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山水別樣情
——《滁州西澗》與《淮中晚泊犢頭》之比較

王春花

一樣山水別樣情
——《滁州西澗》與《淮中晚泊犢頭》之比較

王春花

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和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都是山水詩中的代表作，而且二者在取景上極為相似。但由于兩位詩人的生活背景和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不同使得這兩首詩歌給人完全不同的情感體驗。試從這兩首詩歌的觀察視角、感官選擇、意境風格以及結(jié)構(gòu)安排等方面對比這兩首山水詩中的經(jīng)典之作。

視角；感官；意境；結(jié)構(gòu)

詩是最精致的語言，它用最簡練、最恰切、最精準的文字來表現(xiàn)最豐富、最微妙的情感。中國的山水詩是詩歌中的奇葩，它就像一幅幅山水畫，讓讀者在享受或壯觀、或幽深的山水的同時，品味作者融入山水之中的思想、情感。正如蘇軾對王維山水詩的評述“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成功的山水詩作無一不是一幅幅逼真、動人的畫卷。正因為如此，中國的山水詩每一次讀來都是那么的新鮮，一次又一次的啟發(fā)著我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發(fā)現(xiàn)之前不曾留意的美。

中唐詩人韋應(yīng)物和開創(chuàng)宋代詩風的蘇舜欽都善寫山水詩，韋應(yīng)物的山水詩以平淡自然著稱，白居易稱其五言詩“高雅閑淡，自成一家之體”，朱熹也謂“其詩無一字做作，直是自在”，翁方綱謂其詩“奇妙全在淡處，實無跡可求”，均以平淡自然為其主要風格。而蘇舜欽的寫景詩直率自然，意境開闊，以雄豪奔放見長。二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都追求語言簡潔、沖和自然的詩風。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和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都是山水詩中的代表作，可以稱得上是“有聲畫卷”、“流動畫卷”。

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淮中晚泊犢頭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

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

這兩首詩的取景非常相似：都主要寫了春草、春雨、春潮和孤舟這幾個意象。兩首詩的語言風格也很相似：簡潔自然如同白話，卻又很恰切地刻畫了詩人眼中的景物，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詩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被寫活了，向讀者訴說著自己的情緒，真正做到了狀難寫之景如在眼前。

雖然這兩首詩在取景和語言風格上非常相似，但讀來卻有完全不同的感受。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讓我們看到的是優(yōu)雅高潔的青草、宛轉(zhuǎn)悠遠的鳥鳴、生機盎然的春潮、淡然自在的渡船。詩人仿佛在這幅美麗的山水畫卷之外，忘卻一切俗務(wù)，享受著恬靜、自在的自然之美；詩人又仿佛成為了這幅完美畫卷的一部分，與之相融相諧，詩人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引導(dǎo)著讀者在這優(yōu)美的山水中暢游，品讀山水、品讀詩人。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展現(xiàn)給我們的是陰云低垂的春野、柔弱的青草、孤寂的扁舟、凄涼的古祠，同時還有“時有幽花一樹明”的生機和“滿川風雨看潮生”的壯闊。壓抑、孤寂的現(xiàn)狀與壯闊、奮發(fā)的精神相互交織，讀來跌宕起伏，讓讀者忍不住想和詩人一起仰天長嘯。

總結(jié)起來，這兩首詩的不同主要是由于兩位詩人的生活背景和創(chuàng)作心態(tài)不同，從而使得這兩首詩歌在詩歌的觀察視角、感官選擇、意境風格甚至是結(jié)構(gòu)安排上又呈現(xiàn)出各自的特色。

第一，兩位詩人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大不相同。

詩歌是人類創(chuàng)作活動最凝練的結(jié)晶，任何詩歌都離不開“詠物言志”，不論是纏綿悱惻的愛情詩還是空寂悠遠的山水詩。山水詩中雖然詩人沒有直接抒發(fā)感情，但詩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無一例外的沾染了詩人的情緒，可以說是詩人內(nèi)心情感的代言人。而作為讀者，我們也可以從詩歌的字句中還原出作者創(chuàng)作這首詩時的精神面貌，更好地理解詩歌所要傳達的意境。這兩首詩的作者生活經(jīng)歷完全不同，當時寫這兩首詩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也大相徑庭。

