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初春,為保住中國內(nèi)地與外界唯一的運輸通道滇緬公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以嫡系部隊的三個精銳王牌軍組成中國遠征軍,與駐緬英軍聯(lián)手抗擊日軍北侵。3月下旬,遠征軍先遣部隊與日軍在緬南同古城血戰(zhàn),西線英軍策應(yīng)不利,棄守北潰。3月底,中國軍隊也被迫撤出同古。就在中英聯(lián)軍在籌備平滿納會戰(zhàn)的時候,西線英軍突然告急!!!
1942年4月16日,新38師師長孫立人奉召到梅苗參加軍事會議。
梅苗,在緬甸中部,距舊都曼德勒以東二十五公里,是個避暑勝地。駐緬英軍總部、中國遠征軍總參謀長史迪威的指揮部以及重慶軍委會滇緬參謀團,都設(shè)在這里。
會議在英軍總部舉行,由駐緬英軍總司令亞歷山大上將主持。1940年5月,亞歷山大指揮的敦刻爾克大撤退,為他贏得了好名聲。
坐在亞歷山大旁邊的,是剛剛度過五十九歲生日的史迪威中將,他的臉像一塊老姜,滿是皺褶,沒有一點光澤。一副很大的無框眼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唯有頭上那頂?shù)谝淮问澜绱髴?zhàn)時流行的戰(zhàn)斗帽,與他的精神氣質(zhì)很合拍:一個不走運又脾氣古怪的老頭兒!
中國遠征軍副總司令杜聿明,不露聲色地端坐著。在緬甸戰(zhàn)場,他的地位在亞歷山大和史迪威之下。蔣總司令曾明白交代,他歸史迪威指揮,史迪威歸亞歷山大節(jié)制,但是,亞歷山大手中只有不大中用的英軍兩個師,美國人史迪威則是個十足的光桿司令,而杜聿明操縱著中國遠征軍三個整編軍。所以,盡管杜聿明總是不拘言笑,矜持而傲岸,可兩位上司早就感到了他是個硬邦邦的家伙。
孫立人坐在杜聿明的身邊,他第一次參加盟軍的軍事會議。從亞歷山大、史迪威和杜聿明各自的神情,他已感覺到三大盟國之間錯綜復(fù)雜的微妙關(guān)系。
亞歷山大用漂亮的馬鞭在地圖上的“仁安羌”點了點:要立刻救援被圍的七千英軍!
仁安羌,是緬甸最大的油田,也是緬甸戰(zhàn)場盟軍的油料供應(yīng)地。自仰光陷落后,英軍從西路且戰(zhàn)且退,先后放棄了普羅美、阿蘭廟和馬格威。4月15日,英軍第1師及裝甲第7旅退至仁安羌地區(qū)稍作休整,準備破壞油田后繼續(xù)北撤,可當夜即陷入日軍的包圍。那里是沙漠地帶,不要說日軍四面圍攻,只要切斷水源,不出三天,被圍的英軍就要土崩瓦解!
這位以善于處理危局普稱的英國上將介紹完危情,向史迪威和中國將領(lǐng)們投來期待的目光,此時他別無他途。駐緬英軍僅有的兩個師,第17師早在仰光失陷之前就被日軍殲滅。那一仗,七千英軍被俘?,F(xiàn)在,第1師又有七千余人落入包圍圈。為英軍解圍的唯一希望,就是中國軍隊。
史迪威完全不理會亞歷山大。他慢悠悠地把積蓄在煙嘴里的煙泥摳干凈,又插上一支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這才抬起眼皮,向亞歷山大發(fā)問:“閣下,英軍一直在后退,而且速度不慢。怎么會讓日本人抄了后路呢?”話語不慌不忙卻相當辛辣。
亞歷山大懂得,他不能向日軍采取攻勢,也不應(yīng)向史迪威反擊。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說:“應(yīng)該承認,日軍的進攻速度,大大超出我們的意料。”
史迪威接著問道:“據(jù)空軍偵察,4月15日,一直在西線作戰(zhàn)的日軍第33師團主力尚遠在馬格威以南,他們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仁安羌?那里到底有多少日軍?”
