去，如兩尊大小不阿的雕像。
一周后，板垣全身潰爛。不治身亡。
據(jù)后來做了俘虜?shù)膮侨使┦?，跛子陳被帶到板垣面前，面對痛苦萬分又極端渴望求生的板垣。跛子陳并不動手為板垣治療，而是冷漠地直視板垣。
板垣大怒，“你是醫(yī)生嗎?”
“我是個郎中。”跛子陳的臉上漾著冷冷的神情。
板垣：“你知道治病救人是醫(yī)生的天職嗎?我是病人，你為何不為病人治病?”是乞求的聲音。
跛子陳：知道。我只是個郎中，不是獸醫(yī)。
板垣：你不珍視自己的生命?你不疼愛自己的孩子?是聲嘶力竭。
跛子陳：但我不能違背祖宗的醫(yī)德，我只給人診病。不治畜生。
(責(zé)任編輯 芳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