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劫

一、露里飄簫影里埋

蜀山深處，隱藏著兩個禁地。一個是只有極少數(shù)人所知的虛荒域，另一個是天下皆知卻無人敢去的劍閣。劍閣之中，只有永暮，光明與黑暗交錯的剎那被永遠地定格。這里并非像江湖中人想的那樣，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神兵飛劍。

劍閣只是神劍冥汀的劍閣。神劍冥汀與神劍非冰同出一爐，非冰已是震驚天下的神兵，冥汀巨大的破壞力卻讓鑄造它的蜀山宗主樂無光也感到恐懼，于是閉劍閣，封冥汀，并下令非到萬不得已，不得開啟劍閣。冥汀就這樣沉默了千年。多年以后，非冰毀于云獨之手，那一剎那，仿佛有某種感應(yīng)，冥汀跌落在地，包裹在占樸劍鞘里的劍身上，留下一道嶄新的痕跡——如同一滴眼淚悲戚地劃過。

百年的光陰悄然流逝，直到那個月圓之夜，絕頂之上的男子艱難地死去而消失了所有存在過的印跡的時候，冥汀忽然出鞘，幻化成一抹虛影，不顧一切要沖破劍閣的束縛。然而，影子撞上了冰冷的石壁，頹然倒地，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劍身上再度劃過痕跡，淚痕如舊。

陳汐決定最后一次去看她，然后他將去做一件事。他已經(jīng)掙扎了很久，如果成功，她將永遠從他的生命里抽離：如果失敗，他所付出的代價，是整個蜀山的覆滅!

在玄石大門門口猶豫了很久，陳汐終于凝出符咒，打開了虛荒域的入口?！澳阌謥砀墒裁?”顯然，里面的人并不歡迎他。

陳汐站在門口，進退兩難：“凝湘，你還有什么心愿未了嗎?我要走了，以后都不能來看你了?！?/p>

“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過來跟我說這個?心愿?呵呵。”凝湘冷笑一聲，“我的心愿，難道你還不知?但是你會為我做到嗎?”

陳汐知道她所指何事，但是，他不就是為了阻止她才做下那個決定的嗎?“我不會?！彼溃俺诉@個，我可以幫你做其他事情。”他從懷中掏出’串殘破的夜雨鈴，揮手一拋，夜雨鈴劃過黑暗的空間，落入凝湘的手心。

感覺到手心里風鈴冰冷的溫度，凝湘全身一顫，說不出話來。心明明很疼了，卻怎么也哭不出來，還有眼淚么?她問自己，百年之前，她不就已經(jīng)遺失了嗎?她哧哧地笑起來，一揮手，一個紙包平平飛出：“你要是真想為我做點什么，就把這包花籽種在他死去的地方吧?！?/p>

“我會的?！标愊焓纸幼。肆顺鋈?，玄石大門緩緩閉合，他的目光深遠復(fù)雜，依稀有些許悲哀，在石門閉合的剎那化為冷硬的痛色。

如她所愿，陳汐把花籽種在了蜀山的最高處?？墒?，以這里的氣候條件，這些花想要開，怕是很難。他看了看種下花籽的地方，只有一些連花朵兒也未結(jié)的植物，反而是腳下的野薔薇，看似奄奄一息，竟然開了花。

陳汐嘆口氣，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他不知道，他種下了花籽，也種下了噩夢的開端!

三年后，陳汐云游歸來，獨自進了劍閣。看著跌落在地上的冥汀，不由得愣住了。許久許久，他從地上撿起冥汀，執(zhí)劍出鞘。寒氣撲面而來，壓抑了幾千年的神兵已消失了當初的戾氣。他看著劍身上如淚水劃過的兩道痕跡，微微一驚，感覺到劍靈無形的悲戚。

“劍靈，你愿意幫我么?”手指拂過劍身，他輕聲問，竟有一絲乞求之意。劍身猛地一震，發(fā)出一聲長吟。

“你可知，答應(yīng)了我，今后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兵器，劍靈也不復(fù)存在?”片刻后，劍身再度一震，長吟不絕，陳汐將冥汀放入劍臺，攬衣跪地，“冥汀，多謝了?！?/p>

瀟湘云夢澤，招魂儀式在夜間秘密舉行。

已經(jīng)是招魂儀式的第七天了，如果劍靈與那個人的七魄再無反應(yīng)，那這么多年來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

“魂兮歸來……”

招魂的人只有兩個，白發(fā)卻有著絕美面容的青年念著招魂詞，滿頭銀絲與青色的衣袂在夜風里優(yōu)雅地飄舞。高臺下的白發(fā)老者沉默著，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招魂儀式，他正是蜀山宗主陳汐。而那個年輕人，是云夢澤最神秘的術(shù)法師蘇見茫。

“魂兮歸來，西方不可以止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云臺之上，一劍橫陳，旁邊，寒玉紫靈簫的簫孔中散出七縷輕煙，似有若無，在招魂詞與術(shù)法的引導(dǎo)下環(huán)繞冥汀三周，融入劍身。

成了!蘇見茫一向冷淡的眼神泛起微微喜色，催動術(shù)法將七魄融合。招魂詞再度響起，冥汀上靈光縈繞，倏然化作一道光芒閃過夜空，消失不見。云臺上的冥汀劍，仿佛有什么從中抽離，消磨了所有的靈氣，變成一把普通的利刃。

蘇見茫揮手拂落冥汀與寒玉紫靈簫。陳汐拂袖一卷，已將其收入手中，面上憂慮不減：“蘇先生，有幾成把握?”

“看機緣了，”蘇見茫目光投入光芒消失的方向，“就算成功了，陳汐，你想找到他，怕也不容易啊?！彼雌饋肀汝愊贻p得多，口氣卻像是長輩。

陳汐傲然道：“天下事還沒有我做不到的!”

“好氣魄!”蘇見茫贊道，看著夜空，神色凝重，“只是……逆天而行，只怕你我都要付出代價。”

次日，陳汐離開云夢澤，朝光芒消失的方向一路尋去。尋覓途中，他偶爾會想起在蜀山絕頂種下的花籽，不知這么多年過去了，山頂上是否開出了她的愛恨之花?

五年后，陳汐帶著一個名叫墨冰的四歲男孩兒回到了蜀山，當眾宣布收此子為關(guān)門弟子。將墨冰的起居安排好之后，陳汐在黃昏時分登上蜀山絕頂，來到當初種下花籽的地方，看到眼前的一切，微微一驚。她給他的應(yīng)該是牡丹花籽，大概全都枯死了，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但旁邊的薔薇卻怒放著，生氣勃勃，顏色殷紅似血，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陳汐待了片刻，便轉(zhuǎn)身離開，身影剛剛消失，薔薇便紛紛凋零，轉(zhuǎn)瞬零落成泥。

陳汐回到正堂，聽六大長老四大護法匯報他離去這八年來蜀山發(fā)生的大小事情。

“師傅，徒兒最近也收徒了?！逼荚粕⑷嗽扑厥顷愊ㄒ坏呐茏?，待得眾人散去，垂首對陳汐道。

陳汐微微一笑：“那還不把徒孫帶來給為師看看?！?/p>

云素愁眉緊鎖，嘆了口氣：“她才剛滿周歲，而且大病初愈，等她好一點了，再帶她來拜見師傅?！?/p>

“這是什么話，”陳汐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欲走，“我去看看。云素，聽說三個月前桃溪村發(fā)生了一場瘟疫，這孩子是不是桃溪村的幸存者?”

云素跟在他身后，嘆道：“是的，我見到她時她的父母都已奄奄一息，若遲得一步，這孩子也沒命了?，F(xiàn)在雖保住了性命，但還是很虛弱?！?/p>

兩人來到云素的房內(nèi)，軟榻上的女嬰已然熟睡，臉色卻頗為蒼白。陳汐看到女嬰的剎那，心里突然一痛——分明不是同一張容顏，為何會看到多年前熟悉的影子?

“師傅。”感覺到師傅的異樣，云素輕聲呼道，“您怎么了?”

“沒事，”揮了揮手，陳汐蹙眉，“她叫什么名字?”

“回師傅，她叫龍薇兒。聽桃溪村村長說，她出生時滿村的薔薇花一夜之間全部盛放，因此她父母給她起名薇兒?！?/p>

薔薇!蜀山絕頂怒放的血色薔薇閃過腦海，陳汐下意識地一驚，望向那熟睡的女嬰，也許……只是巧合吧。他揉了揉眉心，看向女嬰的目光慈愛而又迷茫。

二、此去經(jīng)年殘綠苔

宗主這十五年愈發(fā)蒼老了，每個見到陳汐的人都在心底默默嘆息。雖然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樣子，時間在他身上所烙印下的痕跡卻愈發(fā)明顯。歷代宗主都會經(jīng)歷大劫飛升成仙，而他……難道會是例外?

“什么!把她給我追回來!”

經(jīng)過回廊，聽到云素急怒的聲音，陳汐停下腳步，看見徒孫風新月站在一旁，一臉委屈。

“怎么了?”

