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現(xiàn)新疆:發(fā)生在荒漠與綠洲中的探險秘事

楊 鐮

亨廷頓、貝格曼、哈士綸，分別來自美國、瑞典、丹麥。與斯文·赫定、斯坦因等相比。算是20世紀前期的中國西部探險考察家之中不大知名的人物。重新提起他們，是因為在我們的新課題《新疆綠洲文明調(diào)查》中，他們是不能略過不提的章節(jié)，缺失了這些內(nèi)容，我們對巾國西部的認識難免會出現(xiàn)盲點，我們的研究過程就失去了特色。

1901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如同月球表面一樣荒涼的”羅布荒原，喚醒了沉睡千年的樓蘭古城，此前不久，英籍探險家斯坦因闖入了樓蘭王國的重鎮(zhèn)——精絕綠洲。從此，幾個新創(chuàng)制的英語詞匯出現(xiàn)了，其中應用率最高的是SILK ROAD(絲綢之路)與SERIDIA(西域)。而歷史地名LOU-LAN(樓蘭)與LOP-NOR(羅布泊)，競重新設(shè)置了時尚的閱讀熱點。

至今，世人對新疆以及中國西部的關(guān)注度仍然居高不下。20世紀初，塔里木發(fā)現(xiàn)為流沙淹沒的高度發(fā)達的古代文明的消息不脛而走，使世界主要國家都爭先恐后地派出了自己的探險隊，追隨斯文·赫定們進入寂寞的西部。其中，美國地理學家埃爾斯沃思·亨廷頓教授，是因為樓蘭古城浮出瀚海，才選定了探險考察的地點。而瑞典考古學家貝格曼、丹麥蒙古學家哈士綸，本身就是斯文·赫定探險團隊中的一員。

亨廷頓：深入塔里木考察“亞洲的脈搏”

美國地理學家亨廷頓在新疆的科學考察從1903年延續(xù)到1906年，目標始終如一：解讀自然環(huán)境和氣候的變化，以及對人類文明的影響。為此，他選擇了以發(fā)現(xiàn)了一系列沙埋古城而引起了舉世關(guān)注的新疆塔里木，作為工作的主現(xiàn)場。

亨廷頓初次進入中亞，是1903年夏天。1905年～1906年，由美國國家地理學會資助，亨廷頓再次深入南疆。1905年3月18日，亨廷頓歷時一年多的中亞考察從克什米爾開始。進入中國新疆后，盡管旅途艱險，發(fā)現(xiàn)者特有的興奮感始終與他相伴。在和田河上游河谷，他第一次見到了“世界屋脊”背面f北面)的大地，見到了中國的游牧民。站在海拔16700英尺的桑株山口，塔里木開闊的視野、壯觀的景色，使見慣山川風貌的地理學家感到震驚。

此后，亨廷頓在塔里木的南、東兩側(cè)工作了9個月，基本上是沿昆侖山麓的古綠洲帶一路前行。陸續(xù)探訪了烏宗塔提、達摩溝、丹丹烏里克、安迪爾、精絕、瓦石峽、樓蘭古城……他從不遺漏考察歷史遺存的機會，但著眼點從來不在尋找文物上。古城、古跡，在他看來是氣候與人類文明關(guān)系的例證，塔里木古老的綠洲總是沿內(nèi)陸河分布，新的綠洲往往在古遺址上重生。這就是塔里木文明的年輪。

亨廷頓對塔里木這個地理單元特別重視，這顯然受到斯文·赫定、斯坦因的影響。斯文·赫定和斯坦因不約而同地將塔里木叫做“亞洲腹地”，然而亨廷頓卻認為“亞洲心臟”這個代稱更形象。1906年2月23日，亨廷頓進入了吐魯番低地，3月中旬，抵達新疆省會烏魯木齊，4月7日，從塔城出境，經(jīng)西伯利亞到達莫斯科。

在塔里木實地考察的9個月，為推究綠洲與荒漠置換的過程，他經(jīng)過了塔里木古老的內(nèi)陸河：策勒河、克里雅河、尼雅河、牙通古孜河、安迪爾河、喀拉米蘭河、車爾臣河、米蘭河，最后是塔里木河與孔雀河，一路前行，從不同側(cè)面充實了氣候?qū)G洲文明施加影響的例證。塔里木綠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斷改變面貌，開始使他困惑不解，最終卻啟發(fā)他將這此生彼息的發(fā)展變化，作為規(guī)律來總結(jié)。他的研究成果遠非定論，然而卻豐富了人們對塔里木、對中國西部、對絲綢之路的認識。

