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勇 ,唐 俐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走馬”為秦爵小考*
王 勇 ,唐 俐
(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湖南 長沙 410082)
最近發(fā)現(xiàn)的岳麓書院藏秦簡所見材料,反映了走馬在秦代為爵稱,而非官稱,且秦爵走馬相當于漢二十等爵中的簪裊。簪裊、走馬在字面上都可理解為驅(qū)馬疾馳。秦漢爵稱由職名演變而來,簪裊與周官走馬的地位也是相適應(yīng)的。走馬、簪裊二名在秦代可能通用,漢初整理爵位時對同爵異稱的情況進行了規(guī)范,從而廢止了爵稱走馬的使用。
走馬;簪裊;秦爵;岳麓秦簡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Qin bamboo slips kep t in Yuelu academy,Zouma is the rank of nobility instead of official name in Qin dynasty,and it is equivalent to Zanniao w hich belong to the tw enty ranks of nobility of Western Han Dynasty.Both Zouma and Zanniao can be understood literally as spurring ho rse fo rw ard.The names of ranks of nobility in Qin and Han dynasty are evolved from official names.The position of Zanniao is also compatible w ith Zouma in officials system of Zhou dynasty.Zouma and Zanniao maybe interchangeable in Qin dynasty,but rulersof Han dynasty standardized the case of same rank of nobility has different manes and thus fallen zouma into disuse.
Key words:zouma;zanniao;ranks of nobility in Qin dynasty;the Qin bam boo slips kep t in Yuelu academy
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秦王政時的“黥城旦講乞鞫案”有:“講曰:十月不盡八日為走馬魁都庸(傭),與偕之咸陽?!闭硇〗M將文中的“走馬”理解為官稱,注曰:“走馬,周金文多見,即《周禮》趣馬”。①張家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著《: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頁。由于走(趣)馬系周官,與秦漢官制不符,故而其態(tài)度在疑似之間,不敢明確論斷。最近發(fā)現(xiàn)的岳麓書院藏秦簡所見材料,能夠解決這一疑惑。岳麓秦簡《數(shù)》中有一題:“大夫、不更、走馬、上造、公士共除米一石,今以爵衰分之,各得幾可(何)?大夫三斗十五分斗五,不更二斗十五分斗十,走(978號簡)馬二斗,上造一斗十五分五,公士大半斗。各直(置)爵數(shù)而并以為法,以所分斗數(shù)各乘其爵數(shù)為實……(950號簡)。”可見,“走馬”在秦代為爵稱,而非官稱。比照《漢書·百官公卿表》“爵:一級曰公士,二上造,三簪裊,四不更,五大夫……”。秦爵“走馬”應(yīng)相當于漢二十等爵中的簪裊。
走馬又見于岳麓秦簡《奏讞書》的兩個案例,在編號為1325與1337的簡文中分別有“臣走馬拳上造嘉”與“走馬喜”,拳、喜為人名。爵位是秦漢量刑時的重要標準,其有無與高低決定著刑罰的減免與否?!渡叹龝ぞ硟?nèi)篇》謂:“其獄法……爵自二級以上,有刑罪則貶。爵自一級以下,有刑罪則已。”衛(wèi)宏《漢舊儀》云:“秦制二十爵。男子賜爵一級以上,有罪以減,年五十六免;無爵為士伍,年六十乃免,有罪,各盡其刑。”因此,《奏讞書》對涉案人員的爵位理應(yīng)有明確記載。1325號簡中“走馬拳”與“上造嘉”并列,這里的走馬顯然應(yīng)該是爵稱,而且走馬拳位列上造嘉之前,反映了走馬的地位高于上造?!白唏R喜”案例中涉及的其他人員還有“公卒芮”、“大夫材”、“士五(伍)永”等 ,(分見 1214、1215 號簡)公卒、大夫、士伍都是對涉案人員爵位的交代。走馬如果是官稱,在這一案例中則找不到關(guān)于喜之爵級的記載。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的“走馬魁”同樣如此。這從另一方面證明了走馬應(yīng)為爵稱。