韋應(yīng)物一生好靜，不追求塵世浮華，寧靜淡泊，故而能夠獨具慧眼，從平凡中發(fā)現(xiàn)美的真諦?！冻菸鳚尽纷饔诘伦诮ㄖ兴哪?當時詩人正在滁州刺史任上。滁州,也就是現(xiàn)在的安徽滁縣。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這樣描寫滁州——“環(huán)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西澗正好在這“林壑尤美”的峰巒之中。當時作者事業(yè)順利，心情比較閑適，在幽靜的西澗看到這春蔭幽草、黃鸝輕吟、晚潮澎湃、孤舟自在的雨中美景，讓作者忘卻了俗務(wù)，完全沉浸于這幅閑雅、幽靜的山水畫卷中。全詩洋溢著一種親近自然、享受自然的閑適意境。前兩句為畫龍之筆，中心在一個“憐”字。澗邊獨生的幽草，他的遺世獨立、優(yōu)雅高潔引起了詩人的共鳴，從而心生憐愛。西澗幽草堪比空谷幽蘭，撲鼻而來的是春的清新與芬芳。后兩句為點睛之筆，突出一個“自”字。傍晚之時,得春雨之助,澗中之水奔騰急湍,而野外的渡口則是一片安閑,人跡杳杳,只有渡船在水上悠然自在地漂著，一急一緩，相映成趣。一個“自”字描繪出渡船在春潮、春雨中自在漂浮的情景，可以看出春日自生自榮的自然之美，表現(xiàn)了詩人超逸脫俗的情趣。前以“獨憐”二字總領(lǐng)全詩,遂使詩人之自我,與此無人之境的天然野境合為一體,完成物我之間心靈的溝通,形成恬淡、適意、蕭散、閑逸之境界。

蘇舜欽曾遭誣陷被捕人獄，后雖經(jīng)多方營救，但還是被削職為民。此后不久，他攜帶妻小南下蘇州。《淮中晚泊犢頭》正是詩人回蘇州途經(jīng)淮中時所作。功名付諸流水，親友多不往來，可以想象，詩人此時的心情該是多么的復(fù)雜與沉重。面對一樣的春草、春雨、春潮，卻有完全不同的感慨。首句“春陰垂野草青青”，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闊大而又壓抑的畫面。陰云低垂，籠罩四野，野草青青，嬌柔無依，這正是詩人慘淡現(xiàn)狀和痛苦內(nèi)心的寫照?！皶r有幽花一樹明”，與上句構(gòu)成強烈的反差，一抹亮麗的色彩，給人以撥云見日、豁然開朗之感，與陸放翁“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兩句展現(xiàn)出一幅精致的風景畫，色彩豐富，明暗相疊。其中的“春陰垂野”這一畫面雖然廣闊但又不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那般的奔放豪邁，有一種難以發(fā)泄的抑郁之情蘊含其中，不吐不快。第三句“晚泊孤舟古祠下”，點明時間、地點。云低草遠，孤舟夜泊，不見人跡，只有古祠，一股孤獨感自然襲上心頭。困頓的現(xiàn)狀，陰霾的天氣，孤寂的環(huán)境，悲憤的心情，可謂百感交集，這種孤苦、壓抑的心情又豈是時有時無的“一樹幽花”所能緩解的！第四句“滿川風雨看潮生”，堪稱神來之筆，詩人似乎以一種淡然閑適的態(tài)度欣賞著波濤洶涌的春潮。這滿川風雨、春潮奔騰的壯闊景象似乎橫掃了滿天的陰云，也蕩去了詩人心中的壓抑，有一種茅塞頓開、酣暢淋漓的感覺。聯(lián)系一下作者那時那刻的境遇，我們不得不佩服詩人這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也只有如此博大的胸懷才能容得下如此遼闊的山水。

第二，兩位詩人觀察事物的視角不一樣。

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是詩人深山閑游偶得，而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是詩人旅途中的目攬之景，因而其中的畫面一個是靜止的，一個是流動的。

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如同一幅靜止的山水畫，畫面上河邊是幽幽的青草，青草地上面的叢林中有鳴唱的黃鸝，暮色中，西澗里因夾著急雨而更加奔騰急湍的潮水，再加上一艘因無人渡河而悠閑地橫漂在渡口的小舟，整篇景物給人一種閑雅、幽靜的感覺?？諘邕|遠的西澗，只有作者一個人遠離塵囂，悠閑地看著澗邊的幽草、野渡的孤舟。在這幽靜的山水中，只有深樹中黃鸝的聲音宛轉(zhuǎn)悠揚，黃鸝的“鳴”反而更加烘托出西澗的幽靜；在這閑雅的畫卷中，只有帶雨的春潮是澎湃歡騰，春潮的“急”反而更加烘托出孤舟的自在。

