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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樹平,陶永莉
(重慶市長壽區(qū)龍溪中學,重慶 400000)
京劇劇本《秦良玉》,為趙桐珊藏本[1],收入《京劇匯編》第 23集,由北京市戲曲編導委員會編輯,北京出版社1957年1月出版。共計21頁的篇幅,一共22場,大致表現(xiàn)了秦良玉平臺召見、回川殺賊、斷臂全貞幾個事件。作為傳統(tǒng)京劇劇本,探討其與史實相去幾何,非本文所關。本文意欲關注在于民眾喜聞樂見之京劇藝術中,秦良玉形象之嬗變及哲學意味。
在戲曲中較早以秦良玉為題材的有《芝龕記》[2];在京劇中創(chuàng)排秦良玉劇目的有尚小云[3]。此處趙氏所藏劇本與尚小云有相當緊密關系。一是因為藏者與尚小云共有“正樂三杰”[4]之稱號,兩人藝術淵源甚深;二是此書出版于1956-1959期間,此時尚小云任北京市文聯(lián)常務理事、北京市京劇工作者聯(lián)合會副主任,北京市戲曲編導委員會應與尚小云這樣的京劇大師有著聯(lián)系;三是經過筆者比對《尚小云專集·秦良玉》[5]中“本事”與“唱詞”,發(fā)現(xiàn)尚小云所演秦良玉有唱詞“恨李闖賊流寇為患,他要奪我主爺錦繡江山”等,在此本中就沒有出現(xiàn)。所以我們可以大致確定,此種版本之與傳統(tǒng)秦良玉劇本有大量保留,但是個別唱詞有微調的關系。
焦菊隱說:“小說是引起想象的藝術,而戲劇是引起感覺的藝術……一切人物思想行為,一切時代生活環(huán)境,都要由它們自身以具體形象、以行動,出現(xiàn)在舞臺。一切都要演出來,叫觀眾看見,而且叫觀眾一下就完全看懂”[6]。但是,眼見未必皆可坐實,感覺只是戲劇接受時的起點,其后還需鑒賞、分析等,正如偉人所說: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東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感覺只解決現(xiàn)象問題,理論才解決本質問題。因此,對劇本《秦良玉》我們也有必要深入剖析,使此劇得到新的演繹、發(fā)展可能性。而該劇,從女性主義角度深入分析,至少可得益于如下學理資源:
1.婦女史研究
杜芳琴指出:抗日戰(zhàn)爭“反映到婦女史的研究方面,延續(xù)前一階段張揚婦女貢獻的傳統(tǒng),不是對才女的表彰,而是對歷代女英雄的呼喚。像……危急時率兵解圍的秦良玉……等故事都編成了出版的熱銷書,時代要求婦女或希望通過宣傳婦女英雄激勵人們的民族精神,投入抗日救亡戰(zhàn)爭”,但是當時所得成果——“對婦女史在理論、概念、解釋框架方面的發(fā)凡起例,……成為后來希望有所突破的障礙”[7]。當前,對秦良玉研究的拓展、突破,如果缺乏社會性別理論的介入,是難以有其重大推進的。
2.文學史研究
王德威說:“男扮女裝,這一舞臺藝術及欲望,直到20世紀上半葉仍持續(xù)上演。其盛況造就了梅程荀尚等‘四大名旦’”[8],該說法導源于其晚清小說研究,但對本研究有可資借鑒之處。因為,秦良玉本為女性,但是既稱“巾幗英雄”,則已具“女扮男裝”/“女行男事”意味,而由男性演員表演的旦角戲,是以“男扮女裝”而凸顯其獨特意義,于是造成實質上的“雙重反串”,這是頗值得關注的。
