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和理解之旅：解讀孫睿小說《路上父子》

尹傳芳

出生于1980年的作家孫睿2004年以小說《草樣年華》“出道”，被媒體稱作“青春小說的最后一個酷哥”。之后他陸續(xù)發(fā)表了小說《活不明白》、小說集《朝三暮四》、小說《我是你兒子》《跟誰較勁》《盛開的青春》和《路上父子》等。其中具有轉(zhuǎn)型意義的作品是兩部表現(xiàn)父子親情的小說《我是你兒子》和《路上父子》。尤其后者以其穩(wěn)健和成熟得到文學期刊“老字號”《當代》的連載，并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一、 主題基調(diào)：理解、溫情

與其他80后作家及孫睿早期的青春小說不同，《路上父子》表現(xiàn)的不是青春的叛逆，也不是青春的迷茫，作者把目光投向更廣闊的社會生活，關(guān)注點落到了永恒的話題——父子關(guān)系上，以成熟、包容的心態(tài)理解父輩的艱辛和他們看似落伍的價值觀。

能從青春的情緒表達轉(zhuǎn)到對社會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是一個巨大的轉(zhuǎn)變，也是一個巨大的跨越，曾經(jīng)的青春小說寫手孫睿在走向成熟，并且得到了主流文學的認同，《當代》雜志編委周昌義在看《路上父子》的書稿時，覺得不像“80 后作家”寫的，“我們以前所感受到的‘80后‘90 后的情感出發(fā)點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孫睿寫得不一樣，雖然是站在兒子的角度寫父子關(guān)系，但是完全能夠理解父親，而不是站在兒子的角度批評父親，埋怨上一代說‘你們不理解我、你們限制我、你們什么什么我……”^[1]

難得的就是這份理解，整部小說就是以“理解”為主題的。丁大民和丁小天和諧的父子關(guān)系是在兒子上大學時開始疏遠的，大學畢業(yè)后兒子再次回到家庭時，兩人的心理距離更大了。當父親把開照相館的設想告訴兒子時，兒子沒有表現(xiàn)出父親期待的興奮，兒子認為這個設想不太現(xiàn)實，他說：“你知道現(xiàn)在的人喜歡什么樣的照片嗎？審美變了，早跟你們那時候不一樣了?！?sup>[2]69在好多事情的看法上，丁小天覺得父親“是和社會脫節(jié)的人了，體會不到現(xiàn)代人和社會的關(guān)系”，簡直是“不懂事”，“人老了，跟小孩一樣，需要教育”^{[2]129。而父親認為兒子待人不夠熱心，老是把人往壞里想，還沒有責任心。在心理上，父親在兒子成年后渴望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實現(xiàn)開照相館的夢想，兒子想要的是更加獨立的空間?？梢?，父子倆的分歧一方面來自于世界觀的差異，另一方面來自于心理上父子雙方既渴望獨立又相互依戀的矛盾。在第二次找尋騙子的路上，父子倆經(jīng)過多次誤解后，兒子理解并成就了父親的理想，不僅找到了騙子，還成為父親照相館的第一個顧客，經(jīng)過父親的積極溝通，兒子與女友恢復了戀愛關(guān)系。}

小說對父子之間的理解和親情來自于作者對生活的體察和感悟，孫睿在大學畢業(yè)后，待業(yè)期間與父親有了更多的相處時間，也正是那個時候產(chǎn)生了最初的創(chuàng)作親情小說的沖動，他說：“隨著年齡的增長，覺得兩代男人之間也有很多溫情可以寫，也可以說后來真的開始懂得父母了” ^[3]，“有一天當我不再叛逆，發(fā)現(xiàn)父親兩鬢斑白時，我突然意識到父親已然老去，這才感到父子親情的存在”^[4]。當眾多“80后”青春寫手還在抒寫青春的叛逆和迷茫的時候，孫睿理解了生活中痛苦和愛的關(guān)系，他說：“最近我發(fā)現(xiàn)，大師級的藝術(shù)家，雖然也有痛苦，但是他們更懂得愛?！?^[5]于是他把筆轉(zhuǎn)到對親情的表達，文學評論界對孫睿這樣的轉(zhuǎn)型給予了極大的關(guān)注和好評，并將其看成“80后”思維的回歸，人性的回歸，溫情的回歸。

