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當年胡適之

○沈治鈞

在紅學(xué)發(fā)展史研究領(lǐng)域，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的宋廣波是一位格外勤奮的學(xué)者。他的目光集中在“新紅學(xué)”的開山祖師胡適身上，前些年編著印行了《胡適紅學(xué)年譜》、《胡適紅學(xué)研究資料全編》和《胡適與紅學(xué)》等書，頗受同行贊譽。不久前，他又推出了《胡適批紅集》（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10月版），再次引起學(xué)界的關(guān)注。承蒙作者惠贈一部，拜讀幾過，覺得其學(xué)術(shù)價值是相當獨特的。

《胡適批紅集》（以下引文僅注頁碼）影印了作者在臺北胡適紀念館搜羅到的有關(guān)紅學(xué)史研究的第一手資料，主要是胡適在披閱各種紅學(xué)書籍時所加的圈點批注。這些書籍包括《四松堂集》、《懋齋詩鈔》、《春柳堂詩稿》、《綠煙瑣窗集》、《閱紅樓夢隨筆》、《紅樓夢研究》、《紅樓夢新證》、《脂硯齋紅樓夢輯評》、《紅樓夢書錄》、《紅樓夢問題討論集》、庚辰本、程乙本、《紅樓夢八十回校本》等，另有一些剪報、信札和手稿。除程乙本一種外，書籍都是大陸地區(qū)50年代的出版物，上邊的圈點批注具體反映了身居海外的胡適對故國的關(guān)切、對故人的關(guān)注和對紅學(xué)的關(guān)心。不管走到哪里，胡適還是胡適。多謝作者的一番辛勞，他讓我們橫渡大洋，跨越海峽，近距離領(lǐng)略了“我的朋友胡適之”當年的學(xué)人風(fēng)采。

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棠棣出版社1952年9月版）是新中國的第一部紅學(xué)專著，兩年間印行6次，行銷兩萬五千冊，一時洛陽紙貴。胡適得到了一部，他在封面上題道：“此是香港翻印本？適之。”（P 251）這是胡適的誤會，大概他沒有料到，俞平伯很快便適應(yīng)了新社會的生存環(huán)境，“新紅學(xué)”的第一部專著《紅樓夢辨》得以順利修訂再版。胡適讀得很細，在俞著上加了不少圈點，有時竟忍不住跟作者爭辯起來。俞說：“雪芹不過叫寶玉出家，所以是平凡的。高鶚叫寶玉出世，所以是超越的?！焙骸暗鹃_篇就說寶黛都是從天上來的！”（P 270）此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俞講：“看去如何平淡，《紅樓夢》卻成為我們中國過去文藝界中第一部奇書?！焙骸皩崨]有做到‘平淡’二字！”（P 271）這是胡適的偏見，他把“平淡”二字評語看得很重，卻不情愿用來褒揚曹雪芹的筆墨。俞著引《紅樓夢》十三回“無不納悶”等語，胡批：“此是何本？”（P 273）他們都對秦可卿之死感興趣。俞說：“更有一回書里缺一大段的。……脂甲戌本是有的，是原文固全，抄者漏寫。這亦可證明脂庚本是蒙著原稿寫的，所以可隨便少鈔一段也?！焙m在“證明”二字旁畫了紅叉，批道：“這是什么‘證明’？”（P 274）胡適是對的，俞著的表述確實不夠清楚?！都t樓夢八十回校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4月版）序言說：“這后四十回的來歷，既不是甲辰本校者做的，又不很像程偉元高鶚做的，至今還是一個謎?！焙骸按瞬蛔闫婀?。120回本先有鈔本，后來才有排印本?！保≒ 346）胡俞的此項基本共識頗為有理，與今日諸多學(xué)者的見解暗合，只是大家都還不能確定，后四十回的作者究系何人。據(jù)鄒三借廬筆談》記載，談起《紅樓夢》，多年的老友都會“幾揮老拳”的。胡適在俞著上的批語，再次印證了這一點。他閱讀俞著的時候，當體驗到了同老友終日對坐，品茗話舊的樂趣。