3.思想史研究
葛兆光指出:“用流傳的小說話本戲曲唱詞,來討論思想史的一些重大問題,特別是討論觀念的世俗化過程,將是很有效的途經?!绻覀儼旬敃r的國家處境、流行的故事主題、它所涉及的觀念,各方面綜合起來……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社會一般階層的感受、焦慮、緊張、情緒,而這些感受、焦慮、緊張、情緒所呈現(xiàn)的一般思想世界,就成了精英和經典思想的一個背景與平臺,證明他們思考的合理性和緊迫性”[9]。
對《秦良玉》的深入解剖,有利于深入了解秦良玉這位英雄在后代的形象變遷。該劇本雖初版于20世紀50年代之中國大陸,由于特定原因,已刪除指責流賊造成公眾不安的那些唱詞。然而畢竟在總體上繼承了尚小云所演《秦良玉》的劇情、唱詞等,故此我們可以認定,《秦良玉》劇本塑造了20世紀中期及其以前相當長一段時期的中國普通民眾所喜聞樂見的秦良玉形象。對于秦良玉文化在未來的研究拓展方向,拙文《明清以來秦良玉研究綜述》提出“引入女性主義”等設想,這里姑引如下:
西方學者瓊·W·斯科特認為:“將性別當作一個分析域是20世紀末的新生事物”、“性別是組成以性別差異為基礎的社會關系的成分;性別是區(qū)分權力關系的基本方式”[10]。就秦良玉研究來說,引入女性主義理論,將會對我們的研究換取更多的闡釋空間。迄今已有文獻注意到秦良玉的女性特質,如相抱輪對秦良玉的稱呼直接是“英雌”而非習見的“英雄”,“秦良玉的英勇行為,竟能提高婦女的地位,不特能使和男子平等,甚至使男子生愧,真可謂偉大的人物”、“伊并不像今日新潮流的號稱新女性的女子,專在愛情上用工夫,甚至在虛榮的觀念下找結婚的出路,伊不是這樣”[11];從女性主義角度來說,秦良玉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性別認知。傳統(tǒng)中國文化對男性的擴張型人格,女性內斂型人格在其身上似乎失去了效用,因此秦良玉能得以以女兒身得到 “誠可謂有丈夫風矣”[12]的高度評價;清初諸多史學界人士都認識到:“石柱秦良玉,以婦人而列武臣之傳,嘉其義切勤壬,不以尋常土司例之”[13];“秦良玉本女土司,而以其曾官總兵,有戰(zhàn)功,則與諸將同卷?!保?4]——這可進一步認識到證明秦良玉對女性固定形象的挑戰(zhàn)是比較成功的,并得到了官方 的認可。[15]
1.“立主腦”之說
李漁說:“此一人一事,即作傳奇之主腦也。然必此一人一事,果然奇特”[16]。就《秦良玉》而言,此人即秦良玉,此事即其“服飾象征”具體內涵之變異。
2.“服飾象征理論”之引入
“服飾象征理論”,學界國內學界提者尚不多見,現(xiàn)略作闡釋如下:
對源遠流長之中國文化而言,“服飾象征理論”有其服裝史學、儒學思想史雙重依據。韓國學者成秀光研究服飾的起源時,提出:“象征理論認為,服飾歷史是從人類最初佩帶具有象征意義的物體的時候開始的。原始人類中經常有一些人佩帶某些戰(zhàn)利品來顯示自己勇敢、強健和有技能的形象,這就是最初的裝飾品。……在某種意義上,服裝是一個人內心的表白和個性的表示。