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九遙
第一回 寒江秋月驚孤鴻
白云飄飄,和風(fēng)習(xí)習(xí),湖水輕蕩,洋溢著神奇而柔美的色彩。
一位少年坐在湖邊,兩眼呆呆地直視著前方三尺處一位身穿紫衣的少女。
那少女正翩翩起舞,輕盈旋轉(zhuǎn)間,飄然若仙。
轉(zhuǎn)瞬,驕陽西沉,皓月當(dāng)空,少女停下舞步,走過來依偎著少年坐下,微笑著抬頭看著少年。嫵媚的姿勢透著俏皮,目光里柔情流轉(zhuǎn),依稀有淚光閃爍。
少年舔舔嘴唇,竭力平定了一下心神,問道:“姑娘,你……你是誰?”
紫衣少女巧笑嫣然,微微張開櫻唇,答道:“汪汪!”
少年詫異道:“什么?”
少女低頭俯頸,張嘴朝少年的手臂就是一口,咬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叫道:“姑娘這是何意?”
剎那間,“汪汪”聲大作,少年猛地睜開眼睛,什么湖水輕蕩,什么紫衣少女,全都無影無蹤,映入眼簾的只有一條滿身癩瘢的大黃狗。
這時,身后的店鋪開了門,一名伙計模樣的漢子肩扛門板,瞅著少年,鄙夷道:“管母狗叫姑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少年站起身,這才明白自己剛才做了個夢,于是不理伙計的調(diào)侃,沿著長街慢慢往前走去。
此時,正值晚秋,天邊晨曦微現(xiàn),灌縣城內(nèi)霧氣彌漫,市集尚未開張,街巷里冷冷清清。
不知不覺間,少年來到一座矮腳樓旁,突然覺得困意襲來,扭頭東張西望,發(fā)現(xiàn)這里既無當(dāng)街店鋪,也沒有惡犬騷擾,于是裹緊破爛衣衫,找個背風(fēng)的墻角倒頭便睡。
才剛合眼,少年就感覺香風(fēng)繚繞,飄飄然如升天宮。忽然,有一人站在了面前。
少年定睛一看,又是那位紫衣少女。這次,他從頭到腳仔細(xì)地觀察了少女一番,發(fā)現(xiàn)她每根頭發(fā)絲都清晰可辨,哪里是夢中幻影?分明是活脫脫的真人啊!
“不會是大黃狗成了妖精,托夢給我吧?”少年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這時,少女拉著他的手腕,緩緩地領(lǐng)他前進。
他舉目四顧,不由大驚失色,原來這是間新婚洞房,梁柱雕龍刻風(fēng),家具紅漆閃亮,到處貼滿了“喜”字。
他驚喜交加,問道:“今天是咱們成親的日子?”
紫衣少女點點頭,牽著他坐到床頭。
繡被軟榻,觸手生溫,少女身上散發(fā)出縷縷幽香,令人魄醉魂銷。少年正不知所措時,少女已拉住他的右手,牽引著他的手伸入自己的褻衣內(nèi),往上,再往上,直至胸前……他立即覺得指尖觸處柔滑酥軟,接著腦中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燭花“啪”的一聲響,少年猛然驚覺,記起了最要緊的話,忙大聲問道:“姑娘,請問你的芳名……”
少女還沒回答,忽然一盆熱湯淋下,他醒過神,仰頭張望,只見矮腳樓窗戶里探出個馬臉女人,正拿著手絹捂嘴怪笑。
馬臉女人揚起手中的小木盆,笑道:“喲,大清早就找姑娘,小兄弟好興致啊!老娘送你一盆洗腳水,你先嘗嘗鮮!哈哈……”
原來矮腳樓里開了家小妓院,“姑娘”便是妓女的俗稱。少年棲身穢地,口出浪言,難免受到調(diào)戲。
他起身捋了捋袖子,聞了聞濕衣服,脂粉香里夾雜著腥騷味,可能真是女人的洗腳水。
那妓女兀自前仰后合地笑,和夢中那少女相比,活像是蒙了人皮的羅剎鬼母。
少年皺眉搖頭,嘆息道:“流年不利,活該我倒霉?!闭f著,撩起衣襟略作擦拭,便趕緊離開了矮腳樓。
走了一會兒,忽地站住,喃喃自語道,“絕對不是夢!她的模樣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若是夢中幻覺,怎能如此深刻?”
不知不覺間,少年已行至長街盡頭,右邊滾滾奔騰的岷江直連天際,凜冽的江風(fēng)刮來,凍得他直打哆嗦。
他雙手抱肘,面朝江面出神,忽發(fā)奇想:一滴水,不管怎樣流轉(zhuǎn),最后總會找到大海。如果我利她有緣,今生必能見面。
想到此,他一陣沖動,指天大叫道:“無論是人是妖,只要她在這世上,我定要找……”話沒說完,突感眼前金星亂冒,肚子也開始唱起了空城計。
少年深吸一口氣,勒緊了褲腰帶,向市集走去。
岷江右岸有座二王廟,乃祭祀秦朝李冰父子的場所。廟前坪壩寬闊,素來商販云集。少年走到此地,抬眼見飯館、酒館、茶館鱗次櫛比;賣熟肉的、賣包子的、賣花糕的,大小攤檔竟有百十來家。
少年伸手掏出僅有的五個大錢,向一家面攤走去。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有人叫道:“天有大六九,人間小算盤,若遇蹊蹺事,問我王半仙?!彼哪钜粍樱D(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個攤位邊擺了張八仙桌,桌旁撐著幌子,寫有“觀相測字,無不靈驗”八個大字。
桌后坐個老頭兒,一張蟹殼臉,幾根黃胡子,搖著算盤亂嚷:“測禍福,問兇吉,家財遺落,牛馬走失,萬事無所不知。”
少年緊捏銅錢,躊躇良久,忽地咬牙發(fā)狠道:“罷罷罷,此事不明,我吃飯也不香。”想到這兒,當(dāng)下便走近桌前,朝老頭兒拱手作揖。
老頭兒眼睛半瞇,瞥見少年衣衫襤褸,愛理不理道:“你算命?”
少年問道:“方才聽先生講,可測走失的牛馬,敢問能否測人?”
老頭兒道:“爹失了,還是娘跑了?趁早報官去,莫耽擱我做生意?!?/p>
少年把五個大錢逐次排在桌子邊沿。老頭兒見錢眼開,撥了撥算盤,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小哥,要測甚事?”
少年嚅囁道:“此事太詭譎,不知從何講起?!?/p>
老頭兒上下打量著少年,道:“那就慢慢講。嗯,我觀小哥面相,實為良家子弟,因躲避災(zāi)禍,背井離鄉(xiāng),從湖南流落到四川?!?/p>
少年面露驚色,點頭道:“真是王半仙,半點不差,我確是避難至此,不想用光了盤纏?!?/p>
其實僅憑口音,王半仙便知他是湖南人,看他的衣服,雖然破爛,但布料很好,不像是長期窘困的乞丐。
王半仙暗自偷笑,有心探探他的來歷,便道:“既問詭譎事,先說清前后因由,小哥報上姓名吧?!?/p>
少年答道:“小可姓桃,名夭夭,湖南武陵人氏。”
王半仙又問:“貴庚幾何?生于幾時?”
桃夭夭回答:“今年十六歲。四月十五寅時生的?!?/p>
王半仙瞇眼晃頭,故弄玄虛道:“寅時屬陰,本姓屬木,該當(dāng)陰氣犯桃花,所問關(guān)乎風(fēng)流情事么?”
桃夭夭微顯遲疑,道:“先生高明,定能為我解疑。最近半個月里,我睡覺時常常會夢見同一個女子,容貌極美,舉止與真人無異,就是從不開口講話……萬望先生指教,到哪里去找那紫衣女子?”
王半仙剛含了口茶水,險些當(dāng)場噴出來,暗笑年輕人做春夢那是常事,這傻子居然當(dāng)真!
他心中發(fā)笑,臉上神色肅然,鄭重道:“性命攸關(guān)啊,幸虧小哥遇到我。待我從頭道來,本城常有狐妖作祟……”
桃夭夭急道:“她對我情真意切,絕非什么狐貍精!”
王半仙不耐煩了,拿起算盤,啪啪地?fù)艽蛑樽?,瞪圓眼睛假意道:“怪不得難測,原來是紫農(nóng)仙子與你老爹夙緣未了,故顯靈托夢給你。紫衣仙子乃思凡下界的仙女,根器絕佳的男子方能見著。”
桃夭夭半信半疑,道:“我爹?我沒出世我爹就死了,他跟仙女有何緣分?”
王半仙道:“天機不可泄漏,況且老子的風(fēng)流債,做兒子的怎好打聽?”
桃夭夭被堵住了話頭,不便細(xì)問,只得道:“煩請先生指點,如何拜見紫衣仙子?”
這時,恰好有個小姑娘扶著個老婆婆來問卜,王半仙忙著招攬生意,草草敷衍他道:“出城西行四十里,遇事大吉,快去吧?!?/p>
桃夭夭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若找不到那仙子,又該怎樣?”
王半仙道:“一日找不到,找兩曰;一月找不到,找兩月。倘若兩月無果,你盡管回來砸我的攤子?!?/p>
桃夭夭不知道算命卜卦的人半月便要換場地,因此聽王半仙言辭確鑿,便安心離去了。
走了半盞茶的工夫,他再也走不動了,看見對面飯館的案架上懸著肥亮的羊肉,桌前臺后的盤子里盛滿了豬蹄、板鴨、紅燒肉,恨不得喉嚨里飛出爪子。
正眼熱時,忽見有個小乞丐跑到桌前,五根炭條似的手指伸進而碗里,隨即笑嘻嘻地逃開數(shù)步。
那吃面的客人嫌小乞丐臟,又不便追打一個孩子,只好放開碗走了。小乞丐大功告成,近前抓住面條,狼吞虎Ⅱ因,不一會兒便吃光了碗里的面。
看到此,桃夭夭很受啟發(fā),也想效法一下。他定睛窺探,瞅準(zhǔn)飯館伙計端著個銅鍋,小心地放在柜臺前面,看伙計的樣子,鍋很重,想必裝滿了美味佳肴。
伙計剛把鍋放穩(wěn),他便大步流星地趕過去,伸手直插鍋底,立時燙得大叫道:“我的媽呀!”然后甩著手便跳起來。
飯館伙計驚詫之余,暗贊此人有種,竟敢赤手伸進沸騰的油鍋。
桃夭夭跑過兩條街,方才停下步子,此時,他的手已經(jīng)腫起來了,好在他很豁達(dá),當(dāng)下苦笑道:“偷雞不成,倒蝕把米,問世間‘霉’是何物?直教人咎由自取!”
桃夭夭心里記掛著紫衣仙女,不自覺地順街往西走了半里,城門洞遙遙可見,忽聞有人高聲叫好,扭頭看去,街邊茶館中坐著個藍(lán)衫少年,臂套銅釘護腕,腰懸五尺寶劍,一副武生公子的打扮。
這藍(lán)衫少年倚桌品茶,正昕坐堂老先生講評書,聽到熱鬧處,不住拍桌喝彩。
桃夭夭望見那桌上擺滿了花生、粽子、云片糕等點心,不覺滿嘴流涎,暗道:偷食不成,干脆蒙食。盤算好,便慢慢地靠近了那張桌子。
藍(lán)衫少年正聚精會神地聽書,沒注意到有人走來。坐堂先生精神抖擻,驚堂木拍得啪啪響,唾沫星子飛出了五尺遠(yuǎn),此時,他正在講《九天玄武蕩魔志》——真武大帝率領(lǐng)龜蛇二將,邀集各路神仙和四方妖魔鬼怪打得熱火朝天。
藍(lán)衣少年舔嘴咂舌,滿臉躍躍欲試的神情。
桃夭夭斜身坐下,右手在桌面上挪動,小指尖勾住云片糕,一點點勾到面前。
添茶的伙計看見了,兩眼一瞪,他忙裝作聽書的樣子,鼓掌高呼道:“好啊!妙啊!”
藍(lán)衫少年扭過頭,發(fā)覺對面多了個人,問道:“兄臺喜歡聽書?”
桃夭夭連連點頭:“喜歡,太喜歡了?!?/p>
藍(lán)衫少年憋了滿腹的感慨,正想找人談?wù)?,?dāng)即歡喜道:“兄臺是否知道《九天玄武蕩魔志》?書場中神魔志怪之書眾多,像《封神榜》《平妖記》等,可要論及仙家法術(shù),《九天玄武蕩魔志》之中最為精彩……”他只顧著滔滔不絕地講解,根本沒有注意到桃夭夭不停地把云片糕放進嘴里。
藍(lán)衫少年講了一通后,終于端起茶盞,嘆道:“評書雖好,可惜難述玄門兒女的英姿。世外仙俠,縱橫三界,云海星馳,種種神功道法,非凡人所能想象?!?/p>
桃夭夭咽下一塊杏仁餅,接道:“兄臺所言極是,俗語有‘寧作神仙的毛驢,不當(dāng)皇帝的御馬’,若能陪伴神仙云游天涯,既逍遙自在,又長生不老,強似終年勞碌,為五斗米折腰!”
藍(lán)衫少年笑逐顏開,撫掌道:“說得好!適逢知己,人生大幸也!在F胸中抱負(fù),當(dāng)可對兄傾吐?!碑?dāng)下命添茶伙計撤掉茶盅,擺上酒菜。
頃刻間,酒熱菜齊,兩人邊聽書邊敘談,席問,兩人互通了姓名。監(jiān)衫少年姓陸,名寬,字達(dá)遠(yuǎn),今年十八歲,祖籍福建泉州,世代都是海運客商,家道十分殷實。
桃夭夭不愿多談自己身世,支吾幾句,岔開話道:“陸兄千里入川,想來定有要事?!?/p>
陸寬道:“實不相瞞,愚兄到四川是專門來求仙的。久聞蜀山玄門神異,我想拜山投師。”
桃夭夭奇道:“求仙?拜師?想學(xué)些什么呢?”
陸寬道:“學(xué)仙術(shù)啊!先父早年駕船出海,風(fēng)浪將船打翻,幸得峨眉仙客亂塵大師經(jīng)過,施展法術(shù)救了先父。從此先父感懷仙人恩德,常說若非家里有妻兒老小,定會跟了仙人學(xué)仙術(shù)。愚兄也對蜀山仙人很是景仰。如今祖業(yè)由家里大哥掌管,我落得清閑,正好求仙,也算償了先父的夙愿。”
一席話說得桃夭夭暗暗搖頭,心想我吃了他的東西,應(yīng)當(dāng)勸他兩句,于是正色道:“恕小弟冒昧,當(dāng)今士紳子弟均以考取功名為正業(yè),陸兄相貌堂堂,氣度磊落,正該科舉及第,榮耀門楣,怎么會癡迷于怪力亂神的法門呢?”