“天曉得。”亞歷山大確實也搞不清楚。
“那么,就請老天保佑你們的人吧!”
史迪威的揶揄,讓英國紳士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亞歷山大生氣地把馬鞭在空中劃了一個弧,說:“讓英軍主力毀滅在仁安羌,我認為不但違背英國的愿望,也不符合中國的利益。英軍一直擔負著中路華軍側(cè)翼的掩護,為此已經(jīng)做出很大犧牲。危急關(guān)頭,他們有權(quán)要求幫助?!?/p>
其實,史迪威只不過想敲打敲打亞歷山大。緬戰(zhàn)以來,英軍表現(xiàn)太差。本來史迪威的那些很好的計劃,結(jié)果都讓英軍的潰退斷送了。見幾句話把亞歷山大挖苦得渾身難受,史迪威這才話鋒一轉(zhuǎn)說:“既然如此,聽聽中國朋友的高見吧!”
聽著史迪威對亞歷山大冷嘲熱諷,杜聿明倒是很開心。英軍的節(jié)節(jié)敗退,嚴重威脅到正在組織中的平滿納會戰(zhàn),杜聿明對此大為惱火,他拿定主意,不能出兵仁安羌!況且,亞歷山大也說不清仁安羌到底有多少日軍。想想看,包包子一斤餡也得兩斤皮呢,七千英軍被圍,日軍該有多少?要解英軍之圍,又得派多少救兵?要是派去的救兵有去無回,怎么跟蔣委員長交代?你七干英軍,有戰(zhàn)車、大炮,都殺不出條血路……他瞥了美國老頭兒一眼,心說,打了敗仗,委員長也奈何不了你。我不行,委員長早有指令:“如果英軍退守仁安羌油田,則我前出部隊不得超越東敦吉?!蔽也荒茌p進!杜聿明欠了欠身子,說:“盟軍在仁安羌遇圍,本軍休戚與共。自當竭力相助。”
聽到這句話,亞歷山大眉頭頓然舒展,史迪威也贊許地點點頭。
“但是,”杜聿明急轉(zhuǎn)直下,“平滿納會戰(zhàn)正在鋪開,中國軍隊十個指頭按十個跳蚤,實在騰不出手來。就算我們能抽出一支部隊,就目前緬甸的交通狀況,也不可能在三兩天內(nèi)趕到仁安羌。”他又補充道,“諸位知道,3月下旬,我們?yōu)榻馔胖畤?,?2師從曼德勒開到南陽火車站,一百五十公里。走了十天,以致誤事!因此,對仁安羌的盟軍,我們恐怕只能加緊中路和東路的進攻,減輕西路壓力,以利于他們突圍。”
杜聿明這句話明明是打了亞歷山大一記耳光——緬甸的鐵路一直操縱在英國人手里,過去,他們對中國軍隊的調(diào)運是常常給“紅燈”的。
會議成了僵局。
孫立人坐不住了。前天,新38師的112團和113團已經(jīng)開至西線的納特曼克和喬克伯當,離仁安羌不遠了。
孫立人與杜聿明位置不同,想法也不同。他想,要是英軍第1師在仁安羌被殲。那么,日軍下一個目標就是納特曼克和喬克伯當。今日英軍的下場,就是明天新38師的結(jié)局。孫立人吃過洋面包,曾赴歐洲考察,在英法軍方也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他和史迪威都是從弗吉尼亞軍校畢業(yè),雖然談不上很深的私誼,但是,他們的軍事思想、戰(zhàn)術(shù)風格以及處事原則,總有不少共通之處……由于這些緣故,孫立人對亞歷山大,特別是史迪威的請求,不能像杜聿明那樣斷然拒絕。
杜聿明感覺到孫立人躍躍欲試,急忙悄悄拉扯他的衣角。孫立人主意已定,對杜聿明的暗示佯裝不知。他挺身而起,說:“新38師可以出兵仁安羌!”
