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

高天冷打電活，約云朵出去唱歌。云朵懶洋洋地問都有誰?唱歌不是云朵的長項，所以，有些不情愿，再加上天那么冷，回家剛暖和過來，她真不想出去得瑟。

高天冷說是江山請客，他們吃完飯要唱歌?？啥际悄腥斯譀]趣，江山就給她打電話叫找?guī)讉€女同學(xué)來。人員有江山他們公安局的頭還有地稅的領(lǐng)導(dǎo)，言下之意是，你在國稅打工，興許地稅的局長可以幫助你做點什么。

云朵立刻變得矯情起來。都是同學(xué)，為什么不先給自己打電話?反倒要高天冷做二傳?想來并不是真心請自己，不過是去救場和充數(shù)。云朵一想到坐在歌廳，一杯一杯地喝冷啤酒就打怵，憑什么叫自己喝出去身體去陪不相干的人呢?她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火，立刻嚴詞拒絕，一點回環(huán)的余地都沒有。弄得高天冷悻悻地掛了電話。

云朵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大的火。唱歌本來是輕松的事情，去也高興，不去也沒啥，何苦就鬧一肚子氣?

不知道從何時起，她不愿意和同學(xué)聚會了。吃吃喝喝，胡吹亂侃一通，然后，醉醺醺地回家，有意思嗎?何況自己的身體愈發(fā)不好，大夫一再警告自己不可以飲酒，以及所有刺激性食物。不喝酒去干什么?坐在酒桌前，哪個是省油的燈?哪個不是奔著把別人喝倒去的?先前，云朵可以喝些白酒，后來，因著大夫的囑咐，就一點白酒都不沾了，于是，改為啤酒。冰涼吧唧的下肚，很占地方不說，還老起身去廁所，坐在靠外側(cè)的位置還可以，想出去就蔫溜出去方便了，倘若坐在靠里的位子，那出去一趟不亞于翻山越嶺，要靠外坐的人一個個起身，恭迎大駕，太興師動眾了，況且，哪頓飯不吃個把鐘頭?哪就去一趟廁所就了的?所以，云朵愈發(fā)厭煩喝酒，厭煩飯局。

在外吃飯大多是同學(xué)。很少和同事吃飯。同事吃飯更麻煩，有局長，有股長，一個個按位次商低坐下，然后看著人家臉色，賠著笑臉。每道菜上桌，都要先請領(lǐng)導(dǎo)品嘗，然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到自己門前，菜也該涼了。不能一味地低頭吃菜，沒有眼色，要給領(lǐng)導(dǎo)敬酒，要給左右倒水，等等，比服務(wù)員還累。自己又不善言語，木訥地坐在那里，很沒趣。星星點點吃點菜，回家還得再補一頓，何苦?尤其主管領(lǐng)導(dǎo)好喝酒，和他坐一桌，不喝個天昏地黑不罷休。那年圣誕節(jié)大家聚一起喝酒，云朵抱定不喝白酒的信念，可是，還是沒有逃過喝啤酒。局長指著她的鼻子說，不喝白酒就喝啤酒，三瓶，一瓶不許少!有人說你喝啤酒是長項!要不看天冷，非叫你喝五瓶!云朵沒有辦法，只得就范。三瓶啤酒下肚，通體冰涼，上下牙直打哆嗦。局長見狀，算饒過云朵。不就是酒嗎?至于嗎?不喝，就不行嗎?難道酒就是工作就是革命?云朵時常這樣想。直到那個主管領(lǐng)導(dǎo)得了糖尿病，才算解脫。再吃飯。局長再也不會盯著云朵叫她玩命喝酒?？粗珠L錦心繡口地吃東西，云朵有些心疼：唉!要不是當(dāng)初那么死勁地喝酒，怎么會血糖升高?以至于葷菜都不敢吃，所有的炒菜都要在白水里涮一遍才可以入口，活著。到這份上，還有什么快樂可言呢?還有那次市局來人。需要云朵他們股的人作陪。都是搞寫作的，說話文縐縐的，就連誰該坐正中位置都推讓不停，云朵見狀，就去了洗手間，回來，客人還沒有就坐。謙讓的謙讓。推辭的推辭。云朵心中立刻產(chǎn)生了鄙夷。酸什么啊?不就是坐下吃飯嗎?一喝酒，找不到東南西北，還不是一樣?果真，那頓飯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斜。主管局長滿面紅光，說，難得市局同志來一趟，大家有很多工作都沒有匯報完，不如到歌廳繼續(xù)敘談。于是。一行人又趕至歌廳。其中有一個眼睛都睜不開了。抱著電線桿直吐。局長叫云朵給他倒紅酒。云朵心慈手軟。酒里摻了一多半的雪碧。她以為自己是好心幫助人家?？墒?，人家背后卻說她小氣，看不出顏色來，弄得主管局長沒少說她。云朵真不想喝酒了。也不想陪人喝酒了?？墒?，坐在酒桌前，她就主宰不了自己了，真應(yīng)了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在外吃飯，總不如在家吃飯可口。云朵就不明白。是不是全中國的廚子都師出四川?一馬都是川菜。紅艷艷的辣椒出現(xiàn)在每道菜，就連普通的家常帶魚，也做成辣味的。云朵不能吃辣的，所以，每次在外面吃飯很為難，再加上挑食、忌口，一頓飯下來，基本上肚子空空，只飽了眼福。