簪裊、走馬文義相通?!把U”為俗“褭”字,《韻會》“褭或作裊”?!棒⒀U”在張家山漢簡等出土文獻與大部分古注中均作“簪褭”。褭為馬名,《說文·衣部》“褭,以組帶馬也”,段玉裁注“按于本義引伸之,因以為馬名。要褭,古之駿馬也”。要褭亦作“騕褭”?!段倪x·司馬相如上林賦》“罥騕褭,射封豕”,張揖注“騕褭馬金喙赤色,一日行萬里者”?!白摺庇屑糙呏?《戰(zhàn)國策·楚策一》“秦王聞而走之”,鮑彪注“走,疾趨也”;《資治通鑒·周紀一》“吾何走之”,胡三省注“走,疾趨之也”。而“簪”通寁,可釋為疾、速?!都崱じ许崱?“簪,速也?!薄兑住ぴァ贰拔鹨膳箢留ⅰ?王弼注“簪,疾也”,陸德明釋文“鄭云:簪,速也。埤蒼同”。因此,簪裊、走馬在字面上都可理解為驅(qū)馬疾馳。二十等爵的爵稱大多來自軍職名,但簪裊原義在東漢已不明了,故而《論衡·謝短篇》有“名曰簪褭上造何謂”之句?!独m(xù)漢書·百官志》劉昭注引魏劉劭《爵制》謂“簪褭,御駟馬者。要褭,古之名馬也。駕駟馬者其形似簪,故曰簪褭也?!眲③繉Ⅳ⒀櫧忉尀轳嗰R之御者,其用軍職來理解簪褭的思路是合理的,但對于名“簪”的原因,解釋卻顯牽強。唐顏師古注《漢書·百官公卿表》時改而以《說文》為據(jù),解為“以組帶馬曰裊。簪裊者,言飾此馬也”,則純屬望文生義。一旦明白簪裊相當于走馬,其名稱由來便較清楚了。盡管劉劭對簪的理解有誤,“御駟馬者”的解釋卻大體正確表達了簪裊的原義。
秦漢爵稱由軍職發(fā)展而來,因而官職與爵稱間曾存在過彼此不分的過渡階段。西嶋定生說:“在某種場合,我們也看到了爵稱與官職之未分離狀態(tài)。因為軍職也是官職,兩者在某種場合是未分離狀態(tài),或者處于不即不離狀態(tài)。”①西嶋定生《:二十等爵制》,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56-57頁。走馬起初亦是職名,即文獻中的趣馬,殷墟卜辭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這個職官,金文中則較為常見。西周銘文中出現(xiàn)的走馬身份地位有高低之分,其最高者或相當于卿,最低者則甚至用于贈送。后來走馬逐漸固定為掌馬的小官?!吨芏Y·夏官·司馬》云“趣馬下士”,“掌贊正良馬,而齊其飲食”?!渡袝ち⒄贰盎①S、綴衣、趣馬小尹”,傳云“趣馬,掌馬之官。言此三者雖小官長,必慎擇其人”。由職名演變來的爵稱,其爵級上下與原職的地位高低無疑應(yīng)相互對應(yīng)。劉劭《爵制》稱:“自一爵以上至不更四等,皆士也。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比大夫也……自左庶長以上至大庶長,九卿之義也?!濒⒀U為二十等爵的第三級,可準于士,與周官走馬的地位是相適應(yīng)的。
漢二十等爵來自對秦爵的整理,而非原封不動地繼承秦制?!稘h書·百官公卿表》稱二十等爵“皆秦制”,并不符合事實?!渡叹龝ぞ硟?nèi)》是商鞅變法時的草案,其中的爵制史料最接近秦制原貌,但篇中提供的爵稱與漢爵不全相同。劉劭《爵制》云:“商君為政,備其法品為十八級。合關(guān)內(nèi)侯、列侯,凡二十等。”守屋美都雄據(jù)《境內(nèi)》篇復原的秦爵有十七級,其中客卿、正卿不在漢爵之列,而除關(guān)內(nèi)侯、列侯外,漢爵無法從《境內(nèi)》篇復原的還有中更、駟車庶長、大庶長三級。②守屋美都雄《:作為漢代爵制源流看待的商鞅爵制之研究》,轉(zhuǎn)引自西嶋定生《二十等爵制》,第41頁。即便是秦末爵制也沒有全部為漢爵所繼承。《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八年瑯邪刻石文末記扈從者名:“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其中倫侯、卿兩級爵位均不見于漢爵。而且,除對爵級加以增損外,漢初整理爵位時還對部分爵稱進行了更改。如漢爵大上造在秦代原本稱為大良造,商鞅曾得此爵,若干兵器上都有“大良造庶長鞅”銘文,《史記·秦本紀》亦載有孝公十年“衛(wèi)鞅為大良造”。因此,秦爵走馬不在二十等爵之列并不奇怪。
簪裊見于《境內(nèi)》篇,“故爵公士也,就為上造也。故爵上造,就為簪裊,就為不更”,但不能由此否定走馬為秦爵?!渡叹龝犯髌瓿蓵r間不一,其中《定分》以“天子”、“天下”為說,無疑作于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以后,故而其定書可能已晚至西漢初年。《境內(nèi)》盡管是商鞅變法時的草案,但由于經(jīng)年過久,在各篇中脫誤最多,不能排除今本《商君書》在最后編定時,據(jù)漢初制度對篇中的同名爵稱進行過修改的情況。當然,更可能的情況是走馬、簪裊二名在秦代是通用的,漢初整理爵位時對同爵異稱的情況進行了規(guī)范,從而廢止了爵稱走馬的使用。
An Investigation on Zouma is the Rank of Nobility in Qin Dynasty
WANG Yong,TAN Li
(YueLu Academy,Hunan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2,China)
K206.4
A
1008—1763(2010)04—0015—02
2010-05-28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岳麓書院藏秦簡的整理與研究》(09BZS001)資助
王 勇(1975—),男,湖南武岡人,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