“師傅?！痹扑卮故仔卸Y，神色焦慮，“還不是薇兒那丫頭。前天您派五師兄他們下山參加論道大會，薇兒聽說了，纏著我說也要下山。您也知道，那丫頭鬼靈精怪，我怕她私自跑去，就把她鎖在屋里，讓新月看管。誰知道還是讓她溜了。”

想起那小丫頭，一向不茍言笑的陳汐露出一絲笑容：“沒事，想必薇兒去追趕無心他們了，有無心照顧，你就放心吧?！?/p>

聽他這樣說，云素也不好再說什么，龍薇兒穿云步學(xué)得最好，就算風新月去追也未必追得上，自己親自去追也太失面子。君無心老成干練，心思縝密，有他看著薇兒，應(yīng)該不會出婁子。只是江湖險惡，那丫頭……千萬別出什么事才好。

天險蜀道，懸崖峭壁直插青天，古木繁茂，遮云蔽日，山下江水湍急。

棧道之上，一行十人急速行進，領(lǐng)頭人身著道袍，年過半百，正是君無心。突然，他停下腳步，皺眉道：“有人跟蹤我們?！笔搜杆僬境梢蛔謩﹃嚕瑖狸囈源?。

“別藏了，出來!”凝神片刻，君無心沉聲喝道，拂塵揮掃，白光閃過，對面峭壁上樹藤已斷，幾只鳥受了驚，撲棱棱飛得老遠。

“五師伯，你下手真狠。砂女嬌嗔的聲音飄來，樹藤飛過，淡紫裙裾翩然一展，靈巧落地，她手持玉簫，歪著頭看著君無心，小嘴一扁，“差點兒被你打死?！?/p>

“胡鬧，誰叫你跟蹤我們的?”撤下劍陣，君無心雖是訓(xùn)斥，語氣卻有幾分慈愛，“你師傅放你走了?”

龍薇兒眼珠一轉(zhuǎn)，盈盈笑道：“是啊，師傅說讓我跟著五師伯歷練歷練?！?/p>

君無心略一沉吟，面色一冷：“又扯謊，必是你偷偷逃出來的。”

“五師伯，”龍薇兒挽住君無心的胳膊，一臉無辜地望著他，“我怎么會騙你。我要是偷偷下山，師傅早就抓我回去了，哪能一路跟著你們到這里?！彼炝讼屡赃叺乃{衣少年，不服氣地哼了聲，“憑什么小師叔就能下山，我就不能?才大了我?guī)讱q，師公就這么差別對待。”

起初只是笑看，待聽到她最后一句話，那少年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師叔就是師叔，哪里有個‘小’字。”向君無心道，“五師兄，既然薇兒跟來了，就帶上她好了，免得師傅和云師姐擔心?！?/p>

君無心道：“也好。不過丫頭你給我聽好，這一路上不許惹是生非，凡事都要聽我安排?！?/p>

龍薇兒吐了吐舌頭：“是，五師伯，薇兒都聽你的?！彼桓惫郧傻臉幼?，君無心看著卻大是頭疼。

“我讓五師兄留下你，你怎么不向我道謝?”放慢腳步走在眾人后面，與龍薇兒并肩同行，藍衣少年低聲道。 “多謝?！币膊豢此堔眱哼@句“多謝”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小——師——叔?！辈糯罅巳龤q，自己就得叫他師叔，想想心里就有火。

聽到這個稱呼，藍衣少年哭笑不得：“就算你先入門，誰叫你遇到的云師姐，我遇到的是你師公呢?！彼室庠凇皫熃恪迸c“師公”兩個詞上加重了音，拋給龍薇兒一個得意的笑容。

“墨冰!”藍衣少年的名字自龍薇兒的齒縫里進出來，她捏緊了手上的寒玉紫靈簫。

猜到了她下一步的動作，墨冰立即一本正經(jīng)地道：“師侄女打師叔，以下犯上，龍薇兒你該當何罪?”

“你!’，手指幾乎戳到墨冰的鼻粱上，龍薇兒終于還是忍住，只冷哼一聲，“我才懶得打你?！?/p>

墨冰跟龍薇兒從小一起長大，比云素更加了解這丫頭，心想惹得她生氣，得當心被她作弄。數(shù)天后，一行人出蜀入秦，繼續(xù)東行去往華山，往常一路總能聽到龍薇兒問東問西，但出了長安城后，她就異常安靜，一言不發(fā)，只是策馬前行。墨冰幾次找她說話她也不理不睬，只道她仍在賭氣，也不再開口。君無心難得清靜一回，也懶得去管她。

到達華山腳下，已經(jīng)有各派修真代表入住西岳廟。君無心與熟識舊友才寒喧了幾句，就見墨冰神色慌張地跑過來，低聲道：“五師兄，薇兒不見了。”

“不見了?”

墨冰氣道：“我讓她下馬，她還是不理我，然后整個人忽然變得模糊不清，很快就不見了?！币Я艘а?，頗為不甘，“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用凝神聚體跑了?！?/p>

“看來她在長安就已經(jīng)溜了?！崩叩狡ъo的地方，君無心道，“她來這里我也擔心她捅婁子。這樣吧，小師弟，你去找薇兒，不管論道大會結(jié)束沒有，找到了直接帶她回蜀山?！?/p>

墨冰點點頭，心里卻有些不甘，自己好不容易見識到這五十年一次的論道大會，偏偏龍薇兒這時候鬧失蹤，轉(zhuǎn)念想到她修為雖高，卻毫無江湖經(jīng)驗，又滿是擔心。他牽馬回返，一路暗運靈力，以仙路云蹤之法感應(yīng)龍薇兒所在。

梅雨時節(jié)，云夢澤云煙氤氳，君山島上，云夢澤最神秘的洞庭天居在煙雨之中若隱若現(xiàn)，恍如仙境。

青衣白發(fā)的男子獨坐小苑亭中，右手執(zhí)黑，左手執(zhí)白，聚精會神地與自己對弈，身旁的小火爐煨著酒，水霧裊裊上升。他發(fā)自如雪，容顏絕美，正是蘇見芒。時間在他身上仿佛永遠定格，多年過去，他的容顏卻毫無改變。

“主人，有人求見。”走到亭子附近，撐傘立于雨中的侍童遲疑了片刻，輕聲道。

“今天不見客。”白棋遲遲未落，蘇見茫很不高興被打斷了思路，“讓他回去?！?/p>

“可是……她長得很美?！备颂K見茫這么久，他的脾性，侍童了解得很。非故人不見，非美人不見，對拜訪者的容貌出奇地挑剔。

“哦?！鄙髦氐芈湎掳灼?，蘇見?；仡^問，“很美?”

侍童想了想：“很美很美，我不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很美。”

蘇見茫一笑：“是么。那就見見這位美人吧?！?/p>

“蘇先生果然好大的架子?！比宋粗?，小苑之外飄來的聲音已清晰如在耳畔，油紙傘遮住了面容，淡紫的人影走來。走到一叢芭蕉旁，來人方顯露面容，悠然一笑，“您就讓客人站在雨中與您對話嗎?”

蘇見茫心中仿佛有什么被擊中——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稚氣未脫，卻有一種被時間所洗滌、沉淀下來的絕世風華，隱藏在容顏的背后，令人驚艷，讓人心憐。同樣隱藏的，還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邪魅。

“姑娘請進?！狈餍涫樟似灞P，蘇見茫凝神靜看，想要看穿絕代風華之后的神秘邪魅，“童兒奉茶?！?/p>

少女雙眸之中隱有笑意閃過，毫不客氣地坐到蘇見茫對面：“蘇先生看到了什么?不妨直說?！?/p>

“姑娘果然爽快?！蔽⑽⒁汇?，蘇見茫也不掩飾，“對于你，我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你有浩然正氣，但我看到你的剎那，第一感覺卻是邪魅異影，可是當我凝神去感應(yīng)時，卻完全沒有蹤跡?！?/p>

少女嘴角微揚，不置可否：“蘇先生能看出我的來歷嗎?”

蘇見茫瞥見她手中的寒玉紫靈簫：“你是蜀山弟子，墨冰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師叔。”少女的微笑有了幾分凄然的味道，“怎么問他?蘇先生好眼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師承?！?/p>

“別把我想得神通廣大，”指著少女的寒玉紫靈簫，蘇見茫微笑道，“這玉簫我曾經(jīng)見過，所以知道你是蜀山弟子。墨冰……居然是你師叔。”

“晚輩龍薇兒，拜見蘇前輩?！鄙倥鹕硇卸Y。

蘇見茫亦不阻止：“起來吧。你覺得我像前輩?”

龍薇兒道：“蘇先生看起來很年輕，年齡只怕比我?guī)煿€要大吧?我聽他說過您。晚輩久仰?！?/p>

“你來找我，只怕不是為了來瞻仰我吧?！崩滹L吹過，幾縷白發(fā)繚繞糾纏，蘇見茫唇齒間吐出的話語也不似剛才那般平易近人，“到底所為何事?”

