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朝燕行使臣筆下清朝中國形象的嬗變及其內(nèi)因

徐東日

（延邊大學中朝韓日文化比較研究中心,吉林延吉 133002）

□東北亞文化研究

朝鮮朝燕行使臣筆下清朝中國形象的嬗變及其內(nèi)因

徐東日

（延邊大學中朝韓日文化比較研究中心,吉林延吉 133002）

朝鮮朝燕行使臣對清朝形象的感知與描述與其隸屬的朝鮮朝社會或朝鮮朝士大夫階層對清朝的總體想象密不可分。但具體到特定的經(jīng)驗個體,由于其具體身份不同、對異國的觀察時間與觀察程度不同,因而所得出的結果也必然有所不同。而出自對清朝社會觀察時間較長、觀察次數(shù)較頻與觀察程度較深的作者之手的“使華錄”文本,會較少受到朝鮮朝社會對中國總體想象的影響,我們從中也能夠更加全面、透徹地觀察清朝社會的“實像”。

朝鮮朝燕行使臣;清朝;中國形象;嬗變;內(nèi)因

在古代,由于地理上的便利,位于中國東北方向的朝鮮受到儒家禮治文化的熏陶最多。源自中國儒家的大一統(tǒng)的禮治文化傳統(tǒng),在漫長的歷史中,已經(jīng)融為古代朝鮮思想文化和政治的基礎,中朝兩國之間從明朝開始就建立了典型的以君臣關系為原則的宗藩封貢關系。到了清朝,隨著兩國關系的變化,朝鮮朝對清朝的社會總體想象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再加上其個體成員的中國體驗各不相同,因而其燕行使臣所描述的中國形象也呈現(xiàn)出較為復雜的情形。

一、朝鮮朝對中國的社會總體想象及其筆下中國形象的嬗變

朝鮮朝對清朝的社會總體想象,是建立在朝鮮民族將漢文化的優(yōu)勢以及漢族在政治、軍事上的強大加以絕對化、將其認定為人類文化與政治的普遍價值的評判標準基礎之上的。

（一）

壬辰倭亂之后,朝鮮朝的士大夫通過戰(zhàn)爭親身體驗了與自身（內(nèi)集團）文化不同的日本（外集團）文化,并引發(fā)了內(nèi)集團意識的增強,使明朝與朝鮮朝增強了同盟關系。在朝鮮朝士大夫看來,清朝是一種威脅內(nèi)集團的存在,只能屬于外集團的領域。這種北清朝、南日本的危機狀況,起到了加強內(nèi)集團意識的作用,也能動地反映了朝鮮朝士大夫試圖在內(nèi)集團中確認自我正統(tǒng)性并將自己的文化與他者文化區(qū)別開來的意識。與此同時,朱子學作為內(nèi)集團的主要準則,凡是對不符合基準的其它國家的風俗或文化,就以與我們的文化不同的理由而定性為野蠻文化并加以貶斥。另外,朱子學作為朝鮮朝士大夫集團的主要思想意識愈加教條化和保守化。不僅如此,由于朝鮮朝士大夫不能從明朝那里再看到中華的基準,于是,現(xiàn)實中留有中華思想成分最多的朝鮮為中華具體基準的以朝鮮朝為中心的小中華思想便開始萌芽了。他們認為,比起清朝文化,朝鮮朝文化保留著更多的明代文化的痕跡,所以朝鮮朝是中華文明的繼承者或者守護者。因為自己是“小中華”,即“大中華”的化身,所以就拒絕與蠻夷進行交往,就算是被武力征服,他們心底里也拒絕與中國的新統(tǒng)治者進行交流。這就是這一時期朝鮮民族對清朝社會的總體想象。

朝鮮人對清朝的稱謂比起對明朝的稱謂有較大不同。首先,與表現(xiàn)對明朝絕對尊崇的“天朝”、“上國”等稱謂不同,對清朝經(jīng)常使用單純的具有政治、軍事含義的“大國”、“清朝”等用語。昭顯世子在《沈陽日記》中將清朝貶斥為“夷”時,僅限于“清主”、“清人”、“胡人”、“清帝”等稱謂,但在麟坪大君的《燕途紀行》或此后的《燕行錄》中,則將清朝貶斥為“夷”,把有關清朝的“胡地”、“胡山”等事物的稱呼也都稱之為“夷”。這說明,盡管明朝已經(jīng)滅亡幾十年,但是將清朝視作“夷”的華夷分離意識不僅沒有弱化,反而不斷得到增強。