陸寬嘆道:“唉,我二哥從小苦讀,后來好不容易中了秀才,送入京城太學(xué)進修,結(jié)果除八股文外萬事不懂,連雞蛋也不知怎樣打開,你說這讀書有何用處?”
桃夭夭一時語塞,撓頭道:“反正總比求仙好,跟仙家打交道,只會讓你麻煩纏身?!?/p>
陸寬道:“聽賢弟的口氣,似乎和仙家淵源深厚?”
桃夭夭自覺說漏了嘴,忙道:“我胡扯的,陸兄別當(dāng)真?!?/p>
陸寬舉杯飲盡,伸手輕撫寶劍,悠然道:“賢弟太小瞧玄門了,個中多少豪杰,身懷異術(shù),斬妖除魔,我若能學(xué)到他們的本領(lǐng),定將掃盡人間不平事!”
桃夭夭發(fā)怔,問道:“掃盡不平事?”
陸寬慨然道:“正是!行俠仗義,我輩責(zé)無旁貸!我若學(xué)仙成功,日后定會扶正祛邪!”說著,彈劍吟詠,唱起了唐詩。
陸寬唱完后微微一笑:“賢弟行色寒薄,想必是受困于此地,我贈賢弟些銀兩,賢弟還是回家去吧!”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子,扔在桌子上。
桃夭夭也不推辭,抬手?jǐn)堛y入懷,笑道:“多謝厚賜。陸兄率性慷慨,還須管好錢袋子,否則遲早會落得小弟的下場?!?/p>
陸寬眉毛微揚,問道:“賢弟也愛濟貧?”
桃夭夭道:“是啊,出門時我?guī)Я撕芏噱X,后來遇見窮人就施舍,不幾天就變得窮困潦倒啦?!?/p>
陸寬道:“難怪我倆投緣,原來都有俠義濟世的胸懷?!闭f著,兩人相視而笑,頗有相見恨晚的意味。
接下來,兩人推杯換盞,談得很是盡興。突然,街上傳來嚶嚶的哭聲,還夾雜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F器拖曳之音。
兩人停杯望去,只見街口走來三十多個女孩兒,大的有十三四歲,小的僅有三四歲。這些女孩兒的手腳都戴著鐐銬,兩旁緊隨著數(shù)名青衣漢子,個個如狼似虎,揮舞著皮鞭驅(qū)趕著左右圍觀的路人。
桃夭夭見狀,疑惑道:“奇怪,小孩子怎么可能成為囚犯呢?官府抓錯人了吧?”
旁邊燙酒的伙計道:“哪里是官府抓錯人啊?這些女孩兒是他們從附近村莊搶來的,全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兒?!?/p>
桃夭夭大驚:“光天化日之下,搶了人還敢招搖過市?太無法無天了!”
伙計擺擺手,示意他們小聲點兒,自己則轉(zhuǎn)身躲進了里面的灶房。說書的先生也不說了,抱著家什低頭開溜了。
這時,街上的那些女孩兒走不動了,接二連三地坐倒在青石板路上。青衣漢子們揚鞭要打,后面走來個青年男人,白袍箭袖,威風(fēng)八面,像是這群漢子的頭目。
他擺手喝止眾大漢:“她們是上師練功用的靈物,要小心押運。今晨動身早,大伙兒暫且歇息片刻吧!”
桃夭夭看到此,把伙計拉出來追問詳情。
伙計再三搖頭,就是不說。桃夭夭皺眉道:“既為良家女兒,因何要用鐵鏈捆綁?強人當(dāng)街行兇,街坊四鄰袖手旁觀,這是你們蜀地的風(fēng)俗嗎?”
伙計瞅了瞅他的破衣爛衫,冷笑道:“客官,混吃喝也就罷了,多管什么閑事啊?”
桃夭夭掏出懷里的銀兩,塞到伙計手里,道:“跟我講清緣由,銀子便是你的?!?/p>
伙計掂了掂銀子的分量,滿臉堆笑道:“客官是外鄉(xiāng)人,千萬別招惹禍端,本地的行市兇險得很?!闭f著,沖外面那白袍男子努嘴道,“那是本城豪門公子,名喚周天歲,家中有幾千門客,金銀財寶堆得比山都高,方圓百里內(nèi)無人敢正眼看他?!?/p>
桃夭夭問:“他們抓這些女孩子干什么?”
伙計道:“周天歲的老爹周尚義專喜道術(shù),據(jù)傳是道宗青城派掌門人。最近,周尚義拜一個番僧為師,那番僧住在川西金輪寺,喚作‘如意仙薩伽多波法王’,他要用未及笄的處女修煉法術(shù),因此周天歲才帶人到各村搜羅童女。”
桃夭夭問道:“什么法術(shù)要用童女修煉?”
伙計面露難色,嘆道:“內(nèi)中情形,我等百姓怎能知曉?嗯,那些失了女兒的家長們,也曾各處尋找……后來倒是找著女兒了,但全都赤條條地橫尸荒野了。這些女孩兒生前都被奸污,死狀慘得很……唉,真是作孽呀!”
桃夭夭強忍怒火道:“官府衙門干什么吃的?他們不管嗎?”
伙計苦笑道:“周老爺財多勢大,只手遮天,縣太爺是他的門生,知府火人與他聯(lián)姻,誰敢老虎頭上拍蒼蠅啊?先前幾個失了孩子的家長聯(lián)名狀告周家,卻被定了‘挾制官府,誣謗士紳’的罪名,被打了個半死不說,還被綁在縣衙前示眾,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桃夭夭拍案而起,大聲道:“天下竟有這等混賬事,陸兄,路見不平,該當(dāng)如何?”
陸寬探頭望向街里,見那些青衣漢子個個膀大腰圓,兇神惡煞,不禁有些害怕,道:“兄弟小聲點兒,切莫莽撞?!?/p>
桃夭夭道:“我們不是應(yīng)當(dāng)行俠仗義嗎?”
陸寬嚅囁道:“這個……行俠也得有本領(lǐng)嘛!我剛才的意思是指學(xué)成仙術(shù)后,再……”
伙計也勸道:“客官莫逞血氣之勇,枉自送了性命。”
察覺到茶館內(nèi)的動靜,幾名漢子朝這邊觀望。陸寬臉色發(fā)白,趕緊把寶劍藏到身后,顫聲道:“桃賢弟,有道是‘君子量力而行’。倘若咱們練成仙術(shù),扶危除惡自然威風(fēng)得很,可現(xiàn)今你我勢單力薄,手段低微,強出頭何異于送死?兄弟家中有親人嗎?你客死異鄉(xiāng),叫他們徒然牽掛,于心何忍啊?”
桃夭夭一凜,猶如當(dāng)頭澆了盆冷水,慢慢坐回凳上?;镉嫼完憣掃@才松了口氣,收拾東西準(zhǔn)備躲進里屋。
這時,街上的青農(nóng)漢子再次揮鞭,催促女孩兒們繼續(xù)趕路,但她們年幼體弱,個個累得都起不了身。剎那間,青衣漢子的皮鞭便抽在她們身上,她們尖厲的哭叫聲聽得人心發(fā)寒。
突然,從城門方向跑來個老者,老淚縱橫地呼喊:“云兒,秀英,我的孩子啊……”
有兩個女孩兒應(yīng)道:“爺爺!爺爺!”
等老者跌跌撞撞地跑到近處,一個青衣漢子獰笑道:“老不死的,佛爺受用你孫女,是你家十八輩子的造化?!闭f著抬腿迎胸猛踢,將老者踢得吐血暈厥。
圍觀的路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眼瞅大漢們轉(zhuǎn)身,才壯著膽子將老者攙入茶館。
那兩個女孩兒仍哭喊著,聲聲傳入桃夭夭耳中,直聽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終于,他站起來,自言自語道:“對這種慘事無動于衷,活著也是白活!”說罷,頭也不回,走出了茶館。
陸寬與伙計見勢不妙,慌忙鉆進里屋,隔著布簾子偷眼觀望。
桃夭夭大步?jīng)_進街中,對那伙人大吼道:“你們給我站住!”
眾大漢根本想不到這聲吼叫是沖他們來的,所以都沒有回頭。桃夭夭急了,追到走在最后面的那個大漢身后,朝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腳,罵道:“狗奴才,叫你站住,耳朵聾了嗎?”
那大漢轉(zhuǎn)頭瞪著桃夭夭,見他是個瘦弱的少年,不由勃然大怒:“臭小子,發(fā)瘋了嗎?”說著雙掌朝前猛推,將桃夭夭推倒在地。
桃夭夭望著眾大漢的背影,忽然大聲哭喊道:“周天歲,我的兒,你爹我好慘啊!”
周天歲聞聲微驚,停步回首,看見一個破衣爛衫的少年正哭天抹淚地叫自己的名字。
幾名大漢舉鞭欲打,周天歲揮手止住,喝問:“你是何人?”
桃夭夭晃頭不應(yīng),直著嗓門亂嚷:“周天歲,我的混賬兒子,忤逆的畜生,你可把你爹害慘啦……”
眾大漢呆若木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天歲看他舉止奇異,有恃無恐,倒有幾分疑惑,問道:“你出口就侮辱本公子,請問你與我周家有何仇恨?”
桃夭夭仍不答,假哭道:“兒子啊,咱們周家傷天害理,干盡了壞事,遲早要遭報應(yīng)的啊!你老子我行將就木,沒幾年好活啦,陰曹地府早已為我備下油鍋了,你小子不替當(dāng)?shù)姆e陰德贖罪,還要禍害無辜女童,真是不仁不孝的畜生啊!如不懸崖勒馬,痛悔改過,豈止老爹我下油鍋,你也會不得好死啊!”
周天歲打量著桃夭夭,暗暗思量道:近年我青城派威震江湖,招致許多道派的忌恨,莫非這少年有高手撐腰,特意來尋釁?想到這兒,他雙手抱拳道:“青城道宗七代弟子周天歲,請教尊駕尊姓大名,令師是哪座仙山的前輩?”
桃夭夭也拱手道:“灌縣劣紳周尚義,縱子行兇貽害鄉(xiāng)里,各山仙家盡可誅之?!?/p>
聽到這兒,周天歲怒氣漸盛,右肩微沉,左手二指略彎,厲聲道:“既如此,鄙人領(lǐng)教尊駕道法?!痹捯魟偮洌讣鈩饧ど?,這是青城劍術(shù)“神羿破日”。
周天歲因不明對方底細(xì),只用半成功力試探,只見青光橫空飛來,刺中了桃夭夭的右胸。
桃夭夭當(dāng)即仰倒,鮮血從口鼻里汩汩涌出。
周天歲松了口氣,冷笑道:“無名鼠輩,膽敢捋虎須,不怕老爺活剮了你!”
桃夭夭撫胸喘息,抹抹嘴角的血跡,咬牙奮力起身,笑道:“小爺怕鬼,怕妖,怕老婆,就是不怕耍橫斗狠。周天歲,你若不放了這些女孩兒,小爺我跟你沒完?!?/p>
周天歲喝道:“老爺事急,沒工夫理你,賞你條狗命,滾吧!”說著右掌揮動,凌空扇了桃夭夭一個耳光。掌風(fēng)蘊含勁力,將桃夭夭整個身子帶起,重重摔倒在街邊雜貨鋪的石階上。
周天歲揮臂命眾人繼續(xù)趕路,剛走了三五步,忽見桃夭夭以手撐地,又爬到大路中央擋著。
此時他的半邊臉已腫得老高,卻仍舊道:“好兒子,有種殺了小爺!要不休想逃脫……”
周天歲已動了殺機,他一步步走近桃夭夭,森然道:“混賬潑皮,不知好歹,今天老爺就成全了你!”
白刃劃出一道血光,一條胳膊已掉落在地,卻是周天歲的右臂!
看到血淋淋的手臂,桃夭夭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在暈過去之前,他看見有一個紫色身影飄過。
正是他魂牽夢繞的紫衣少女。
第二回 絕塵妙境覓芳蹤
桃夭夭醒來時,日頭已偏西,他掙扎著坐起來,發(fā)覺跟前站著一個人,抖抖索索的,正是茶館的伙計。
見桃夭夭醒來,伙計道:“客官,你終于醒了!”
桃夭夭游目四顧,發(fā)覺地而上有一攤血污,周圍還散落著破碎的鐵鏈,忍不住問道:“女孩兒在哪里?”
桃夭夭原意是問紫衣少女,伙計卻以為他是問那些被搶來的女孩兒,于是答道:“阿彌陀佛,客宮功德無量!你傷了周天歲后,那伙賊人沒頭蒼蠅似的逃了,女孩兒們也都趁機跑了!”
桃夭夭驚道:“你……看到是我傷了周天歲?”
伙計訕笑道:“小人在里屋念佛,沒敢仔細(xì)瞧。”
桃夭夭凝神思索,越想越覺得離奇:紫衣少女扶危懲惡,又救我性命,果真是位善良的仙子啊!她托夢傳情,想必是青睞我這英雄少年l哈哈……想到此,桃夭夭心曠神怡,手舞足蹈,連右胸內(nèi)的傷痛都忘記了。
伙計朝四周望了望,摸出三個燒餅,塞給桃夭夭,道:“客官快走吧,適才鎮(zhèn)里趙保長告知各家各戶,休要與你牽扯,免得日后纏上官司。小人看客官是好人,所以奉勸你兩句:強龍不壓地頭蛇,三十六計走為上?!?/p>
桃夭夭道:“我在這里躺了半天,官衙差役怎么不來捉拿我啊?”
伙計道:“周天歲那樣的霸王都被你卸了膀子,誰還敢來惹你啊?如今縣衙的差官們正看勢頭呢!客官你豪氣蓋世,什么都不怕,只是我等百姓……”
桃夭夭恍然大悟,點頭道:“我明白了,我這就走,絕對不會連累你的!”說著,晃悠著站起來,轉(zhuǎn)身往城內(nèi)走去。
伙計微露疑色,道:“客官,您還是出城吧!”
桃夭夭擺擺手,笑道:“我還沒玩盡興呢,現(xiàn)在我要去周天歲家打秋風(fēng)了!”
桃夭夭邊說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著,行人見了他都驚惶失措,紛紛躲開,連商鋪、館子也都關(guān)門歇業(yè)了。
原來,周天歲被人砍斷胳膊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大街小巷,好事者危言聳聽,女人們添油加醋,把桃夭夭描述成了三頭六臂的魔王。
桃夭夭本想打聽一下周家在何處,無奈身邊空無一人,只好跟著感覺往前走。
突然,他看到一座高樓,上懸匾額“泰和坊”,兩旁柱子上鐫刻著對聯(lián):玉液瓊釀浮日月,金盆銀骰轉(zhuǎn)乾坤。底下落款是“青城周公親撰”。顯然這里是賭坊兼酒樓。
桃夭夭看了看,暗想這是周尚義的買賣,不進去搗亂,有悖天理。當(dāng)下便昂首挺胸,大踏步往里面闖。
賭坊的武師剛要阻攔,發(fā)現(xiàn)來者外貌酷似傳說中的魔頭,便倉皇退后。
桃夭夭在屋中央站定,猛地大喝:“小爺我今早和周天歲賭博,他欠我三十個大嘴巴子,快叫那殺才前來還賬!”