原始人類中的一些人為了充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地位、身份和力量,經常用具有象征意義的物體來裝扮自己,而人類對服裝的這種認識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葛兆光談“‘儒’注重服飾的象征意義”時也深刻指出:“注重服飾的象征服飾的象征意義,本來正是早期巫祝史宗所形成的習慣……服飾象征人的身份,修養(yǎng)甚至狀態(tài),而象征又反過來制約著人的身份、修養(yǎng)和狀態(tài),通過這種‘垂衣而治’的象征系統(tǒng),儒者相信可以整頓秩序?!保?7]“古代中國思想世界中,象征的意味是極其重要的,一些人相信,這套象征的符號就是事實世界本身,他們整飭有序,就可以暗示和促進事實世界的整飭有序,而它們的崩潰,就意味著世界秩序的崩潰。當人們越來越相信‘名’對‘實’的限制、規(guī)范和整頓作用時,人們就常常希望通過‘符號’的再次清理和重新確認來達到對‘事實’的清理和確認。 ”[18]
既有之學界論述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參考,因此,我們認為,服飾象征理論,既是關于服飾起源、同時也是關于服飾功能的理論。就其起源說,原始人類基于原邏輯思維的“靈魂互滲”、“萬物有靈”等觀念,未知世界中諸多神秘力量和權威需要用服飾來暗示自己的存在,于是產生服飾中的諸多嚴密的規(guī)則,從顏色到形制,都成為重大問題;就其功能說,服飾在文明社會的發(fā)展歷程中,融合了儒家之陰陽、五行等思想等學說,參與到現(xiàn)實的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的相互斗爭中,此時服飾之價值絕不限于形而下之保暖、蔽體等功用,而更多體現(xiàn)為政治等上層建筑及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規(guī)范、整頓以及表現(xiàn)、監(jiān)督、控制等形而上之功用。
3.秦良玉傳世遺物——“蜀錦征袍”
“秦良玉的遺物:藍緞繡金蟒袍、黃緞繡金蟒鳳衫、鎦金銅胄(頭盔、甲衣)、象牙朝笏、樸刀、緞繡花鞋、牛皮盔等,這些珍品現(xiàn)存于重慶市三峽博物館”[19],這些都是來自昔年四川省石柱文化館(現(xiàn)為重慶市石柱縣文化館)之傳世實物,其中崇禎皇帝贈袍本有兩件,但是劇中只有一件,可見雖源于歷史,但并未受史實局限。劇中之袍,僅稱“征袍”,其原型未必能坐實到具體哪件上,但此袍得與失、完與殘,所伴隨之主人公性別身份等象征意味之增減、變異則是解讀此劇深層意蘊所宜用力之處。
由“服飾象征理論”而言,此劇圍繞“蜀錦征袍”而展開。在此我們淺析如下:
1.“平臺召見”:服飾之獲得與象征之預實現(xiàn)
全劇情節(jié)三大部分。其第一部分即第一場至第三場,“平臺召見”:為服飾之獲得與象征之預實現(xiàn)。此幾場戲涵蓋司禮監(jiān)王承恩上臺自報家門、秦良玉營中接旨、崇禎帝平臺召見秦良玉等劇情。其中,重點在第三場。第一場、第二場主要是敘述性的交代而非表現(xiàn)性的刻畫。