通過實地考察，亨廷頓提出：塔里木的綠洲，一般為人居住耕種大約200年，之后就會因人口增加改變了資源分布狀態(tài)，淪為荒漠，最終被放棄。而荒漠要經(jīng)過300年左右，才能依靠自我調(diào)節(jié)的機能，重現(xiàn)綠意。亨廷頓提出：新疆乃至整個中國西部，并非處在漫長的逐漸干旱的過程中，而是經(jīng)歷著一個個的干旱期與濕潤期的交替。最近的濕潤期，將在20世紀與21世紀交接時出現(xiàn)。亨廷頓提出：在塔里木，河流變短只是表象，河水變成才是癥結(jié)。這一過程，與人類的活動密切相關(guān)。在沒有出?？诘乃锬九璧兀h(huán)境問題不在于水量的多少——這個變化是客觀規(guī)律，不在于沙漠的分布，不在于植被的生死置換，而在于內(nèi)陸河流經(jīng)的區(qū)域鹽堿化過程不能逆轉(zhuǎn)，致使水質(zhì)累積惡化。河流名字依舊，走向沒有變，卻不再是最初的那條清澈的河了!這些一百年前的見解，無異于“醒世恒言”。

亨廷頓在塔里木的工作，以對恰哈與米蘭的考察，最具有經(jīng)典意義。事實上，他是第一個到達并報道了恰哈的探險家，是第一個將米蘭與西部的歷史命運結(jié)合到一起的人。在這兩點，他都走在了斯坦因的前面。

恰哈，是塔里木南緣內(nèi)陸河——策勒河上游的著名遺址。

1905年夏天，亨廷頓來到策勒。民間流傳的古抄本《四個伊瑪目傳》，使他知道了恰哈的歷史：公元11世紀，西域古國于田為敵軍攻破。國王逃離首都，遁入昆侖山，并且在策勒河谷中段的恰哈地方的河流兩側(cè)，建立了兩個互相呼應的要塞。敵軍死死圍困了要塞，但久攻不破。最終敵人發(fā)現(xiàn)了要塞的生死脈門：要塞建在河岸高崗上，飲用水從何而來呢?原來，要塞各有一條銅質(zhì)地下引水管道，入水口在策勒河床當中。獲悉了這個秘密，敵人把成筐蘋果從上游丟到河里，蘋果漂流到有引水口的地方，就被吸進去堵住了銅管，從而切斷了水源。要塞中鼓樂照常響徹山谷，仿佛守軍即將出戰(zhàn)，可始終不見人影，幾個年輕人爬上懸崖，才看到要塞早已空無一人，是一峰被拴住的跛駱駝的尾巴掃來掃去，敲擊一面軍鼓，鼓聲震響。于田國王已經(jīng)沿山谷翻越了昆侖山分水嶺，逃到西藏去了。要塞陷落后，恰哈就成為農(nóng)耕之區(qū)。

對恰哈，亨廷頓始終是將焦距調(diào)整在昆侖山水資源與人口分布怎樣處在平衡狀態(tài)這個臨界點上?！疤O果截斷水管”的故事固然吸引人，但亨廷頓稱之為“神奇?zhèn)髡f”，通過實地考察，他的結(jié)論是：要塞并非依據(jù)策勒河為命脈，要塞海拔比策勒河的水平面高出很多，引水管道不可能為要塞以及比要塞更高的農(nóng)耕區(qū)域提升河水。實際上，在歷史上的農(nóng)耕鼎盛時期，古代居民們另修建了一條(廢棄已久的)運河——恰哈河，從海拔高得多的策勒河上游引水，改變了當?shù)氐乇硭姆植?。這個結(jié)論連接著另一個推論：在要塞使用時期，昆侖山的氣候一定比20世紀初期他到來時更濕潤，降水量更多。不然，運河——恰哈河就會因水量微不足道而成了一個擺設(shè)。

1905年圣誕節(jié)前，亨廷頓來到米蘭。米蘭位于今天若羌縣的西邊，古遺址密集。在《史記》《漢書》上，米蘭叫“伊循城”，號稱“良田千頃，沃野無邊”。它也是塔里木最早的墾區(qū)。亨廷頓注意到，漢代的米蘭，比他到來的20世紀初養(yǎng)育著更多的人口，綠洲面積要大得多。20世紀初，米蘭是羅布人夏季“游耕”的地方，一年所獲，僅夠15～20戶食用。他依據(jù)自己的觀