“虛荒域?！泵滥恐猩裆?，龍薇兒幽然說出一個幾乎已經(jīng)被世人遺忘的詞。

瞬間的刺痛在心里蔓延開來，蘇見茫面色蒼白如紙，手中的茶盞幾乎落地：“你怎么會知道虛荒域?”

龍薇兒詫異道：“前輩您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我是無意間從師公那里聽到的，我問他，但是他不肯細說。后來我翻閱了典籍，才知道虛荒域這種結(jié)界的封印之法來自于蘇家?！彼齑轿P，笑得純真無瑕，“我對它很感興趣。師公不告訴我，我就來向您請教了?！?/p>

“這種術(shù)法，不學(xué)也罷?！狈畔虏璞K，蘇見茫冷冷地道，衣袖輕拂，火爐上的酒壺平平飛來，穩(wěn)穩(wěn)落于石桌之上。

“難道這虛荒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印證了心里的猜測，龍薇兒暗自冷笑，“蘇先生，您怕了嗎?” “笑話，我怕什么。’斟了一杯熱酒，蘇見茫道，“激將法對我無用。我不告訴你，自有道理?！?/p>

龍薇兒輕笑道：“前輩前輩，都是愛拿架子的人，你和師公都一樣。就算不告訴我如何使用虛荒域的封印之法，起碼也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p>

“你真想知道?”酒杯放到唇邊又擱下，蘇見茫深邃的雙眼中射出一絲冷芒，想要看穿她到底是何用意，“虛荒域，是最兇險的結(jié)界，封印之法極為兇殘，名為‘十血云天’，就是十個人耗盡全部精血，以生命來結(jié)成一個結(jié)界。你還要學(xué)嗎?”

“竟會如此!”心里雖是波瀾不驚，面上卻是驚詫莫名的表情，龍薇兒追問，“那如何解開封印呢?”

蘇見茫猛一抬頭，盯著龍薇兒看了半晌，忽然神秘地長笑一聲，然后道：“解開封印，需要當年結(jié)下虛荒域的十人傳人之心血，‘十血祭’是術(shù)法界大忌，你不會不知吧?”

龍薇兒道：“晚輩明白，這樣兇殘的術(shù)法，我自然不會去學(xué)，只是想多了解一些罷了。”他應(yīng)該多多少少知道她的心思，但臺面上的過場，還是要做一做，縱然這讓他們都覺得虛偽。問到了想知道的一切，她也沒有繼續(xù)留下的理由，微笑著告辭而去。

看著漫天煙雨織起的迷蒙，白發(fā)青衣飛舞之間，蘇見茫多出了幾分憂慮，幾分釋然：“因果循環(huán)，該來的，果然已經(jīng)來了。”

離開云夢澤的時候，依然是朦朧的下雨天?？粗n茫天地，龍薇兒手持雨傘，眼里流露出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悲哀。隨手摘下一片蘆葦葉，她自言自語道：“到底還要不要去……”走了兩步，輕嘆一聲，澀聲道，“去又干嗎?”忽然打個激靈，“我這是怎么了?不對，我是我自己，我是我自己……”仿佛有什么在腦中炸開，劇烈的疼痛迅速蔓延，她雙手按住頭，傘掉落在地。

“我是我自己……我是我自己……”她蹲在地上，拼命地用手捶著疼痛欲裂的頭，“走開啊!走開!我是我自己!”

“薇兒!”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驚詫焦慮。一把傘罩在她頭上，她抬頭，痛楚的臉上滿是雨水，朦朧中依稀看清是墨冰的臉：“小師叔……”她猝然崩潰，淚流滿面，“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薇兒，你怎么了?”墨冰從沒見過她如此無助恐懼的樣子，將她扶起，讓她靠著肩膀，柔聲安慰道，“別怕，你怎么了?”

“我到底是誰?是誰?”她忽然抓住墨冰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神情也瘋狂可怕。

“你是龍薇兒，是我們最可愛最聰明的薇兒?！蹦焓置念~頭，不像是發(fā)燒，這個樣子……還是他熟悉的那個調(diào)皮聰慧的少女嗎?

聽到回答，疼痛在一瞬間退去，龍薇兒漸漸安靜下來，眼睛漸漸閉合，口里猶自喃喃自語：“我是自己的……”

墨冰長嘆一聲，本想訓(xùn)斥她一番的心思煙消云散，抱起暈倒的她，結(jié)成防護結(jié)界，將飄落的雨滴隔離在外，走向洞庭天居。

似是早就知道他們會折返，蘇見茫已派了童兒在門口等候，但自己卻沒有露面。

暈倒的那一刻，龍薇兒是有感覺的。她感覺到自己飄飄然飛起來，恐懼和孤獨鋪天蓋地而來，絕望!無窮無盡的絕望包圍了她!就在幾乎臣服于心底的絕望之時，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將她拉了上去。熟悉的氣息讓她漸漸安靜下來。那是誰?她明明認得他的，可是為什么，這種熟悉感卻如此哀傷?

“小師叔?”掙扎著醒過來，睜眼看見的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容，龍薇兒大驚，以為看到的是幻覺，試探著問。

“你終于醒了，看到我很驚訝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墨冰心頭大石落定，展顏一笑。

“你怎么在這兒?’她驚訝地問。

“當然是來找你的。你可真能跑，居然到洞庭天居來了?！?/p>

龍薇兒一掀被子跳下床：“既然找到我了，那就快回去吧?！?/p>

“等等，”拉住想要溜走的龍薇兒，墨冰正色問道，“你到洞庭天居來做什么?”

龍薇兒手腕翻轉(zhuǎn)，脫離墨冰的束縛，紫影一閃，人已在房門之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這是我跟師公的秘密，你想知道，就去問師公嘍?！?/p>

墨冰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看到龍薇兒變回原來的樣子，他才真正放下了心。

三、血染青衣月色哀

“不聽師訓(xùn)，私出師門。下山之后，不聽長輩教誨，私自逃離。去給我面壁十天!”云素皺著眉頭數(shù)落徒弟的罪行，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怎么也發(fā)不起火來。

“徒兒知錯。師傅手下留情啊?！钡皖^跪在師傅面前已經(jīng)好久，龍薇兒聽到最后一句話，心里暗暗叫慘，趕緊拉著師傅的衣擺撒嬌。

云素氣道：“十天還算是好的，沒讓你思過一個月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還不快去!”

龍薇兒只好認命，磕頭出門，準備去面壁思過之處受苦，剛出門便看到了白發(fā)灰袍的陳汐，立刻心花怒放，叫道：“師公救我?！?/p>

陳汐知道她定是挨罰了，微微一笑道：“好了丫頭，我去跟你師傅求情?！?/p>

“師傅，您又護著她。”云素聞聲出門，無可奈何地嘆氣。

龍薇兒背著師傅，對陳汐吐了吐舌頭扮鬼臉。陳汐寵溺地笑道：“云素，別罰薇兒了。我找她有事情，能不能帶她走?”雖然是商量的語氣，云素卻不好反對，對龍薇兒有些氣惱地道：“今天就饒過你，跟師公去吧?！?/p>

龍薇兒如獲大赦，挽起陳汐的胳膊，跟他去了。

“如何?”來到一處山頭，陳汐停下腳步，神色迷茫地問。

“十血祭?！眴蔚吨比?，說出師公想知道的答案，龍薇兒看著他，想要窺視到他內(nèi)心的真正想法。十血云天，十血祭——他真的會去做嗎?

陳汐面上的迷茫變成了驚訝與失望：“就這么簡單?”他喃喃自語，“十血祭……真是簡單啊，但是……”

當年結(jié)下虛荒域結(jié)界的十人早已灰飛煙滅，他們的傳人如今是六大長老四大護法……兩千年前就已經(jīng)因為某個原因騙取了他們的生命，現(xiàn)在，又為了那個原因，就可以讓悲劇重演嗎?然而……她……她又怎么辦?紅顏之吻，這個給蜀山帶來榮耀和噩夢的東西，又該怎么辦?

陳汐苦笑，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師公，不舒服嗎?”龍薇兒低聲問。

“無妨。”陳汐擺了擺手道。

龍薇兒想起了心里的疑問：“師公，您跟蘇先生不是舊識嗎?為什么以前不問他，反而讓我去?”

陳汐嘆道：“虛荒域結(jié)印之法源于蘇家，蘇家祖訓(xùn)，不得對蜀山歷代宗主提起虛荒域的事情。我是感覺你與蘇先生有緣，才讓你去問的。”看著龍薇兒，他有短暫的迷茫和失落。他不是感覺她與蘇見茫有緣，而是感覺她與凝湘之間有某種無形的聯(lián)系。他把對凝湘百年來的愧疚，都化作寵溺傾注到資質(zhì)驚人的徒孫身上，這算是贖罪么?