自從到了緬甸,新38師這柄戰(zhàn)刀還沒開葷,官兵們斗志旺盛摩拳擦掌。先頭部隊113團晝夜兼程,銜枚疾走,17日傍晚,趕到仁安羌外圍賓河地區(qū)。當夜,部隊發(fā)起攻擊,激戰(zhàn)至次日中午,肅清了賓河北岸的日軍。
被困的英軍第1師師長斯考特,恨不得中國軍隊立時打到南岸!他的告急電報一個接一個打到孫立人指揮所,還說中國軍隊再不渡河他的部隊就要豎白旗了!孫立人見狀,連夜調(diào)整兵力,決定明晨總攻。
次日凌晨4時,東方欲曉。霞光中,向南望去,茫?;囊爸希A⒅慌排鸥叽蟮木?,那就是仁安羌油田。
新38師官兵涉過冰涼的賓河后,立刻投入到這個熾熱的戰(zhàn)場。仁安羌遍地都是輸油管、油罐、油桶,隨便一槍,就能引燃一團大火。成排的油罐在猛烈爆炸,火龍隨著油流四處竄動。高大的井架在火光中現(xiàn)出可怕的姿態(tài),有的被烈焰燒化,轟然倒塌。整個油田變成一座大火場。敵我雙方在火和煙中混戰(zhàn)。
渡河時,中國官兵浸濕的衣服在火戰(zhàn)中占了便宜。他們搶占制高點和上風口。在高處,中國兵打開油罐,烏黑的石油往低處涌去,石油流到哪兒,哪里就是一片火海。有的將油桶滾向敵陣,油桶滾到哪里,哪里就爆起一團火球。日軍陷身于一片煙熏火燎之中,像進了火葬場。
包圍圈內(nèi)的英軍乘機向外突。日軍兩面受敵,疲于應(yīng)付,不得不狼奔豕突,很快被逐出仁安羌。
被圍困了四天的英軍七千官兵、三十多輛戰(zhàn)車和一千多匹軍馬,終于脫離險境!同時得救的還有美國傳教士、新聞記者等五百余人。
斯考特驚魂未定,他不敢停留,急令英軍繼續(xù)北撤。
仁安羌的戰(zhàn)報,飛向重慶,飛向華盛頓,飛向倫敦。全世界為之一震,英倫三島更是一片歡騰。英國人把仁安羌突圍比作第二個敦刻爾克大撤退,舉國歡騰。
英軍從仁安羌撤走時,孫立人審問了一名被俘的日軍少佐參謀,其結(jié)果,讓孫立人哭笑不得——原來,包圍仁安羌的日軍,僅僅是作間大佐率領(lǐng)的214聯(lián)隊兩個大隊,不足千人。
作間部隊本是支機動搜索部隊。他們推進至仁安羌以東五公里處時,發(fā)現(xiàn)英軍正好退到這里。野心勃勃的作間大佐,不顧兵力懸殊,大膽對英軍實施包圍。他利用英軍的恐懼心理,虛張聲勢,又利用仁安羌四周的溝淘壑壑,對英軍坦克實施“地障包圍”。膽怯的英國大驢子,果然讓兇猛的日本小老虎嚇得屁滾尿流,不敢動彈。
孫立人走運了,他一下子成了緬甸戰(zhàn)場上唯一的英雄。蔣介石給他頒發(fā)四等云麾勛章;羅斯福給他授予“豐功”勛章;英王喬治六世則將一枚金光閃閃的“帝國司令”勛章贈給他。孫立人也沒有料到,他成為了第一個獲得這種勛章的外籍將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