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楊
很小的時候,就聽有人叫父親“陳世美”。我不曉得其中的含意,但我深知,父親在外地參加工作,好多年不曾回家了。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拉扯著我們姊妹幾個,那種艱辛與苦澀,不說也罷。
那年,我哥在一次機械故障中右眼不慎受傷,住進了醫(yī)院。萬般無奈,母親決定讓父親回來。母親讓我姐給父親掛了長途電話。那時的電話不像現(xiàn)在這樣方便。幾乎用了一天的時間才算接通。可接電話的那頭,總是個女的,說話吞吞吐吐,一會兒說父親出差了,一會兒又問找父親什么事……語氣憤憤的。我姐聽著,就急得大哭起來:“什么都別問啦,我爹的兒子住院了!”
對方忽然就不再言聲了。
后來,我姐到底和父親通了話。父親說,馬上就回來。
姐把接電話的情節(jié)告訴了母親。母親曉得什么似的,不便多問什么,也不再多說什么了,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后,就東湊西借,為哥湊足了醫(yī)療費……
好長一段時間,我哥終于出院了,父親才趕了回來。父親瞅著母親,顯得好愧疚。母親沒有絲毫責備父親的意思。
父親總是心事忡忡的?;丶也蛔闶嗵?就收到了一封電報。電報自然是那個接電話的女人發(fā)來的,催父親回去。父親好像猶疑了。母親悵然地看著父親,到底說一句,你走吧!
最后,父親終究還是辭別了母親,匆匆地上路了。
那天,是母親送父親上的路。一路上,父親總是緘默不語,注定有心事瞞著母親。
“那個女人是誰?”母親一字一頓地問著父親。
“是個話務(wù)員。”父親閃爍其辭。
“那她做甚要催你回去?”
“想必是單位有急事吧!”父親說著,就垂下了頭。
許久,父親和母親全都沉默了。好像再也沒有話要說。就那么遲緩地走著,走著……
“我走了?!备赣H到底囁嚅著。
“還回來嗎?”母親的神色憂郁。
“不知道?!备赣H木然地搖搖頭。
母親目送著父親,眼里禁不住噙滿了潸潸的淚水。模糊的視線里,父親的身影漸漸地遠去了,越來越渺小,直到成了一個點,像一粒塵埃似的,再也看不見了。母親的心里頓然空落落的,忽然就哽咽了……
這是一九八五年秋末最后的一天,這一天,瑟瑟的落葉隨風飄忽著,徐徐地砸在了母親的腳下,也砸在了母親的心上……
以后的日子里,家人給父親去了很多封信,都泥牛入海似的沒有了回音。
一家人終于決定,讓母親去找父親。母親只是搖搖頭。母親說,她這輩子暈車,哪兒都不想去的。
很顯然,母親不愿去找父親的,母親的心一定好痛。
一年,又一年,再過一年,父親依舊沒有回來。我姐和我哥決定要找父親,母親執(zhí)意不讓去。那時,姐姐和哥哥正在高中念書,我也念了小學。
后來,在暑假里,我偷偷地瞞著母親,把賣破爛攢下的錢做了路費,硬是忍饑挨餓地找到了父親?,F(xiàn)在想來,真不敢想像當時的勇氣和處境。就在見到父親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哭,心中裝滿了委屈,可我再也哭不出來了。父親就像從未見過我一樣,怔怔地瞅著,瞅了很久。此刻,在父親的身邊竟然多了一個比母親年輕十多歲的女人。我終于什么都明白了,扭頭就走,眼里頓時就噙滿了倔強的淚水。直到這時,我才真正理解母親為什么執(zhí)意不讓姐姐和哥哥來找父親!
這時候,天空中正淅淅瀝瀝地下著酷雨。雨水和著我的淚水,淌滿了面龐。就在我回頭的剎那間,分明看見了父親,不知何時竟然跟在我的身后。
“你不是我父親?!蔽液鋈淮舐暤乜藓爸??!拔也幌肟匆娔?不想!”
父親愣了。
我忽然覺得父親是那樣的討厭,那樣的多余,又是那樣的不可思議……
那時候,父親好像做錯事的孩子,祈求著一種原諒。
我到底離開了父親。離開的那天我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妹妹。這個妹妹無疑是父親的親生骨肉。
悲怨的我終究將這一切告訴了母親。母親只是苦澀地搖搖頭,眼里分明汪滿了麻麻的淚。母親不讓我將這一切說出去。母親說,家丑不可外揚哩。葉落歸根,父親終究要回來的。母親這么寬容而又善良地以為。
我可憐而又可悲的母親啊!
為了這不幸的家庭,為了這背叛的婚姻,母親付出的實在太多也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