山風常年不息，夜雨瀟瀟，屋檐下的鈴鐺互相撞擊，清脆的鈴聲飄搖入耳，對于長年住在此地的人，鈴聲的響起與寂落，已經(jīng)沒有多大區(qū)別了。

墨冰躺在榻上，看著窗外飄動的夜雨鈴，心里莫名的有些悲哀。他隱隱感覺到鈴聲里有一種召喚，召喚他尋找失落的東西，然而失落了什么，他卻不知道。

無數(shù)次夢中，他曾走過同一個地方，鈴聲縹緲不可追尋，他朝著鈴聲響處走去，經(jīng)過處風景如畫，但鈴聲卻漸漸空靈，終于消失不見。眼前倩影依稀，漫天花雨繽紛，他正待詢問，影子卻倏然轉(zhuǎn)身，對他嫣然一笑，瞬間化為花雨，飛揚落地。那女子——竟有著與龍薇兒一模一樣的容顏!每次，他總在看見笑顏后驚醒，經(jīng)年習慣這樣的夢境，在很多年后，他才發(fā)現(xiàn)一個細節(jié)，那漫天的花雨，是純白的牡丹花瓣，而女子幻化的飛花，竟然是如血的薔薇!

墨冰閉上眼睛，漸漸睡去，又是相同的夢境。他以為她還會像以前那樣，露出一個微笑就化作飛花。然而這次，她一笑之后，竟然開口：“我終將歸來。”他一驚，她已經(jīng)幻做滿天血色薔薇，幾片花瓣落入手心，還帶著溫熱的氣息，滑落在地。思維短暫停滯之后，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從手心滑落的——是血!

驚醒，他擦擦額頭的冷汗，想起剛才的夢境，心里無端地恐懼，而在那恐懼之中，還有潛意識里從來不曾在意過的某些被壓抑的期盼。

窗外雨歇，鈴聲依舊。陰云散盡，弦月高懸。

在墨冰驚醒的瞬間，層層建筑之外的陰暗角落里，飛出一朵血色薔薇，穿越屋檐回廊，優(yōu)雅地、熟悉地飛往四大護法之一客青衫的居所。白發(fā)的老人安靜地沉睡，在花朵透過窗欞飛入的剎那，仿佛感應(yīng)了某種氣息，客青衫倏然睜眼，跳下床榻，召喚飛劍在手。

飛花落在地上，幻化出朦朧的人形。“何方妖孽!”客青衫沉喝一聲，運起靈識之眼，欲探查來人的真面目。

“你說我是誰呢?！迸勇曇繇懫?，繚繞在周身的云霧立即散去，一張絕美容顏出現(xiàn)在客青衫的眼前。

他臉色驟然慘自如紙，手一抖，飛劍落地：“你……”只說了一個字，所有的話堵塞在咽喉。為什么?眼前的容顏如此熟悉，卻想不起是誰，只覺得她帶著死神的氣息，從很久之前穿越過來。

“怎么，不記得我了?”女子巧笑倩兮，手心飛出一朵血色薔薇，瞬間落入客青衫心口，“讓我?guī)湍阆肫饋恚业降资钦l。”

記憶如潮水洶涌而來——不管是屬于他的還是不屬于他的，不為人知的陰暗下沉寂的一切在腦海瘋狂地翻騰。狐妖碧靈慘死于蜀山山門，紅顏之吻蘊含巨大的力量，紅顏獻祭的幕后慘案，每一個踏入虛荒域的紅顏背后，都是一個種族慘絕人寰的滅絕!還來不及享受世間的歡樂就己然消失了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百年前的一切，他是知道一些的，但時光如流水，沖淡了他對那個女子所有的印象，隱秘的事情在時間的灰塵里被掩蓋，此刻卻清晰無比地在腦海里重現(xiàn)。他終于想起了她的名字，然而眼前的，究竟是她，還是……她?

恐鼠中，客青衫心口陡然一空，有什么從身體里抽離，飄飛而出。生命戛然而止，他如同一張輕飄飄的紙人，落地無聲。半空中的心臟還在微弱地跳動，緩緩落入女子的手心，融為一體。女子拂袖轉(zhuǎn)身，消失不見。

中午時，客青衫的尸體被服侍他起居的弟子發(fā)現(xiàn)，不到片刻，四大護法之首客青衫離奇死亡的消息便傳遍了蜀山。

靈堂已經(jīng)布置好，棺材里的客青衫雙眼驚恐大睜，他的大徒弟邵天陵試著想合上他的雙目，然而那雙眼睛固執(zhí)地不肯閉合，邵天陵淚水滾落，咬牙大聲道：“師傅死不瞑目，我們一定要找出兇手為師傅報仇?！?/p>

眾弟子泣不成聲的時候，陳汐來到靈堂，默然片刻，走到棺材旁，仔細檢查客青衫的遺體，卻沒有發(fā)現(xiàn)傷痕。他伸手按住客青衫至死不閉的雙目，心里一沉，又伸手按住客青衫左胸，靈心術(shù)感應(yīng)之下，發(fā)現(xiàn)客青衫的心臟已然不在。寒意瞬間傳遍全身，他打個冷戰(zhàn)，拂袖掃過客青衫的臉，在術(shù)法的催動下，白發(fā)老人終于瞑目。

陳汐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云素身邊的龍薇兒，她垂首而立，無聲抽泣，神情悲傷，不似作偽。陳汐不由得暗怪自己居然會懷疑她。她不過是個孩子，哪有這樣的修為，能無聲無息地殺了客青衫?長嘆一聲，陳汐道：“先讓客師弟入土為安吧，我一定會為客師弟討回一個公道!”

究竟是誰在暗中開啟了命運之輪?要贖罪，就必須有人犧牲……然而，當年的罪，要用新的殺戮才能贖清嗎?

客青衫下葬之后，陳汐叫上龍薇兒，悄然來到聽竹林。

“薇兒，你知道你客師叔祖是怎么死的嗎?”陳汐鄭重地問。

龍薇兒雙眼紅腫，黯然道：“客師叔祖修為已近神人，我想不通誰能殺死他?！?/p>

“想不通么?”陳汐皺眉，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他的心不見了?！?/p>

“什么!”驚叫一聲，龍薇兒觸電般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怎么可能!客師叔祖的身體并沒有傷痕，心怎么會不見了?難道……這是……”頓了頓，她突然張大口，驚道，“十血祭?”

陳汐點點頭：“十血祭，十心之血，十魂之滅。有關(guān)于十血祭，你還告訴了誰?”說到此處，他一向和藹的語氣也變得冷硬。

“師公，”龍薇兒又急又怒，分辯道，“從小到大，我答應(yīng)您的事情，哪一項沒有做到?十血祭是只有我和您知道，可我有什么理由去開啟十血祭?我有幾斤幾兩您還不清楚，要殺客師叔祖，我也要有那個本事啊!”

陳汐按住她不住顫抖的肩膀：“薇兒，我不是懷疑你，我知道你沒有力量去開啟十血祭。你仔細想想，除了我，你是不是無意間說給誰聽了?”

“沒有。”她不假思索地道，“蜀山里只有我們知道?！边t疑了一下，她不確定地道，“蘇先生，他應(yīng)該不會來吧……”

“不是他，蘇家祖訓(xùn)，蘇家任何人不得踏入蜀中。”陳汐澀聲道，“正派人士一向禁用十血祭，不會是他……”說到此處，他的目光變得渾濁起來。正派人士禁用十血祭，然而，開啟十血祭的因，卻是當年他們犯下的原罪!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真的就這樣開始了么?

客青衫死得蹊蹺，蜀山上下人心惶惶，暗流涌動。陳汐無法查出究竟是誰所為。知道十血祭的只有龍薇兒，可她也是最不可能的人。難道是凝湘?被禁錮在虛荒域，她如何出得來?

終于下定了決心，陳汐連夜秘密召集六位長老三位護法，于苓瀾閣中宣布了要摧毀圣珠的決定。

“我反對?！倍虝旱某泽@之后，六大長老之首的洛龍第一個斷然否定陳汐的決定，壓抑了多年的疑問終于在不滿中爆發(fā)，“掌門師兄，憑我們的修為，距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然而，天劫是我們不可逾越的障礙，圣珠可以提升我們的力量，化解天劫，為何你一直禁止我們動用圣珠?”

