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男們

“水男”是北大一個特殊群體，指游蕩在校園里身份不明而舉止詭異的男人。水男的得名有很多傳說，我只模糊地記得其中一個:某生自習良久，口渴，取壺欲飲水，驚覺杯子不是自己的，四下尋之，一男衣衫襤褸，抱其壺，目視生，瞳炯炯，笑慘慘。生大駭，棄杯而走。水男們的行跡大都與該傳說類似，其相貌，君可以城鄉(xiāng)接合部天橋下流浪漢模擬得之。我曾經(jīng)與數(shù)名水男近距離接觸，不知幸或不幸。

水男A瘦削高挑，提一個臟兮兮的布包，持一疊問卷逡巡于各大自習室，專尋獨身自習的女生。水男A不說話，只是把問卷擱下，示意被訪者填寫。問卷上用巨大的宋體字印著幾道問題，第一道，你選擇男朋友的標準是:A誠實，B勇敢，C善良。我只看到這里就毛骨悚然，想起《犯罪心理》中連環(huán)殺手用問卷篩選被害人的橋段——水男A也許被深愛的女子狠狠地傷害過，理由是他不夠誠實/勇敢/善良，于是他要報復(fù)所有喜歡誠實/勇敢/善良的女子，他的布包里也許裝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隨時準備捅向某個在問卷上劃對了選項的女學生……為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我當機立斷地離開了水男A。

水男B留一頭亂蓬蓬的卷發(fā)，遠看像敦實版的騰格爾。他在自習室東張西望許久，終于坐到我旁邊，拿出一本巨大的冊子，略帶羞澀而又不無炫耀地讓我看，里面夾滿了花花綠綠的各國紙幣。見我不甚熱情，他迅速地合上冊子，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小條遞給我，上面用精致的藝術(shù)字寫著他的名字、電話號碼，也許還有“做個朋友”一類的字眼，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另一本冊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姓名和電話號碼，他示意我把我的寫上去。被變態(tài)狂“收集”的不祥感覺襲來，我扔下本子和小條，揣起課本，逃之夭夭。

奧運會前夕，我遇到了水男C。當時學校加強安保，進出教學樓必須出示北大證件。水男C就是因為沒證而被保安攔在第二教學樓的門口的。盡管被兩個保安扭住，他仍然不屈不撓地試圖往里沖，嚷嚷著:“我是學生!我要上課!”保安一邊緊緊架著他的肩膀往外拉，一邊好言相勸:“你都這樣好幾年了，考不上北大還有別的學校，回去好好過日子吧……”水男C似乎聽到了，安靜了幾秒，突然又揮起胳膊:“我是學生!我是北大的學生!”水男C穿什么，長得怎樣我都記不清了，只有他那雙發(fā)紅的迷亂的眼還深深地印在腦海里。

敬意。我頓生一種深含悲涼的敬意。

我不知道水男A、B是不是同C一樣有著慘綠的過去，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水男D、E、F、G游蕩在校園里。我對他們?nèi)匀怀錆M恐懼，更不知道有什么能將他們解救出這幽靈一樣的輪回。

(劉暢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