剎那間,樓上樓下的人都噤若寒蟬,忽然,有人喊道:“快拿上錢跑!”頓時,賭客們便一窩蜂地散了。
桃夭夭連呼過癮,又登上二樓。眾酒客看他上來,如睹瘟神出世,大呼小叫,作鳥獸散。
桃夭夭轉(zhuǎn)了一圈,泰和坊已是人去樓空,他耍足了威風(fēng),隨即端些酒菜,憑欄而坐,一邊賞景,一邊吃喝,吃飽了躺到賭臺中間,攤開四肢呼呼大睡。
半個時辰后,桃夭夭悠悠醒來,用清水洗了臉,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此時,他又想起了紫衣少女,于是便打算出城尋找。
此時,夕陽半沉,暮色初現(xiàn),桃夭夭出城走了約七八里,傷勢復(fù)發(fā),嘴里咳出了血水。
他彎腰喘息良久,再起身時,只感覺頭暈眼花,東西南北已混沌難辨。無奈,只得順平坦地勢往前走,不料竟?jié)u漸進了密林。
蜀中山林多霧,相傳常有精靈妖獸出沒,白天過往客商必結(jié)隊同行,夜間便無人敢冒險了。詩仙李白感嘆巴蜀惡靈兇殘,曾有“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名句。
不知過了多久,云稀月現(xiàn),幽暗的森林光影斑駁,枝椏晃來搖去,仿佛變成了活物。
桃夭夭脊背生涼,暗想我若遇到鬼怪,該如何是好呢?
正想著,忽見一棵大樹前現(xiàn)出個白乎乎、圓滾滾的東西。桃夭夭大驚,但還是深吸了口氣,撿起一塊石頭,使盡平生力氣猛擲過去。石頭正中怪物面部,只聽怪物哇地一聲大叫。
桃夭夭大喜,笑道:“果然邪不勝正!惡鬼,再嘗嘗我的‘鞋底神功’!”說著疾步上前,抬腳猛踢。
那怪物左翻右滾,忽發(fā)人聲:“救命!救命啊!厲鬼害人啦!”
桃夭夭愕然倒退兩步,定睛仔細(xì)端詳,只見地上趴著個男子,褲子褪到了膝蓋,月光照在他的屁股上,白晃晃的,十分醒目。
桃夭夭喝道:“你是誰?”
那人聽見他問話,反而平靜了些,道:“你……你不是鬼?”
桃夭夭道:“我問你呢,你在這荒郊野外干嗎?”
那人爬起來,一邊系褲腰帶,一邊道:“晚生腸胃失調(diào),故尋隱蔽之所,欲求豁然貫通之快,無意沖撞了兄長,失禮,失禮。”
桃夭夭當(dāng)下也抱拳道歉,并請教對方名諱。那人叫姜顯親,是位秀才。
兩人正說話間,樹林里火把忽現(xiàn),接著鉆出來六個戴方巾的男子。原來他們是應(yīng)考的川東書生,因途中遇雨,耽擱了幾日,眾書生怕誤了考期,這才深入密林,走近道趕往省城。
雙方聊得很是投緣,姜顯親等人便領(lǐng)桃夭夭來到宿地。眾秀才你推我讓,依次坐在火堆旁,聊天歇息。
居中那位長者名叫董致中,頭戴青絹帽,面似老樹皮,一把山羊胡子迎風(fēng)飄揚,儼然一副學(xué)究派頭。
還有個叫蔣文卿的,把桃夭夭的名字念了兩遍,道:“尊兄夜入密林,足見膽量,卻為何取個女人名字?來日在考卷上填上尊諱,考官見了豈不笑話?不如改之?!?/p>
桃夭夭正色道:“我娘取的名,寧可讓人笑話,也不能改?!?/p>
蔣文卿撇嘴搖頭,假意撥弄柴火,鼻子里哼哼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是《詩經(jīng)》里的句子,意指像桃花一樣美艷的少女,正好給人家作媳婦。蔣文卿念這兩句詩,是在挖苦桃夭夭的名字不男不女。
誰知桃夭夭還未生氣,董致中先變了臉色,道:“文卿兄常讀圣賢書,何以語出淫邪,有辱斯文?”
蔣文卿訕然低頭,不敢回嘴。
桃天夭奇道:“儲經(jīng)》里的詩句,怎么會淫邪呢?”
董致中瞥了他一眼,道:“世上除《四書》外,余者皆屬邪門歪理!《詩經(jīng)》雖是五經(jīng)之首,然朱子曾曰‘凡《詩》之所謂《風(fēng)》者,里巷歌謠,男女相與詠對,各言其情也’。作八股文時想那些風(fēng)情文字,豈能靜心治學(xué)?不是淫辭是什么?”
眾秀才晃身搖肩,大贊老先生品行端正,桃夭夭湊近姜顯親,悄聲道:“董先生好德行,跟家中夫人電這般正經(jīng)嗎?”
姜顯親沒聽出他話語里的譏諷,老實答道:“致中先生自幼發(fā)奮,立志不取功名絕不娶妻,考了四十余次,一直沒中,故仍是單身?!?/p>
桃夭夭點了點頭,暗想老頭兒考試考傻了,真是可憐。
董致中又問桃夭夭學(xué)業(yè)怎么樣,拜于哪位宗師門下。桃夭夭說,自己從未參加過科考,小時候曾隨母親讀過唐詩宋詞,至于琴棋=陸畫,兵書地理,都有所涉獵。
蔣文卿冷哼道:“什么唐詩宋詞,我們家鄉(xiāng)的女子才讀這類閑書。令堂可曾教過你《女兒經(jīng)》、《烈女傳》?”
姜顯親忙拉蔣文卿的袖子,暗示他別得理不饒人。此時,桃夭夭黯然低頭,似乎被道破了心事。
眾秀才見此,再無顧忌,開始搖頭晃腦地高談闊論起來,后來甚至把潮濕的裹腳布解開烘烤,一時間,臭氣與酸氣齊飛,秀才共朽柴一色。桃夭夭被熏得胸口作痛,腦袋發(fā)昏。
突然,天際有電光閃過,幾聲悶雷之后,雨點兒便淅淅瀝瀝地灑下來。眾人忙找大樹避雨,可雨點還是從樹葉間落下,將大家淋成了落湯雞。
桃夭夭提議趕快尋找鄉(xiāng)村宿歇,否則,夜里更難熬。眾秀才紛紛贊同,大家收拾好行囊,相互攙攜著朝林子外面走去。
眾人出了密林,又轉(zhuǎn)過兩三處山坳,發(fā)現(xiàn)前方有燈火閃爍,一排瓦房傍山而建,房前有青竹籬笆,屋后有桑樹婆娑,檐中懸著個木刻橫匾——絕塵軒,看起來十分雅致。
眾秀才頓時變得興奮無比,唯獨桃夭夭犯疑,這荒山野嶺,怎么會有一排瓦房呢?
一個叫魯超的秀才搶先推開籬笆,叫道:“有人嗎?我們是趕考的學(xué)生,想借閣下的房子避避雨,不知可否?”
話音剛落,屋里傳來一陣釵環(huán)的叮當(dāng)聲,接著一陣香風(fēng)襲來,房門戛然而開:“貴客遠(yuǎn)來,奴家失迎,快請進屋吧。”
說話的是一位妙齡女郎,她頭戴五風(fēng)金釵,腰系蔥綠綢裙,上半身只穿了件抹胸,露出凝脂般白嫩的肌膚。
眾人跨過門檻,舉目四顧,發(fā)現(xiàn)屋中央擺放著一張八仙桌,墻角立著香爐,正裊裊升起青煙。
外邊凄風(fēng)冷雨,屋里秀色可餐,眾書生恍入夢境。
女郎喚出兩名白衣童子,吩咐擺凳抹桌子,道:“寒舍簡陋,各位官人休嫌怠慢?!?/p>
魯超作揖道:“打擾娘子了!請男主人出來敘話吧!”
女郎面露羞色,道:“奴家姓蘇,賤字中玉,年前私聘于成都府楊通判家。夫君公務(wù)繁忙,加之正房夫人妒意重,故修此絕塵軒,安置奴家。通判偶爾才來一趟,今晚并不在家?!?/p>
眾秀才聞言點頭,姜顯親悄聲道:“現(xiàn)今省城官紳都不納妾,都喜歡在郊外金屋藏嬌,俗稱‘二奶’。此女所言確是實情?!?/p>
蔣文卿艷羨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磥砉湃瞬⒉辉垓_我們啊!”
說話間,白衣童子已經(jīng)端來了酒菜,大盤小碟擺滿了八仙桌。蘇中玉手持酒壺,笑道:“貴客光臨,無以為敬,村醪野齏,權(quán)當(dāng)洗塵,諸位請入座吧!”
眾秀才蠢蠢欲動,卻都沒有動彈,董致中面色嚴(yán)肅,把袖子一甩,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
蔣文卿等人忙拉住他,董致中回頭瞪著眼道:“這里只有一個女子,咱們怎能與她在此飲酒?”
正拉扯間,忽聽有人贊道:“好酒!”
眾秀才扭頭望去,只見桃夭夭已經(jīng)坐到桌邊,左手持杯,右手拿筷子,正埋頭大吃大喝。
蘇中玉喜道:“相公舉止好灑脫。”
“這頓飯算我欠蘇小姐的,以后有機會,一定還席?!碧邑藏舱f罷,目不斜視,繼續(xù)大快朵頤。
董致中要走,蔣文卿要留,其余的人進退兩難。
正在這時,外面籬笆輕響,進來一個背背簍的小女孩兒,十一二歲的模樣,梳著小辮兒,滿臉泥點,一進屋便叫嚷:“我是嶺前賈郎中的孫女,采藥走累了,借你家歇歇腳。”
蘇中玉沉了臉,倒豎柳眉,喝道:“哪里來的野丫頭?還不出去!”
白衣童子挽起袖子,兇巴巴地推搡那個小女孩兒。
桃夭夭忙起身阻攔,道:“蘇小姐,你不是很好客嗎?怎么專喜男客?卻對小孩子這么兇?要攆就把我們都攆走吧!”
蘇中玉面皮微紅,生怕眾書生離開,于是便使眼色命童子退后,道:“村野女童,怎能與讀書人相提并論?”
桃夭夭不理她,幫小女孩兒放下背簍,拉著她坐到凳子上,問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個人進山采藥呢?”
小女孩兒道:“我叫巧兒。我家很窮,不采藥就沒飯吃。”說著,伸手拿過桌子上的雞腿,張嘴便啃。
桃夭夭笑道:“好,萬事吃為先,填飽肚皮最重要!”
巧兒道:“那當(dāng)然,有肉不吃,準(zhǔn)是大傻瓜!”
眾秀才都臊得滿臉通紅,忍饑受寒還被小孩子奚落,這算哪門子禮法?
蔣文卿急了,道:“現(xiàn)在屋里有兩個女子,我們可以留下了吧?”
眾人紛紛附和,這時,董致中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他扭捏了一陣,終于不再堅持離開了。
秀才們趁機簇?fù)碇轮腥胂姶?,蘇中玉喜笑顏開,來回布菜斟酒。
此時,眾秀才也顧不得什么君子形象了,一陣風(fēng)卷殘云,大盤小碟便全都空了。
酒足飯飽后,眾秀才端著酒杯閑談,蔣文卿贊嘆道:“畢竟是官宦人家,倉猝間擺的酒宴,竟比大飯館還要強百倍?!?/p>
董致中瞇起眼,打著嗝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吾輩固所愿也。”
蘇中玉抿嘴贊道:“先生好學(xué)問,出口成章?!?/p>
蔣文卿胡吹道:“致中先生乃川東大才子。涪州、萬州的地方官兒,到任必先拜訪先生,請教崇禮敦化之道。每年秋末,那些中舉的學(xué)生便登門謝師,送的牌匾、錦旗,足足能裝三間大屋呢?!?/p>
蘇中玉驚喜道:“奴家讀書少,平生最欽佩飽學(xué)的才子。董先生氣度非凡,果真是位名士,難怪奴家一看見他,敬愛之情便油然而生呢!”
董致中活了六十歲,首次聽見女人對他說“愛”字,當(dāng)時便興奮得鼻頭發(fā)紅,眼睛瞇成了縫。
巧兒坐在桃夭夭身側(cè),悄聲問道:“桃大哥,他們在講些什么啊?”
桃夭夭道:“他們在胡侃,你小孩子家少管。”話一出口,忽然驚覺,直直地盯著巧兒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桃?”
巧兒滿不在乎地答道:“瞧你的樣子就曉得啦!你印堂粉紅,現(xiàn)桃花,非但姓桃,而且很快還要走桃花運哩。”
桃夭夭驚疑之極,仔細(xì)打量下巧兒,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哪里有什么桃花?
此時,蘇中玉已經(jīng)跟秀才們打得火熱,漸漸說出了“才子多情…‘佳人寂寞”等風(fēng)話。
蔣文卿幾人仗著酒勁,近身與蘇中玉廝磨,捏捏碰碰,把蘇中玉弄得嬌笑不已。
蔣文卿伸了個懶腰,道:“俗話說得好,飽暖思……”“淫欲”兩字尚未出口,董致中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桌上的湯碗都震翻了。
蘇中玉知董致中吃醋,近前拉住他的手腕,嬌聲道:“董郎何故生氣呢?奴家的心都快被你嚇出來了,不信你摸摸。”說著,拉著董致中的手就按在了自己胸脯上。
董致中何時享過這等艷福,當(dāng)場兩眼發(fā)直,天靈蓋像開了條縫,三魂七魄全都被吸走了。
桃夭夭忙用手遮住巧兒的臉,道:“小孩子不宜看這個。’銳著,忽覺頭暈?zāi)X漲,腿也軟綿綿的。
巧兒低聲道:“方才那酒叫‘纏絲軟筋露’,人喝了會變得意亂情迷。你假裝睡覺,莫亂動?!闭f著從背簍里掏出幾片草葉,送到桃夭夭鼻端。
桃夭夭立即覺得神清氣爽,連胸口的傷痛也消失了。此時他才發(fā)覺巧兒絕非常人,忙依她的叮矚,趴在桌子上佯裝打瞌睡。
眾秀才也都挪不開腳,只是~個勁兒與蘇中玉打情罵俏,毫無半點戒心。
蘇中玉笑道:“喝了我的酒,必喝我的茶,否則出不去這門的?!?/p>
舊時俗諺云:酒是色媒人,姻緣茶說合。男女問論“喝茶”,即是成親的意思。眾秀才喝過催情的美酒,又得了這露情的話頭,立即爭相獻媚,生怕落了人后。
蘇中玉又道:“茶室狹窄,僅容兩人對坐,董先生德高望重,先跟奴家去醒醒酒吧?!?/p>
董致中斜眼睨視左右,比中了狀元還得意,當(dāng)即扶著蘇中玉的肩膀,半倚半摟,轉(zhuǎn)身進了“茶室”。
不一會兒,蘇中玉便粉面含春地轉(zhuǎn)回來,嬌喘道:“畢竟是老年人,兩個回合便繳械投降了。唉,奴家意猶未盡,哪位愿意來接力?”