對于俞平伯，胡適更多的是用心估量老友的境遇?！都t樓夢研究》提到了“脂庚本”，胡批：“這是他見了脂庚本之后的話了?！保≒ 258）《脂硯齋紅樓夢輯評》（上海文藝聯(lián)合出版社1954年12月版）前言講甲戌本用的是“近人將那本脂評過錄在己卯本上的”，胡批：“可見二周影鈔本是不傳觀的?！保≒ 325）胡適曾將甲戌本借給素昧平生的大學(xué)生周汝昌，周氏乃同四兄祜昌過錄了一個副本。如今胡適了解到，周汝昌借與過陶洙，卻不曾把副本給俞平伯使用。嗣后，胡適讀到了周汝昌發(fā)表在1954年10月30日《人民日報》上的《我對俞平伯研究紅樓夢的錯誤觀點的看法》，用紅筆劃出了“在考證方法上就會成為胡、俞二人的俘虜，筆者個人就是一個例子”（P 392）等語。此時胡適當已完全明白，俞平伯與周汝昌的關(guān)系比較冷淡，志趣也不相投。

除了鍾洛、袁水拍、周汝昌等打頭陣的戰(zhàn)斗檄文，胡適還細閱了王佩璋、馮雪峰、王若水、黎之、白盾、何其芳、張嘯虎等人文章的剪報。他在王佩璋《我代俞平伯先生寫了哪幾篇文章》上批道：“此文很不高明。平伯叫這種妄人代寫文章，真是自取其辱?！保≒ 394）一向溫文爾雅的胡博士也有憤怒的時候，他是在為老友的命運擔(dān)憂。胡適仔細核算了李希凡和藍翎《關(guān)于紅樓夢簡論及其他》的篇幅，批道：“此文一萬四千多字，無一字提到胡適?！保≒ 448）又在《紅樓夢問題討論集》三集（作家出版社1955年6月版）《本書出版說明》上批道：“此冊里，除了極少的幾處提及‘胡適一流人’（頁1）、‘胡適派的紅學(xué)家’（頁368）之外，完全是‘企圖運用正確的觀點方法來研究《紅樓夢》的文章’，所以完全和我不相干了。胡適?！保≒ 452）這當然不是慶幸，而是跟老友天各一方，卻同病相憐。他對集子里的那些高談闊論自是不以為然的，有時也免不了挖苦幾句。鄧拓《論紅樓夢的社會背景和歷史意義》引曹寅奏折，談織造業(yè)狀況，胡批：“這樣用史料，真是糊涂，或是裝糊涂！”（P 453）他讀八大本《胡適思想批判》（論文匯編）時的感受，大抵如是。

《紅樓夢新證》（棠棣出版社1953年9月版）也是胡適瀏覽過的一本書。他曾向人夸耀，其作者周汝昌是自己的一個好徒弟。然而，善于廣結(jié)人緣的胡適畢竟不是鄉(xiāng)愿，而是大師。他樂于提攜晚輩，更具超常的定力，既敢于坦承“我錯了”（P 303），又勇于堅持真理，指摘謬誤。因此，獨自翻閱《新證》，胡適隨手勾劃在上面的批語幾乎全是貶詞。好比批改學(xué)生作業(yè)，老師自然不必客套?！缎伦C》根據(jù)賈元春形象及戚序本中的相關(guān)敘述，明言駁斥師尊視元妃為“虛構(gòu)的人物”之說，而列“大姊，某，兆頁長女，選入宮為嬪妃。（夭）”胡批：“此則大錯。”（P 288）再批：“戚本在三部古本中為最晚，似不足據(jù)?！保ㄍ希┯衷凇队缿椾浝m(xù)編》“二女皆為王妃”及“封其家貲”等語上圈點，批道：“可見無一女入宮為妃嬪之事。”（P 307）由此可知，即便是“新紅學(xué)”自傳說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不能茍同于《新證》曹賈互證的極端之舉的。