基于對清朝的這種社會總體想象,在17世紀下半葉,朝鮮朝對滿族人的形象描述是否定性的。他們在自己的作品中,常常將不符合其基準的清朝的風俗或文化定性為野蠻文化并加以貶斥,并以一個文化相對發(fā)達的強勢民族對一個文化相對落后的弱勢民族的那種具有優(yōu)越意識的價值判斷以及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去描述滿族人野蠻而殘暴的行為,指稱他們是“胡人”,還將他們“見利忘恥”、“不識事理,不慣風教”的品格指稱為整個滿族人的民族品格。出于這種“社會總體想象”,不少朝鮮朝燕行使臣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塑造了一些野蠻而且富有攻擊性及侵略性的滿族人形象。這一時期的朝鮮朝燕行使臣,據(jù)實描述了在中國各地進行燒殺搶掠的“妖魔化”的清軍形象。清軍之所以如此大規(guī)模地殺戮百姓,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明朝的遺民不肯“剃發(fā)”、“易服”。在清朝統(tǒng)治者看來,力主讓漢族人“剃發(fā)”、“易服”,主要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是為了避免滿族被“漢化”。另外,朝鮮朝燕行使臣筆下的順治不僅是一個“氣象桀驁”、“氣狹性暴”的皇帝,更是一個“荒淫自恣”的胡皇。他們之所以這樣描述順治,是由于朝鮮朝士大夫對中國的總體想象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由禮儀之邦淪落為顛覆文明的蠻夷之邦,因而從值得尊崇的對象變成了應該討伐的對象。而這種形象,在滿族人缺席的情況下,被掌握著想象控制權的朝鮮朝文人逐漸加以“文本化”,與此同時,又反過來作用于朝鮮人的“社會總體想象”,這使得兩者在反復交鋒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描述滿族人的固定模式。

（二）

18世紀上半葉,隨著丙子胡亂已逝去百余年,朝鮮朝與清朝已經(jīng)建立了穩(wěn)固的朝貢體制。隨著17世紀下半葉到18世紀上半葉清朝的政治安定與經(jīng)濟繁榮,使得清朝與朝鮮朝之間在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的現(xiàn)實差距愈加凸現(xiàn),朝鮮朝士大夫盲目敵視清朝的社會意識逐漸降低,朝鮮朝士大夫們更加意識到“北伐論”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但由于朝鮮朝士大夫內(nèi)心仍念念不忘明神宗出兵援朝御倭的救國之恩,對明朝殘余勢力的抗清斗爭寄予了極大的同情與支持,再加上朝鮮朝在儒學“華夷觀”的作用下,還將滿族建立起來的清朝視為“夷狄”,存在著輕視和不信任的心理,由此更加強化了“尊周思想”和“華夷觀念”,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清尊明”的民族意識（即“北伐論”和“小中華思想”）,從而嚴重影響了朝鮮民族的民族主體意識。其結果,朝鮮朝士大夫對程朱理學的維護要比清帝國的文人厲害得多。在這種社會總體想象的影響下,金昌業(yè)等朝鮮朝燕行使臣把“易服色,改正朔”看得十分重要,并在自己的“燕行”作品中,十分鄙視漢族人將“易服色”看得比較輕易的作為,一致認為吳三桂是斷送大明錦繡河山的歷史罪人。在吳三桂舉兵反清行動最終失敗之后,朝鮮朝士大夫便從軍事意義上的反清意識“北伐論”轉換為文化意義上的“小中華思想”。在以朝鮮為中心的中華思想的現(xiàn)實中,朝鮮朝士大夫的這種社會意識也出現(xiàn)了一種比較怪誕的現(xiàn)象:即一部分士大夫肯定清朝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發(fā)展的傾向;而另一部分士大夫卻反倒無視甚或蔑視清朝的這種發(fā)展。他們在社會文化方面以明朝的制度與風俗作為基準,并自詡自己所保留的明朝的文化要素最多,認為自己是中華思想的繼承者,并試圖在現(xiàn)實中尋找其具體根據(jù)（服飾、冠婚喪祭等）,從而比17世紀更加徹底地體現(xiàn)出要將作為“華”的朝鮮朝與作為“夷”的清朝區(qū)分開來的強烈的華夷分離意識。譬如,這一時期,他們在論及清朝與朝鮮朝的關系時,使用了“皇孫、皇帝、皇族”等用語,比起前一時期（17世紀后半期）使用“清主”等用語的情況,他們顯然已經(jīng)承認了清朝在政治上的優(yōu)越性。雖然有時也使用“胡皇”等用語,但在正式稱謂國家或皇帝時,則毫無顧忌地使用事大的用語。