二、 語言風格：幽默、輕松

《路上父子》以現(xiàn)實主義的精確筆法，記敘了父子兩代人的兩次上路，也是精神的回家——離家——回家的過程，寫出了一代人成長之后的思考和擔當。作者也因為對題材的開拓和主題的反思贏得了贊譽，但該小說并不是凝重、厚實的作品，它仍保持著作者一貫的輕松、幽默風格。

小說《路上父子》中幽默的語言有多種意味，有的含有智慧和機警，有的表達揶揄和嘲諷，有的透著灑脫和豁達，讀來讓人回味不盡。如丁大民沒有告訴孩子媽媽去世了，而是給孩子編織了善意的謊言，告訴孩子他媽媽出差了，去趟火星，這樣的幽默里透著智慧，讓人能在會心一笑中感覺到長久的酸楚。再如，描寫丁小天與女朋友吵架是“妙語連珠，酣暢淋漓，直指人性，把多日積蓄的不滿都發(fā)泄出來了，兩人都痛快了，但也沒把對方征服，平局”^{[2]86，這樣的描寫調(diào)侃和揶揄中又不乏機警。}

有了幽默，苦難就會減輕甚至升華，以局外人的眼光打量苦難，苦難就縮小了。如丁大民在等妻子骨灰盒的時候聽到其他失去親人的家屬的哭聲，“他突然想起來，剛才自己應該悲傷點才對，但是他確實哭不出來” ^{[2]1，乍一看讓人誤以為丁大民是個無情無義之徒，可后來他因為想到妻子愛吃韭菜餡餃子他以前不讓包，哭得收不住，這樣，作者就輕松地刻畫了丁大民有情有義又不偽裝自己的個性特點，也可以看出小說對感情的表達很節(jié)制，不夸大、不濫情，從反面襯托出感情的真實和深沉。}

幽默是孫睿自覺的創(chuàng)作追求，特別從2006年開始，孫睿的創(chuàng)作進入多元化階段，除了純文學寫作，他還拍攝《草樣年華》系列情景喜劇，創(chuàng)作漫畫圖書繪本《倒霉催的貓》，主編幽默雜志《逗》等，轉(zhuǎn)型后他在自覺地挖掘語言的幽默元素，并用以實現(xiàn)他所提出的“三上書”（即最適合在車上、床上、馬桶上看的書）的休閑價值，因此即便是《路上父子》這樣相對正統(tǒng)的親情小說，作者也是以輕松而幽默的筆調(diào)行文。

有人說孫睿的語言在模仿王朔，對此，孫睿并不介意，他坦言王朔對他的影響很大，大大解放了他的語言，他說：“王朔的書應該是我主動看的第一本課外書。當時我應該是初三或高一，之前看的文字基本就是語文課文和報紙上的新聞，看了王朔的小說后我很興奮，跟聽相聲似的，原來小說還可以這么寫，一切道貌岸然都成了嘲諷的對象?？梢哉f王朔解放了我的語言?！?sup>[6]圖書策劃人沈浩波評價他：有著王朔式的幽默，卻沒有王朔的油滑；有著王小波式的睿智，卻沒有王小波的炫耀；有著石康式的渾不吝，卻不像石康那樣一味地頹靡。這些評論能抓住孫睿作品的主要特點，但有些美化。

孫睿的幽默有時也因為調(diào)侃過了尺度，未免有些油滑，比如副廠長在丁大民剛剛安葬完妻子后讓他以后有困難就跟廠里說，丁大民卻說“廠里有困難也盡管跟我說”，這樣的話與當時丁大民的心境很不相符。也有的是有意識地設置笑點，如在第二次的路上，父親弄清了路上撞狗的肇事者并不是自己的兒子，當?shù)氐拇彘L因為賴錢不成還不死心問了一句，“咱們村子真只死了一條狗？”再如，丁小天在第一次無意中使用了成語得到夸獎后，接著在吃蛋糕時說了一句“真他媽香”，他以為四個字就是成語了，這句話其實對情節(jié)沒有作用，只是豐富一下細節(jié)，多一個笑點而已。總之，這樣行文固然輕松、好玩，但雕琢痕跡太重，有失自然，有時沖淡了小說的嚴肅性。

