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文心雕龍》中劉勰的絲綢情結(jié)

范友林(山東藥品食品職業(yè)學(xué)院 基礎(chǔ)部，山東 威海 264000)

解析《文心雕龍》中劉勰的絲綢情結(jié)

范友林
(山東藥品食品職業(yè)學(xué)院 基礎(chǔ)部，山東 威海 264000)

絲綢文化意象在南朝文論《文心雕龍》中廣泛出現(xiàn)，涉及絲綢品種、絲綢加工技法和絲綢紋樣等多方面。絲綢文化意象的運用，使劉勰的文論創(chuàng)作文彩斑斕，而劉勰深厚的絲綢情結(jié)亦可見一斑。

《文心雕龍》；劉勰；絲綢

作為絲綢起源大國，中國具有深厚燦爛的絲綢文化和悠久輝煌的絲綢歷史。絲綢文化對歷代文學(xué)創(chuàng)作影響深遠，從內(nèi)容到形式，無不顯露出絲綢文化的蘊涵和滲透。絲綢文化意象在南朝文論《文心雕龍》中的運用多達二十余處，這與劉勰深厚的絲綢情結(jié)密不可分。

1 絲綢品種的運用

在《文心雕龍》中，劉勰引入為文的絲綢品種有綺、組、縠、錦等，或設(shè)喻，或夸張，絲綢文化對他創(chuàng)作思維的影響顯而易見。

1.1 綺的運用

先看絲綢品種“綺”在文中的運用。在《原道》篇中：“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痹谥苷窀ο壬摹段男牡颀埥褡g》[1]中是這樣解釋的：“日月象重疊的璧玉，來顯示天象；山河象錦繡，來展示大地景象：這大概是大自然的文章。”其中對“煥綺”的詮釋是不妥帖的，錦和綺是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絲織物?！八丶y為綺，彩紋為錦”，雖然都是帶有花紋的絲織物，但綺是單色的靠織紋顯花，錦是色彩豐富的、靠色線顯花，所以不能將“綺”譯成“錦繡”。用綺來比喻山川縱橫的紋理是非常貼切的，與后句“以鋪理地之形”義理相通。再如《章句》中：“啟行之辭，逆萌中篇之意；絕筆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綺交，內(nèi)義脈注，跗萼相銜，首尾一體。”文章首尾要呼應(yīng)，能夠做到文字像綺的花紋那樣互相交接滲透，蘊涵的意義就像脈絡(luò)那樣貫通，如花房花萼般銜接成一體。

由綺衍生而來的“綺麗”一詞運用廣泛。在《情采》篇中的論段：“莊周云‘辯雕萬物’，謂藻飾也。韓非云‘艷乎辯說’，謂綺麗也。綺麗以艷說，藻飾以辯雕，文辭之變，于斯極矣。”在《詮賦》篇中的“景純綺巧，縟理有馀”，“景純”就是指東西晉之間的作家郭璞，意思是郭璞的文辭綺麗巧妙，富有文采和條理。在《書記》篇中的“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異，或全任質(zhì)素，或雜用文綺，隨事立體，貴乎精要”，“文綺”便是指綺麗而不樸實的文藻。在《略第》篇中，劉勰由衷贊美魏文帝“魏文之才，洋洋清綺”，肯定了魏文帝深遠博大、清揚綺麗的行文風(fēng)格。在鑒賞論《知音》篇中，劉勰認(rèn)為人們欣賞文章會受到個人偏好的左右，所謂“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意為喜歡浮華的人青睞綺麗風(fēng)格的文章，熱衷新奇的人青睞詭譎之文。

以上數(shù)例，不難看出絲綢品種“綺”及其衍生詞“綺麗”被劉勰反復(fù)借用，了熟于心。

1.2 錦的運用

“錦”在《文心雕龍》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錦是中國歷朝歷代的高檔絲綢品種，它甚至成為衡量每個時代絲綢技術(shù)與文化水平的參照物[2]。