這一時期,受到朝鮮朝這種“社會總體想象”的影響,朝鮮朝的燕行使臣所塑造的“滿族人形象”也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這主要體現(xiàn)在:滿族人的形象由政治、軍事意義上的“野蠻”、“殘暴”、“見利忘恥”轉變?yōu)樯鐣幕饬x上的“丑陋”、“兇狠”、“頑劣”的形象。

（三）

進入到18世紀下半葉,隨著清朝與朝鮮朝之間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的距離愈拉愈大,朝鮮朝士大夫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更加肯定清朝在政治、經(jīng)濟上的優(yōu)越性,甚至出現(xiàn)了努力學習清朝政治制度、經(jīng)濟體制的思想潮流（如北學派）。但是在社會文化方面,仍然沿襲以朝鮮為中心的中華思想,繼續(xù)堅持華夷分離的意識,并以此作為判斷現(xiàn)實的標準去貶斥清朝,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持續(xù)呈現(xiàn)出將清朝貶斥為“夷狄”的傾向。它表現(xiàn)為或多或少地拒絕接受清代文化或者拒絕接受西方文化。只是與前一時期相比,隨著社會現(xiàn)實矛盾的日趨激化,洪大容、樸趾源等北學派人士也開始透過清朝在政治、經(jīng)濟上的繁榮景象認識到以朝鮮為中心的中華思想的局限性,并開始懷疑朱子學世界觀,強烈批評當時朝鮮朝社會的思想意識與現(xiàn)實狀況相悖離的狀態(tài)。但是,他們?nèi)匀辉诤艽蟪潭壬弦猿r為中心的朱子學世界觀作為判斷現(xiàn)實的標準。由此可見,他們所批判的不是朱子學的原理,而是批判當時學習朱子學的士人們的實踐態(tài)度。更何況,他們的這種思想并不代表18世紀下半葉朝鮮朝士大夫在社會文化方面仍然將清朝視作“夷狄”的普遍傾向。

相對于滿族人,這一時期,朝鮮朝燕行使臣對漢族人的心理期許似乎更高一些。他們發(fā)現(xiàn),在清朝統(tǒng)治下成長起來的新一代漢族士大夫的反清意識已開始淡漠,而向清朝獻頌、獻策者急劇增多。在他們筆下,當時的漢族文人被描寫成不得不在滿族統(tǒng)治下過著屈辱生活的一群人。因而,他們同情和理解這些漢族文人如不試舉就將湮沒于草莽的兩難境地,同時也覺察到漢族士大夫在清朝統(tǒng)治下思明但又不敢表露出思明的微妙心態(tài),也深感漢族士大夫對華夷之辨觀念的淡薄、儒家義理精神的缺失,并為此深感痛心。

由此可見,朝鮮朝燕行使臣眼中的中國形象是由清代中國的現(xiàn)實社會圖景及其豐富的文化積淀與朝鮮文化的想象、愿望結合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通過文本分析朝鮮朝燕行使臣眼中的清朝形象的同時,還必須研究朝鮮朝對清朝的社會總體想象,還必須研究清朝的現(xiàn)實社會和中國豐富的文化。因為后者是前者的根源,兩者始終是互動的關系。

二、“使華錄”作者的個體感受及其中國形象的嬗變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朝鮮朝燕行使臣對清朝形象的感知與描述與其隸屬的朝鮮朝社會或朝鮮朝士大夫階層對清朝的總體想象密不可分。朝鮮朝作為一個闡釋集體,對清朝的認識具有較穩(wěn)定的一致性。但具體到特定的經(jīng)驗個體,卻會在大體一致的同時又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差異。因為異國形象也是文本記錄者的情感與思想的產(chǎn)物,他們在深入觀察、感知異國的過程中自然會在作品中表露出自己對異國的獨特看法。