察，作出了這樣的論斷：米蘭遺址除了是古跡，“更重要的是驗證了一個關(guān)于不同歷史時期氣候發(fā)生演變的假設(shè)”。而不爭的事實是：人類在這一區(qū)域不斷變換聚居地的位置，凡挪一個地方，就留下一片荒灘。

離開米蘭，亨廷頓進一步北上，考察了塔里木河下游英庫勒、蒲昌城、喀喇庫木、鐵干里克等地。這些歷史悠久的農(nóng)耕區(qū)域，目前都是難以為繼的老齡化綠洲。針對漢唐時期開墾者的成功與失敗，他的議論發(fā)人深省。

顯然，在現(xiàn)有灌溉條件下，在塔里木河和孔雀河下游地區(qū)，甚至遠離上游的喀喇庫木，長期養(yǎng)活一定的農(nóng)業(yè)人口是有可能的。在距下游200余英里的樓蘭古城，由于蒸發(fā)嚴重，河水的鹽分越積越多，情況一定更糟。墾荒努力的失敗，并不是因為治理無方，或發(fā)生了戰(zhàn)亂，也不是因為缺乏追求土地的移民，而完全是河水的極度鹽堿化造成的。

20世紀前期，國外出版過許多中國西部探險書籍，而且成為世界性的閱讀熱點。中亞探險考察家們，都遵循斯文·赫定首創(chuàng)的寫作模式：每次考察結(jié)束，總要寫兩本不同題材的書，一本是科學考察報告，另一本是通俗探險記。亨廷頓的科學報告是《氣候與文明》，通俗探險記則是《亞洲的脈搏》。與從歷史人文角度記述西部的書籍相比，《亞洲的脈搏》則好比是在同一個舞臺上轉(zhuǎn)換了一個視角，沙埋古城、綠洲興衰、古道風情……成為地理學家為深化研究課題——氣候與人類文明發(fā)展變化的關(guān)系——特設(shè)的布景。

了解到亨廷頓的探險考察過程，就如同追隨探險者親歷了綠洲與沙漠的切換，從死界突出重圍回歸紅塵。感受到即將蘇醒的中亞大地的深沉悠長的呼吸。而奔流不息的內(nèi)陸河，就是塔里木沉穩(wěn)自律的脈搏。

貝格曼：在羅布泊荒原發(fā)現(xiàn)小河墓地

對中國西部來說，瑞典考古學家貝格曼不應該被遺忘。1927年至1935年，貝格曼三次往返于中國的內(nèi)蒙古、新疆、甘肅，行程數(shù)萬里，三分之二的旅途靠騎駱駝或步行，所到之處大部分地區(qū)當時無人定居。在此期間，他考察了310處古跡、遺址。僅就發(fā)現(xiàn)“居延漢簡”和“小河古墓”，就該名垂史冊?？扇鸬涞娜嗣o典等有關(guān)文獻中，卻幾乎見不到貝格曼的名字。這位資深的外交官也感到奇怪，他當即查閱了最新的資料，難以置信地說：果然如此。我笑著說：當然，早在十年前我就委托朋友們查過了。

1927年1月，貝格曼剛從大學考古專業(yè)畢業(yè)，畢業(yè)論文是研究十二三世紀北歐海盜銘文。一個電話，競改變了他的命運。瑞典國家文物局負責人柯曼博士詢問他，愿不愿意到中國西部作至少一年半的考古探險。那時，斯文·赫定正與中國同行籌建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考查團設(shè)置了一中一外兩個考古學家的位置，貝格曼沒有放過這難得的機會，和中國學者黃文弼一同成了考查團的成員，度過了青春歲月。那不是一年半，而是8年，從24歲到32歲。實際上，貝格曼是在斯文·赫定探險的全盛期，追隨他進入了自己的位置，最終與他一同退出了中國西部的考察實踐。1946年，貝格曼因病去世。他留下了兩本書，一本是學術(shù)專著《新疆考古記》，一本是通俗探險讀物《考古探險手記》。獲悉如上情況，就不難理解為什么瑞典讀書界竟然不大記得這個敬業(yè)的學者了。那是因為，他不長的一生實際只做了一件事：在中國西北從事考古探險，在中國西部走了前人不曾走過的漫長路途。