在《定勢》一章中，劉勰論及文章的不同體裁形成不同的體勢，從而文章風(fēng)格順勢而成，所謂“此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者也”。后又補充道：“雖復(fù)契會相參，節(jié)文互雜，譬五色之錦，各以本采為地矣?！币簿褪钦f，文章的風(fēng)格不管怎么變化，總是離不開體裁的左右，如同五色織錦，顏色再斑斕，也是以本色作底色。再如在《情采》章中：“是以聯(lián)辭結(jié)采，將欲明理，采濫辭詭，則心理愈翳。固知翠綸桂餌，反所以失魚?！噪[榮華’，殆謂此也。是以‘衣錦褧衣’，惡文太章；賁象窮白，貴乎反本?！边@里引用了《詩經(jīng)》中的詩句“衣錦褧衣”，本意在于渲染美人的服飾華美，而在此處卻是旁枝逸出，用織錦衣服外套罩衫比喻文采不可過于顯耀，以免遮蓋了情理。最后，劉勰總結(jié)道：“心術(shù)既形，英華乃贍。吳錦好渝，舜英徒艷。繁采寡情，味之必厭?！蔽恼碌乃枷敫星橐呀?jīng)流露無遺了，文采才能體現(xiàn)豐富的層面。吳地織錦盡管華麗但容易褪色，木槿花固然美好但容易凋落。辭采繁縟，但情感寡淡一定令人生厭。在《熔裁》篇中：“夫美錦制衣，修短有度，雖玩其采，不倍領(lǐng)袖，巧猶難繁，況在乎拙？”像用美麗的織錦來做衣服，不能因為喜愛它美麗的紋樣，而不顧衣服長短的定制，把領(lǐng)子和袖子加長。劉勰力主文章要繁簡有度，強調(diào)熔意裁辭。

在《總術(shù)》篇中，劉勰認(rèn)為寫作有技巧可把握，善于駕馭技巧的文章要達到“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的境界，才算富有“斷章之功”調(diào)動各種感官從視覺、聽覺、味覺和嗅覺四方面感受美文的魅力，視覺以美麗的彩錦為觀賞對象，足見錦的華麗和高貴。在劉勰看來，晉朝雖然不看重文辭，人才卻實在眾多，在《時序》章中：“茂先搖筆而散珠，太沖動墨而橫錦，岳湛曜聯(lián)璧之華，機云標(biāo)二俊之采?！庇脫u筆如散珠形容張華的文思非凡，用動墨如橫錦形容左思的才華橫溢。還有，在《才略》篇中：“及乎春秋大夫，則修辭聘會，磊落如瑯玕志圃，焜耀似縟錦之肆?！背錆M艷羨和贊美的夸飾仿佛將人們帶到了兩千年前百家爭鳴的繁盛年代：春秋的大夫們修飾辭令，口吐珠璣，豐富得恍如步入美玉的寶庫，光彩炫目好像置身琳瑯滿目的錦鋪。也是在《才略》篇的篇尾，劉勰贊曰：“才難然乎！性各異稟。一朝綜文，千年凝錦。馀采徘徊，遺風(fēng)籍甚。無曰紛雜，皎然可品?！睂τ诳楀\而言，一朝交織成紋樣，就成為華麗彩錦經(jīng)久不衰。文章更是如此，精彩飛揚的文采肯定流芳后世。其他的與錦有關(guān)的論句，如《原道》篇中“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將草木花朵與織錦工人手下的彩錦相提并論，極具韻味；在《時序》篇中“買臣負薪而衣錦，相如滌器而被繡”，讓賣柴度日的朱買臣錦衣還鄉(xiāng)，讓洗滌酒器的司馬相如著繡衣為官，體現(xiàn)漢代孝武帝尊儒尚文的風(fēng)尚。

劉勰對“錦”這種高貴絲織品可謂鐘愛有加，《文心雕龍》正文中多處引用不說，在篇末的《序志》篇仍寄錦抒懷：“予生七齡，乃夢彩云若錦，則攀而采之。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zhí)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難見哉，乃小子之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眲③膶鬃拥某缇醇耐杏诓叔\之夢，美好與欣喜的情愫令人動容。

