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該提哪壺

大概是天性使然，我對不公平的事，常能記得很清楚，就算是幾十年前不關(guān)己的小事，也不忘。

譬如當(dāng)年“臺北市長”剛開放民選的時候，曾有位候選人的信箱被人偷偷打開，盜走了他兒子的來信，里面談到在海外置產(chǎn)的事，于是用這白紙黑字攻擊他“有二心”。那候選人并沒辯解，只淡淡地說：“這封信是非法取得的?！笔录l(fā)生時，我不過是個少年，卻印象深刻。一方面不恥那偷開信箱的人；一方面不解，為什么被偷的人只說那么一句。難道非法取得的證據(jù)，即使是真的，也變成假的了嗎？

一天天長大，有了電視，我最愛看美國的法律劇集，發(fā)現(xiàn)里面常有這類事情——辯方說控方的證據(jù)是違法取得的，就算通奸的行為被偷拍到，床上的畫面清清楚楚，法官也可以不采用。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個案子，犯罪的證據(jù)確鑿，只因取證的手段是違法的。主審法官居然對“陪審團”說：“剛才那是違法取證，應(yīng)該排除，請各位把它忘掉！”天哪！我當(dāng)時想：這是多荒唐的事！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又過幾年，我進(jìn)媒體當(dāng)記者，專跑法律警政的路線，邊做邊學(xué)，才知道所謂“毒蘋果理論”，意思是在毒樹上采下來的蘋果，也可能有毒。違法取證，應(yīng)當(dāng)排除。否則非但對人權(quán)沒有保障，而且會造成另一種違法。

相信大家都讀過《論語》里“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一則。大意是：因為“上位的人”常常怠慢，不參加每月殺羊祭天的典禮，子貢想把殺羊的過程免掉?？鬃訁s不以為然地說：“賜啊！你是愛惜那只羊，我卻愛惜那種禮??！”

同樣的道理，當(dāng)“上位的人”不尊重法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把法放到一邊？當(dāng)大家都不講理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可以不講理？當(dāng)賊偷東西，贓物流了出去，是某人的床照，我們是否把注意力全放在“某人居然拍這種照片”的新聞上，甚至互相傳閱、說三道四，卻把那違法的“偷盜”忘了？忘了抓賊、守法、守護法律，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最后讓我講個真笑話：

在我讀初中時，有個同學(xué)上課偷看黃色小說被老師抓了。下課之后，我和幾個同學(xué)去辦公室，想幫忙說情。走到老師桌前，才發(fā)現(xiàn)他正低頭看藏在抽屜里“剛沒收來”的黃色小說?？吹锰肷?，我們走近，把他嚇了一跳，一推抽屜，霍地站起來（接著，他又趕緊坐下了），臉漲得通紅，把我們吼了出去。

那偷看黃色小說的同學(xué)被記了兩個過，一個因為上課偷看課外書，一個因為看黃色小說。那偷看黃色小說的老師倒挺劃算，他八成把書帶回家，跟他老婆或朋友分享了。

因為這事不公平，四十多年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原載2009年6月15日《重

慶晚報》】

插圖／損人利己／孫萬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