1930年，貝格曼在內(nèi)蒙古額濟納旗——漢代居延邊塞發(fā)現(xiàn)了萬枚以上的漢簡，使學術(shù)界為之震驚。當時有人將這一成就與打開敦煌藏經(jīng)洞并列為中國20世紀兩大考古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居延漢簡，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貝格曼在蒙古牧民陪同下，考察烽燧。在破城子遺址，他注意到地面有許多老鼠洞。他們帶的一只狗窮極無聊，開始追逐老鼠，老鼠鉆進洞，狗一不留神也跟著進去，進去容易，出來就難了。為解救這只狗，挖開了老鼠洞穴，頓時大家全驚呆了：延續(xù)使用了千年之久的老鼠洞就像迷宮，其中布滿了完整與殘缺的漢簡，那是一代又一代勤快的老鼠拖到家中儲存的糧食與磨牙的用具。貝格曼在筆記中管這里的老鼠洞叫“漢簡陳列館”。此后通過不懈努力，竟出土了成噸的木簡與其他文物。其中包括可能是中華文明史上最初的紙，以及一支漢代毛筆的實物。日本人即將占領(lǐng)北平之前，“華夏第一筆”與北京猿人的頭骨，一起神秘失蹤，但漢簡完好保存下來。

1934年夏天，貝格曼靠羅布人的幫助，在羅布荒原的庫姆河支流，發(fā)現(xiàn)了一系列樓蘭早期的墓地，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神秘的“小河5號墓地”?！靶『?號墓地”有數(shù)以百計的棺木，有王陵般的氣勢，其中出土的“樓蘭公主”木乃伊，以清純美麗的容貌使人們忽略了她的年齡。貝格曼隨意為那無名河起了一個名字“小河”。如今，“小河”與樓蘭古城都是羅布泊荒原古今環(huán)境變遷的關(guān)鍵詞。當年貝格曼的小河探險隊成員、羅布老人塔依爾在20年前曾告訴我一個插曲：見到“樓蘭公主”，貝格曼原來下了決心要將她帶走。但是在墓地的第一個晚上，大家居然做了相同的夢：“樓蘭公主”請求不要讓她離開小河，因為下一次月圓之夜，她將在月光下復活。第二天醒來，全隊都聚集在“樓蘭公主”身邊，等貝格曼改變了主意，許諾不帶走她之后，她居然露齒一笑。(“我們都看見了，”塔依爾向我保證，“她確實笑了?！?也許正是如此，貝格曼稱她為“東方的蒙娜麗莎”吧。

關(guān)于居延漢簡人們談論得比較多。關(guān)于小河5號墓地，近來也受到廣泛關(guān)注。貝格曼對甘肅、新疆交界處的明水古城的考察同樣具有重大意義，卻幾乎從未被提起過。

1934年1月，貝格曼再次(最后一次)追隨斯文·赫定，踏上從河西走廊前往新疆哈密的路途。這次不同以往，考察隊全程乘坐汽車。29日午后，車隊到達了地圖上標示的明水地方。

沿途是荒無人煙的黑戈壁，他們要在當天晚上到達新疆哈密境內(nèi)的村落廟兒溝。明水路邊一處古城遺址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盡管只有貝格曼是考古學家，但是同行者對西部都相當了解，這無名古城只要看上兩眼，就可以斷定：一，這是個沒有經(jīng)過考察與報道的遺址；二，建筑屬于漢代。斯文·赫定一行正在艱難的行程中，沒有條件留在明水做比較充分的考察，盡管行色匆匆，貝格曼仍然為氣勢恢宏的明水古城畫了一幅實測圖。古城一共有七組建筑遺址，其中五個可以斷定是烽火臺。也就是說，這是由一組烽火臺嚴密拱衛(wèi)的城池。從明水遺址整體的狀況可以判斷出，在以往2000年中，西北風一直比東南風更強勁，向著東南方的古建筑依然直直地挺立著，而朝西北的一邊則嚴重剝蝕，只剩下殘垣斷壁。

在明水，貝格曼只是路經(jīng)，而不是專門來做考古調(diào)查。但是，他繪制的《明水遺址實測圖》，至今為止是這被忽略了的遺址僅有的資料積累。沒有這幅實測圖，我們就不可能探悉明水第一次露面時是什么模樣，我們就不知道應該到哪兒去尋找被歲月刪除了的歷史細節(jié)。

哈士綸：在亞洲腹地尋找蒙古

人的人和神

在中國西部考察的長途中，貝格曼有個忠實的同伴，那就是丹麥探險家亨寧·哈士綸。斯文·赫定是貝格曼與哈士綸的導師與“領(lǐng)位員”。而貝格曼與哈士綸無論在野外還是回到歐洲，始終稱斯文·赫定為“頭兒”。

