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

龔卓婧

我聽見時光刷刷倒退。

那是孩童時代奔跑的麥田，始終無法忘記的田埂。我和姐姐放著用蘆葦稈與稻草自制的蝴蝶風(fēng)箏。在我的歡呼聲中。在我倆不斷向前的步伐里，在無數(shù)小昆蟲的見證下，它一躍而上，飛得那么高，以一種傲視一切的姿態(tài)俯瞰這片田埂，俯瞰著我。抬頭望向它，眼睛會因為太陽強烈的照耀而流出眼淚，眼前的一切便成了一團團朦朧的檸檬黃——我暗自興奮地猜想，它會不會就這樣飛到太陽上去?，F(xiàn)在想起來，還能體會到當(dāng)時的熱血沸騰，以及一顆透明澄亮的心是如何激動地撲撲直跳。

那是和姐姐一起探險的夢樂園。無人居住的院子里，依舊還有著先前主人種下的花卉。有鵝黃、淡粉的六七株月季，甜美清香；有紅得充沛的美人蕉，個頭挺拔；有潔白的梔子花，只可惜每朵上面都有許多小蟲子；有淡紫色的風(fēng)信子，輕輕一碰花籽就會自己蹦出來；還有甜甜的一串紅，抱著籬笆歡歡喜喜地占領(lǐng)著一小塊天地。到那邊?？偸且?jīng)過一段不短的路程。每當(dāng)小跑著經(jīng)過一戶戶人家，若有人在看我們，我都會臉紅心虛——“好像是去偷東西一樣”，姐姐如此描述我那時的忐忑。一次快到那家的院子時，跑得挺快，沒看清前面有一堆東西。猛踩上去，覺得軟綿綿的，回頭一看，競見一條小蛇，伸著小腦袋，吐著舌頭，向我示威。前方就有一段透明略帶灰色的蛻皮!當(dāng)時也沒覺得害怕，只是覺得不斷搖晃腦袋與尾巴的小蛇挺可愛。春天時，池塘里會有蛙卵，浮在水面上連成片，外面有一層透明的膜包裹著里面黑黑圓圓、嬰兒時期的蝌蚪，好像放大版的明列子。現(xiàn)在姐姐仍會笑著說，每次喝明列子總會想起當(dāng)初我無厘頭的比喻。

那是一整片綠色竹林藏著的秘密。一個人拿著綁在竹竿上的網(wǎng)兜，去竹林掏鳥蛋。光顧著抬頭看竹子頂上是否有鳥窩。無意間手碰到一張蜘蛛網(wǎng)，那種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覺，伴著對蜘蛛、毛毛蟲歡快地爬上我皮膚的擔(dān)心，直到今天仍記憶猶新。到現(xiàn)在，我還是害怕蜘蛛網(wǎng)、蜘蛛，各種各樣的毛毛蟲，并且擴大到各類長得很恐怖的昆蟲。

我知道我在長大，攜帶著燦爛熙攘稚嫩閃光的片段組成的記憶的光影隨行，并在一次次耀眼的反射中看見昔日的自己不斷若隱若現(xiàn)。但是，但是我需要的不僅是觀看，而是記錄。是的是的，這些我都知道，所以——

把散落在地上的蘆葦稈蝴蝶風(fēng)箏、網(wǎng)兜竹竿、各色花朵，還有灰色透明的小蛇蛻皮。統(tǒng)統(tǒng)打包，要帶它們一起上路。這樣，我的旅程，才不至于空蕩蕩。鼓鼓的行囊，才讓我感覺踏實溫暖，因此——

不要因為自己的原地、后方、左邊、右邊被插上巨大的閃光的“N0 EXIT”而害怕，前方的明亮，就是自己心懷的期盼——走了，拖著身后長長的影子，去尋找偌大世界中的依傍與信賴，面對陌生，仍然堅定。最后——

謝謝你能有耐心看到這里，我知道不容易。今天怎么會那么神經(jīng)質(zhì)地寫起了孩童時代?大概昨晚夢見了那塊包裹著我小小世界的麥田吧——那比嬌揉造作的人造林不知道要好幾千幾萬倍的麥田，我的有著檸檬黃、淺綠、深白的世界。那時的我。心中有棵不小的樹，開滿了白色純潔的花朵，是幸福的形狀。

也許也許躺在媽媽暖暖羊水里的臉，慢慢勾勒出幸福的輪廓，在更久更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