這是他們所有人的不解和憤懣，依靠圣珠飛升成仙，千百年來蜀山元老無一不是如此。陳汐卻在多年前就開始百般阻攔他們動用圣珠。

看著一雙雙不滿的眼睛，陳汐心里無聲長嘆，圣珠多用一次，怨氣便多聚集一分，他不知道圣珠的怨氣什么時候會爆發(fā)，只怕……就算躲過了天劫，也無法逃避怨恨的反噬吧。然而，這個只有歷代宗主知道的秘密，他又如何能說出來。

想了許久，他忽然發(fā)出蒼涼的笑聲：“原因……現(xiàn)在怕是真到了公之于眾的時候了。這件事，要從一千年前說起……”

原來，千年前的蜀山，當時宗主的得意弟子蕭試劍游歷天下，卻與翠微山的狐族公主碧靈陷入了情網(wǎng)。蜀山自詡修道名門，翠微山乃天下妖物圣地，兩派勢不兩立，對這段感情都極力反對。蕭試劍離開蜀山，碧靈也為蕭試劍放棄了狐族公主的身份，卻引發(fā)了蜀山與翠微山狐族的大戰(zhàn)。狐族差點兒血洗蜀山，而他們也被蜀山、狐族共同追殺。不久后血魔現(xiàn)世，蕭試劍被血魔所傷，命懸一線，碧靈以內(nèi)丹相救，自己卻從狐仙降為狐妖。

然而，經(jīng)歷了這件事后，蕭試劍決心回到蜀山，繼承宗主之位對抗血魔。歷經(jīng)千辛萬苦，他終于殺死了血魔，重振蜀山。蕭試劍離開后，碧靈回到翠微山，帶領(lǐng)族人對付血魔。她以為血魔死后，就可以和蕭試劍在一起了。然而，他卻已看破情緣，再不回頭。碧靈被拒絕后，憤然回到翠微山，不再下山。

狐族幾乎將蜀山滅門的仇恨，不能不報。一年后，蕭試劍帶領(lǐng)門人血洗翠微山狐族的領(lǐng)地霧靈峰。碧靈與蕭試劍大戰(zhàn)三天三夜，最終誰都不能奈何誰。當他們停下手時，霧靈峰已然血流成河。碧靈憤然離開，不久便獨自殺上蜀山，最終死在蕭試劍手中，確切地說，她是自盡的，臨死前用她的生命對蜀山下了最怨毒的詛咒，然后，化為了一顆血紅的珠子。也許是愧疚和懷念，蕭試劍把碧靈化的珠子供奉在蜀山，取名為紅顏之吻。后來，他發(fā)現(xiàn)珠子竟然有神奇的力量，可以幫助劍仙抵御飛升中的大劫，便借著珠子的力量飛升成仙。

一百年后，紅顏之吻突然爆發(fā)出奇異的紅光，紅光所及之處一切全被摧毀，更險些將輪回洞里的妖魔全都放出來!后來才知道，這是它的怨氣爆發(fā)了!這就是碧靈給蜀山下的詛咒!后來，有人找到了克制的辦法——紅顏獻祭。那就是將一個擁有絕世美貌的妖界女子終生禁錮在只有永夜的虛荒域，用她無邊的怨恨克制圣珠的怨氣，完成對圣珠的祭奠。

聽完陳汐的敘述，九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長久的靜默之后，六大長老之一的商諷忽然道：“我蜀山乃名門正派，哪里會有這樣的事情!”

“名門正派?”陳汐苦笑，自嘲地道，“只有宗主知道，這名門正派，跟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兩樣!兩千年了，圣珠的怨恨越來越大，如果再動用圣珠，一旦怨氣爆發(fā)，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所以我一直禁用圣珠。現(xiàn)在，該是毀滅圣珠的時候了!”

洛龍問道：“掌門師兄既已有了主意，為何當初不摧毀圣珠?”

陳汐道：“我試過，但是失敗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以我們畢生功力來摧毀它!”

“圣珠毀了，天劫怎么辦?我們?nèi)绾物w升?”四護法之首沈七夜斷然反對。

“沒有圣珠，一樣可以飛升!”陳汐毫不客氣地反駁，“天劫是飛升之路必須面對的困難，依靠紅顏之吻來抵御天劫，難道你們就對自己的修為這么沒信心?”頓了頓，他轉(zhuǎn)身望向背后的水墨畫——通向往生道的機關(guān)，第一次露出悲戚的神情，“以紅顏獻祭來克制圣珠的怨氣和增加它的力量，這樣的事情，是名門正派該做的么?”然而，飛升成仙這樣巨大強烈的誘惑，他不知道身邊的九人是否抵擋得住。

水墨畫上的云嵐在術(shù)法的催動下快速流轉(zhuǎn)，旋渦中隱約出現(xiàn)入口，十人瞬間被吸入其中。水墨畫歸于平靜。

走過五彩斑斕的往生道，來到虛荒域入口，陳汐手指結(jié)成法印，石門無聲洞開，沒有想象中她的冷嘲熱諷，只有無盡的沉默。

終于還是他先開口：“凝湘，我要摧毀圣珠，希望集我十人之力，可以解開你的禁錮?！?/p>

“為什么每次見你，你都跟我說一些笑話。”短暫的寂靜之后，黑暗里飄出她的回答，他的所作所為，在她眼里都是如此蒼白可笑，“你還叫了幫手，呵呵……”冷漠的笑聲在石室里回響，冰冷刺骨，“我說陳大宗主，拜托你摧毀紅顏之吻的時候?qū)Ｐ囊稽c。你知不知道要死不死的感覺很難受啊?”

陳汐痛苦地閉上眼睛。旁人不知，他又如何不會知曉!每一次動用圣珠的力量，天劫的痛苦就會轉(zhuǎn)移到被禁錮在虛荒域的紅顏獻祭身上，那種痛苦無法想象!而紅顏獻祭除非壽終正寢，否則無論如何都不會死，在這樣的折磨下，連求死也不能。

當年他決心摧毀圣珠，不料被圣珠邪能反噬，如果不是她及時轉(zhuǎn)移邪能反噬自己，命喪當場就是他的結(jié)局。然而，轉(zhuǎn)移反噬之后，她承受的只怕還要比天劫更可怕痛苦吧?現(xiàn)在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只有他知道她所有的悲哀。

“走吧?！标P(guān)閉虛荒域入口，陳汐帶人走上一旁的階梯，來到供奉圣珠的玄影閣。

石臺之上，血紅色的珠子發(fā)出詭異的紅光，繚繞成圈，暗藏的邪能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驚膽寒。陳汐讓三大護法運功結(jié)印，將邪能封??；又讓六大長老擺出六合誅魔陣，劍指陣中被圍困的圣珠；他在外圍默運靈識之眼，尋找最佳契機，集合所有的力量，將圣珠一舉毀去!

仿佛有某種感應(yīng)，光圈之內(nèi)的圣珠驟然躁動起來，妖光更盛，卻被封在周身一尺之內(nèi)。封印邪能的三位護法已經(jīng)感覺到層層壓力洶涌而來，長年平靜的生活已經(jīng)讓這些老人消磨了最初的銳氣，此刻乍遇勁敵，心中都有些恐懼。

“封誅!”陳汐大喝一聲，六道劍芒沖天而起，在石室屋頂反射而下，帶著毀滅萬物之勢沖向石臺上被封住的圣珠。

幾乎是同時，不知何處飛來一抹薔薇紅影，轉(zhuǎn)瞬即逝，圣珠紅光倏然大盛，沖破束縛，反將落下的劍芒轉(zhuǎn)瞬吞噬!

“不好!走!”陳汐雙掌揮出，八卦法印迅速在十人身前掠過，形成一道護體結(jié)界。然而，吞噬之后立即反射而出的一片紅光瞬間蔓延整個玄影閣，護體結(jié)界還來不及完成，便被摧毀無形!

十人以極快的速度從出口飛出。陳汐最后出來，封閉石門。巨大的痛楚令每一個人都說不出話來，只感覺到腑臟糾結(jié)在一起，已成碎片。

陳汐看著一地的傷者，無言一嘆。他還是錯看了她……本以為她會幫他們，轉(zhuǎn)移反噬，助他們一舉摧毀圣珠，可她竟然袖手旁觀。然而，她袖手旁觀，也是應(yīng)該的吧?她有足夠的理由殺死在場的每一個人。十人分擔了反噬依然全都身受重傷，如果她真的轉(zhuǎn)移反噬到她身上，此刻不知會有多么痛苦。

剛才出現(xiàn)的薔薇，打破了封住邪能的結(jié)界，致使他們功虧一簣。這朵薔薇究竟是哪里來的? “先回去療傷吧，圣珠的事情以后再說。”陳汐道，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么虛弱。

九人去后，隔著一重冰冷厚重的石墻，陳汐苦笑道：“這樣，你可滿意?”

“你們居然還能活著出來，我倒是低估你們了?！币粔χ?，冷冷的聲音傳出，“你最好想清楚，如果我能出來，你會面臨怎樣的結(jié)果?！?/p>

陳汐平靜地道：“給你自由是我的心愿，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能出來，要復(fù)仇，就沖我來好了。”

“你覺得可能么?”如同來自地獄的聲音，穿透石壁直達耳畔，忽然間，陳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悲傷。

四、恍兮魂寂見花開

天剛蒙蒙亮，墨冰便像往常一樣出門。折過一個回廊，隱約看到紫影閃過，還未看清楚那是誰，他卻已下意識地脫口呼道：“薇兒!”紫影停住，回首，看清那張容顏，墨冰如遭重擊，心底深處有什么被觸動，竟有些莫名的恐懼和隱隱的期待，猶如回到了夢中。

紫影驀然消失，剛才那一瞬間似乎只是幻覺。墨冰張嘴欲叫，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他繼續(xù)前行，走到幻影出現(xiàn)的地方，那個方向通往沈七夜的居所，路上還有隱約的血跡。他心里一驚，沿路走去，卻未再發(fā)現(xiàn)血跡，他暗想最近真是做夢太頻繁，連清醒時都有幻覺了，想著自嘲地一笑，轉(zhuǎn)身離開了。

幾個時辰后，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在蜀山內(nèi)部爆發(fā)開來——六大長老一夜之間全部暴斃!宗主陳汐和三位護法均閉門不出!