關(guān)于亨寧·哈士綸生平，我們所知并不多。他是丹麥來華傳教士后裔，曾以宣化的基督教教堂為生活基地。精通漢語和蒙古語。1927年籌建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斯文·赫定聘用哈士綸為考察團副隊長，主管團隊的輔助人員與生活物資。從此，他與蒙古民族結(jié)下了不了之緣，并成為世界公認的蒙古學家。他曾是蒙古土爾扈特活佛多布頓的“轉(zhuǎn)世兄弟”，是迄今為止唯一在新疆、甘肅、青海交界處考察過德得(高地)蒙古部落的人，他的《蒙古的人和神》一書，是土爾扈特部落的信史。同時，他也是蒙古音樂文化勤奮的搜集者、優(yōu)秀的詮釋者和忠實的傳播者。

1927年踏上探險長途后，路經(jīng)了一個個蒙古族聚居區(qū)，途中又總是與蒙古族駝夫朝夕相處，身臨其境的現(xiàn)場感，使西北科學考察團的后勤總管哈士綸為蒙古族民歌的特殊魅力折服了。1928年秋天到達了第一階段的預期目的地——額濟納，哈士綸開始著手記錄蒙古族民歌。他還利用鋼絲錄音機，錄下了新疆土爾扈特部落的音樂菁華。這些菁華，由于一個丹麥青年的珍惜與認同，沒有淹沒在歷史發(fā)展的低潮中。1929年，哈士綸返回歐洲。在斯德哥爾摩，他應邀為北歐的音樂家播放了蒙古族民歌，獲得好評。1936年，哈士綸重返中國西北。這次他專門為了蒙古族音樂而來，行囊中有當時最好的錄音器材，僅錄音帶就有300盤。他曾深入監(jiān)獄，在高墻下、在荷槍實彈的士兵監(jiān)視下，用4天記錄了民樂，并解救出當局以“流浪”罪名拘禁的民歌手。他追隨最后的流浪歌手，行吟到科爾沁草原從無人跡的縱深處。跋涉萬里長途，他的收獲是167首民歌。同時，他還記錄了與蒙古音樂有關(guān)的其他資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馬頭琴的傳說》?！恶R頭琴的傳說》實質(zhì)是對一個民族的音樂生活的解讀。

在茫茫無際的草原，音樂是蒙古民族凝聚力之源，蒙古人是借助音樂與鄰人交談的，蒙古人通過音樂向其他民族表達了他們的訴求。日星隱顯的天庭與地角天涯的情人，對于沒有了翅膀的神馬已經(jīng)遠不可及，馬頭琴的傾訴，則是溝通天上人間的通行語言。民間歌手的吟唱，是化解敵意的武器，尋覓知音的告白，是消除距離感的直通快車。哈士綸記錄的《馬頭琴的傳說》，解釋了為什么蒙古歌曲中最古老、最優(yōu)美的旋律，總是屬于駿馬、愛情和遙不可及的星宿。

1939年，由于戰(zhàn)爭蔓延，哈士綸結(jié)束了對蒙古族音樂的搜集，返回丹麥。同時，他克服了種種困難，以最快速度分三集出版了《蒙古民歌》的樂譜與唱片。

哈士綸的工作，在大戰(zhàn)期間的歐洲引起了重視，當時歐洲的許多廣播電臺，紛紛采用了哈士綸發(fā)表的蒙古音樂，作為間奏曲。蒙古音樂填補了電臺節(jié)目的過渡與聽眾的等待時間。蒙古音樂最優(yōu)美的旋律，總是屬于駿馬、愛情和遙不可及的星宿。而駿馬、愛情和遙不可及的星宿，是面對戰(zhàn)火感到無能為力的人們，最珍惜的感情空間，是急切想渡過苦海的人們的彼岸世界。曾經(jīng)吟唱在天山腹地草場的《我的風馬》《額林哈畢爾噶山》《金色的伊犁河，金色的草原》等等，成了歐洲流行的旋律。

亨廷頓、貝格曼、哈士綸，分別來自美國、瑞典、丹麥，與斯文·赫定、斯坦因等相比，算是20世紀前期的中國西部探險考察家之中不大知名的人物。重新提起他們，是因為在我們的新課題《新疆綠洲文明調(diào)查》中，他們是不能略過不提的章節(jié)，缺失了這些內(nèi)容，我們對中國西部的認識難免會出現(xiàn)盲點，我們的研究過程就失去了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