眾秀才心癢難耐,抓鬮決定次序,姜顯親幸得榜眼之榮,也摟著佳人入內(nèi)“喝茶醒酒”了。
就這樣,眾秀才依次“喝茶醒酒”,個個有去無回,最后只剩下桃夭夭和巧兒。
蘇中玉走出來,恨恨地瞪了巧兒一眼,冷笑數(shù)聲,也不說話,便飄然出屋了。
巧兒面露難色,想了想,壓低聲音說:“她向我挑戰(zhàn)呢,我且和她過過招。桃大哥,你乖乖待著,別亂動,不然性命難保?!闭f著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東西,塞進桃夭夭的手里,“這個送你,隨身帶著可以驅(qū)邪,方才那女人忌憚我,全是因為這玩意兒?!?/p>
桃夭夭接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塊綠油油的玉牌,形似竹片,重如黃金,中間刻個“鎮(zhèn)”字。
他料定這是仙家寶物,忙道:“你給了我,自己怎么辦?此物既可驅(qū)妖,你拿著才是物盡其用?!?/p>
巧兒不耐煩道:“又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我回去讓天機師兄重雕一個就是了。你再婆婆媽媽的,我給你貼張‘倒運符’,讓你倒霉一輩子!”說完頓足挫腰,飛身出了房門。
桃夭夭把牌子揣入懷內(nèi),思量著巧兒天真可愛的神態(tài),以及她提到的師兄,既有師兄,必有師門,那她是哪位仙師的徒弟呢?轉(zhuǎn)念,桃夭夭又想起了董致中等人,竟然忘了巧兒的囑咐,站起身悄悄朝后摸去。
桃夭夭把這排房子的每個房間都打開來看,可是里面全都空空如也。奇怪,幾個大活人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莫非他們被蘇中玉囫圇吞了?
桃夭夭站在一間房前,屏息靜思,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雨水滴在了沙地上。
桃夭夭循聲找去,只見墻角立著個木架子,架子匕掛了幾匹華美的綢緞,下邊放著細(xì)眼的竹篩。
他揭開篩蓋,里頭鋪滿了桑葉,桑葉上養(yǎng)著蠶,那窸窸窣窣的聲音便是蠶啃食桑葉時發(fā)出的。
桃夭夭笑道:“種桑養(yǎng)蠶,抽絲織錦,蘇小姐倒有幾分良家主婦的作派啊……”說未說完,他臉上的笑容便凝滯了,眼里流露出恐懼。
原來,篩子內(nèi)的蠶不多不少,剛好七條,白白胖胖的蠶扭動著身子,真像秀才搖頭晃腦的樣子。
其中有條蠶肉黃皮皺,長得特別丑陋,頭頂有塊綠色東西,指甲蓋大小,細(xì)看下,竟是董致中那頂青綢書生帽!
桃夭夭駭然叫道:“哎呀,蠶也裝老學(xué)究,好厲害的妖法!”說著上前將竹篩掀翻。
那些蠶立即飛起,噴出白花花的細(xì)絲,射中了桃夭夭的臂膀。細(xì)絲遇風(fēng)即長,繞著桃夭夭的身子纏裹。
桃夭夭連蹦帶跳,還是沒有掙脫絲線,情急中呼道:“巧兒,快救桃大哥……”還沒叫完,細(xì)絲便粘住了他的上下唇,把他的嘴封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桃夭夭奪門而逃,匆忙間暈頭轉(zhuǎn)向,竄進了屋子后面的廚房。那白絲迅速延伸,從大腿直纏到足踝,桃夭夭腳尖踢著了腳后跟,一下子摔倒了。
相比前面的房子,廚房粗陋而凌亂,木柴散落了滿地,墻壁熏得黃黑。桃夭夭倒下時,腦袋緊挨著泔水桶,酸腐氣撲面而來,他急忙轉(zhuǎn)頭朝向墻壁,卻發(fā)現(xiàn)墻根有個小洞,大概是用來排污水的。他顧不得臟,湊近小洞透氣,忽見屋外空地上站著一個白衣女子,相貌是蘇中玉,但氣色陰森,和剛才的蘇中玉判若兩人。
蘇中玉忽然冷笑道:“賈郎中的孫女,你想藏到什么時候啊?快給我現(xiàn)身!”
對面空無人影,卻響起了巧兒的笑語:“我是假郎中的孫女呀!有本事你找我啊!蠶娘子,咱們玩捉迷藏好不好?”巧兒的聲音時遠(yuǎn)時近,沒有確切的方位。
蠶娘子蘇中玉冷笑道:“小小障眼法,竟敢在老娘面前顯擺!哼!赤蝗,激筒準(zhǔn)備好了嗎?”
隨著蠶娘子的話音落地,絕塵軒內(nèi)跑出個白衣童子,手拿竹筒道:“無根水已裝入激筒,請娘娘使用法寶!”
桃夭夭讀過幾本道家的典籍,對道術(shù)略有所知。激筒就是水槍,是舊時防火的器具。無根水就是沒落地的雨水,以符咒催煉后,能破解諸多幻象。
蠶娘子接過激筒,目運妖光,口念魔咒。
巧兒好像很害怕,哀求道:“好娘娘,慈悲娘娘,千萬千萬別噴我呀!你那么漂亮,怎么能用激筒那種兇器呢?”
蠶娘子獰笑道:“臭丫頭壞我好事,求饒已經(jīng)晚了!”說著真氣凝沉丹田,手推筒桿,水霧激射騰空,急速向四面八方擴散。
這時,蠶娘子忽覺臭味沖鼻,像是那片水霧發(fā)出的,不禁生疑,這一生疑,真氣就亂了,水霧凝成的水珠嘩啦一下就散了,猶如當(dāng)頭下了一場急雨,把蠶娘子渾身都澆濕了。
蠶娘子嗅了嗅濕透的衣服,一股尿騷味撲鼻而來,她厲吼道:“赤蝗,你裝的是什么水?”
白衣童子赤蝗慌了,支吾道:“盛無根水的罐子緊挨著馬桶,娘娘喚得急,我……我手忙腳亂,可能錯裝了馬桶里的水?!?/p>
蠶娘子大怒,罵道:“你竟敢糊弄老娘,回頭我拿你喂蜈蚣!”說著抬手一個耳刮子,打得赤蝗滿眼閃星星。
巧兒咯咯地笑個不停,道:“我早告訴你了嘛,千萬別噴,你偏不聽。唉,不聽巧兒言,吃虧在眼前啊。”
蠶娘子鐵青著臉,道:“臭丫頭,你是自尋死路,作了鬼可別怪我心狠!青蚨,拿金錢收魂瓶來,待我收了死丫頭的魂魄!”
另外那名童子應(yīng)聲跑出來,懷里抱著個黑乎乎的東西,頂上開了圓孔,看起來三分似酒壇,七分像皮袋。
巧兒道:“喂,你弄錯了吧?從來只有神仙收妖怪,哪有妖怪收神仙的道理?”
蠶娘子冷笑道:“青蚨乃金錢靈氣化成的異蟲,最擅長煉制盜魂的法寶。金錢瓶勾魂攝魄,別說你個黃毛丫頭,真仙也難逃……”蠶娘子邊恐嚇巧兒,邊回手取法寶,不小心竟把手伸進那東西的圓洞內(nèi),剎那間,猶如萬針刺骨,哎喲一聲便跳起來。
皮囊內(nèi)一陣響動,接著飛出來幾十只馬蜂。
赤蝗挨了打,正感覺委屈,見青蚨也犯了錯,當(dāng)即斥責(zé)道:“叫你拿收魂的法寶,你卻拿個馬蜂窩來,膽敢糊弄娘娘,待會兒讓蜈蚣吃了你!”
青蚨的道行比赤蝗低,剛煉成人形,人話還講不利索:“瓶……瓶子小,又滑溜,娘娘叫的時候,我正摘桑葉,失手掉落……在蜂窩里了?!?/p>
青蚨說著,便要扔掉馬蜂窩,這時恰巧有只馬蜂飛過,他揮掌用力扇去,卻正好扇中了蠶娘子的后臀,青蚨更加不知所措,又語無倫次地賠罪:“我……娘娘……該死……”
青蚨和赤蝗一邊拌嘴,一邊亂扯亂打,蠶娘子的衣裙被他們撕得稀爛。蠶娘子當(dāng)下強忍羞憤,張嘴噴出真氣,將馬蜂吹散,把兩個童兒掉轉(zhuǎn)過身,見他們背后貼有黃紙片,分別寫著“時乖”“運蹇”幾個字。
蠶娘子道:“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們做事漏洞百出,原是霉運附體,中了小丫頭的暗算!”說著一把把紙符撕碎了,然后面朝漆黑的林蔭,緩緩地道,“丫頭,你是峨嵋派卜籌門弟子對不對?我眼拙了,竟小瞧了你?!?/p>
青蚨看了看碎紙片,道:“我明白了,我們推她出門的時候,她偷偷把紙符貼到我們背后的……好厲害的法術(shù)!峨嵋不臭門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p>
赤蝗道:“大笨蛋,是卜籌門!峨嵋派是玄門正宗,分為九門玄術(shù),上籌門會控制運勢,大到一國的運數(shù),小到一人的運氣,均可扭轉(zhuǎn)。咱們剛才處處晦氣,就是讓那小丫頭轉(zhuǎn)了咱們的運啦!”
巧兒見法術(shù)被識破,驚道:“既然認(rèn)得我,干嗎還跟我斗法?快快逃命去吧,不然,峨嵋弟子定饒不了你們!”
蠶娘子冷笑道:“早三年,遇到峨嵋弟子我定然回避,如今東瀛神道與海外妖皇結(jié)盟,已率部侵入中原,峨嵋派滅亡在即,誰還怕你們?小丫頭,老娘耗盡法力,也要將你抓出來生吞活剝!”說完鼓腮凝氣,雙唇間白光閃現(xiàn),那是蠶娘子多年修煉的內(nèi)丹。
隨著內(nèi)丹升騰,方圓一里之內(nèi)烏云翻滾,飛沙走石。蠶娘子的頭發(fā)猛然披散開來,并隨風(fēng)向四而伸長,如同撒開的巨網(wǎng)。
看到此,桃夭夭焦灼萬分,只盼巧兒快些逃走,誰料有幾根發(fā)絲纏住了巧兒的小腿,將她扯翻在地,至此,巧兒的隱形幻術(shù)便失效了,巧兒被蠶娘子的頭發(fā)絲拉向了蠶娘子。
巧兒也不驚慌,仰頭大叫道:“雪姐姐,你再不出手,巧兒就要變蠶寶寶啦!”
一語未了,樹林中劍光疾閃,一陣噼啪聲過,千萬根頭發(fā)絲齊齊斷開,蠶娘子頹然癱倒。
兩名童子也被劍光照出原形,分別化為青色螟蛉和紅色螞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著。
不知何時,空地上已多了…人,只見她紫衣飄飄,倩影窈窕,清麗堪比天仙,素潔宛若傲梅,纖纖玉指,輕柔舒展,伸到巧兒身前。
桃夭夭唇干舌燥,一顆心幾乎沖破胸膛!
他嘴里不能講話,心里卻喜極大呼:“是她!是她!她的名字里原來有個‘雪’字。”
第三回 總為亂花迷人眼
巧兒拉住紫衣少女的手,一躍而起,嘴里卻抱怨道:“小雪師姐,你來得好慢,讓妖怪欺負(fù)我半天?!?/p>
少女低頭端詳了巧兒一陣,見她并未受傷,才道:“我送那些女孩兒回家,耽誤了好多工夫,你不等我趕到,就逞強和妖怪纏斗,若有好歹怎么辦?看我回去不讓歐陽師姐重重地罰你!”
巧兒聽了“歐陽師姐”幾個字,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多說什么了。
蠶娘子張嘴收回內(nèi)丹,盯著少女道:“你叫小雪?你是峨嵋劍仙門的弟子?”
少女小雪沒有回答她,反問道:“蠶娘子本屬巴蜀靈獸,向來只在深山修煉,為何出世害人?你將男子變成蠶種,盜其陽氣培育內(nèi)丹,已犯了峨嵋派的戒妖令,你可知罪?”
蠶娘子道:“峨嵋派大禍臨頭,自身難保,誰還管你們的戒妖令?”
小雪道:“最近蜀中群妖不服峨嵋的約束,多半和你提到的大禍有關(guān)。你既知原委,就跟我回峨眉山,向常生子師兄稟明詳情,或許可以饒了你的性命。”
蠶娘子打量了小雪一眼,冷笑道:“自古有諺:峨嵋九陽,劍仙最強。如今峨嵋派個雛兒現(xiàn)世,可見其勢已衰,無人可用。你想要老娘心服口服,先拿點兒真本事出來!”
小雪道:“蠶娘子,你最好跟我走,若我用劍收了你,你百年的道行也將被廢掉?!?/p>
蠶娘子哈哈大笑道:“雛兒狂妄,來收我呀!”說著吐出內(nèi)丹,運功催動,霎時間,旋風(fēng)平地升騰,卷起碎石,形成煙柱,朝小雪飛速移動。煙霧里仿佛有無數(shù)利刃穿梭,所經(jīng)之處,巖石四分五裂。
小雪神色鎮(zhèn)定,待旋風(fēng)接近,左手掏出個小陶盒子,右臂輕輕伸展,叫聲:“疾!”掌心光華綻放,瞬間如金烏落地般耀眼,四下里唯見白茫茫一片,繼而光芒聚斂,縮進那小盒子中。
桃夭夭直看得目瞪口呆,待周圍風(fēng)平塵落,蠶娘子卻沒了影兒,而那小盒子里竟多了條拇指粗的大蠶。
巧兒湊近盒子,笑道:“好白好乖哦!蠶娘子,天機師兄做的‘子午鎖魂匣’比你的絕塵軒舒適吧?”