當然,由于朝鮮朝燕行使臣的具體身份不同、對異國的觀察時間與觀察程度不同,因而所得出的結果也必然有所不同。譬如,朝鮮朝有些燕行正使、副使、書狀官所撰寫的呈獻給朝鮮國王的“使華日記”,考慮到中朝兩國的外交關系以及朝鮮朝對清朝的政策,社會總體想象的成分較多;而其他朝鮮朝的“使華”作品,尤其是子弟軍官們（如洪大容、樸趾源）所撰寫的“使華日記”則較少這方面的禁忌,可以較自由、較客觀地描述明朝、清朝的實景。再譬如,對中國觀察時間較長或觀察程度較深的人（如麟坪大君曾有一年作為人質生活在沈陽,又曾十二次出使清朝）就能較真實地描述出自己對清朝社會相對深刻的印象,也能比較充分地表現(xiàn)出對中國的獨特情感與思想;反之,對中國視察時間較短或觀察程度較淺的人則基本受制于作者所屬國的社會總體想象。另外,我們也不能忽略作者之間較為密切的影響關系或師承關系。譬如,金昌業(yè)的家族中有曾祖父、父親、叔父及長兄等人曾先后以正使的身份出使過中國。因而,他很早就從父兄的談話以及祖輩的“朝天錄”與“燕行錄”作品中對中國有了較多的認識,并形成了對中國的“前理解”,而這種“前理解”與當時朝鮮朝對清朝的社會總體想象又是不盡相同的。再譬如,在對清朝形象的描述方面,具有北學思想的朝鮮朝燕行使臣之間有著某種師承關系,像樸趾源對中國器物制度的描述就是承襲了洪大容的《燕記》,進而在很多方面強化了洪大容筆下理想化的中國形象。

因而,比起其他朝鮮朝燕行使臣,那些出自對清朝社會觀察時間較長、觀察次數(shù)較頻與觀察程度較深的作者之手的“使華錄”文本,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能夠較少受到朝鮮朝社會對中國總體想象的影響,能夠更加全面、透徹地觀察清朝社會的“實像”。一般說來,一個形象與社會總體想象物間的距離越大,就愈具有獨創(chuàng)性;反之,則被視為總體想象在某種程度上的“復制”或“再生產(chǎn)”。[1]（186）這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次,是在滿族人形象的塑造方面。17世紀下半葉至18世紀上半葉,不少朝鮮朝燕行使臣受到源于“華夷觀念”的“北伐論”、“小中華思想”等朝鮮朝對清朝的社會總體想象的影響,在自己的“燕行錄”作品中,往往將滿族人描寫成為具有政治、軍事意義的“野蠻”、“殘暴”、“見利忘恥”的形象和具有社會文化意義的“丑陋”、“兇狠”、“頑劣”的形象。但與此同時,一些深入觀察清朝社會的朝鮮朝燕行使臣（尤其是北學派人士）卻通過燕行的見聞,對滿族人的看法發(fā)生了較大變化。他們依據(jù)自己的親身體驗,大大克服了當時支配朝鮮朝社會的反清心理,將滿族人塑造成為強壯、具有頑強生命力以及長于騎射、崇尚武功的具有陽剛之氣的形象。他們認為,清軍具有強大戰(zhàn)斗力的原因,除了清軍善于騎射的因素之外,還由于滿族人的馬匹“體大良善”,并且實施了有針對性的科學的飼養(yǎng)方法。另外,他們從實用的角度出發(fā),也切實認識到滿族人的衣冠十分講求實用性,在天寒地凍的中國北方的山地環(huán)境下,皮質袍服的袖子做得窄緊一些,既可以防止冷風灌入、暖手防凍,又方便打牲射箭、提韁策馬,更便于征戰(zhàn)。尤其是他們通過燕行親眼看到了中國北方市集一派繁榮的景象,就馬上意識到清朝遠非是朝鮮能夠戰(zhàn)勝的對象,從而產(chǎn)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由此非常沮喪,不想繼續(xù)前行。事后經(jīng)過反省,他們又覺得這是由于自己的嫉妒心在作怪,而這種嫉妒心又正是出于自己“所見者小”的原因?！八娬咝　钡娜诵闹杏衅?目光狹窄,猶如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部的廣闊天地。同時,他們也意識到,朝鮮先祖?zhèn)冮L期固守的理念價值在清朝早已過時,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從前堅守的“北伐”主張逐漸被“北學”意識所替代。因而,他們開始致力于尋找清朝經(jīng)濟繁榮的具體原因,并積極力主“北學中國”,進而改革朝鮮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他們認為朝鮮朝只有摒棄對清朝的偏見,虛心學習清朝發(fā)達的實用技術,才能實現(xiàn)國富民強,然后才有實力“尊明攘夷”,進行北伐。他們通過對中國的車、船、城、甓、瓦、道路、橋梁、畜牧、商賈等方面的詳細考察和研究,找出中國之長與朝鮮之短。他們還主張取長補短,引進清朝先進的科學技術,改進朝鮮朝的勞動工具,改革其操作方法,提高其生產(chǎn)效益。其結果是,這一時期朝鮮朝燕行使臣對滿族人的描述就進入了“客觀化”的時期。