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寫的是一幅云幕低垂，春雨將至的景色。一樣幽靜的春景，不同的是蘇詩不是一幅靜止的畫，而是一部動態(tài)的電影，因為它是流動的、跳躍的。前兩句寫的是作者在游動的船上所看到的岸邊景色：陰云低垂、春雨將至，目中所見是嬌嫩柔弱的青草，隨著作者不斷前進，時不時地看見幽暗的樹叢中冒出一樹又一樹幽幽綻放的花兒?！皶r有”就是時時有，不時的有，可見詩人在乘船觀景過程中景物的不斷變化。而后兩句則寫作者將船停泊在古祠下，看著迷蒙的煙雨、奔騰的春潮，百感交集。在閑雅、淡然的景色中又有一種朦朧、壯闊的意境。

第三，兩位詩人對于感官的選擇也不同。

由于所處的位置不同，兩位詩人對于感官的選擇有不同的側(cè)重點。韋應(yīng)物身處在幽靜山澗、深樹之間，在“靜”之中突出了聽覺的感受。蘇舜欽則在移動的孤舟上，于“動”之中顯出了視覺的變化。

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著重描寫了聽覺——在水氣繚繞的澗邊，一簇一簇細嫩的小草悠然的生長著、搖曳著，四周一片寂靜。忽然間，密密的樹叢間傳出了一聲聲清脆的黃鸝的鳴叫聲，我們這才驚奇的發(fā)現(xiàn)了黃鸝的蹤影。幽草、深樹，都是濃綠的，而黃鸝則藏於深樹，是難以用視覺見其形的，而只有憑聽覺聞其聲，才知道它的存在。一個“鳴”字給寧靜的春野平添了幾分生動，黃鸝的鳴叫不僅沒有破壞這種寧靜的春景，反而更加顯出了西澗的幽靜。這里，詩人正是用聽覺引導(dǎo)我們，調(diào)動我們的想象力，以聽覺補視覺之所不及。

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則側(cè)重于對于色彩和明暗對比的刻畫。春陰垂野所呈現(xiàn)的顏色是較為深沉的，而青青草色則是明麗輕快的，在濃淡之間，色彩的豐富性就體現(xiàn)出來了。起句繪色，在第二句中，除了色彩，詩人還精妙地捕捉到了明暗變化。一個“明”字，則突出了和“春陰垂野草青青”這幅比較暗的畫面對比得來的亮眼的視覺效果，為整個比較單調(diào)的畫面著了一筆神奇的色彩。

第四，這兩首詩在結(jié)構(gòu)安排上也有所不同。

韋應(yīng)物的《滁州西澗》通篇描寫景物，對于詩人自身的行蹤沒有著筆，只是通過詩人的眼睛展現(xiàn)自然界中原有的風景。在結(jié)構(gòu)的安排上突出了動靜的變化。第一句“獨憐幽草澗邊生”寫出了西澗的空曠幽靜；第二句“上有黃鸝深樹鳴”寫出了聲音的變化，給靜止的畫面上添了一筆靈動的生機；第三句“春潮帶雨晚來急”突出了動靜的對比，第四句“野渡無人舟自橫”則又回歸于靜止的閑淡自然。

蘇舜欽的《淮中晚泊犢頭》則是前兩句著重描寫景物，后兩句側(cè)重寫詩人的活動，寫詩人晚泊孤舟，寫詩人獨看潮起潮落。在結(jié)構(gòu)的安排上注重時間變化，明暗交錯、跌宕起伏。第一句“春陰垂野草青青”是一幅暗淡壓抑的景象；第二句“時有幽花一樹明”船在前行，暗淡的景色中時不時閃出一抹動人的亮麗；第三句“晚泊孤舟古祠下”點明時間、地點，孤寂凄涼；第四句“滿川風雨看潮生”則一掃陰霾，壯志磅礴。

[1]王友勝，陶敏.韋應(yīng)物集校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傅平驤，胡問濤.蘇舜欽集編年校注[M]. 成都:巴蜀書社，1991.

[3]林庚.唐詩綜論[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

[4]王國瓔.中國山水詩研究[M].中華書局，2007.

[5]沈祖棻.唐人七絕詩淺釋[M].中華書局，2008.

ComparisonofWesternStreaminChuzhouandParkingLatelyatDutoubyHuaiRiver

Wang Chunhua

Wei Yingwu’s Western Stream in Chuzhou and Su Shunqin’ Parking Lately at Dutou by Huai River are representatives of landscape poems ,and both of them have the similarity in the choice of scenery. However, their different living backgrounds and different creative minds make the two pieces of poem different emotional experiences. This paper focused on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two pieces of landscape po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bservation, sensory organ, poetic imagery and structural arrangements.

perspective of observation ; sensory organ ; poetic imagery；structural arrangements

ClassNo.:I206.2DocumentMark:A

宋瑞斌)

王春花，碩士，西北師范大學(xué)，甘肅·蘭州。郵政編碼：730070

1672-6758(2010)06-0085-2

I206.2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