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可以看手相。大人們總是這么說。年齡在增長,手心的紋路也慢慢變碎,變雜。
就像一條河在億萬年中變更的痕跡。
一個人流連于大研古鎮(zhèn)的清晨,古老的青石板泛起青苔的幽香,濃濃地包圍著我。麗江的晨,天很涼。我似乎瞬間得到開化,出于對某種信仰的虔誠一般,執(zhí)意赤腳踏在千年古城的石板上。裹著一襲印滿東巴古字的披肩,生怕將古鎮(zhèn)從清晨的酣眠中吵醒,然后從街的一頭走向另一頭。
漫長的古鎮(zhèn),我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流年。
就像我想象不到城郭外的青冢被多少雨水沖刷,就像我想象不到古城的風韻是歷經(jīng)了怎樣的沉淀而來的。
就像眼前的那片明亮,我伸手觸碰屋檐下的一米陽光,卻從指縫中投下任意的碎片。
就像一切都是抓不住的。
不知道為什么不喜歡人聲鼎沸的四方街亦或是燈紅酒綠的酒吧街。印象中總認為古城應(yīng)該是恬然靜謐的,而不是被靡靡之音所纏繞。一直想聽聽大水車吱吱呀呀翻轉(zhuǎn)的聲音,可是一旁的歌聲總是太喧鬧了。
時間以流水的形式繞過古老的水車,然后流向來知的盡頭。而我,錯過了流年的聲音。
只剩下那些清脆的許愿風鈴在微風中搖曳,承載了太多的愿望,會不會顯得厚重了些?我還是很認真地從頭穿到尾,撥一撥頭上清脆的風鈴,看那些善男信女留下的期許。納西人說,納西族的風鈴會給遠方的人帶去祝福。但愿。
遠方的人,可曾記得,此處,可有他們的流年。
夜晚來臨的時候喜歡朝著喧鬧的反方向游走。人很少,只有幾家精致的小店透著微亮。銀質(zhì)的手鏈大多雕滿了古老的圖紋。當?shù)氐陌⑵庞蒙鷿钠胀ㄔ捪蛭医榻B著。我一面應(yīng)和,一面把精致的手鏈系在手腕上,很漂亮,然后悉數(shù)放回。路旁總有人兜售自制的煙卷,偶爾也有星點的火光和奇特的煙草味。依稀望見這座城市獨有的小木屋和屋前掛著的串串火紅燈籠,以及聽見若隱若現(xiàn)的歌聲。喜歡坐在石凳上,耳朵里總會被灌滿了流水的聲音。麗江的水繞著城,那些來自遙遠的冰雪之巔的游客,匆匆造訪,便一路向東。
瞬間,我仿佛遇到了流年。
小石橋潮濕的橋面早已被絡(luò)繹不絕的游客磨平了棱角,變得光滑如鏡面。比起大石橋的夜夜笙歌,這里不由得顯得蕭索清涼。站在橋中央,突然看到頭頂幾顆半明半暗的星子。微弱的光與不遠處的燈火輝煌相比,著實黯淡了不少。我卻突然間向往了它的微亮。古老的亮光經(jīng)過億萬年的奔騰不患涌向四面八方,然后在一瞬間照向地面,中間經(jīng)過了巨大的宇宙,穿過了無數(shù)的塵埃。
那是流年。
流年,像一條河。
回到旅店,那個名叫“天涯”的客棧,木屋,天窗,榻榻米,有點異域的味道。在兩間臥室的中間有一條很窄的樓梯,走上去便是一個小的平臺。據(jù)說,這里是古城唯一能看見玉龍雪山的地方。只是夜將她的嬌容隱藏,我只能朝著她的方向,呼吸她的味道。
冰川,荒原,我依舊猜不到,她們億萬的流年。
這里的夜晚總是會猝不及防地下點小雨?;氐椒块g,聽著雨滴打在天窗飛濺的聲音,我有點擔心明天的拉市海之旅是否可以繼續(xù)。
麗江也是一個需要以睡懶覺來增進感情的地方。因為這趟拉市海之旅,我必須放棄一次培養(yǎng)感情的機會。天很晴,絲毫看不出昨夜下過雨的痕跡。空氣中微微透著些冷意。這是古城清晨一貫的溫度。
拉市海的中心是一片叫做文海的濕地,沒有公路,騎馬需要8個小時。我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進入,路很崎嶇,來回也要7個小時。有村民自家經(jīng)營,商量好價錢,然后牽出一匹贏弱的馬,開始了我一天的文海之行。
一同的,還有那個看上去一樣瘦弱的馬的主人。
昨天夜里的雨使原本崎嶇的路變得更加泥濘不堪。他一邊牽著馬,一邊嫻熟地跨過泥潭。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當他得知我是山西人時,語言里帶著些激動。原來,在七十年代,他曾經(jīng)遠赴太原當兵,復原之后,便再也沒去過山西。我一邊流連于高原革甸的美景,一邊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述。末了,一句“快四十年了”把我的目光拉回他的身上。黝黑的皮膚,斑白的兩鬢,縱橫的皺紋,還有拉著韁繩的粗糙的手,以及在爛泥潭中飛快行進著的步調(diào)。
時間在他身上留下斑斑駁駁的痕跡。
“太原變化很大呢,有時間回去看看吧?!?/p>
“當一種美,美得讓我們無法適從時,我們就會意識到自身的局限”,在到達文海時,這是我癱瘓的語言系統(tǒng)唯一留下的訊息。
群山擁攬著巨大的曠野,全是純粹的綠色,只有藍天白云相襯,一側(cè)的玉龍雪山望不到頂,平靜寬廣的淺灘旁邊有牛羊悠閑自得,幾處洼地積留下雨水,于是又嵌入這幅畫框里。遍地的花,是有獨特而神秘風情的,遠處幾間原始的房屋,飄著若隱若現(xiàn)的煙霧。
我在想這一片景色究竟是人類未知的桃源,還是上帝故意藏起來的珍寶。
我在想她坐落在玉龍一側(cè),從亙古荒原走到高聳今天,他們,一同經(jīng)歷了怎樣的流年。
返程似乎快了很多,高處轉(zhuǎn)彎看到夕陽照耀下的古城全貌,鱗次櫛比,屋宇鍇落,我聽到了往日的喧囂。
與陪我旅行一天的馬,以及馬的主人告別。我不知道以后是否還有機會再次融入這個地方。與這匹馬,這個人,這些花,這灘涂,以及這片景色,再次相遇。
沿著山坡向下走,回頭揮揮手。
再見,從我指間滑過的流年。
那些日子那么從容地經(jīng)過,那些人卻永遠沒那么從容。倔強地給曾經(jīng)一個背影,卻沒有回頭看到它也留給你一個更加巨大的背影。望過的最后一眼。轉(zhuǎn)瞬便是桑田。沒有人了解是怎樣的天翻地覆。
流年,她說一眼便是萬年。
流年,突然讓我不知所措。
感覺骨頭快散架了,我不知道那牽馬人是不是一樣。
冼個澡。然后在榻榻米上沉沉地睡去。
在夢里,我背起小小的行囊,獨自走向遼闊的遠方。
我右手邊。有一條河,叫做流年。
皓月微醺,我仰望了,塵埃落;
燈影斑駁,我走過了,流年錯。
(責任編輯 蕭泊零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