在第二場中,秦良玉上場自道:“巾幗英雄,掃群兇,西川望重”[20],其中“巾幗”,本指“一種首飾,寬大似冠,高聳顯眼,內襯金屬絲套或用削薄的竹木片扎成各種新穎式樣,外緊裹一層彩色長巾而成?!惹貢r期,男女都能戴幗,用作首飾。到了漢代,才成為婦女專用?!保?1]在這里,巾幗一詞已暗示了自己的女性身份。“英雄”,是秦良玉一切作為的概括描述,“掃群兇”是其戰(zhàn)斗行為,西川望重是其戰(zhàn)斗結果——“我本巾幗彥,奇謀勝偉男;功名標石柱,女將震西川”——“巾幗”、“女將”中的女性色彩,“奇謀”、“功名”中的英勇業(yè)績,在這首上場詩中包含張力的表現(xiàn)。四句詩中,第1、4句都表明了女性身份,第2、3句都體現(xiàn)了男性本該擁有的業(yè)績,如今卻被秦良玉所取得,這首看似波瀾不驚的定場詩中夾雜著一種性別對峙。
然后,秦良玉念白:“這幾日聞閣帥楊嗣昌有驅賊入川之計。本帥急于回蜀,因朝命未下,故此遲延,叫人好生焦慮也”,此時正好接到圣旨:“秦良玉平賊有功,特賜蜀錦紅袍,以示旌賞”,崇禎皇帝深感秦良玉功勞之大,故欲借此服飾之象征意味加強秦良玉之責任感;而王承恩之吩咐:“秦將軍,今日召見,可穿萬歲所賜之袍”,尤見此袍之象征意味,在神圣高遠之廟堂更顯突出,可謂婦孺皆知。
秦良玉臨行有令:“眾將不許離營。眾女兵,帶馬入朝”,此與一般將領之不同,在于所帶之女兵。眾女兵本位普通女性,在這國難當頭之際,跟著主帥秦良玉,舍家別子、背井離鄉(xiāng),而今走上戰(zhàn)場,實屬非常,她們是秦良玉部隊的成員,也是秦良玉的情同姊妹的老鄉(xiāng)。她們雖未得到皇帝親贈的紅袍,但是一樣實現(xiàn)了從家庭婦女到疆場戰(zhàn)士的角色轉變。她們的角色轉變,以及相應的易服,都為后面陸遜之挑逗埋下伏線,正所謂草蛇灰線,伸達千里。
第三場戲,秦良玉上得平臺,崇禎口占一詩,以表其功:“蜀錦征袍手制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不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這里依然有男女兩性之對比與反諷存焉。蜀錦,自古有名,征袍,既是對其已有戰(zhàn)功之肯定也是對其未來戰(zhàn)績之期許?!澳凶印?,在此戲中至少含左良玉、陸遜之之流——在此,兩者已經或將被推到女英雄的對立面。其后唱詞:“可敬可敬真可敬,可敬良玉女將軍,愧煞男子無血性,都是貪生怕死人”,正因男子無血性,引得秦將軍回川退賊,才引出下文之戲情。
2.“回川殺賊”:服飾象征功能之實現(xiàn)
第二部分“回川殺賊”:表明崇禎皇帝所贈之袍象征功能之充分實現(xiàn)。前面說過,“服飾…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地位、身份和力量”、“服飾象征人的身份,修養(yǎng)甚至狀態(tài)”,在這部分第四場至第二十場中,主要是敘述性的動作居多,聯(lián)系到全劇二十二場,在這部分就花了17場,可見觀眾及編劇對此部分之重視與酷愛。
這17場中,流賊于二郎廟設地雷埋伏,秦良玉識破詭計,將計就計,誘其前來劫營,乘勢殺賊,進入夔州城,掃清流賊。除以幾處說白展示籌劃計之外,本部分特重武打。聯(lián)系到創(chuàng)演京劇《秦良玉》之尚小云曾“把‘楊派’武生的精湛表演,吸收融化,用在自己的旦角戲里…特別適于表演巾幗英雄人物”,這17場中的武打似為適應尚派而設。