1.3 其他絲綢品種

另外被運用的絲綢品種還有“組”和“縠”。在《祝盟》篇中的“若夫《楚辭?招魂》，可謂祝辭之組麗者也”，“組”是指帶花紋的寬而薄的絲帶，一般作綬帶用。在《韓非子》篇中記載了一則“吳起休妻”的小故事，原由是他妻子織組不合標(biāo)準(zhǔn)寬度。這里用“組麗”形容《招魂》的文采飛揚。

劉勰反對單純追求形式，其害處如同“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fēng)軌，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貽誚于霧縠者也”。言極作賦，引用揚雄之悔悟，認(rèn)為做賦為雕蟲小技，就像織工為追求縠的輕薄如霧的外觀效果，枉費力氣?！翱e”是絲綢織物中薄而帶皺紋的織物，費時費工，但穿著效果飄逸裊娜，劉勰藉此表達不滿于賦的工巧形式。在《時序》章中：“越昭及宣，實繼武績，馳騁石渠，暇豫文會，集雕篆之軼材，發(fā)綺縠之高喻，于是王褒之倫，底祿待詔。”這里以“綺縠高喻”比喻經(jīng)學(xué)家，當(dāng)然源于揚雄的以霧縠作比提倡經(jīng)學(xué)反對辭賦的理論。

2 絲綢加工技藝的運用

絲綢的加工技藝比如抽絲、染絲、織綢等，在劉勰的生花妙筆之下不再單調(diào)乏味，與文論結(jié)合，多有精辟之語。可見他對絲綢生產(chǎn)工序和場面的熟悉程度。

在《書記》篇中：“觀史遷之《報任安》，東方之《謁公孫》，楊惲之《酬會宗》，子云之《答劉歆》，志氣槃桓，各含殊采；并杼軸乎尺素，抑揚乎寸心?！薄拌梯S”是絲織機上的部件，在此代指“組織行文”，“尺素”是一尺本色的生帛，代指書信。此句之意：各家答書，心志和意氣郁結(jié)，各有獨特的文采，并且組織成書信，把內(nèi)心的情感或抑或揚地表達出來。

劉勰用染絲比喻個性的形成，在《體性》篇中論道：“夫才由天資，學(xué)慎始習(xí)，斫梓染絲，功在初化，器成采定，難可翻移?！彼J(rèn)為，學(xué)習(xí)要在開頭時慎重，正像制作車輪和木器、染絲綢，功夫關(guān)鍵在初始階段，等到器物作成，色彩染定，就難以改變。在《隱秀》篇中：“故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潤色取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朱綠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隱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蓋以此也。”自然成才恰到好處，好比草木的花朵光彩照耀，潤色修飾好比絲綢染成紅綠之色，用紅綠顏料染絲綢，顏色深而花色繁復(fù)鮮艷，花朵綴飾樹上，顏色淺而富有光彩。劉勰以人工矯飾與天然形成作比較，旨在說明：含蓄的篇章所以照耀文壇，突出的警句所以膾炙人口，都是情思和文辭的結(jié)合而自然形成的。劉勰引用兩次絲綢染色打比方，只有經(jīng)歷或見識過絲綢生產(chǎn)工藝的人才能如此浮想聯(lián)翩，信手拈來的。

在《章句》篇中：“尋詩人擬喻，雖斷章取義，然章句在篇，如繭之抽緒，原始要終，體必鱗次。”本段落的意思是：探討詩人用詩句來打比方，雖是斷章取義，然而章節(jié)和句子在全篇中好像蠶繭的抽絲一樣，自始至終在體制上要緊密聯(lián)結(jié)。從繭上抽絲是絲綢生產(chǎn)的重要工序，可能他對絲綢生產(chǎn)程序曾經(jīng)耳濡目染，從而滲透到他的文論創(chuàng)作中。