小雪道:“等師尊出關(guān)后,將她送進鎮(zhèn)妖塔,那地方住著才叫舒服呢!”說著合攏盒蓋,揣入懷內(nèi),接著順手一揮,一道金黃色劍光閃過,赤蝗和青蚨立即被斬成兩截。
巧兒見狀不忍,嘆道:“兩個小妖挺好玩的,就這么嗚呼哀哉了,真可憐!”
小雪收起劍光,道:“小妖不除,必成大患?!?/p>
巧兒道:“師姐,你使的是菊英劍嗎?師尊說此劍容易加重你的殺欲,叫你慎用……”
小雪微笑道:“好了,除掉兩個蟲兒,你便這般噦嗦,回去我抓兩百只螞蚱,塞進布袋里跳啊跳,給你玩?zhèn)€夠。”
巧兒道:“我心領(lǐng)了,你還是少殺點生吧!師姐,房里那些書生怎么辦?有位桃大哥挺有意思的,我給你引見引見。”
小雪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搖搖頭,道:“蠶娘子已收服,她的妖術(shù)自會消散,我不愿意結(jié)交外人,咱們還是快走吧!”說著挽住巧兒的胳膊,運功駕起了劍光,轉(zhuǎn)瞬便隱沒于燦燦朝霞內(nèi)。
又過了半個時辰,陽光穿過窗欞,灑到桃夭夭身上,纏縛桃夭夭四肢的白絲化成了水漬。
桃夭夭站起來,扶著墻慢慢踱出門,走到草地中央,那是小雪曾站立的地方。
小雪正是他夢中的紫衣少女,舉止卻和夢里嫵媚的情態(tài)大相徑庭,但此刻桃夭夭情深入骨,反覺小雪清雅脫俗,英姿颯爽。
桃夭夭把自己想象成小雪的情郎,恍惚看見萬千男子齊獻殷勤,而小雪正眼也不瞧他們,只是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自己懷中。想到此,桃天天瞇起眼,大聲道:“天意!夢中和她相會,此乃天作之合!命里注定的情緣!”
說著,他忽然用手指向蒼穹,咬牙起誓道:“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元始天尊,你們給我聽好了,我若不能與小雪終生廝守,死后便入十八層地獄,滾油鍋,爬刀山,來世變成大王八,人見人踩!”
發(fā)完誓,他便轉(zhuǎn)回絕塵軒正屋,揀了幾樣器皿當(dāng)盤纏,打算去峨嵋派尋找小雪。
此時,眾秀才已恢復(fù)人形,正坐在廂房中談?wù)撘估锏慕?jīng)歷,卻不知曾被妖精迷惑。
桃夭夭也不向他們辭行,轉(zhuǎn)身走出了大門。白天行路方便了許多,他向‘個樵夫問明了方向,很快便走上了通往蛾嵋的官道。
桃夭夭找家當(dāng)鋪當(dāng)了器皿,沿途揮灑銀錢,更兼周濟窮人,到峨嵋縣城時,身上僅剩四五十個銅子了。
桃夭夭來到進山的道口,見道口屹立著石牌坊,兩旁篆刻著一副對聯(lián):煙霞萬古染勝境,佛光千秋映奇峰。牌坊頂部有一行斗大的字——天下第一仙山。
桃夭夭沿著牌坊后的石梯蜿蜒而上,走了許久,前方終于傳來悠揚的梵音,一座雄偉的寺廟呈現(xiàn)在眼前,寺門上寫著“敕造大承恩寺”。
這樣的大廟宇必有大德高僧,何不進去請教?
想到這兒,桃夭夭欣然邁開腿,剛要跨進門檻,旁邊忽然有人喝道:“喂,沒長眼嗎?你往那兒闖啊?”
桃夭夭轉(zhuǎn)臉看去,門邊小木閣里坐著個和尚,正朝自己伸脖子瞪眼睛,于是忙拱手道:“打擾師父清修了,小可仰瞻寶剎莊嚴(yán),只望入內(nèi)隨喜拜佛。”
和尚道:“你是外省人吧?難怪不懂規(guī)矩,過來先買兩柱禮佛香,共五文錢!”
桃夭夭道:“禮佛是應(yīng)當(dāng)?shù)??!闭f著,便伸手掏錢,忽又生疑道,“不買香不能進嗎?外來的俗客必須花五文錢才能游覽寺廟嗎?”
和尚道:“當(dāng)然不是。五文錢僅限進門轉(zhuǎn)悠;庭前化紙需二十文;禪堂撞鐘需五十文;若想進大雄寶殿,須買兩百錢的普賢菩薩開光描影?!?/p>
桃夭夭愕然,嘆道:“奇了,佛寺竟然開張做生意,你們真是斂財有道?!?/p>
那和尚道:“怕花冤枉錢,就辦個‘皈依牒’,五兩銀子隨你游玩,豈不省事?”
桃夭夭暗暗搖頭,心想出家人如此貪婪,可嘆可鄙,我不進去看了,省得惹上銅臭。
想到此,他掉頭取道上山,走了數(shù)步,還聽和尚在后面揄揶:“外鄉(xiāng)窮蠻子……”
桃夭夭也不理會,只管埋頭登山,轉(zhuǎn)過幾個彎,抬眼忽然看見林邊有一座小廟,依山傍水而建,清幽別致。他繞到廟前,舉目端詳,檐下木匾上寫有“伏龍庵”三個字。
桃夭夭正打算去小廟里看看,恰巧小廟里走出了十余個鄉(xiāng)民,他們邊走邊和廟祝爭辯著什么,仔細(xì)一聽,原來這些人是庵里的佃戶,因今年收成不好,來求和尚減免他們的地租。
那廟祝面色和藹,笑道:“你們兄弟好不懂事,田租房產(chǎn)均是住持老和尚經(jīng)管,我一個跑腿的如何做得了主?如果你們使鄉(xiāng)里富戶作幾場大法事,白花花的銀子進了賬,我再在住持面前說些好話,住持自會高抬貴手的?!?/p>
那幾個鄉(xiāng)民將信將疑,反復(fù)追問此法是否可行,廟祝惱了,喝道:“錢到事好辦,火到豬頭爛!沒有銀子進賬,跟我瞎攪和有什么用?”
他吼完忽然又想起灶房里正燒著菜,忙喊道:“孩兒他娘,留心鍋里燉的蹄膀,多加些水?!?/p>
廟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放心吧,酒已熱好了,只等你吃飯了?!?/p>
桃夭夭目瞪口呆,半晌道:“這下我可開眼了,和尚喝酒吃肉,還養(yǎng)女人!”
有個青年佃戶,看到桃夭夭目瞪口呆,悄聲解釋道:“他原先是本鄉(xiāng)甲長,因看當(dāng)和尚油水多,就去五臺山混了張度牒,回來剃頭做了廟祝。那女的是他老婆,平日幫著照管香火。他還有個八九歲的兒子,每日在城里賣些香燭紙錢。”
桃夭夭吐舌道:“和尚有老婆,奇聞!奇聞!”
不料,桃夭夭這話竟給廟祝聽到了,廟祝這人倒也爽直,瞄了桃夭夭幾眼,指著蓮座底部的小佛像,笑問:“和尚沒老婆,哪來的小和尚?”
眾人哄笑不已,桃夭夭面皮微紅,忙離了小廟,轉(zhuǎn)身繼續(xù)上山。
山道越來越狹窄了,前面危巖懸空,下方立著四個漢子,向過往香客收錢。桃夭夭大惑不解,近前問道:“青天白日的,你們怎么可以攔路勒索?”
漢子們都是老實鄉(xiāng)民,客客氣氣地解釋道:“近些年香客太多,山道時常被踩壞,林木多遭損毀,向過往香客每人收十五個錢,用作護山、養(yǎng)林,這是縣太爺恩許的。”
一名外地香客接過話頭,笑道:“峨嵋山啊,是人家守著吃的祖業(yè),咱們只能入鄉(xiāng)隨俗了!”
沒辦法,桃夭夭只得掏錢。再往上走,他漸感寒意森然,透肌刺骨,他幾欲暈倒,不過,憑著一口倔強之氣,還是強撐到了華嚴(yán)寺。
此時,華嚴(yán)寺內(nèi)正有高僧講法,法師嗓門洪亮如獅了吼,門外隱約可辨:“觀當(dāng)前此念何處來?剎那觀想。觀當(dāng)前此念何處去?剎那觀注。咄,何云觀想?物我兩空,猛著精彩,方知無所從來,無所從去,即見真性如來……”
桃夭夭倚門苦笑,暗嘆:一棍子把腦袋打蒙,豈不物我兩空?那樣就見性成佛了!
寺門旁有個數(shù)佛珠的老婆婆,姍姍走近,勸道:“小伙子,千萬別站在門檻上,佛門雖大,只度有緣人。你站在佛門上,進又不進,出又不出,菩薩也難度你啊!”
桃夭夭望著老婆婆那枯槁的面容,悲憫之情油然而生,彎腰深深作揖,腰板尚未挺直,忽聞有人輕聲念道:“末法外道,如來門中毀如來;了空正覺,鏡花背后無鏡花?!?/p>
桃夭夭大驚,暗道果然有高人!這兩句偈子,正是斥邪顯正的佛法真言!
想到這兒,桃夭夭急忙循聲搜尋,卻見講話的是個干粗活的沙彌,頭戴破僧帽,身穿糞掃衣,背個破包袱,低頭疾步而行。
桃夭夭忙喚道:“大師請留步,小子愚癡,請大師開釋!”
那沙彌不應(yīng),只管往人群里鉆。
桃夭夭急追,三繞兩轉(zhuǎn)離開了華嚴(yán)寺,沿羊腸小徑直登山頂,頃刻間便來到小徑盡頭,哪里還有沙彌的影子?
桃夭夭站在舍身崖上,茫然發(fā)呆:沙彌,秀才,蠶妖,小雪,難道全是我的幻覺……
此處之所以叫舍身崖,是因為這里云霧繚繞,空靈幽邃,人站在上面,極易有飛仙的念頭。
桃夭夭首次離家,數(shù)目來閱歷世情,看有錢人暴戾,看讀書人虛偽,看出家人貪婪,早先尊儒敬釋的心都淡了,加之峨嵋派無處可尋,更覺心灰意冷,當(dāng)下便邁出右腿,緩緩伸向崖外。
在這緊要關(guān)頭,背后霍地伸出兩條臂膀,一把抱住了桃夭夭,喊道:“桃賢弟,你在此做甚?”
桃夭夭驚出一身冷汗,離塵辭世的妄念頓時消散,回頭一看,來人竟是陸寬!
桃夭夭喜道:“陸兄,是你啊!”當(dāng)下,兩人攜手走下崖頂,互敘別后情形。原來桃夭夭大鬧灌縣后,縣衙差役緊閉城門,滿城追拿行兇的妖人。陸寬避了兩天風(fēng)頭,雇了輛大車才出得城來。為了求仙,便來到了這金頂,不料竟與桃夭夭重逢了。
桃夭夭聽完陸寬的講述,笑道:“陸兄莫非知道峨嵋派在何處?”
陸寬答道:“先父蒙亂塵火師相救,事后跪求收為弟予,大師贈言‘你家中尚有老小,怎可棄家修仙?倘若后輩子孫有根性好的,可讓他前往峨嵋山九老洞,尋訪峨嵋派,或能與我緣成師徒。’故此,峨嵋派定在九老洞中……咦,賢弟莫非也想入峨嵋派學(xué)仙術(shù)?”
桃夭夭點頭道:“是啊!”遂將自己所見所聞,以及對小雪的思念和盤托出,最后嘆息道,“唉,佛祖是步步生蓮,現(xiàn)今世道,卻是步步要錢。小弟居家時曾讀了些詩書,以為人間都像書里描寫的那樣處處正氣浩蕩,今日方知我太天真了。既然塵世無可留戀,我愿投身玄門,學(xué)得仙法,還能陪伴仙子,何樂而不為呢?”
陸寬大喜道:“你醒悟了?做了神仙,美女嬌娃就應(yīng)有盡有了!哦,兄弟只愛小雪嗎?真是癡情種子,愚兄祝賢弟學(xué)仙成功,早目抱得仙女歸……”
兩人越談越投機,后來找了家接待香客的小棧住下,又聊了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清早起床后,兩人草草洗漱完,買了些饅頭,問明了九老洞的方位,便急急趕去。
一路走去,只見山道上行人稀少,連打尖歇腳的小攤也沒有。陸寬憂心忡忡,道:“玄門正派怎么會門庭冷落?別是又錯了吧?”
桃夭夭不以為然,反覺世外仙府,本該遠(yuǎn)離塵俗的喧囂。
兩人來到望仙坪,舉目四望,發(fā)現(xiàn)崖壁中有個七八丈高的石窟,左近斜斜地立著石碑——九老洞。
陸寬走近一看,大失所望,頓足叫道:“苦也,這就是九老洞嗎?跟耗子洞差不多?!?/p>
只見洞口與洞底相距僅數(shù)尺,既無楹聯(lián)題字,又無香蠟供品,坑坑洼洼的,還有幾只癩蛤蟆在里面爬來爬去。
桃夭夭也很納悶,他東張西望,忽然見巖石旁有個小男孩兒,四五歲模樣,手拿草棍兒,正在撥弄沙土。他心念微動,拉了拉陸寬的袖子,道:“陸兄,你快瞧!”
陸寬瞇起眼,見那孩子頭扎小辮兒,渾身泥土,是最尋常的鄉(xiāng)野村童,便沒好氣道:“瞧什么?又不是峨嵋仙師!”
桃夭夭搖頭道:“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這小孩兒從何而來?你不覺得怪異?”
陸寬拍拍腦門,連聲道:“有道理!有道理!”說著挨近那小孩兒,屈膝蹲身,招呼道,“小娃兒,過來問你點兒事。”
小孩兒不應(yīng),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地面。
幼兒最好動,絕無定力長久關(guān)注事物,這其中必有名堂!想到這兒,桃夭夭堆了一臉笑,柔聲道:“小兄弟,你在干什么啊?”
小孩兒頭也不抬,道:“我在跟螞蟻吵架哩?!?/p>
桃夭夭又問:“為什么跟螞蟻吵架啊?”
小孩兒道:“它們偷了我的糖,不還,還罵人!”說完,朝沙堆上吐了口唾洙。
陸寬嗤之以鼻,拍了拍桃夭夭的肩頭,道:“賢弟,別問了,這小孩兒的言語顛三倒四,如何信得?他如果能跟螞蟻講話,我就能跟鳳凰對歌了?!?/p>
小男孩聞言瞅了瞅陸寬,撇嘴道:“你吹牛!蘭師姐吹《正陽朝風(fēng)笛》,鳳凰才會現(xiàn)身跳舞,蘭師姐都不會跟鳳凰對歌,你怎么會?”