這部分戲中,紅袍在身,給了秦良玉殺賊的智慧與力量。在前一部分的秦氏與左良玉等之男女對峙在減輕,秦氏與流賊的對立是正邪對立,而非性別之對立。其中秦良玉曾安排眾人“各歸訊地,只留女兵在此伺候”——可見,在休息等非軍務時期,秦良玉與女兵在一起,雖有休息時光,無復閨閣生活;而張鳳怡的自陳:“媳婦在臨洺關改裝追賊”,固屬智舉,亦能湊效,說明改裝即能增添斗爭之力量與勇氣。
秦良玉在此關于紅袍之說白不多,亦即對自己的性別身份甚少關注,其臺詞:“眾女兵,開城殺!”,聯(lián)系前場戲,可見秦氏之兵,在其眼中先是女性、再是兵,因此在下令之時,必示性別。
本部分收場時,流賊被擒:“身入陷阱難逃走,好似曹操到中牟。進得帳來用目瞅,女將威風貫斗牛”——表現(xiàn)出了敗軍之將見到對手時的震驚,此時所見秦良玉,雖是女性,但是“威風貫斗牛”,在其眼中,秦氏之力量、智慧,高抵云霄。
此部分雖未寫紅袍,但是所有的戰(zhàn)斗,都是表現(xiàn)前一部分征袍、戰(zhàn)袍中的“征”、“戰(zhàn)”二字,故可見,此部分是前部分象征功能之實現(xiàn)。
3.“斷臂全貞”:服飾象征功能之喪失
最后兩場,第三部分“斷臂全貞”為其服飾象征功能之喪失。其中包含陸遜之奉命犒軍、陸遜之見色起心、陸秦等軍中沖突、秦良玉斷臂全貞等環(huán)節(jié)。
其中,陸遜之初見秦良玉之子媳,疑為男子,并猜度道:“好一個少年美男……妙哇!怪不得人言秦良玉帳中,多有男妾,原來他帳下有這樣美男。想我陸遜之也是個風流人物,此番前去,用言語挑逗于她,若得天緣湊巧,也是我祖宗陰功,父母的德行啊。人言女將風流甚,不知她心是我心?”這其中包含著服飾身份與真實性別之間的矛盾沖突,就服飾看,是男將軍,就實質言,是女英雄,矛盾在聽信謠言中更加挺進——“人言秦良玉帳中,多有男妾,原來他帳下有這樣美男?!?/p>
于是陸遜之試探道:“這位少年將軍,他是何人?”;秦良玉答:“此乃兒婦張氏,因軍中不便改裝,改穿男服”,此說可為有理有據,然而陸遜之假癡不癲:“真是巾幗英雄。怎么貴虞侯都是美少年?”——秦良玉感到了難堪,但是她仍能化解這種性別危機:“使君,她們是男子么?侍女們快快換了女裝,再來伺候?!薄俅慰梢?,秦氏將“眾女兵”改稱“侍女們”,是為了讓陸遜之之流不生閑話。只得讓這些女孩子褪下戎裝,換上女裝。這一安排大有講究,其一,此舉客觀上讓其屬下暫時性放下武器、恢復平靜生活的靜穆之感;其二,此舉主觀上自己是為自己只清白作證,孰料此舉換來更大危險,從而導致她黯然離開戰(zhàn)場。
陸遜之已明白秦良玉非蓄妾好色之人,但卻并不死心:“秦良玉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就輕輕放過不成?”于是他以按行營壘為名,以退為進,欲行非禮,頓遭驚天霹靂般的怒斥:“使君作事不思忖,你將良玉當何人?用手拔出青鋒刃,斬斷左臂表真心?!薄拔疫@臂膀一定要斬斷的了”,一見秦良玉要自殘明志,陸遜之的色膽早已嚇飛到九霄云外,只得跪求:“元帥果是貞操凜,不該起下不良心。沒奈何只得來跪定,元帥不可自傷身。”
此時一干眾人欲殺好色陸氏為主帥出氣,秦良玉卻委曲求全,自白:“我還替朝廷出力,不敢傷殘肢體,這個袍袖卻不能留它,可惜御賜錦袍,毀于你手”,此時,情節(jié)達于高潮,負載秦良玉戰(zhàn)斗象征功能之錦袍被自斷袍袖,這意味著其象征意味隨之瓦解,即殺退流賊、保境安民的智慧、力量被這殘袍所擊潰。