再次,是在對漢族人形象的塑造方面。具有北學思想的朝鮮朝燕行使臣雖然仍持有以朝鮮為中心的“小中華思想”以及“華夷分離”意識,但他們在實際的燕行路途中,卻大都沒有拘泥于大明義理的名分論,因而同情與理解力求通過科舉謀求一生功名的漢族文人,認為這些人若不試舉就將湮沒于草莽之中,況且康熙之后太平盛世又持續(xù)了百余年,所以就沒有必要再強求他們也同樣堅守對明義理而不去試舉。正因為樸趾源等具有北學思想的朝鮮朝燕行使臣已經(jīng)基本擺脫了他們長期遵奉的朱子學的理論束縛,所以就能在當時清朝禁止朝鮮朝燕行使臣與清朝文人進行直接交游的環(huán)境下,為了輸入清代文物與學術思想,敢于在較廣泛的領域內(nèi)大膽地與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不同層次的清朝文人展開平等的思想交流與學術交流,從而在較高層次上復歸于原始的實用儒學并探究儒學的真髓本義,以此托古改今,對傳統(tǒng)的只以倫理道德為價值標準的一維思維方法進行了質疑與批判,然后再以經(jīng)濟的、政治的、現(xiàn)實的多維價值觀念審時度世,品評人情事物,因此具有思想解放的重要意義。

在朝鮮朝燕行使臣看來,他們在中國所交游的嚴誠、潘庭筠、李調元、李鼎元、紀昀等漢族文人,盡管崇尚宋代理學,但都不完全拘泥于朱子學,而是表現(xiàn)出靈活的學風與詩才,都是一些令人景仰的學識淵博的學者、文人。他們不論是作詩還是研究學問都表現(xiàn)出絕不拘泥于接受某一流派影響的博大胸懷。其結果是,洪大容等具有北學思想的朝鮮朝燕行使臣通過與中國文人開展廣泛而深入的學術交流,其歷史意識也變得更加精深。他們不僅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肯定清朝的優(yōu)越性,而且在社會文化方面也大膽懷疑他們所長期遵奉的朱子學理論,開始尊崇發(fā)端于先秦儒學基礎上的具有近代意識的實學思想。另外,朝鮮朝燕行使臣通過與許多清朝漢族文人的交往,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彼此情投意合。與此同時,朝鮮朝燕行使臣對清朝漢族文人做出了諸如姿貌雅潔、儒雅純樸、學識淵博等贊賞性的描述。譬如,在樸趾源筆下,清朝漢族文人大多是為人樸實純正、學識淵博,而不是因民族的不同就呈現(xiàn)出顯著的差異。再譬如,洪大容在贊美嚴誠不為世俗所迷惑的耿直、剛正性格的同時,還充分肯定了其文學才能與人品。由此可見,這一時期,具有北學思想的朝鮮朝燕行使臣對清朝漢族文人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1]孟華.試論他者“套話”的時間性[M]//比較文學形象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2]徐東日.康熙:趨于理想的君主形象[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博士后論壇專刊,2008.

[3]徐東日.朝鮮朝熹行使節(jié)眼中的乾隆皇帝形象[J].東疆學刊,2009（4）.

[責任編輯 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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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007（2010）04-0001-05

2010-07-05

徐東日,男,朝鮮族,延邊大學中朝韓日文化比較研究中心研究員,文學博士,北京大學博士后,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東亞比較文學。

2004年全國高等院校優(yōu)秀博士學位論文專項資助經(jīng)費研究項目（200412）;教育部“211工程”三期重點學科建設項目:“朝鮮朝使節(jié)《燕行錄》中的中國形象”;吉林省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開放基金重點科研項目:朝鮮《燕行錄》中的中國文化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