三、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緊湊、大團圓

《路上父子》的情節(jié)設置是有明顯的謀篇布局的意識的，其針腳細密，注意細節(jié)的照應。父子兩次上路，像跨越20年的兩幕戲劇。第一次的路上，父親一個人獨自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一路上還想出各種辦法哄著兒子，讓兒子感覺不到失去母親的痛苦，兒子對父親內(nèi)心的痛苦渾然不覺，他無憂無慮地享受著溫暖的父愛。第二次上路是20年后，這時候發(fā)生巨大變化的不僅僅是他們所生活的城市北京，父子的關(guān)系也變得生疏了。用兩次上路安排情節(jié)，集中緊湊，形成總體的對照，在對比中發(fā)人深省。

不僅兩次上路總體是對照的，在很多細節(jié)安排上，也常常前后呼應，產(chǎn)生對比的效果。如第一次路上父親謊稱自己因為開車撞死了一條狗，單位不讓他再開車了。第二次路上兒子開車壓了一個黑色的東西，父親誤以為是狗。兩次都是誤解，誤解的消除就是父子相互理解的開端。再如，第一次上路，父親開車捎了個中途汽車沒油的司機，第二次兒子開車中途沒油，父親站在路邊攔了好多次車，終于有司機愿意捎他到加油站。兩次路上，類似的場景，相反的境遇，像是歷史開的一個玩笑，繞了一個圓圈，考驗著不同時代的世道人心，出現(xiàn)了因果報應、好人好報式的結(jié)局。不可否認，《路上父子》有些情節(jié)過于巧合，如丁小天去仿古董門店正巧就碰上騙子，給人感覺牽強、不真實。還有部分章節(jié)不太精煉，如第二部分寫北京的變化占用的篇幅太多，影響情節(jié)快速推進。

小說總體情節(jié)框架是“圓滿——沖突——和解”，結(jié)構(gòu)簡單，最后的結(jié)局是父親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兒子也與女友重新牽手，達到大團圓。完滿的結(jié)局固然無法產(chǎn)生悲劇的力量，但與整部小說輕松的基調(diào)相吻合。當然，這樣的結(jié)尾方式還沒有超越中國古典小說的套路。

四、結(jié) 語

《路上父子》是作者繼2007年的《我是你兒子》之后又一部寫作父子親情的小說，作者在駕馭小說的布局和語言方面顯得更加老到了。整部小說結(jié)構(gòu)安排巧妙緊湊，語言輕松幽默，以父子倆不同時代兩次上路為線索，寫出時代的變遷、世道人心的變化以及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父子二人如何溝通和相互理解的問題。透過故事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的主題是親情和理解，是兩代人的成長，特別是兒子由自我中心到理解和寬容的飛越。當然，小說的思想深度還有待提高，在藝術(shù)上有待新的探索和完善，期待作者的新作有更大的突破。

[參考文獻]

[1] 尹平平.“80 后作家”孫睿：該把“標簽”撕掉了[N] .新華每日電訊，2012-06-29 .

[2] 孫睿.路上父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3] 趙瑋晶.孫?！巴跛废怠钡母卟纳鶾N].中國青年報，2007-08-09.

[4] 卜昌偉.孫睿寫《我是你兒子》回應王朔《我是你爸爸》[N].京華時報，2007-08-08.

[5] 麥堅.孫睿：告別《草樣年華》之后[J].新作文（高中版），2011（04）.

[6] 趙麗肖.孫睿：《我是你兒子》[N].河北青年報，2007-08-10.

[作者簡介]

尹傳芳（1971— ），女，江蘇淮安人，北京電子科技職業(yè)學院講師，文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