此行為實出無奈,不斷袖,則有違“男女授受不親”“女子從一而終”的古訓,如自殘,則無以盡忠報國;因此秦良玉只能自斷袍袖。該戲的最后,秦良玉總結一生戰(zhàn)斗,頓生悔意,并要求兒媳等本家族女性不再關注公共生活:“任你巾幗有本領,要比男兒總不能。抬頭我把蒼天問,因何生我是婦人?……媳婦,從今以后,再不可男裝打扮,明日你回石砫司,看守故園,不用隨軍效力。這軍旅之事,原不是婦人本份?!比缓笄亓加癯唬骸盎诓辉摿暠ㄓH身戰(zhàn)陣,學男子我忘卻身是婦人。今日里恐難免旁人議論,斷袍袖洗不了不守閨門”——這似表明秦良玉并未使自己平靜下來,還是得回到庭院,避免再生是非:“我是個婦人,軍旅之事終非所宜。不如回往石柱司,閉門自守,免遭物議”。
1.《秦良玉》的“主腦”
通觀此劇,自始至終含一“主腦”,即作為女將軍之秦良玉的戰(zhàn)袍之象征意味之獲得與失去。如果說崇禎皇帝之贈袍為其殺賊行為賦予了國家層面的肯定意味,那么陸遜之的挑逗則瓦解了這種肯定的神圣性,此種神圣事業(yè)毀于男性色膽的悖謬,暗示著明朝滅亡之乃至秦良玉悲局之難免。
2.《秦良玉》的哲學意味層
“這些作品深藏著超越時空的人生精義和心理蘊含……就會長久地保持著藝術的魅力”,作品想“流傳下來”需要“靠其人生精義和心理蘊含,即其中有不僅屬于過去,而且屬于未來的東西。”[22]該戲中的上戰(zhàn)場還是回家的爭執(zhí),男性還是女性,是短袖還是斷臂的種種糾葛,具有穿越時空的魅力,值得后人思考。
正史云:“良玉竟以壽終”,而此戲則突出了其悲壯結局,下面結合有關材料進一步分析。
從思想角度觀之,戲劇中如此表現(xiàn),是為了滿足民眾對秦良玉作為公共人物的私人道德上的苛求心理。后人固然不必為真實秦良玉擔心遭遇上司非禮的具體處置,編戲者,似只是為了反映以秦良玉為代表的德行與陸遜之為代表的欲望之間的斗爭。陸遜之的欲望,未能實現(xiàn),而秦良玉的德行,從其對丈夫的貞,對國君的忠,都得以充分體現(xiàn)。正如王德威所言:“‘欲望’,我指的是一種對未竟的人、事的向往;而所謂‘德行’,我指的是一套被認可的行為體制與思想規(guī)范,它將欲望限制在某一既定的社會文化藩籬之中。 ”[23]
從性別分工理論看,這個情節(jié)說明盡管秦良玉在當時的“公共領域”做出貢獻、大出風頭,但是一個異性上司見到他,還是從個人私欲出發(fā),暴露了其猥瑣心理,渲染了男性的危險性色,后人嘆曰:“陸知州,誠可恥,肉眼不識奇女子,抽刀斷袖應羞死”[24]!戲末,秦氏稱自己“我是個婦人,軍旅之事終非所宜。不如回往石柱司,閉門自守,免遭物議”——這個情節(jié)似乎表明男權社會對女性走向公共領域、從軍打仗的擔憂,一憂內眷外出,影響家風;二憂女性一旦出門,男性只得回家。“不管他們的地位如何,生育是她們的特權,正如戰(zhàn)爭是男人的特權一樣”[25]。
當秦良玉熱心征戰(zhàn),引起部分男性官員妒忌。天啟三年,秦良玉因與官員不和上疏云:“總兵李維新……以六尺軀須眉男子,忌一巾幗婦人,靜夜思之,亦當愧死?!被实蹫榇恕懊奈浯罄艚砸远Y待,不得疑忌”,此時尚有皇帝平息紛爭;其后,“綿州知州陸遜……見良玉軍整,心異之”,此處雖無非禮之事,但其頗為“吊詭”的“異之”二字似被現(xiàn)代人放大、變形,才有此劇之兩人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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