人家請客你不去，得罪人，去了，也是陪襯。永遠是綠葉，那些功成名就的同學(xué)一個個神采飛揚，在酒桌上慷慨陳詞。唾沫星子飛濺，云朵只傻愣愣地坐著，當(dāng)個聽眾。有時候聽也聽不好，因為云朵有耳鳴的毛病。嚴重影響聽力，所以，吃飯的時候很少插嘴。偶爾爆出一句幽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也算是錦上添花，不枉此行了。

那些同學(xué)，有的是局長，有的是鎮(zhèn)長，或者老公是什么什么長，反正都有炫耀的資本。云朵呢?一個下崗女工，一個月工資不過500，老公在一家私企打工，掙那么點撐不著、餓不死的工資，孩子雖然很英俊，可是學(xué)習(xí)不好，馬上高考。還不知去往何處。種種一切，都沒有炫耀的資本。所以。云朵坐在同學(xué)當(dāng)中，就老覺得矮人半截，就像上學(xué)，考試沒有考好，拉了全班同學(xué)的后腿一樣。參加工作后，自己就老落在同學(xué)后面。老爸沒本事，高中畢業(yè)后，有數(shù)的幾個同學(xué)上了大學(xué)，剩下的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是上班，有的被爸爸安排在稅務(wù)局，有的到了政府機關(guān)，反正，熬了些年，都混上了官職。云朵呢?一天天在工廠油漬麻花的三班倒。開始。工資還有保障，后來就是倆、仨月開一次工資，到最后，干脆，下崗，失業(yè)在家了。云朵感到自己像一朵云彩飄忽不定，內(nèi)心的焦慮，誰能體會。誰能幫助?那時候。有誰站出來說。云朵，我給你安排個工作吧?有嗎?沒有!她的近況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可是。那些混得好的可以在單位可以在社會呼風(fēng)喚雨的同學(xué)，哪個想到她?所以，憑什么叫自己豁出身體去做三陪?賠著笑臉陪著小心陪著不相干的人唱歌、跳舞、喝酒狂歡?自己有那份心情嗎?

所以。飯局是個啥?飯局是個屁!云朵才不稀罕!

云朵也覺得自己變得冷漠變得游離于同學(xué)之外了。

自己的工資低。沒有高檔的衣服。每到換季都發(fā)愁沒有衣服。幾年沒有添衣服了?好像也不敢動這個念頭。因為假如相中一件上衣，就得有一條相配的褲子。那么鞋呢?包呢?一想到這些。云朵就不耐煩了，上上下下一裝扮，就得不少錢，掙那么少，需要花錢的地方又那么多，不從嘴上省，不從身上省，從哪出?眼見兒子就要高考了。何去何從，都得沖錢說話。去哪個學(xué)校不得萬八千的?錢呢?自己打結(jié)婚就居住在單位分的地處山頂?shù)钠椒?，上班、上學(xué)、上街繞腳不說，在居民區(qū)旁邊，民政部門又新開了一片墓地，眼見那死人住的比活人都多，而且那墓地是越修越氣派，真真是陰盛陽衰的景象。遇見有死人的，那紙錢散落一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都恍若不在人間。起初，還有同學(xué)、朋友來家造訪。后來就都不來了，說看著墓地疹得慌。墓地往外五百米，又新建了火葬場，一條龍服務(wù)。這樣，在說起自己的住址的時候，別人會脫口而出：火葬場那里?!弄得云朵尷尬不知所云。