一時間蜀山上下亂作一團。君無心求見陳汐，告知六大長老死訊，陳汐默然閉眼，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吐出一口鮮血，虛弱地道：“你把冰兒叫進來。從現(xiàn)在開始，蜀山事務(wù)交予你全權(quán)處理，六位長老的后事，讓他們的弟子好好操辦。”

君無心愣了片刻，終于跪倒在地：“弟子定不負師傅所托?！?/p>

墨冰進來時雖已聽君無心說師傅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但還是被他驟然蒼老的樣子嚇了一跳，從懷中掏出剛從藥房里拿的蜀山靈丹，雙手遞過去道：“師傅，您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沒事。”雖知自己的傷服用再多的靈丹也是枉然，但陳汐不想他擔憂，仍是接過靈丹服下，“冰兒你坐下，我有事跟你說。”見墨冰依言坐下，他道，“你知道我為何會受傷，六大長老一起死亡的原因嗎?”他看著墨冰疑惑的眼神，張張嘴，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沉默片刻，才道，“有人暗中開啟了十血祭。”

墨冰脫口驚呼道：“是誰!”他知道十血祭是術(shù)法界大忌，而且誰能有這樣的能力，讓蜀山的絕頂高手成為祭品?

陳汐的面容上蔓延開一個苦笑，他知道是她，可是千思百想，都想不通她如何能做到，只得道：“我也不知?！彼嬲胝f的并不是這個，但轉(zhuǎn)念一想，或許現(xiàn)在還不到該讓墨冰知道的時候吧，“你最近有沒有發(fā)生什么奇怪的事?’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腦海里掠過早上看到的影子，墨冰無法確定那到底是真是幻，思索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又把多年來困擾自己的夢境告訴了陳汐。

陳汐并沒有驚訝或者生氣，直到聽到那個女子居然有著跟龍薇兒一樣容顏的時候，他霍然抬頭，死死盯著墨冰，眼里喜怒不明。

龍薇兒真的是凝湘復(fù)仇的棋子?她們兩個在何時有了交集?薇兒是無辜的，不可以讓凝湘利用她!看來，必須讓他知道真相了!

陳汐的思維越來越混亂，內(nèi)息一亂，又吐出一口鮮血。

“師傅!”墨冰一掌推出，拍在陳汐胸口，真氣輸入，助他調(diào)息。

腑臟已沒有剛才那般痛苦，陳汐讓墨冰撤功：“別為我浪費玄功。蜀山大劫將至，只有你可以力挽狂瀾?！彼粗?，鄭重地道。

墨冰一驚，想要說什么，一個陌生的稱呼卻已從陳汐的嘴里吐出：“師兄，只有你才能救蜀山啊!”

墨冰被這個稱呼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滿臉懇切的陳汐，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師傅，您說什么啊?”腦子里紛亂破碎的影像重疊交織，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在腦海里爆發(fā)來開，墨冰痛苦地揉著太陽穴。

陳汐抬手按在墨冰天靈蓋上：“是該讓你知道一切了，但愿你不要恨我?！?/p>

痛苦漸漸消失，墨冰神思恍惚，耳邊依稀聽到某些話語，眼前一幅幅幻象展開，時間的長河里拉開了因果糾纏的畫卷。

“林川，你是個好人。”

“我希望我跟你不要成為對頭。”

“林川!你我已然不是朋友!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紛沓而過的影像里，交織的聲音在最后一刻定格在絕望的淚雨滂沱，墨冰漸漸看清，他夢中十幾年的女子，正是這場陰謀中最大的承受者，為什么，為什么她會跟龍薇兒長得一模一樣!

百年之前，蜀山弟子林川救了被血魔威脅的百花林牡丹公主凝湘，將她帶到蜀山避禍，卻被當時的宗主云獨設(shè)計陷害，不但利用他們消滅了血魔，還下毒手滅了百花林的眾多妖精。林川在師傅云獨口中，得知了紅顏獻祭的秘密，幾次抗爭，不惜與師傅反目，又舍身相救，仍然救不出凝湘，最終，云獨將凝湘作為紅顏獻祭關(guān)進了虛荒域。百年之中，凝湘獨自在虛荒域消磨黑暗與仇恨，林川卻在那個中秋之夜因為拒絕使用圣珠抵御天劫飛升成仙，終死于云獨之手，之后隨之而來的天劫更是將他的三魂七魄打散。

陳汐是林川的師弟，他雖然及時找到林川七魄將之封印，但尋找三魂卻終究無果，不得不放棄而尋求蘇見茫的幫助。在蘇見茫招魂術(shù)的力量下，寒玉紫靈簫之內(nèi)封印的七魄與神劍冥汀的劍靈相融，成為生魂轉(zhuǎn)世投胎。陳汐尋找五載，終于找到林川的轉(zhuǎn)世——墨冰，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凝湘出來后如若復(fù)仇，林川就是化解她仇恨的最后籌碼。

眼前一切幻象紛紛退去之后，墨冰依舊跪在地上，神情呆滯地看著陳汐，痛苦、不解、迷?！阶詈蠹m纏成失望，化為苦澀嘲諷的笑容：“師傅，原來我的一生都已被你安排好了?！?/p>

陳汐歉然，卻依然堅定：“冰兒，你可以恨我?！?/p>

“恨，如何恨?”站起身，墨冰道，“是你給了我生命。”摸了摸背上的早已失去靈性的冥汀，他露出一個苦笑，“我到底是誰?冥汀劍靈還是林川?”不管是誰，卻已經(jīng)不再是墨冰。

“不管你是誰，在蜀山面臨大劫的時候，你會袖手旁觀么?”短暫的沉默之后，陳汐期盼地望著墨冰道。

“我絕對不會讓蜀山受任何損傷!”墨冰脫口而出，繼而愣住，他真的可以化解這場災(zāi)劫嗎?

“讓我好好想想?！彼裆鋈?，轉(zhuǎn)身離開，“我會去做該做的事情，但我需要好好想想?！?/p>

五彩琉璃的往生道上緩緩走過一道蒼老的影子。還沒有打開入口，凝湘就已經(jīng)察覺。

“你還沒死?！蔽⑽⑹致詭д{(diào)侃的語氣，隱隱透出的寒意讓陳汐幾乎不敢再面對她。

玄石大門開啟，陳汐跨入，指尖一晃，石室頓然滿壁生輝，一切都清晰地在眼前展現(xiàn)。這一百多年來，他幾乎已忘記了她的模樣，而現(xiàn)在，他迫不及待地想看清楚她的模樣，想印證心里那個可怕的猜測。

凝湘?zhèn)阮^，伸手捂住眼睛，惱道：“你干什么!”

陳汐倒抽一口涼氣，胸口一痛，倒退一步，靠在石壁上：“你放過她吧。”

“誰?”凝湘問，怒氣未消，“你信不信我殺了你?！彼统鼋z巾蒙住雙眼，“我雖然死不了，可也不想成瞎子?！?/p>

陳汐苦笑道：“不要明知故問，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凝湘站起身，一步步走過去——在這個黑暗的空間里百年之久，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任何物體的位置。停在蜀山宗主身前，她冷笑：“我從來都沒指望過你。你有空來問我無聊的問題，倒不如去看看你的寶貝圣珠怎么樣了?！?/p>

陳汐一驚，轉(zhuǎn)身沖向一旁臺階之上的玄影閣，曾經(jīng)放置圣珠的地方已經(jīng)空空如也?！霸懔?”想到了什么，陳汐暗叫不妙，迅速出門離開往生道，朝蜀山絕頂渡云臺飛奔而去。

雖然虛荒域的入口尚未關(guān)閉，但無形的結(jié)界仍然困住了凝湘，她一拂袖，石門緩緩閉合，一切重歸黑暗：“陳汐，你最好不要讓我出來，否則你一定會后悔!”