不同于王國維，更不同于魯迅，世人皆知胡適與周汝昌系師徒關(guān)系，那屬于客觀的歷史事實，誰也無法否認。胡批：“跋中‘一九四七年秋天種因’即是那時他發(fā)見了敦敏的《懋齋詩鈔》稿本。他寫了一篇文字。我讀了此文，寫信給他，他來看我，我把‘脂硯齋評甲戌本’借給他，他拿回家鄉(xiāng)去，同他哥哥緝堂兩人合作，影鈔了一本?！端乃商眉犯灞疽彩俏乙痪潘陌四晔率逡构室饬糍洷本┐髮W(xué)，使他可以利用的。適之。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十八夜?！保≒ 320）通信、接見、借書、留書……作為老師，胡適已然好到家了，難能可貴，誰遇上都是莫大的福氣。

作為學(xué)生，周汝昌也確實從胡適那里得到了不少東西。《新證》引胡鳳軍與謝賜履兩件奏折，胡批：“此二折均已見于我的《考證》。”（P 304）《新證》類比曹兆頁與賈政，胡批：“此亦是我已指出的?！保≒ 308）《新證》引《寄懷曹雪芹》，胡批：“可見他已見了我的本子?！保≒ 309）《新證》引《南村清明》，胡批：“可見他已見了我的本子。”（P 311）至于周汝昌根據(jù)自己發(fā)現(xiàn)的材料所得出的結(jié)論，胡適最終未予認可?！缎伦C》于癸未年下列“除夕雪芹故，年四十”，胡適將其勾到了壬午年下，“年四十”則圈刪掉了（P 316）。可見對于卒年癸未說、生年甲辰說及年壽四十說，胡適都是搖頭的。

對待曹雪芹家世研究，胡適極為較真?！缎伦C》于康熙十一年（1672）壬子列“曹寅自幼岐嶷穎異，侍帝讀，通經(jīng)史，工詩文”，胡適在“侍帝讀”三字上畫了個大黑叉，批道：“曹寅六歲已去江南，如何能‘伴帝讀’？”（P 291）又在《新證》引述鄧之誠語以做憑據(jù)的一頁上畫了一道大黑杠，批道：“鄧文如的記憶最不可靠。看我的《論學(xué)近著》一，247-349，又 391?！保≒ 292）鄧氏的回憶和周氏的說法，至今仍有讀者信從，胡適則在半個世紀前已予否定了?！缎伦C》論述曹寅“出于徐乾學(xué)之門”，胡適在該頁上畫了個大叉子，批道：“韓序見257-258?！猿鲆病徽Z也許另有說法。曹寅似沒有從徐乾學(xué)學(xué)?！保≒ 293）再批：“下文266徐乾學(xué)題詩稱‘子翁先生’，而自稱‘弟徐乾學(xué)’。可證此說之誤。同葉徐秉義詩‘呈荔翁先生存正’，也自稱‘弟’?！保ㄍ希┯峙骸靶烨瑢W(xué)（一六三一至一六九四）是年六十一歲，乃稱卅四歲的曹寅為‘子翁先生’，又稱‘求正’。皆可證他們沒有師生關(guān)系?！保≒ 297）胡適還針對徐乾學(xué)《贈曹子清》中“涓埃豈云報，感恩淚盈把”的詩句批道：“徐乾學(xué)之政治的失敗，在康熙廿八九年（一六八九至九○）。廿九年他告歸，卅年革職。在此時期，曹寅必有援助他之處?！保≒ 300）確實，未見任何材料能夠證明曹寅“出于徐乾學(xué)之門”，周汝昌之說過于武斷了。

對于史料的引用，胡適要求準確無訛?！缎伦C》引雍正帝批李馥奏折，胡批：“此批當校閱?！保≒ 305）再批：“此等批當與原折中語言同載，否則不成文理。”（同上）胡適的要求不過分。后來王利器作《紅樓夢新證證誤》，主要即指出《新證》引用史料的紕繆。早在三四十年代故宮《文獻叢編》已刊行了包括曹寅、曹、曹、李煦奏折在內(nèi)的大量清宮檔案，李玄伯、嚴微青、周黎庵等均曾加以利用，考辨曹雪芹家世。至五六十年代一粟編《紅樓夢書錄》與《紅樓夢卷》，70年代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又出版了《關(guān)于江寧織造曹家檔案史料》與《李煦奏折》等，為研究者提供了更大的方便。相比之下，作為資料匯編的《新證》是打了些折扣的。這一點胡適已見及。