今年冬天特別冷，要不是發(fā)現(xiàn)及時，水管就凍裂了。那樣，一冬天就要挑水吃。出去一天，晚上回家，冰鍋冷灶的，心里止不住的郁悶。每天要劈柴、砸煤、掏爐灰。弄得十指黑黑羞于見人。云朵本來就怕冷，爐子生著了半天屋里才暖和，云朵就穿著棉襖勉強把飯做好，就立刻上床。蓋著被子不肯下來。兩只腳都凍出小水泡，刺刺撓撓地疼，很折磨人。每天晚上吃晚飯，云朵就坐在床上，蓋著被子看電視，一會就進入夢鄉(xiāng)。這樣糗了一個冬天，云朵立刻有了小肚腩。那也沒辦法，家里最暖和的地方就是被窩了。從來沒有今年這樣盼望過春天。云朵感覺自己都要被凍透了。往年冬天零下17度，都會覺得冷，今年一下子冷到零下25度，趕上哈爾濱了!這什么天氣啊!因此，云朵寧愿早早起來去上班。單位有空調(diào)有暖氣，雙開，別提多暖和了。云朵家的這棟房子一共十一家住戶，現(xiàn)在，只有三家還在駐扎，其余的都搬到山下的樓房了。望著遠處的高樓，云朵不禁感嘆：自家的那幢在哪里?

買房子迫在眉睫。

不買房不知房價貴，一買房才知道房價真不是嚇唬人的!08年3月底，云朵提出看房，到幸福花園一打聽，1600一平，買個70平的，首付三萬。云朵心動了，按揭吧!這樣壓力小點，可以提前住進新房。可是。老公猶豫不決，沒過幾天又出差，等到一個多月回來，“五一”了，再去看房，房價已經(jīng)漲到1880 1而且不是頂樓就是把邊的，還沒有小平米的了，好樓層說都賣沒了。后來云朵才知道。地產(chǎn)商是要等奧運會漲價呢!一平就長300元!明擺著搶錢嘛!云朵把怨氣都撒在丈夫身上，怪他當(dāng)時不該猶豫不決，怪他當(dāng)不當(dāng)正不正非得在要買房子的時候出差。怪來怪去自己都覺得無趣了，還不是沒錢鬧的?同學(xué)勸云朵還是買了吧!說，咱們這個小地方，房價還是低的，市里已經(jīng)小四千了，北京都上萬了!看過《蝸居》嗎?就是給你們這些買房子瞻前顧后猶豫不決的人拍的，越等房價越高，到時候你都不想罵娘，只想自殺了。

買吧!云朵下狠心決定買房子。第一步先要借錢。平時不管關(guān)系多好，張嘴借錢才知道是多么的艱難。哥們兄弟給湊了幾萬，同學(xué)那里又找了幾萬，好歹把第一期房款交付。從此云朵吃不敢吃、穿不敢穿，一心想著還錢。別人只要一提到錢，云朵就起疑心，懷疑人家是敲打自己，要馬上還錢。夜晚，無涯的夜，失眠。什么時候才能夠攢夠錢把債務(wù)還清啊?

云朵發(fā)覺自己天生就是悲觀性格，沒買房子著急盼著買房子，買了房子也不高興。又著急還債。弄得一天神經(jīng)兮兮，簡直要崩潰。什么時候才能輕輕松松盡歡顏呢?

所以，云朵怕應(yīng)酬，怕聽到誰誰結(jié)婚，誰誰搬家，哪家死人，現(xiàn)在，處處人情，份子猛于虎。隨一個份子就最少得100，她的工資的五分之一!不去，又覺得虧欠人家，見面矮半截似的，不好說話。這是為啥?還不都是錢鬧的?云朵是金牛座，比別人更愛錢，更需要錢，沒有錢就缺乏一份安全感。所以，她也很少去和同學(xué)聚會，別人請你，你總不能老白吃人家吧?怎么也得打腫臉充胖子回請一次吧?現(xiàn)在去飯店。好賴點幾個菜，喝點酒。不就得三、四百啊!那一個月工資就全葬送了。云朵舍不得。為了不花這三、四百，云朵寧可不去吃任何人的那一頓飯。弄得一時間同學(xué)朋友都遠離，才知道飯局這東西是拉近關(guān)系的橋梁和紐帶，沒有關(guān)系誰會平白無故請你吃飯?坐下來就是有緣人，端起杯那就是朋友。云朵感到無奈至極!

