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何孝俊想早早地收工，這個冬天太冷，寒風刮在臉上，就像粗糙的刀片。城區(qū)早就禁摩了，說不定哪天這城郊結合的地說方也會禁摩。看物價飛也似的上漲，年關叉近，他心里很惱火。禁摩?不知那些人想過沒有，禁了后這些下崗職工靠什么生活?在石寶大橋等了十多分鐘，還是沒有客人，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只好收工。中午的那三元盒飯，除了飯就是洋芋片和蘿卜，早在肚子里化成水。粗粗計算一下，今天才掙三十多塊錢，除掉油錢才剩二十多元。就在這時一個中年男人朝他走來。

“走不?”何孝俊習慣性地朝每個走近他的人發(fā)問，無論男女老少。

“走!”來人說。

上了車。何孝俊才問到哪里?然后才會踩發(fā)動機。

“到哪里?”中年男人反問道。這下輪到何孝俊茫然了，跑了十多年的摩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一般都是上車后客人就會說到哪里。不講價，因為價格幾乎是固定的，既不會多收一分錢，也不會少給一角錢，約定俗成。碰上這樣的男人，真是大姑娘上轎兒。頭一遭喲。

“到大黃桷樹。”男人見何孝俊不踩車。接著說。

千州有很多黃桷樹，有的樹上百年，最負盛名的是電報路的倒拐黃角樹?，F(xiàn)在新開發(fā)的名亨小區(qū)，那棵大黃桷樹也出名。

摩的起動了。街上幾乎沒有什么人了，因為這兒是背街，是城鄉(xiāng)結合部，還在開發(fā)之中。居住人口不多，兩邊還有很多是農田和地，也沒有夜市什么的。加之這是個嚴寒的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冷，街上沒有人，只聽見風在耳邊呼啦啦地響。漸漸，何孝俊覺得不對頭。因為背上有個硬硬的東西抵住他。

“別動!動就捅死你!”后面的中年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說。

何孝俊差點穩(wěn)不住車，摩的偏起來。哪個不怕喲，前不久一個上夜班的在外國語學校那條路上，司機被搶了，被殺死在車上，血流了一車。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時，他已死了好多小時。今天早上出門前，老婆再三囑咐他早點回來，到了年底，一些人沒有錢過年。就會鋌而走險。想不到還真遇上了。

“您您您要錢，我給你。求你千萬別傷害我。我家上有七十歲的老母親，下有讀中學的娃兒，沒有我這個家就會垮掉!”

“別出聲。你停下車來，我有事對你說!”中年男人十分地沉穩(wěn)，有點電視劇中黑社會頭目的味道。

車停了下來。男人并沒有收起明晃晃的刀，而是一只手從衣服口袋里拿出個手機。雖然光線不好。但手機還是能看出個大概，這是個淘汰品的手機，很大。中年男人道：“拿過去。打110報警!”

“大哥，不，大叔，大爺，你就饒了我吧：我這身上幾十塊錢你全拿去，我絕不敢報警!”何孝俊兩腿哆噱著說。

“拿去!喊你報你就報。不報我捅死你!”中年男人狠聲地說，語氣十分惡。無論何孝俊怎么想。也不會明白，天下會有這種事?搶劫者要被搶者報警。

那刀明晃晃的。雪亮雪亮。把夜色割成一個個小塊。因為在何孝俊眼中，那刀讓他眼前金星閃爍。

“再不報警。我真的要捅你了!”中年男人再次催促道。

電話在何孝俊的顫抖聲中撥通。

中年男人再次讓何孝俊目瞪口呆。他說：“現(xiàn)在，你把我打傷，然后把我縛上。等下警察來了，你就說——這人搶劫我，被我打傷了。現(xiàn)在交給你們處理!你必須如此說，不然我以后會找你的麻煩!”

何孝俊只好照辦。那人也真有意思。硬上來把刀收起來，讓何孝俊綁上。

110不到十分鐘就到了?？磧扇嗽谝黄穑_始十分小心，后來才大膽走近。何孝俊按剛才中年男人的交待向110反映。警車把兩人都拉進了公安局。

犯人供認不諱。何孝俊做完筆錄。就回家了。這件事他當笑話講，因為這人多半是個精神病人，天下哪有這樣的犯人?雖然如此。何孝俊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這位中年男人，他反復想那天的事，覺得這中年男人有點怪。于是。幾天后，他主動到公安局打聽這事。值班的警察還認得他，幫忙找到那天審問的警察。

這是個剛從警官學校畢業(yè)不久的新警，遇事特仔細，見何孝俊問起這事兒，他也笑了。

“你說那個中年男人呵，我們把他放了?！?/p>

“放了?為什么?”

“嘿嘿，說起來簡單，那就是惡作劇。那刀根本就不是刀，是塊木片，上面鍍的銀粉，并且他沒有搶劫你一分錢。他只是想通過這個辦法，到監(jiān)獄去。”

“到監(jiān)獄去?”何孝俊不敢相信天下還有這等事。這等人。

“是的。他叫袁環(huán)軍，住安子壩一百九十五號。以前他在長航船上當炊事員，后來下崗了，一家人主要靠他的工資收入，現(xiàn)在沒有了，就在和平廣場擺個地攤，賣針頭線腦什么的，勉強維生。不想三峽工程建設，長江水位上漲，他們家要搬：當然不搬也行，其實水是淹不到他們那里的。是有個開發(fā)商看中那塊地，想拿過來搞開發(fā)。開發(fā)商給的錢太少，根本買不起房子。他們家只要搭個棚。結果又被城管給拆了。他上告無門，這年冬天又特別地冷。于是他想進監(jiān)獄，那里至少不冷呵!”

“呵呵!”何孝俊呼到兩眼冒酸。

“他只是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拘24小時就放了?！蹦贻p的警察說。

何孝俊找到這個叫袁環(huán)軍的中年男人，這時他們一家人正在搭棚子。這回他們不敢搭在顯眼的地方。袁環(huán)軍想不到何孝俊會突然出現(xiàn)，一見面有點羞澀，有點手腳無措?！按蟾纭Σ黄?。那天讓你——”

“別說了大哥，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打個地方過冬。這個冬天——2007年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電視上說百年不遇呵!”何孝俊從包里拿出點錢，然后說，“大哥，你也不要去想那么多。天無絕人之處。政府也會關心的，聽說市里馬上要建廉租房，就是給貧困家庭準備的?！?/p>

“也許會吧?！痹h(huán)軍一聲蒼涼的嘆息。很多天后何孝俊仍無法忘卻。因為在這個特別冷的冬天，他一樣很艱難地支撐生活。

暖冬?也許會在第二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