有些錯誤是常識性的，胡適也指了出來?！缎伦C》引閻若璩《潛丘札記》卷六《贈曹子清侍郎四律》其三：“伊、陟仍傳戶（唐趙嘏上令狐相公詩‘榮同伊、陟傳朱戶’），延年但遜身?！焙m將“伊陟”中間的頓號點去，加上了專名號，批道：“伊陟是伊尹的兒子?！保≒ 301）《新證》兩次斷開“伊陟”二字，且均缺專名號，表明引者不知其人。伊陟應(yīng)該算是個歷史文化名人了，他不僅有位歷朝歷代皆奉若神明的父親，自己也做過商王太戊的相國，勛業(yè)卓著，其事并見《尚書》、《竹書紀年》及《史記》卷三《殷本紀》等，后世目為賢相，詩文中屢見。周氏不知伊陟，說不過去。閻詩下句有注：“漢杜延年為御史大夫，以父曾居此官，不敢當舊位，坐臥皆易其處?！笔恰把幽辍睘閱为氁蝗酥?，則不應(yīng)割裂“伊陟”，懂得律詩的對仗要求即可。既引趙嘏詩上句，當知其下句“秀比王商入畫圖”。腰斬了伊陟，該如何處置王商？可是，直到華藝出版社1998年版《新證》，“伊陟”二字仍是被斷開的。周氏2008年冬天便為《胡適批紅集》擬妥了序言，希望他已讀到老師的批語，曉得了伊陟其人?！缎伦C》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丙戌列曹寅“進京遣嫁長女于鑲紅旗王子福彭”，胡適將“福彭”圈改為“訥爾蘇”，批道：“上93-96已改版。此偶失校。”（P 302）盡管屬于技術(shù)性失誤，但讓一位母親下嫁給兩年后才出世的親生兒子，錯得未免離譜了些。1936年孟森在《八旗制度考實》中便列出了平郡王世系，包括訥爾蘇與福彭襲爵的年份，對曹佳氏而言，誰是丈夫，誰是兒子，早已一目了然。

對于某些隨意的說辭，胡適耐心更正，可辟訛傳?！缎伦C》關(guān)于王岡繪“曹雪芹小照”的記述，以假為真，胡適在該頁畫了條黑杠，批道：“此李君即李祖韓，其手卷，有許多人題贈送其乞休南歸詩，中有幾個皇子送師傅南歸詩?！保≒ 310）再批：“此誤也。此即李祖韓藏的‘行樂圖’，其人字雪琴，乃翰林老前輩，為高宗諸皇子師傅，但不姓曹也。”（P 313）這是一樁著名的紅學(xué)公案，可參看胡適《所謂“曹雪芹小像”的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缎伦C》以戚序本為證，提出“前四十回為一段落，曾經(jīng)先刊”之說，胡批：“四十回似是第一個段落，但刊本之說必不可信。有正書局有二本。初出本大字，即半葉九行，行二十字本也。后來另出小字本。周君未見初石印大字本。”（P 313）這就怪了。據(jù)周汝昌回憶，1948年秋胡適曾假手孫楷第“把有正書局的石印的戚序大字本和手寫本《四松堂集》借給了我”（卷首第1頁）。莫非老師記錯了？照理說，胡適寫這條批語是在1954年，事情才過去6年，他的記憶力當不至于糟糕到將有作無的地步。實際上，目前也看不到胡適曾把戚序大字本借給周氏的可靠依據(jù)。因此，周氏自云1948年“我開始細校甲戌、庚辰、戚序三真本”（同上）之說，似不可信。正文與序言多方齟齬，師徒陰陽斗嘴，也是《胡適批紅集》的一個奇觀。