“蘭師姐”三個字猶如晴天霹靂,震得兩人耳鳴身顫。桃夭夭強抑興奮之情,對小孩兒道:“蘭師姐是誰呀?是她教你跟螞蟻說話的嗎?”
小孩兒點點頭,道:“嗯,蘭師姐是馭獸門弟子,她……”正說著,小孩兒忽然警覺起來,住了嘴。
陸寬忍不住問:“小兄弟,你是蜀山峨嵋派的人嗎?你認(rèn)識亂塵大師嗎?”
小孩兒眼睛閃亮,忽地尖聲大叫:“噦叉,婆伽梵,波噦點閣吉咱,跋閣噦迦那迦波噦婆!”嚇得兩人連連后退。
小孩兒若有所思,喃喃道:“好像不是妖怪……不行,要仔細(xì)檢查?!闭f著,繞著兩人轉(zhuǎn)了一圈,目光緊盯著兩人的臀部。
桃夭夭問道:“小兄弟,你剛才念的是什么?”
小孩兒道:“是‘摩訶降魔咒’,凌波大師姐教我念的,妖怪聽了就會現(xiàn)原形。大師姐說,最近妖怪多,若是遇到外人打探峨嵋派,就得念這個咒語?!闭f著,伸手摸了摸陸寬的屁股,點點頭,道,“沒有露出尾巴,看來你們不是妖怪。”
桃夭夭道:“我們不是妖怪,自然沒長尾巴?!?/p>
小孩兒揮手道:“那你們走吧?!闭f完,依舊捏了草棍撥螞蟻。
陸寬覺得應(yīng)該給小孩兒點誘餌,于是掏出兩枚銅錢,俯身塞入小孩兒手中,笑道:“小兄弟,先拿著,你帶我們?nèi)グ菀娏璨ù髱熃?,我再給你二十個錢買糖吃,好不好?”
小孩兒眉開眼笑,雀躍道:“這兩個圈國,好像糖餅哦!”說著,將銅錢塞進嘴巴,嘎嘣嘎嘣地大嚼起來。
桃夭夭大驚,道:“那是銅鑄的,吃不得!”
小孩兒抿嘴咂舌,吃得十分香甜,口水滴落在地面上,引來了螞蟻圍聚爭食,顯然,他的唾液中飽含了甜味。
桃夭夭駭然道:“銅錢……被變成糖了……小兄弟,你的法術(shù)真奇妙!”
小孩兒得意揚揚,仰著小腦袋瓜道:“這是凌波大師姐教我的,‘三番化糖術(shù)’能把小東西變成糖,我最愛吃糖了,沒糖的時候我就把石子變成糖吃。”
陸寬兀自不信,又掏出幾個銅錢來,攤在手心道:“你再變給我看,不許掉包,就在我手里變。”
小孩兒泄氣道:“三番化糖術(shù),每天只能變出三個糖,我先變的石子糖給螞蟻偷了,剛才又變了兩個圈圈糖,今天不能再變了。凌波大師姐說吃糖牙齒容易壞……嗯,等我長大了,學(xué)好本領(lǐng),夭夭都變糖……變很多很多糖!”小孩兒頓足發(fā)誓,一副胸懷大志的樣子。
陸寬悵然縮回了手。
小孩兒又道:“我的名字叫唐多多,好啦,我肚子餓了,我要回去了,再見!”說著,扔掉草棍兒,邁腿就要走,看兩人作勢要跟著他,忙道,“別跟著我!”
桃夭夭給陸寬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站住,道:“不跟,不跟,你盡管回家吧?!?/p>
小孩兒向前走了七八步,霍地回頭,發(fā)覺與兩人的距離仍沒拉開,便“哼”了一聲,按住后腦勺一轉(zhuǎn),身影轉(zhuǎn)眼便消失無蹤,唯有小孩兒的笑語隨風(fēng)飄蕩:“你們兩個大笨蛋,跟我啊,跟班跟大娘,跟到河邊洗衣裳,哈哈……快找我哦,找不到的話,我可真走了!”
眼看求仙的線索就要斷了,陸寬急得團團轉(zhuǎn)。
桃夭夭聽唐多多的聲音飄忽不定,記起巧兒也使過類似的法術(shù),于是急中生智,把巧兒送的玉牌捏在指間,搖晃著道:“唐多多小兄弟,你看這是何物?”
陽光照在那玉牌上,璀璨奪目,唐多多叫了一聲,忽地現(xiàn)出身形,就像從一扇門里跳出來似的,仰頭拍手道:“巧姐姐的‘鎮(zhèn)魂玨’,她送你的嗎?看來你們是好人了!”說著,舉臂要拿玉牌,桃夭夭怕他變糖吃掉,忙收入囊中。
唐多多并不著惱,神態(tài)比先前親熱多了,笑嘻嘻地問:“你們是誰?來這里干嗎?”
陸寬忙道:“我叫陸寬,他叫桃夭夭,我們是來投靠峨嵋派,拜師學(xué)仙的?!?/p>
唐多多年紀(jì)雖小,也懂得門規(guī),道:“想加入咱們峨嵋派,必須由本派弟子接引,你們的接引人是誰?”
聽唐多多直言“咱們峨嵋派”,陸寬像吃了顆定心丸,笑道:“唐多多小兄弟,干脆你做我們的接引人吧!以后我每天給你五十個糖吃?!?/p>
唐多多垂涎欲滴,想了想,板起小臉道:“不行,至親好友才能當(dāng)接引人,這是大師姐講的!你先每天給我五十個糖,咱們成了熟識朋友后,我再給你們當(dāng)接引人?!?/p>
桃夭夭不愿跟唐多多糾纏,便蹲下身子,鄭重道:“我有個極好的朋友,她叫小雪,她可以做我們的接引人。你叫小雪出來好嗎?”
唐多多眨巴著小眼睛,茫然道:“小雪?我們這兒沒有叫小雪的啊!”
桃夭夭心頭咯噔一下,臉色微微泛白。
唐多多又道:“峨嵋派弟子比螞蟻還多,誰叫小雪我也不曉得?!?/p>
桃夭夭長舒了一口氣,峨嵋派弟子眾多,小孩兒未能遍識姓名,當(dāng)屬常情。想到這兒,桃夭夭描述道:“就是……小雪愛穿紫衣服,是一個長得很美的姐姐……”
唐多多突然跳起來,道:“最美最美的美女,美女姐姐,是不是?”
桃夭夭連連點頭,喜道:“對,對,她是最美的?!?/p>
唐多多道:“那好辦,我馬上叫她出來!”說著邁動小腿往洞口跑去。
桃夭夭又喊住唐多多,把“鎮(zhèn)魂玨”交給他,囑咐道:“記著,跟姐姐講清楚,這是我送……送她的信物,聊表相思,請她念我一片摯誠,務(wù)必前來與我相會。”
唐多多叫道:“哎呀,你真麻煩,你喜歡她就直說嘛,我告訴她就是了!”說完撒腿直奔九老洞,入洞三尺,身影瞬間便消逝了,好像溶進了看不見的水墻。
陸寬道:“好小子,別的事情糊涂,男女情愛一點就通,真是天賦異秉?!?/p>
等了兩盞茶的工夫,桃夭夭卻如同等了兩百年。忽然,洞內(nèi)霧氣繚繞,恰似玉簾緩慢掀開。
陸寬顫聲道:“好,有動靜了?!?/p>
桃夭夭面紅耳赤,心跳如雷,思緒潮水似的翻騰:我……我終于要見她了,我要和小雪當(dāng)面談話了……她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覺得我輕浮……
正慌亂間,唐多多飛身躍出,振臂大呼道:“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美女來了!”
桃夭夭忙低了頭,耳聞腳步聲靠近,少女的裙擺映入眼簾,正是他熟悉的紫色。一時間竟手腳發(fā)抖,腦子發(fā)蒙,嘴唇哆嗦,像傻子似的表白道:“姑娘,我……桃夭夭,我喜歡姑娘,我……我愿和姑娘白頭偕老!”說到這兒,桃夭夭猛然驚覺,暗罵自己莽撞。
那少女幽幽一聲長嘆,好像并未生氣。
桃夭夭壯了壯膽子,抬眼觀望,剎那間瞠目結(jié)舌,如同白日見鬼。
眼前的確站著個身穿紫裙的女子,二十多歲,團白臉,水桶腰,屁股翹起,胸脯挺出,腰身扭成波浪狀,擺的姿勢形似嫦娥奔月,實際比傻大姐趕鴨子還難看。
唐多多揚起小臉,得意地介紹道:“她是水仙姐姐,峨嵋派最美麗的女子!”
水仙姐姐收起身段,鼓起金魚眼,神情里帶了幾分幽怨,幾分迷醉,緩慢地朝桃夭夭逼近,夢囈道:“我美麗,但憂郁;我純潔,但高傲:我嫵媚妖艷的外貌和冰清玉沽的氣質(zhì),令我無論何時何地都會被人關(guān)注,我這張百看不厭的臉,配上讓男人欲火中燒的身體,注定要背負(fù)紅顏禍水的千古罵名?!?/p>
陸寬輕拉桃夭夭的胳膊,悄聲道:“賢……賢弟,幸好我沒吃中午飯,你的仙女真……真叫人膽戰(zhàn)心驚。如果峨嵋派的美女都如此,我看我還是不學(xué)仙了。”
唐多多道:“水仙姐姐整天說自己是最美的,我想,你們找的美女肯定就是她了!”
陸寬暗暗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好一朵水仙花,竟是臭美,我呸,狗尾巴草都比她看著順眼。
水仙姐姐淚眼含情,宛如怨婦發(fā)春,盯著桃夭夭道:“我十五歲束發(fā)及笄,師尊命我加入峨嵋派,自那以后,我的美貌與賢淑便轟動了整個峨嵋派,女弟子們忌妒,男弟子們瘋狂地示愛。七年啊,時時刻刻,我都要躲避形形色色的癡情男子,我快被那群狂蜂浪蝶逼瘋了……直到方才,多多給了我你的信物,轉(zhuǎn)述了你的深情,我才勉強決定以身相許,借此斷絕師兄弟們無窮無盡的糾纏。唉,桃公子,你運氣真好,趁我還未改變主意,千萬別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哦!”說著緊緊握住桃夭夭的手腕。
桃夭夭猛地回過神,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道:“姑娘,你誤會了,我認(rèn)錯了人,其實我要等小雪……”
水仙姐姐道:“等小雪那天和我成親嗎?這都九月份了,眼看就到小雪這個節(jié)氣了嘛!哎呀,你好性急啊,討厭討厭,人家不嘛……”她嗲聲撒嬌,捏起粉拳輕輕敲擊,打得桃夭夭面如土色,雞皮疙瘩掉了…地。
陸寬問唐多多:“這位水仙姑娘真是峨嵋派的弟子嗎?”
唐多多答道:“是記名弟子。巧姐姐講過,師尊怕水仙姐姐到凡間去,所以才收她做徒弟?!?/p>
陸寬點點頭,暗道:也難怪,若把這么個瘋女人放下山去,乾坤雖大也難再清靜了,不過,遇著她卻是我求仙的契機。
想到這兒,陸寬滿面堆笑,拱手道:“桃賢弟,恭喜啊恭喜,天降良緣,喜得佳人青睞?!?/p>
桃夭夭慌道:“陸兄,莫起哄啊!小弟身陷危境,兄長快想法救命啊!”
陸寬道:“好,我這就救你?!闭f著,轉(zhuǎn)而朝水仙姐姐作揖道,“弟妹,我叫陸寬,跟桃公子是生死兄弟,我倆自外省千里迢迢來到四川,原為求仙,幸得弟妹親自迎接,萬分感謝。可否再勞煩大駕,做我們拜師的接引人?”
陸寬一口一個弟妹,把桃夭夭氣得鼻子都歪了。水仙姐姐倒樂開了花,應(yīng)承道:“小事一樁,大家又不是外人,我跟常生子師兄打個招呼,你們就算入峨嵋派了。多多,你牽著這位陸兄長的手,我們帶他們進玄真界?!?/p>
四人手掌相握,邁步走進九老洞內(nèi)。桃夭夭被水仙姐姐拖著,沖陸寬咬牙切齒道:“陸兄,你真有成人之美啊!”
陸寬湊近他的耳朵,悄聲道:“糊涂兄弟,利用水仙姐姐接引,咱們拜入峨嵋派,才好尋找你的小雪仙女呀!此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妙計也?!?/p>
水仙姐姐看兩人咬耳朵,道:“別光說話了,快進來吧!”說著,猛一拉桃夭夭,白霧飄過,奇異的仙境立時呈現(xiàn)在眼前。
第四回 煙霞微茫邈碧空
九老洞看似平常,其實里面大有玄機。那道洞壁名為“止僭障”,乃是峨嵋仙客用法術(shù)煉制的奇物。凡人眼里的堅硬巖壁,念出咒語即可穿越。
兩人跟著水仙姐姐和唐多多穿越到巖壁后,看到一座寬敞的大廳,大廳里彌漫著白霧。
看水仙姐姐神色嚴(yán)峻,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桃夭夭暗暗吃驚,心想她別是當(dāng)真想跟我成親吧?哎呀,都怪我情急講了那些胡話,現(xiàn)在百口難辯,清白難保,見了小雪如何解釋呢?邊想邊咬牙掙扎,可是水仙姐姐力大如牛,手掌似鐵箍,哪里掙脫得開?
片刻工夫,四人穿過石廳,后面是大片的柳樹林,綠條垂掛,小鳥啾唧,一派融融春光。
陸寬頗感困惑,嘀咕道:“九月份的天氣,柳樹還抽條發(fā)芽,真是古怪?!?/p>
唐多多道:“這兒叫長春麓,永遠(yuǎn)都是春天?!?/p>
走出柳林,前面地勢平坦,方圓十余畝的細(xì)沙地,就像兵營內(nèi)演習(xí)陣列的校場。
唐多多說這里叫“試煉場”,是峨嵋派內(nèi)部比試法術(shù)的場所。再往兩邊看,西邊排列著許多磚瓦房;東方紅口高懸,彩霞與云藹交相輝映,場地外竟是萬丈深谷,不知那些房屋是怎樣修成的。
此刻正值午后,遠(yuǎn)近各處人來人往,幾乎全是十多歲的少年男女,手里端著木碗、瓷缸、陶盒等食具,三五成群地圍聚著吃飯。
桃夭夭看男的都穿青絹箭衣,女的都穿紫綢勁裝,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峨嵋派女弟子都穿紫衣,若早知此事,我怎么會把水仙姐姐錯認(rèn)成小雪?
正這樣想著,地面上突然冒出個瘦削的少年,端著碗向房舍急奔。后邊一名弟子緊追不舍,喊道:“說好不許用‘遁地術(shù)’的!侯三兒,你好賴皮!”說著雙足凌空,身形風(fēng)馳電掣般從桃夭夭他們頭頂飛過。
瘦削少年一彎腰,不知怎地又鉆入地下,仿佛憑空消失一般,只聽地底下傳來大笑聲:“哈哈,追呀,追到我,雞腿便歸你!”