冷月當空，蜀山絕頂渡云臺上，四護法之首沈七夜盤膝而坐，手心里一顆暗紅色的珠子流轉(zhuǎn)著詭異的微光。

離開地宮時，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這顆圣珠，當時它的光芒已經(jīng)黯淡，才會被他得手。雖然它令他幾乎喪命，可只要利用得好，就可以讓他飛升成仙。千年前的往事，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紅顏獻祭又怎么樣?除魔衛(wèi)道本來就是蜀山的天職，用一個妖女當紅顏獻祭，也算是讓她臨死前積點功德。

沈七夜想著，抬頭望向夜空，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就算要毀滅它，也要在我飛升之后。”

夜空中驟然劈落一道天雷。沈七夜手心一翻，紅顏之吻懸浮頭頂，發(fā)出一片紅光，閃電落入紅光之內(nèi)，消弭無痕。數(shù)道天雷接踵而至，也被紅顏之吻散發(fā)的光芒吞噬?！爸灰具^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的襲擊，就離飛升不遠了吧?”沈七夜臉上笑意更濃。

“居然是你!”在天雷劈落的聲音消失的空隙，陳汐的聲音在他身后晌起。內(nèi)傷未愈又強行使用穿云步，陳汐此刻已經(jīng)力竭，腑臟一陣絞痛，再次吐血。

“掌門師兄?！眰?cè)身看著陳汐搖搖晃晃的樣子，沈七夜嘲諷地狂笑起來，“是我又怎么樣?我馬上就要飛升成仙了，你想死也別拉我陪葬!”

陳汐又是失望，又是憤恨：“你怎么不明白，這樣做傷天害理，就算你成仙，總有一天要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價!”

又一道雷落入紅光，沈七夜冷笑起來：“代價?哼，已經(jīng)死了七個人，我不想成為下一個!如果有報應(yīng)，蕭試劍還能逍遙到現(xiàn)在?”

冷月隱入云層，在最后一道驚雷落下的瞬間，圣珠旁隱約掠過一朵血色薔薇，紅光乍然消失，毫無防備的沈七夜被天雷貫穿天靈，頹然倒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陳汐再也支撐不住，才覺眼前飄現(xiàn)一簇薔薇影像，人已昏倒在地。驀然出現(xiàn)的一簇薔薇落入沈七夜心口，鮮紅的心臟在薔薇的簇擁之下飛向夜空，漸漸消失不見。

五、前塵往事恨歸來

聽聞六大長老一夜之間同時暴斃，商子諷心中不安，令弟子在房外布上道家秘陣保護，有備無患。喝完藥，他正打坐調(diào)息，燭火忽然無風自滅。感覺到不明的敵意在沖擊陣法，他立即從榻上跳下，重傷未愈，他不敢妄動真氣，只以五行八卦之變化加持陣法的力量，同時左手拂袖，無形之力透過墻壁直達屋檐下的夜雨鈴，鈴鐺被秘術(shù)催動，以極快的速度依次搖動起來，直至他三個徒弟及宗主陳汐的住處。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困住我?”僵持了片刻，一個女子聲音響起，話音剛落，窗戶倏然洞開，薔薇花紛紛飛入，飛旋飄舞。

秘陣被破，商子諷只想盡量拖延時間：“你是誰?”

“昨天才見過，就不記得了?”花朵飛舞之間，聲音驀然變得陰冷。

商子諷驚道：“凝湘!你，你不是……”

“我不是應(yīng)該在虛荒域么?”女子打斷他的話，“我是凝湘，也不是凝湘?！被ǘ浣M成一個人形，“我想，你也許不記得我的樣子了?！?/p>

“你長什么樣我根本不在意，我的師弟們是不是你殺的?”看著對面的飛花，商子諷竭力隱藏怒氣，問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當然是想……”感覺到有人趕過來，飛花里的聲音陡然一變，“你還不笨嘛，拖延時間?！被ㄓ百咳换贸鲆粋€人形，出現(xiàn)在商子颯身前，露出一個他熟悉的笑容，“可惜，你沒有機會了?！?/p>

“是你!”商子諷為那張熟悉的笑顏怔住，只這一瞬，纖纖玉指已插入他心口。心臟飛出，在飛花層層包裹之下消失，了無痕跡。

破門而入的君無心只看到商子諷的尸體癱倒在地，臉上猶是錯愕的表情。

得知商子諷的死訊后，陳汐下令，將龍薇兒關(guān)入萬年牢。一向溫柔的云素不顧他身邊有人，焦躁地問：“師傅，薇兒到底做錯了什么?你不能沒有任何理由就把她關(guān)進那個地方!”

陳汐苦笑，卻無言以對，龍薇兒到底做了什么呢?自己心里的懷疑，怎能告訴這些對往事一無所知的無辜弟子們。

“把龍薇兒關(guān)進萬年牢，就可以阻止十血祭嗎?”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似一道驚雷，劈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上。

心中一震，陳汐脫口呼道：“蘇先生!你……”一時激動，氣血上涌，又吐了一口血。

“看到我就吐血，看來我真不該來啊。”門外的人發(fā)白如雪，容顏卻青春如舊，正是蘇見茫，他走進房來，與陳汐對視片刻道，“多年不見，你又老了?！?/p>

陳汐道：“你怎么來了?蘇家的祖訓(xùn)，你忘了么?”

“哈哈，祖訓(xùn)，”諷刺地一笑，蘇見茫毫不在乎地道，“你認為這個時候，我還能顧忌那個可笑的祖訓(xùn)?蘇家的人不許踏入蜀山半步!笑話，現(xiàn)在蘇家只剩下我一個，我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除非你這個蜀山的主人不歡迎我?！?/p>

“我怎么會……”一句話沒說完，陳汐又吐出一口血。

蘇見茫道：“蜀山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傷成這樣，先好好養(yǎng)傷，其他事情交給我吧。”

胸間痛楚稍減，陳汐道：“多謝了?！?/p>

陳汐的幾個徒弟看著傳說中宛若神人的蘇見茫，被其風華所震，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云素心念愛徒，一直想著蘇見茫說的第一句話，喃喃自語道：“十血祭跟薇兒有什么關(guān)系?”

蘇見茫沉默半晌，盯著陳汐，緩慢而不容回避地問道：“陳汐，你到底是要她活?還是要她死?”

萬年牢曾是羈押過無數(shù)令人膽寒痛恨的妖魔的地方，卻不像外界傳聞那般陰森可怖。龍薇兒安靜地在牢房里坐著，隔著道家法陣，與墨冰默然對視。

“真的是你做的?”自從知道自己的“前世”，墨冰面對一個長著與他糾纏百年的人一模一樣容顏的少女，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對她。

“你心里不是應(yīng)該有答案了嗎?不然師公為什么把我關(guān)在萬年牢?！饼堔眱翰粸樽约恨q解，淡淡地微笑著。

“你!”沒來由地心頭一痛，墨冰沖上前，卻被秘陣術(shù)法阻攔，“薇兒，我是想救你啊!”就算不知道龍薇兒和虛荒域里那個與他前世糾葛的人到底有何種聯(lián)系，這么多年來一起長大，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她就是最近弄得蜀山如臨末世的人。

龍薇兒起身走到鐵欄前，眼里的笑意漸漸冷卻：“你救不了我。你知道師公為什么懷疑我嗎?我去洞庭天居找蘇見茫，是師公安排的，他想知道如何打開虛荒域，蘇見茫告訴我十血祭是打開虛荒域的唯一方法。這件事情只有我和師公知道，除了我，他還能懷疑誰?”

“可是，你沒有這個……”墨冰住口不語，龍薇兒沒有這個能力，可長得與被困于虛荒域百年之久的凝湘驚人的相似，只這一點，便讓所有的懷疑都有了理由。但她不是凝湘，他知道，即使長得一樣，她給他的感覺仍是不同于凝湘的熟稔。

龍薇兒轉(zhuǎn)身冷笑道：“沒有這個能力么?師公他知道的，可仍要把我關(guān)起來。小師叔，別為我白費力氣了，我生死如何，還不就看師公一句話么?！?/p>

墨冰沉默片刻，看著她的背影，堅定地道：“如果不是你，我就算拼了命也要還你清白；如果真的是你，我便……”心里驀然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如果真的是她，他該怎么辦?就算多么抗拒自己是林川的事實，但事實依然存在，他該如何去對待她?是執(zhí)法無私，還是像百年之前那樣不顧一切?

“你便如何呢?小師叔。”回身，定定地看著墨冰，龍薇兒歪著頭，臉上依然帶著笑意，諷刺而蒼涼。

想了很久，墨冰還是茫然地道：“我不知道……”

“師叔，原來你在這里，讓我好找?！憋L新月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她跑得太急，站定之后微微喘氣，“師公讓你過去?！?/p>

墨冰深深地看了龍薇兒一眼，離開了。

“師妹，你還好么?”風新月語氣淡淡的，眼里卻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龍薇兒依然在笑：“師姐，你是希望我好呢還是不好?”