師父最不贊同以致大動肝火的，恰恰是徒弟的兩個最有代表性的學(xué)說，一即乾隆帝授意和 申命高鶚“刪削”并“偽續(xù)”《紅樓夢》而“付武英殿刊印”說（作者后稱“這是我國文化史上的一件特大的陰謀毒計”），二即脂硯齋是史湘云說（作者去年自詡為平生“最得意、最精彩”的“考證”）。這兩樣新奇別致的故事，梅節(jié)稱為“龍門紅學(xué)”的經(jīng)典范例，乃周汝昌一生鉆研《紅樓夢》的“悟”的結(jié)晶。然而，對于武英殿傳奇，胡批：“妄說！”（P 315）再批：“此等妄說，如何可信？”（同上）對于史湘云傳奇，胡批：“此亦妄說！”（同上）又針對《新證》所引庚辰本二十三回丁亥夏畸笏叟眉批“恨與阿顰結(jié)一筆墨緣之難若此”云云，批道：“此批當然不是女人口氣?！保≒ 318）顯而易見，胡適堅決反對厚誣古人（尤其是高鶚）的“妄說”，也是明確否定脂硯即湘云的“妄說”的。周汝昌只有“大膽的假設(shè)”，沒有“小心的求證”，何況反證俯拾即是，胡適當然不能接受。

通觀學(xué)生在《紅樓夢》研究方面的著述，總體上恐怕沒有把老師治學(xué)的精髓學(xué)到手，卻把那些負面的皮毛（如曹賈互證）推向了峰巔。物極必反，新索隱遂同“舊紅學(xué)”欣然匯合，周氏終于沒有成為“胡、俞二人的俘虜”，而是做了王（夢阮）、沈（瓶庵）、蔡（孑民）、鄧（狂言）諸公的衣缽傳人。從這個角度看，徒弟不認師父也自有其道理。胡適在覆吳相湘函中說：“此君乃是我的《紅樓夢考證》的一個最后起、而最努力最有成就的徒弟……周書中接受我的成分太多。”（卷首第20頁）這未免一廂情愿了。收到從香港寄來的《懋齋詩鈔》（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1955年9月版），胡適在扉頁上題道：“程靖宇（綏楚）寄來的。我猜疑是周汝昌兄弟托他轉(zhuǎn)寄給我的?！保≒ 41）這未免自作多情了。之后的曲折且不論，事實已明，半個世紀前，對于《新證》及其作者，胡適熱情地表揚過，也嚴厲地訓(xùn)斥過?？偟膩砜?，那是程度相當可觀的保留態(tài)度。生前他已在《新證》上點出什么是“妄說”，及至身后，徒弟愿意走哪條路，結(jié)果如何，都不該讓胡適負責(zé)。

由于考據(jù)方法及自敘傳說，眼下有的紅學(xué)史家將胡適、俞平伯與周汝昌混為一談，實欠考慮。胡適主張“有一分證據(jù)只可說一分話”，俞平伯早已反省并拋棄自傳說，周汝昌則為新索隱，他們有著本質(zhì)的差別，不宜相提并論。真正堅持了紅學(xué)考據(jù)派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使之發(fā)揚光大的學(xué)者，是一生坎坷的俞平伯。1954年秋冬之際，遙望著大陸上的紅學(xué)風(fēng)云，胡適對俞平伯是那樣的關(guān)懷，絕非只因友情而已。恰在此時，他讀到了《新證》，他在上面所加的批評意見，當然是出于公心。胡適的這些卓識，對于我們認清新索隱派的非科學(xué)乃至反科學(xué)的本質(zhì)，是大有啟發(fā)的。

學(xué)術(shù)乃天下公器。具有參考價值的信息資源得以全面共享，這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極大助力?！逗m批紅集》好就好在它匯集并公布了第一手材料，揭示了不少歷史真相。否則，上述淺見雖然膚泛，卻也不易得出，或者講不透徹，難以取信于讀者。此書內(nèi)容尚多，匆匆所談只是聊舉數(shù)例，管窺蠡測而已。它在紅學(xué)史研究方面的特殊意義，無須再強調(diào)了。最后湊個順口溜煞尾：我入紅樓似白癡，宋郎彈指定猶疑。寒煙注目倚山閣，又見當年胡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