為了省錢，三頓飯都保證在家里吃。多素食。有一天兒子終于忍不住抗議：你拿我當(dāng)兔子養(yǎng)呢?云朵才發(fā)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肉菜了。晚上也不看電視也不上網(wǎng)了。改為看書，省電費。到了九點，就熄燈睡覺，電燈也費電哦!老公看著那昏暗的燈光幽幽地說：“買房子是為了提高生活水平，是為了叫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墒?，咱們這樣好像完全違背了初衷。生活毫無樂趣可言?！?/p>

云朵也覺得壓力過大。工資少，光靠省錢。是不行的。還得想辦法多掙錢。于是。她決定辭掉國稅的文秘工作。老公堅決反對。說費了很大勁才找到這個工作，辭掉多可惜。

云朵一直喜歡寫作，夢想能夠成為一名作家。可是。自己所做的工作一直和文字無關(guān)。她沒有放棄，經(jīng)常在晚報發(fā)表自己的隨筆，在當(dāng)?shù)睾苡忻麣?。后來國稅要找一個筆桿子硬的人。云朵托人就應(yīng)聘了。坐在寫字間，一天朝九晚五，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的確很安逸。人家問起自己的工作，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報出，心里是很虛榮很滿足的。國稅局。那是國家行政單位，在那里上班。多讓人羨慕?可就是工資少得可憐，一個月500大鈔，什么都不夠用!就算一分錢不花。500塊錢全積攢下來，一年可以攢多少?所以說。還得想別的辦法，只有掙得多才能夠剩得多，這樣，才實際。

老公心疼地說：寫作一直是你的愛好。好不容易找到和啟己的愛好相符的工作。丟掉多可惜?

云朵忍不住苦笑了，愛好是什么?是味精?加了味精的菜肴可以提味。不加也可以進食，有多少人干著自己喜歡的工作?還不都是為了生活而奔波?就像拼盤上的蘿h花，沒有冷拼，要蘿卜花做什么?沒有蘿h花。冷拼也照樣可以吃!

那你打算去做什么?老公試探地問。

我決定去洗浴中心搓澡。聽說，一個月下來可以賺好幾千呢!

老公堅決反對云朵去做這樣伺候人的工作，再者，也怕云朵的身體吃不消。

沒事的!搓澡是個熟練工，幾天就可以學(xué)會。我再把修腳、足療學(xué)會，那樣掙錢會更多。

老公說。要不咱不買房子吧?好歹咱們也有個窩，古人云“陋室可居”。咱們就在這里住下去也沒有什么!我就不信政府會看著咱們一直陰陽兩住，遲早會叫咱們搬遷的。到時候咱們就可以不花錢住上樓房了。我們可以等待啊!老婆，耐心等候。相信我們的春天會來的!

云朵盼拆遷不知道盼了多久?？墒?，跟見那些棚戶區(qū)都改造得高樓林立，也沒有哪個開發(fā)商相中她們住的地方。也是，誰會來大北山開發(fā)?又瀕臨墓地、火葬場。就是蓋別墅也不會有人來住的!

云朵說，你沒看《蝸居》嗎?即使咱們不買房，咱們孩子也得買房!難道你還指望他們和咱們兩個老家伙一起住啊?如果去外地上班，那就和海萍他們一樣，就得為房子辛苦、受罪，你忍心看著孩子吃糠咽菜攢錢買房子嗎?到時候，他們要是張嘴和咱們要錢。你忍心拒絕嗎?再說，孩子也大了，要是領(lǐng)對象回家?？粗蹅兗疫@樣破敗的樣子，有哪個姑娘愿意進門啊!

云朵真的辭掉國稅那份工作，去洗浴中心搓澡了。遇見熟人，她起初還會抹不開，可是一想到房子想到鈔票，就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搓一個后背5元，全身10元，牛奶浴30，除去給洗浴中心的抽頭，一月下來可以掙2000元!自己剛做這行，算新手，慢慢熟練了。人多了，掙得還會更多。很快就會掙到5000、10000。那和白領(lǐng)有什么區(qū)別呢?云朵在休息的時候會點燃一支煙，水汽與煙霧彌漫，云朵在霧氣中幽幽地暢想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