運用得最普遍最經(jīng)典的恐怕是“經(jīng)緯”之論了，以至今日仍被沿用。在《原道》篇中：“然后能經(jīng)緯區(qū)宇，彌綸彝憲，發(fā)揮事業(yè)，彪炳辭義?！苯?jīng)緯是指絲綢織造時經(jīng)線和緯線的交織，專業(yè)上習(xí)慣稱為“穿經(jīng)打緯”，后常用來比喻治理國家或者組織文章。在《正緯》篇中：“夫六經(jīng)彪炳，而緯候稠疊；《孝》、《論》昭晰，而《鉤》、《讖》葳蕤。按經(jīng)驗緯，其偽有四：蓋緯之成經(jīng)，其猶織綜，絲麻不雜，布帛乃成?！绷?jīng)光彩顯耀，緯書繁雜重復(fù)；緯書配合經(jīng)書，好像經(jīng)線和緯線的交織，絲線或麻線不夾雜，才能織成麻布或者絲綢。在《情采》篇中：“故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眲③恼J(rèn)為：情理是文章的經(jīng)線，文辭是情理的緯線；經(jīng)線正了緯線才能織上去，情理確定了文辭才能暢達，這是寫作的根本。他用經(jīng)緯交織作喻闡釋情理和文采的主次關(guān)系，形象而深刻。

3 絲綢的紋樣和色彩的運用

劉勰不但對絲綢品種如數(shù)家珍，對絲綢加工技藝耳熟能詳，并且對絲綢紋樣和色彩亦極具感悟力。

在《詮賦》篇中：“麗詞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著玄黃。文雖新而有質(zhì)，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鼻甥惖奈霓o，雅正的含義，如同玉的美質(zhì)和文采互相爭勝；含義的正邪，如同絲織品的正色和間色相分。朱在古代是正色，紫為間色。這里用絲綢顏色的鮮明對比比喻辭賦含義的渭涇之明。

在《體性》篇中：“才性異區(qū)，文體繁詭。辭為肌膚，志實骨髓。雅麗黼黻，淫巧朱紫。習(xí)亦凝真，功沿漸靡。”“黼黻”是古代貴族絲綢服裝上刺繡的花紋，半白半黑的斧形叫“黼”，半黑半青的兩個“己”字叫“黻”。用古代禮服的繡紋比喻雅正華麗的文辭形式，用正間混雜的顏色迷亂比喻淫靡纖巧的行文風(fēng)格。在《情采》章也提到“黼黻”：“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性發(fā)而為辭章，神理之?dāng)?shù)也?！庇砂邤痰慕z綢紋樣推及富麗的文采，充滿情趣，增強了說服力，不能不說是劉勰的高明之處。

4 結(jié) 語

劉勰對絲綢文化意象在文論創(chuàng)作中的運用可謂得心應(yīng)手，這不能不歸功于他對絲綢生產(chǎn)的熟諳和熱愛，其內(nèi)心濃厚的絲綢情結(jié)不言而喻。究其原因，筆者分析有二：其一，據(jù)考證，劉勰的家鄉(xiāng)——山東莒縣東莞鎮(zhèn)歷史悠久，在南朝時期就有“東莞故郡”之稱，桑蠶歷來是那里的主導(dǎo)產(chǎn)業(yè)，至今仍有“山東桑蠶生產(chǎn)第一鎮(zhèn)”之美譽；其二，劉勰曾寄江蘇鎮(zhèn)江，在鐘山定林寺寫就《文心雕龍》，而鎮(zhèn)江一帶當(dāng)時的絲綢業(yè)相當(dāng)發(fā)達。所以，劉勰的少年和成年時期，都深受絲綢物品和絲綢生產(chǎn)的影響，絲綢文化意象在他文論中的廣泛出現(xiàn)也就不足為奇了。

[1]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羅瑞林.中國絲綢史話[M].北京：紡織工業(yè)出版社，1986.

Analyzing Liu Xie'silk Feeling in His Wen-hsin Tiao-lung

FAN You-lin
(Department of Basic Courses, Shandong Drug and Food Vocational College, Weihai 264000, China)

Image of silk culture widespreadly appeared in the southern literary theory, Wen-hsin Tiao-lung, involving varieties of silk, silk techniques, silk pattern and other aspects. Silk cultural images of Wen-hsin Tiao-lung created the charming literary grace, and Liu Xie'profound feeling of silk also was evident.

Wen-hsin Tiao-lung; Liu xie; Silk

TS941.12；I206.2

B

1001-7003(2010)07-0045-03

2009-11-16；

2010-04-14

范友林(1965－ )，男，高級講師，主要從事哲學(xué)、歷史等教學(xué)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