桃夭夭看得目眩神迷,又覺陸寬輕拉他的袖子,扭頭望去,那邊有個綠眉少年蹲在地上,掌中托著大碗,一位少女舉著陶罐往碗里倒水。附近的峨嵋弟子們聚攏,饒有興趣地觀看。
轉(zhuǎn)瞬,罐子倒空了,水并不溢出碗沿,競像疊寶塔似的豎起,最終化作晶瑩剔透的劍鋒形狀。
眾弟子齊聲喝彩,贊道:“到底是尹師兄,乾坤十二劍,法力好強!”
水仙姐姐緊握桃夭夭的手腕,從人群邊經(jīng)過,媚聲道:“那是劍仙門高手尹赤電,我跟他很熟識呢。他若知道咱倆的關(guān)系,曰后定然關(guān)照你?!?/p>
尹赤電目光篤定,凝視“水劍”道:“聚水成劍的劍法,我練得還不純熟,必須用潔凈的山泉方可成功,倘若劍氣遇到渾濁的俗物,便會自行碎散……”話音未落,水劍“嘩啦”破碎了。
尹赤電猛地抬頭,發(fā)覺水仙姐姐走近,泄氣道:“難怪法術(shù)失靈,水仙姑娘,下次現(xiàn)身時請先打聲招呼?!?/p>
陸寬對桃夭夭悄聲道:“瞧見了吧?峨嵋弟子個個身懷仙法,若能學(xué)得他們那樣的神通,行俠仗義才有意思?!?/p>
這時,有人喊道:“喂,水仙姐姐,你牽的是什么人啊,那么親熱?”
唐多多指著桃夭夭,跳著腳叫道:“他是水仙姐夫!水仙姐姐要跟他成親的!”
水仙姐姐粉臉飛紅,肥腰扭成麻花,微嗔道:“小孩子家,誰讓你多嘴的?”
峨嵋弟子相顧愕然,隨即轟然大笑。舉陶罐的那名少女笑得失手摔了罐子,濺了尹赤電一身水。
少女一邊給他擦抹,一邊笑問水仙姐姐:“何時辦喜酒啊?兄弟姐妹們都來祝賀你呢!”
旁邊有男弟子起哄道:“我們多預(yù)備些尿布,權(quán)當(dāng)賀禮?!?/p>
“新郎官模樣還行,怎么哭喪著臉啊?”
“笑笑,靠近點兒,要有點兒如膠似漆的熱乎勁嘛。”
“喂,請問那位兄弟,要迎娶峨嵋派的大美女了,此刻有何感受?”
頃刻間,戲言噱語此起彼伏,連陸寬都有些吃不消。桃夭夭料想難以辯解,干脆閉著嘴巴一聲不吭。
桃夭夭性子豁達(dá)又堅韌,愈是身處窘境,愈是泰然自若,暗想我當(dāng)然要娶你們峨嵋派的美女,若娶不到小雪,我姓桃的誓不為人!
峨嵋弟子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均感難以置信,笑聲漸漸散去。
桃夭夭的目光從無數(shù)張驚異的面孔上掃過,自顧自地搜尋著小雪。
場地邊有一群弟子盤膝圍坐,中間一位劍眉風(fēng)目的男子高聲道:“六合元神乃六乙配于庚金為妻,結(jié)配而成,六合元神性和神靜,??税谆⒚C殺。今天風(fēng)和日麗,正值六合神位旺勢,你們趕快吃午飯,待會兒跟我去太乙峰煉六合風(fēng)遁大法?!?/p>
那群弟子紛紛扭頭望向桃夭夭,也不理會劍眉男子講話。
陸寬卻聽得饒有興趣,對桃夭夭道:“他們講的是奇門遁甲吧?看起來峨嵋弟子是集體修行,并非單獨修煉?!?/p>
忽然有人接口道:“遁甲何須奇門?我們修的是三元遁甲,集天地造化之微妙,具移星換斗之神功!”
陸寬猛然扭頭,背后并無人,再轉(zhuǎn)臉看那劍眉男子,他正站在原地招手道:“喂,小子,你找誰呢?我在這兒?!?/p>
說話的正是那男子,只是他瞬問移行換位,神出鬼沒,直看得陸寬目瞪口呆,一時忘了應(yīng)答。
唐多多道:“他是黃幽黃師兄,遁甲門的老大?!?/p>
黃幽身高體壯,二十多歲,青衣用鐵鏈纏繞,前胸后背形成“井”字花樣,陽光映照在他身上,閃閃發(fā)光,顯得十分威風(fēng)。
黃幽分開身旁的弟子,問道:“這兩人是誰?哪位同門的親戚么?”
陸寬回過神,忙作揖道:“仙師容稟,亂塵大師早年與先父有約,接納晚輩入山學(xué)仙,故此晚輩千里迢迢趕到峨嵋,踐約拜師。”
黃幽打量了他幾眼,道:“師尊閉關(guān)很久了。你們想入峨嵋派,去自然宮找常生子師兄面談吧。”說完,指派了兩名弟子給陸寬他們引路,桃天天急著打聽小雪的下落,所以上來就問這兩人叫什么。
這兩人倒也爽快,分別做了自我介紹,一個叫楊綸,一個叫應(yīng)賢錫。
桃夭夭又問:“請教兩位兄長,貴派有位女弟子喚作小雪,如今她在何處?”
楊綸撓撓頭,道:“小雪?峨嵋派四百余名弟子中,叫小雪的不下五個,你問的是哪一個?”
桃夭夭道:“好像是劍仙門的,十五歲左右,我聽巧兒喊她小雪師姐?!?/p>
楊綸與應(yīng)賢錫對視一眼,笑道:“哎呀,是她啊!好家伙,拜師當(dāng)天,便打探咱們峨嵋派的頭號美女,桃兄真是志存高遠(yuǎn)啊!”
唐多多插嘴道:“頭號美女是水仙姐姐!桃兄是水仙姐夫!”
他的贊美就像春雨,引得水仙姐姐搔首弄姿,屁股左搖右晃。楊、應(yīng)兩人便又趁機打趣,這么一鬧,便把話題岔開了。
峨嵋派頭號美女想必就是小雪了,如此看來,小雪的美名盡人皆知,恐怕傾慕者也很多……想到這兒,桃夭夭忽然忐忑起來。
楊綸與應(yīng)賢錫領(lǐng)著陸寬和桃夭夭他們穿過試煉場,四面空谷深幽,一條石壟斜向伸入云端,僅六尺來寬。步入其中,猶如懸空走鋼索。
陸寬緊握唐多多的小手,往左右俯瞰,兩邊均是萬丈深崖,不由腿腳發(fā)軟,顫聲道:“好……好高啊?!?/p>
應(yīng)賢錫笑道:“別怕,摔不死,即便摔死了,也有法子醫(yī)活你?!?/p>
行不多時,壟道前風(fēng)勢轉(zhuǎn)急,呼嘯聲如同天闕崩裂。陸寬牙關(guān)緊咬,半步也邁不開。桃夭夭也驚駭失色,叫道:“風(fēng)太大了j危險啊?!?/p>
楊綸擺手示意無妨,仰頭大喊道:“風(fēng)雷門的師兄,請收起法術(shù),讓我們過去!”
狂風(fēng)頓時止息,云霧消散處,只見許多峨嵋弟子漂浮于半空。為首者寬眉方臉,一雙金色眼珠熠熠生光,點頭道:“哦,是你們啊!怎么不隨黃幽練功?”
楊綸指著陸寬道:“黃師兄吩咐,帶求仙的外客拜見大師兄。”
陸寬回頭道:“這位仙師騰云駕霧,定是峨嵋派高手了?!?/p>
應(yīng)賢錫悄聲道:“此乃風(fēng)雷門首徒何九宮,他因修煉五雷真法,瞳仁才放出金光?!?/p>
何九宮瞪著黃澄澄的雙睛,手指桃夭夭道:“他又是誰?”
唐多多應(yīng)聲答道:“他姓桃,托我送信物給水仙姐姐,說要跟水仙姐姐成親!”
風(fēng)雷門眾弟子面面相覷,皆忍俊不禁,一人道:“可惜啊,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屎上?!?/p>
另一人道:“褚?guī)煹苤v清楚啊,到底誰是鮮花,誰是牛糞?”
又一人道:“別管誰是鮮花,反正俺暗戀水仙姐姐好多年啦,現(xiàn)今夢想破碎,我才最傷心哩!”
水仙姐姐揚起下巴,不屑一顧,道:“哼,庸俗!”
桃夭夭原本要詢問小雪的現(xiàn)狀,見眾人恣意調(diào)侃,自知問不出什么結(jié)果,索性默然含笑,放眼觀賞遠(yuǎn)處的奇景。
何九宮神情威嚴(yán),喝道:“少說廢話,今日練不成三花御風(fēng)陣法,休想吃晚飯。楊小川,控制住風(fēng)頭,其余人隨我演習(xí)!走!”說完駕起狂風(fēng),率領(lǐng)眾弟子飛向云海深處。
此時,云開日現(xiàn),天空碧藍(lán)如同無邊的錦緞,下方奇峰聳立,宛若撐起天庭的柱子。
峰巒之間相距數(shù)百里,底部完全被云霧籠罩,好像騰空飛升的神劍,石塹筆直穿過山澗,恰似這壯美畫卷里的一條走廊。
陸寬歡喜贊嘆道:“唉,還未拜師,我覺得已經(jīng)是神仙啦?!?/p>
石塹盡頭是座木橋,橫空飛架,連接著秀拔的峰岫。楊綸說那是“璇璣峰”,其后還有“無量峰”和“元始峰”,合成“虛無三峰”,乃是峨嵋派歷代仙客修煉的重地。走過木橋,地勢平闊,峰頂白云蒸蔚,現(xiàn)出金壁輝煌的飛檐和屋頂,顯然有座宏大壯觀的宮殿。近處松樹旁立著石碑,上撰三字“玄真界”。字體剛健蒼勁,氣勢非凡,仿佛要乘風(fēng)破石飛去。
應(yīng)賢錫笑道:“玄真界乃純陽仙境,妖怪到此必然畏懼現(xiàn)形。兩位談吐坦然,看來確是至誠拜師的清白子弟?!?/p>
話沒說完,忽然前方有人喝道:“站住!自然宮清靜圣地,俗人豈可亂闖?”話音剛落,霧氣中走出六名少年,皆身穿青袍,腰束金帶,背后背著長劍。當(dāng)先一人細(xì)眼白臉,眉宇間充滿傲慢的神色。
楊綸拱手道:“外客求仙拜師,黃師兄命帶他們進自然宮,煩勞周師弟稟報常生子師兄?!?/p>
那周師弟冷哼兩聲,道:“你們不懂規(guī)矩也就罷了,黃幽身為遁甲門首徒,竟然隨意引人入山,行事如此輕率,難怪本派門規(guī)日漸松懈。”
陸寬忙賠笑道:“仙師明鑒,晚輩求仙是奉了先父遺愿,與黃仙師并無關(guān)系?!?/p>
周師弟兩眼朝天,冷笑道:“哪兒鉆出來的小蝦子,這里也有你講話的份兒?”說著,斜睨著桃夭夭,問道,“你又是何人,叫什么名字?也是來拜師的嗎?”
桃夭夭看這人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又聽他出言不遜,當(dāng)即笑答:“小可姓外,單名一個公字,平生最愛追打惡犬,近聞峨嵋派門規(guī)松懈,狗腿子橫行,特意上山來除害的。”
那周師弟眉頭皺起,冷哼道:“你叫外公?這名字真古怪……”說著,他好像忽然明白過來了,頓時勃然大怒,手按劍鞘,喝道,“好小子,你敢耍老子!”
應(yīng)賢錫忙打圓場,道:“師弟莫惱,這位桃兄也是來學(xué)仙的。師尊閉關(guān)前留言,為了光大峨嵋,凡遇根基好的年輕人即可收錄,不必深究其出身來由。黃師兄所為也是遵循師命。桃兄初來乍到,很多事情不知道,故此驚訝……”
周姓弟子見他搬出師尊之命,不好再阻撓了,狠狠瞪了桃夭夭幾眼,鄙夷道:“獐頭鼠目的窮酸相,還想學(xué)仙?哼,外面候著,接引人和我進去!”
桃夭夭還想反唇相譏,又看陸寬滿臉忍辱求全的表情,也就一笑而罷。
水仙姐姐平素最喜歡賣弄風(fēng)情,在璇璣峰上也大為收斂,牽著唐多多,跟隨眾弟子走向自然宮。
楊綸望著眾人背影,冷笑道:“什么劍仙門弟子,要不是與常生子交好,哪個將他放在眼里?”
桃夭夭道:“聽兄長所言,那姓周的跟貴派首腦有親?”
楊綸道:“他叫周天使,家道豪富,常生子與他父親是朋友,所以薦他入了峨嵋派,還升為劍仙門正式弟子。他有大師兄作靠山,平日欺生凌弱,許多兄弟姐妹敢怒不敢言。兩位若是加入峨嵋,今后得避著他點兒?!?/p>
應(yīng)賢錫道:“唉,周師弟并非師尊親收的門徒,若有過錯,等師尊出關(guān)再論。”
幾人閑談了片刻,里面便有幾名少年領(lǐng)著唐多多出來了,卻不見水仙姐姐和周天使。
有個少年道:“大師兄和凌波師姐正商議迎接師尊出關(guān)的事,沒空接見外客。他吩咐說,求仙者既能通過接引橋來到玄真界,可見意志誠懇,根器端正,所以讓你們先去廚房幫工三個月,如其志不改,方行拜師大禮?!?/p>
唐多多道:“水仙姐姐托我?guī)€話兒,大師兄命她去袁家村收稻谷,最近兩日沒空陪情郎,請?zhí)掖蟾绮灰^于思念。”
桃夭夭長舒了一口氣,暗道:阿彌陀佛,肥女慈悲,讓我多活兩天。
陸寬喜形于色,道:“三月后便可拜師?那我們現(xiàn)在算是峨嵋派的人了吧?”
楊綸苦笑道:“廚房里熬三個月,呵呵,豈止成仙,西方極樂世界也能去了。開花婆婆的竹板子,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應(yīng)賢錫忙打斷話頭,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大師兄作了安排,大家照辦即可?!闭f完拱拱手,拉著楊綸去太乙峰找同門修煉法術(shù)了。
唐多多年幼體弱,鬧騰了半天,困倦了,便自己回屋歇息。
桃夭夭和陸寬由峨嵋弟子帶領(lǐng),原路返回試煉場,來到最靠近山崖的那幾間瓦房前。
此刻日影已偏西,峨嵋弟子們多在山林峰巒間修行,試煉場內(nèi)人影稀疏。帶路的人朝瓦房內(nèi)喊道:“大娘在嗎?有新到學(xué)仙的,大師兄吩咐交給你調(diào)理!”
