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續(xù)冬,70后,北大副教授,長期從事詩歌寫作,被視為70年代出生詩人的代表性人物,歷獲“劉麗安詩歌獎”,“柔剛詩歌獎”“明天—額爾古納詩歌雙年獎”等民間獎項。2002年起,開始長期為《書城》,《世界博覽》等雜志和《新京報》,《東方早報》,《晶報》,《深圳商報》等報紙撰寫專欄,成為知名專欄作家。
我有一個侄女輩的小友,青春期的時候父母離異,但她絲毫沒有問題家庭走出來女孩子常見的心理陰影,平時總是開開心心的,工作中再苦大仇深的狀況讓她碰上了都能變成一出樂樂呵呵的喜事兒。但唯獨有一條,一到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特別是中秋、除夕這種大家舉家歡慶的日子,我這小友就開始抓耳撓腮愁眉苦臉糾結不已。因為一到這種時候,她爹媽就會分別生拉硬拽她到各自重新組建的家里去過節(jié),最后無論她選擇去誰家,另一家都會對她怒目相向,就跟她叛國投敵了一樣。這種情形最后弄得我這小友患上了“重大節(jié)日恐懼癥”,恨不能每到過節(jié)的時候就從地球上消失了事兒。
這種情形在咱們國家其實還挺普遍的,雖然改革開放三十年來國人對待情感、婚姻、家庭的態(tài)度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日常話題里早戀、一夜情、包二奶甚至同性戀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可有一種情形其實一直沒怎么變,那就是夫妻離婚或者男女朋友分手之后形同路人甚或怨恨到死的局面,奉行“離婚了就別再找我”原則的依然占絕大多數,很少有人站在孩子的角度,為孩子營造一個“離婚了,爹還是爹,媽還是媽”的和諧氛圍,很少有人意識到,在共同的孩子面前,導致離異的那些不愉快往事應該被自動屏蔽,他們的身份不是一個劈腿的前夫或者一個出墻的前妻,而是簡簡單單、堂堂正正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或許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但這并不妨礙孩子從他們那里同時獲取“父母”二字背后的溫暖。
幾年前在南美某國旅居的時候,我結交了一個當地的小兄弟,他的生母在該國駐華使館工作,他的繼母則在該國外交部供職。某年,該國總統(tǒng)要訪問中國,我那小兄弟的繼母作為該國訪華代表團的先遣隊來中國做前期準備工作,而他的生母則偕同一干中國相關人員去首都機場迎接。二位母親見面以后先是熱烈地擁抱,而后,生母很興奮地向旁邊的中國人介紹繼母說:“這是我兒子的母親!”,繼母連忙更正說:“不不不,她才是我兒子的偉大的母親!”,說完倆人又激動地抱一塊了,聽得在場的所有中國人如墜云霧,不明白這兩個異國老美女在唱哪出戲。實際上很簡單:我這小兄弟在父母離婚后雖然一直住在生父家中,但生母經常去生父家串門看望自己的孩子,一來二往和孩子的繼母也都成了如膠似漆的閨密。
我還見過更盛大的景觀,也是在國外居住的時候,我認識的一個青年音樂人要舉辦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我很榮幸地被邀請去了。演出前,那個青年音樂人指著來后臺給他打氣的十幾二十號人對我說:“他們都是我的父母!”我一開始嚴重地懷疑我的聽力出了問題,后來音樂青年耐心地給我解釋:那是他的生父,那是他生父的第二任妻子,那是他生父的第三任妻子,那是他生父的第二任妻子的現任丈夫,那是她生母的第二任丈夫的現任妻子……說白了,就是他生父生母的每一任配偶都對他很不錯,甚至這些曾經的繼父繼母們和他的生父生母離異了組建了新的家庭,也依然視他如自己的孩子。
依我看,衡量一個社會、一個族群在倫理、道德層面上是否人性化的重要標志倒不是能不能接受各種非主流戀情,而是在各種形態(tài)的男女關系斷裂以后、在面對共同的孩子的時候,能不能做到心平氣和地攜手為孩子灑下親情雨露。有個電視劇里有句臺詞兒寫得很好,說“斷了氣的男女關系,就跟遠房親戚似的,甚至比遠房親戚還親?!闭者@么推斷,有共同孩子的離異雙方,應該是親上加親才對,更沒道理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