房中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神情憔悴,身穿土黃短襖,瘦得跟竹竿似的黃衣少年抱著柴火應(yīng)道:“開花婆婆下山收鹽巴菜蔬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把他們交給我安排吧?!?/p>
帶路弟子交代完畢,便轉(zhuǎn)身離開了。黃衣少年問了兩人的姓名,道:“進來吧,還沒吃飯吧?這兒的規(guī)矩是:平常素菜豆腐米飯管飽;初二、十六開葷打牙祭,今天正好有肉,你們運氣不錯?!闭f著拿了兩個臉盆似的陶碗,盛滿了飯菜放在灶臺邊,招呼兩人來吃。
桃夭夭移目顧盼,只見廚房整潔敞亮,前后足有十余丈寬,六口大鍋一字排開,占據(jù)了大半邊屋子。鍋鏟靠墻立著,像是翻砂用的玩意兒。
看罷,兩人謝了那黃衣少年,抱起陶碗便吃起來。
黃衣少年道:“今后苦日子多著呢,哪有閑工夫客套?我名叫r志玄,人送外號小釘子。唉,想我當(dāng)初的模樣,跟釘子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闭f完嘆了口氣,點燃幾根香,沖墻壁上的…張畫像鞠躬。
陸寬見狀詫異,問道:“丁兄何故灶房拜祖?廚房內(nèi)煙熏火燎,將祖先遺像置于此處,豈非大不敬?”
丁志玄道:“這不是我祖宗的畫像,而是我四個月前的樣子,我自己畫的。”
桃夭夭定睛細(xì)看,畫中人圓臉寬額,胖乎乎的。再看眼前的丁志玄,尖嘴猴腮苦瓜臉,與畫像判若兩人。
丁志玄嘆息道:“我也是上山學(xué)仙的。大師兄曉諭,求仙者必須在廚房幫工后,方有資格拜師。先前有二十多位同伴,都經(jīng)不住辛苦,陸續(xù)下山回家了。唯有我天生倔性子,熬成這副伶仃瘦鬼相。唉,如今我時常燒香祈神,只盼成為正式弟子后,能夠稍微恢復(fù)點昔日的風(fēng)采?!?/p>
好端端的胖小子竟被折磨得形銷骨立!陸寬和桃夭夭相顧駭然,哪還有心思吃東西。
桃夭夭放下碗筷,問道:“峨嵋派號稱玄門正派,為何虐待求仙者呢?他們使了什么手段,把丁兄變成這副慘樣?”
丁志玄道:“其實談不上虐待,就是活兒太重。你想,數(shù)百人每天三頓吃喝,光洗菜、淘米、燒火已夠我忙得昏天黑地了。而且此地位于峨嵋后山,既無柴草,也無水源,若要用水用柴,全靠肩挑背扛,還要走七八里的山路。等所有的活干完了,往往已是深夜,也只有到這時,我才有時間吃飯。天長日久,再胖的人也會瘦成竹竿的?!?/p>
陸寬臉色發(fā)白,勉強笑道:“以后咱們作伴,干活輕松多了?!?/p>
丁志玄道:“干重活是小事,最難熬的是開花婆婆的竹板子。哦,開花婆婆是掌管廚房的廚娘,比母老虎還兇,若是遇見幫工偷懶,立即拿竹板狠抽屁股。那板子被她施了法術(shù),打不出血,傷不了筋骨,只是干巴巴的痛,但感覺皮肉就像被打開花了一樣,所以大伙兒稱她開花婆婆?!?/p>
陸寬聽后呆若木雞,桃夭夭道:“劍仙門的周天使,也是挨夠了竹板子才拜師的么?”
丁志玄道:“人家出身豪門,又跟常大師兄關(guān)系好,自然不受這份罪……好啦,別光顧閑聊。你們吃飽了么?嗯,剩了許多菜蔬白飯,也難怪,不做事吃不了這么多,不過廚房里的規(guī)矩是不許剩飯的……”說完走近窗戶,拿起水缸旁的一根小鐵棍,朝窗框下懸著的小銅鐘連敲了三下。
片刻間,窗外山谷內(nèi)傳來了啼叫聲,三只黃毛獼猴跑來,直起后腿,從后門搖搖擺擺地走進廚房。
丁志玄把兩盆剩飯擺到地上,猴子們并肩坐好,其中一只眉梢雪白,似乎是頭兒,其余兩猴等它先吃了幾口,才抓起食物往嘴里塞。
丁志玄指了指那小銅鐘,解釋道:“每當(dāng)廚房有剩菜剩飯,我便敲消災(zāi)鐘召喚猴子來受用,敲幾下,來幾只,來多了要爭食大鬧,因此,絕不能亂敲鐘。這些猴子世代居住于后山逸性谷內(nèi),多少沾了點仙氣,附近山民稱它們?yōu)榻鹈邮苛??!?/p>
桃夭夭看得有趣,笑道:“好個金毛居士,殘羹剩飯照單全收,深得佛家‘無色無分別相’之法理,比外而的和尚強多了?!?/p>
白眉猴子忽然揚起頭,怪聲怪氣道:“小子,少耍貧嘴,可知那物事為何叫消災(zāi)鐘?”說著,爪子指向小銅鐘,“佛經(jīng)日:缽中一粒米,重如須彌山,今生不得道,披毛帶角還。唐詩云: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農(nóng)民種地千辛萬苦,你等卻這樣浪費糧食,如何能得道成仙?來世投胎,只會變成長毛長角的畜生!我們吃掉剩飯,原本是為你們消災(zāi),你不知感激我們,反而取笑我們,是何道理?”
桃夭夭與陸寬聽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陸寬猛然跳起來,叫道:“啊,活見鬼!猴子也會講人話!”
丁志玄忙道:“它是峨嵋逸性谷內(nèi)的靈獸,別號通臂仙,山中群猴統(tǒng)歸它管轄,道行很深的,切莫輕慢相待。”說完又沖白眉猴作揖賠禮道,“通臂仙見諒,他們是新來的,不知高低?!?/p>
通臂仙忙著抓菜撈飯,含糊道:“算啦,我大猴不計小人過。孩兒們,手腳麻利點兒!”
另兩只猴子聽到頭兒的命令,只是吱吱地回應(yīng),并不會說話。
桃夭夭既吃驚又好笑,抱拳點頭道:“大猴義正辭嚴(yán),博古通今,受教,受教。”
通臂仙不再理他,把飯菜塞入嘴里,連盆子都舔得干干凈凈,隨后領(lǐng)著小猴回山谷了。
丁志玄洗好碗筷,仔細(xì)掃凈地面的渣子,才直起腰道:“隔壁是睡覺的房間,你們趕緊整理床鋪吧。待會兒開花婆婆回來,自會分派你們事務(wù)。我到山下挑水去了,稍后還要做晚飯?!闭f著,拿了扁擔(dān)水桶,邁步走向門外。
陸寬愁容滿面,坐在角落里想心事。桃夭夭追上丁志玄,和他一起去擔(dān)水。兩人沿著陡狹的石板路走了大半個時辰,來到山谷底部的水潭邊,把木桶放進潭里。
桃夭夭抬頭擦汗,忽見遠(yuǎn)處炊煙裊裊,房屋影影綽綽,似乎住著許多人家,便好奇地道:“我只當(dāng)此地遠(yuǎn)離塵世,不料也有村鎮(zhèn)?!?/p>
丁志玄抬眼看了看,道:“那是峨嵋派的附鄰,有三四百戶,男女老幼總共千把人,皆種田養(yǎng)蠶?!?/p>
桃夭夭問道:“請教丁兄,何為附鄰?”
丁志玄詳細(xì)解釋道:“峨嵋后山有三個村子:袁家村、黑水村、小石寨。因為地處深山,物產(chǎn)貧乏,沒什么油水,所以官府歷來不管,村民們也省掉徭役稅賦,平常白耕自織,很少和外界往來。倘若遇到妖怪或者災(zāi)荒,峨嵋仙人必定降妖伏魔,消除災(zāi)禍。老百姓既無官差之累,又無天災(zāi)之苦,日子過得清靜安樂。大伙兒慶幸跟峨嵋派做鄰居,依附其庇護,故此稱為‘附鄰’。還有農(nóng)戶向往峨嵋仙人的神通,送自家子弟上山學(xué)仙,將家中余糧施于峨嵋派,作為孩子們的口糧。如此年歲久了,峨嵋弟子也定期到村子里化募糧食。今天開花婆婆下山,就是為了收糧收鹽巴的事?!?/p>
桃夭夭道:“既然峨嵋仙人神通廣大,何不施展法術(shù)變出糧米來?讓老再姓豐衣足食,省得成天勞作辛苦?!?/p>
丁志玄搖頭道:“桃兄弟有所不知,峨嵋派雖然法術(shù)神奇,但最重視的是自然二字。人世滄桑的變遷,天地萬物的興滅,均有天道演化的規(guī)律,如果用法術(shù)強加干預(yù),借以滿足欲望,那么世間必將陷入混亂,仙人也就墮入魔道了?!?/p>
說話間,水桶裝滿了,桃夭夭搶過扁擔(dān),挑到自己肩上,笑道:“丁兄所言精妙,深悟道家的宗旨。依我看,完全有資格當(dāng)峨嵋弟子?!?/p>
丁志玄嘆道:“實不相瞞,我就是黑水村的人,自幼對峨嵋派的道義耳熟能詳,家父是村里的教書先生,因感念峨嵋派恩德,命我必須拜入峨嵋?guī)熼T,還給我取名志玄,唉,若非如此,我怎能忍耐到這個時候?”
兩人說說笑笑,沿石梯往上攀登。小徑崎嶇,山坡陡長,他們交替挑水桶,時間長了,竟都走得滿頭大汗。
眼看快到廚房了,桃夭夭臉紅腿軟,坐到路邊喘息。
丁志玄苦笑道:“桃兄弟明白了吧?就這么折騰幾個月,你也會變成瘦鬼的。”
桃夭夭撫摩著胸口的傷痛處,揮了揮手,示意稍微歇息歇息再趕路。
丁志玄放好水桶,掏出毛巾,也坐下抹臉扇風(fēng)。
休息了片刻,桃夭夭緩過勁來,凝眸觀賞山谷景色,只見峰巒層疊,翠微蔥蘢,蒼茫的云氣忽而升騰,忽而沉降,變幻著千姿百態(tài)的形態(tài)。
周圍幽靜空靈,恍如夢境,桃夭夭深深吸了口氣,只覺清冷的花草香沁入心脾。
他怡然情動,忍不住問道:“丁兄對峨嵋派很熟悉,可否認(rèn)識劍仙門的弟子?”
丁志玄道:“劍仙是峨嵋派最高級的玄門,弟子居住于無量峰,平??嘈薹ㄐg(shù),深居簡出。凌波大師姐劍術(shù)如神,身份僅次于師尊,但多年來見過她的人即很少。你打聽劍仙門,敢情有熟識的朋友在里面么?”
桃夭夭躊躇道:“算不上熟識……有位叫小雪的女孩兒,大約十五歲上下……”
丁志玄咬唇思索,沉吟道:“小雪……”
桃夭夭瞪著丁志玄,滿懷希望道:“可能不是全名。她容貌極美,好像帶著一把叫菊英的神劍?!?/p>
丁志玄一拍大腿,笑道:“是她啊!你問的是東野小師姐,呵呵,劍仙門的美女高手。別人喊她東野小雪,料想那就是她的名字了。”
桃夭夭輕輕念叨:“東野小雪,東野小雪……”
丁志玄道:“很古怪的姓氏,對吧?大概是化外蠻夷的后裔?!?/p>
桃夭夭搖頭道:“不是,春秋時魯國便有人叫東野畢,還是出入朝堂的官吏呢,可見東野是我華夏的族姓?!?/p>
丁志玄笑道:“管她是哪里人,反正是絕色大美人!劍仙門我不太清楚,其余男弟子誰不思慕她?只是東野小師姐情竇未開,整天只知練劍修道。唉,苦了眾多癡情男子,近水樓臺摸不著月亮,唯有飽餐秀色。兄弟打聽她,莫非也想……”
聽他言語輕浮,桃夭夭微覺不快,轉(zhuǎn)念又想小雪還沒有意中人,懸著的心才落到肚子里,當(dāng)下起身挑起水桶繼續(xù)爬坡。
陸寬見兩人回來,忙迎出來,說自己已打掃干凈房間,被褥也已經(jīng)鋪好,晚飯后可以早點歇息。
正說著,山道里傳來了“嗒嗒”的怪音,既像馬蹄踩踏石板,又像是槌子敲擊木魚。
桃夭夭回頭觀望,只見山道里有十余匹騾馬,背上馱著麻袋,正朝這邊而來。細(xì)看,那些牲畜沒有皮毛肌肉,渾身锃亮發(fā)光,竟然是用木頭拼合而成。騾馬的體態(tài)大小和真牛馬相似,行動輕巧靈動,走起來關(guān)節(jié)“咯咯”直響。
丁志玄道:“這叫木牛流馬,是奇巧門高手侯天機制作的,能夠自動翻山越嶺,常用它們運送糧食、鹽巴等貨物?!?/p>
忽然,地面上又傳來犬吠聲,然后從騾群里躥出一條小狗,搖著尾巴滿地撒歡,神態(tài)甚是活潑。但仔細(xì)辨認(rèn),小狗的脊背紋路清晰,肢體運轉(zhuǎn)奇特,竟也是用檀木雕成的。
丁志玄笑道:“它叫來福,侯天機師兄親手做的小玩意兒,看樣子挺喜歡你們?!?/p>
桃夭夭凝視半晌,喃喃贊嘆道:“真乃巧奪天工!魯班復(fù)生,也不過如此?!痹捯粑绰洌ü缮稀芭九九尽溨腥?,一股熱辣辣的痛楚立即傳遍全身。
只聽有人喝道:“給我把鹽包和蕎麥搬進灶房!你們偷懶是要挨竹板的!”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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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帶桃夭夭去見凌波大師姐,求大師姐收桃夭夭為徒,凌波卻讓桃夭夭下山做一件功德事——提妖,然后才收他為徒,桃夭夭一不會武功,二沒有法術(shù),他能提到妖怪嗎?桃夭夭和陸寬帶著唐多多去瀘州酒樓吃飯,遇到黃知府宴請萬學(xué)道,并請來美女助興。唐多多喝醉酒念起了《摩訶降魔咒》,結(jié)果美女竟變成了狐貍,桃夭夭能否降服此狐妖?更多精彩,下期呈現(xiàn),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