龍薇兒越是笑得燦爛，風新月對她的恨意便更深了一分，自從龍薇兒成了師傅的關(guān)門弟子，便萬千寵愛集一身，師傅的眼里再沒有她風新月一絲一毫。如果龍薇兒不學(xué)無術(shù)倒也罷了，偏偏她在武學(xué)術(shù)法方面也從不讓同門超越半分。

縱然她對每一個人都很和善，但在她的光芒之下，平輩的同門們對她只有仰視的姿態(tài)，從小埋下刻骨的恨，在時間里生根發(fā)芽，此刻她被關(guān)入萬年牢，雖然師公并沒有說明原因，但是所有人都在猜測，蜀山第一位被關(guān)入萬年牢的弟子，與邪魔無異。

“進了萬年牢，你就別想著出來了!”無法通過秘陣上前，風新月冷冷地拋下一句，不甘心地轉(zhuǎn)身走開了。

“區(qū)區(qū)萬年牢，就能困得住我么?”龍薇兒雙眸閃過邪魅的光，全身一顫，仿佛換了一個人，手里緊握住一顆珠子。

夜涼如冰，夜色里掠過一縷薔薇花香，飄向最后一名活著的護法唐肩的房間?；ㄓ按┩复皺舻目p隙，飛旋在黑暗的屋子里，緩緩凝聚成形?；ǘ渚奂傻氖植逑虼采侠先诵目诘乃查g，冰冷的劍氣自下而上飛出，擊散花影，以極快的速度沖向一旁飛花凝成的人形。人形四散開來，花朵紛紛從窗戶縫隙飛出，卻被無形的阻攔反彈回去。

“你逃不掉了!”床榻上的人起身，白發(fā)如雪，容顏清俊。

花影再度凝結(jié)成形，淡淡的花香里飄出話語，驚怒隱現(xiàn)：“果然設(shè)了陷阱，你是……”思索了片刻，她猛地一顫，叫道，“蘇見茫!”

蘇見茫更加印證了心里的猜測：“我不管你是凝湘還是龍薇兒，我只問你一件事，開啟十血祭之后，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輪不到你來管?！碧摶挠蚺c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她殺意大盛，“或者，你來猜一猜，猜出我是誰，我就告訴你?！?/p>

凝湘被困虛荒域，龍薇兒被關(guān)萬年牢，無論誰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此時此刻，然而眼前的花影分明就是她們!蘇見茫雖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冷笑一聲：“說不說都不重要了。”拂袖之間，銀芒閃過，擊中了她，頓時花影四散。

“你以為就只有你有準備么?”飛花落地枯萎，即成塵埃，連同那不可尋的聲音一起消失無痕。

“糟了!”突然明白此刻的花影并非真身，蘇見茫沖出屋子，在屋外埋伏的墨冰與君無心剛想開口，蘇見茫已經(jīng)道，“快去看唐肩!”

運起術(shù)法，幾人頃刻之間就到了臨時安置唐肩的房間，但唐肩已倒斃在地，心臟不見了。

來不及多想，蘇見茫瞬間移動到了萬年牢，見龍薇兒躺在草堆里沉睡。難道……是自己猜錯了?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耳畔突然響起陳汐焦急的傳音：“蘇先生，快來往生道?！?/p>

蘇見茫趕到的時候，五彩琉璃的往生道里，漫天薔薇聚集成劍，往入口沖去。虛荒域的玄石大門緩慢卻堅定地一分一分變?yōu)樘摕o，陳汐定定地看著石門，眼里只有絕望。這一百多年來，他時時刻刻想著還她自由，然而這一刻到來時，他沒有贖罪之后的如釋重負，而是如臨滅頂之災(zāi)的痛苦和無望。

蘇見茫咬破手指，彈指揮出，一滴血飛落在正在消失的玄石大門上，立刻泛起一片血紅的光芒，交織成網(wǎng)，形成新的封印結(jié)界。飛花觸及血網(wǎng)，立時化為灰燼。

“居然是‘血之誓約’?！背隹诒环?，凝湘卻不急，站在紅網(wǎng)之前，雖然蒙住雙眼，但外面的兩人依然可以感覺到那冷銳的目光，“蘇見茫，我就不信‘血之誓約’能永遠抵擋住‘十血祭’?！?/p>

蘇見茫道：“十血祭是打開虛荒域的方法，但你不要忘了，虛荒域封印之法源自蘇家，你能讓虛荒域開啟，我就能將它再度封印。十血祭用得好，也可以轉(zhuǎn)化為……”微微一頓，抬眼對上她冷峻的容顏，“十血云天!”

凝湘一愣，旋即冷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讓十血祭變?yōu)槭铺臁７凑呀?jīng)過了一百多年，我也不在乎這幾天，等你氣血耗盡，血之誓約自然可破。”她漸漸適應(yīng)了光亮，一把扯落眼上蒙著的絲巾，死死地盯住蘇見茫。

就算虛荒域開啟，要破解血之網(wǎng)，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到手心里剛才薔薇花沖破虛荒域之門送來的東西，一絲笑意在凝湘冰冷的臉上蔓延開來：“或許你算錯了一點，有一樣?xùn)|西，它有著無堅不摧的力量?！?/p>

“紅顏之吻!”陳汐脫口而出，本就蒼白的臉色已如死灰一般。蘇見茫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是紅顏之吻……他真的無力回天。望著身旁疲憊憔悴的陳汐，他第一次感覺到絕望。十血云天與十血祭如出一轍，但唯一的不同，便是結(jié)印之人也將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不顧家族古訓(xùn)來到蜀山，本已做了必死的打算。但如果凝湘有了紅顏之吻，即便他犧牲自己，恐怕也是徒勞。

薔薇綿綿不絕，如血雨一般涌來，十顆鮮活的心臟溶于飛花，十血祭已然啟動，存在了兩千多年的虛荒域之門終于在十個人的心血之下漸漸消失。瞬間，薔薇花全部散去，在凝湘清明的瞳孔里，兩人看到了自己絕望的表情。

“我看你能撐到何時?”凝湘雙手結(jié)印，指尖發(fā)出妖異的紅光，射向血之網(wǎng)。

蘇見茫臉色大變，仿佛有巨大的痛苦在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俊美的容顏也扭曲得可怕。陳汐驀然明白過來，凝湘……她居然以紅顏之吻的力量來破壞血之網(wǎng)。血之誓約必須以結(jié)印之人的氣血作為支撐，凝湘此舉，是想加速蘇見茫的氣血流失。如果蘇見茫再不解開封印，只怕會被弄得血盡而亡!

“蘇先生?！标愊械溃瑓s不知如何是好。

蘇見茫一咬牙，默念咒語，解除了血之誓約。血之網(wǎng)消失，凝湘指尖的紅光也隨之不見。

凝湘一步步走出虛荒域，終于，她脫離了這個困了她一百多年的牢籠!所有的愛恨將徹徹底底做出了斷!所有人都必將付出代價!

“陳汐，后悔了嗎?”深深地呼吸著虛荒域之外的空氣，凝湘看著陳汐，微微笑著。

這不是他要的結(jié)果，不是!陳汐心底有一個聲音嘶聲吶喊，他要的是贖罪，而不是毀滅i

“我十個師弟已經(jīng)為你而死，請放過其他人?！甭曇纛澏秴s絲毫不顯慌亂，陳汐的雙眸里分明是乞求之色，“請放過別人?！?/p>

凝湘臉色突變：“我不會放過任何人!”急促地拋下一句話，立即施法消失了。她雖離開了虛荒域，但與紅顏之吻的聯(lián)系依然存在。她借紅顏之吻破壞血之網(wǎng)，就得承受圣珠帶給血之網(wǎng)的傷害。但是……比之當年云獨他們借助圣珠轉(zhuǎn)移天劫帶給她的痛苦，這已經(jīng)微不足道了。

從往生道里出來，陳汐立刻下令召集所有的弟子在云劍坪集合。由于身受重傷，他無法親自結(jié)印，便令當代實力超群的弟子共同發(fā)功布陣，將所有人籠罩于保護之中。一切準備完畢，獨獨不見墨冰，陳汐心知墨冰定是到萬年牢救龍薇兒去了，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到片刻，陳汐便看見墨冰拉著龍薇兒來到了云劍坪，他也不多問，看了一眼龍薇兒，便令墨冰發(fā)功布陣。

“目的達到了，你不跟她去么?”再看向龍薇兒的時候，陳汐的眼里再無曾經(jīng)的慈愛。

冰冷的感覺蔓延到心里，龍薇兒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忽然凄然一笑，絕美的面容寫滿了不符合年齡的滄桑：“目的?我要的不是這些……”她的話音才落，法陣驀然震動起來!

天上，一個女子聲音冷笑道：“千影之陣就能攔住我么?陳汐，為何你總是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

云劍坪前驟然逼近一團白影，看清來人的容貌，眾弟子都不禁大吃一驚，紛紛朝龍薇兒看去。

“攔不住你，為何你自己不進來?！币谎劭创┠遣贿^是凝湘的幻影，陳汐淡淡地道，心里卻憂慮不已。千影之陣只能撐得一時，蜀山現(xiàn)在已是一座孤島，面對擁有圣珠的凝湘，他該怎么辦才能守護住這天下的圣地?

自從知道了自己的來歷，墨冰曾想過千百次與凝湘重逢的情形，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場面!幻影之前，那些似乎是別人的回憶忽然間在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相識，相惜，相知，來不及相守，便已滄海桑田。也許，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相守，他只想她可以支配自己的命運，而她只想他能好好地活著。后來，他孤獨了百年不肯屈服，死得波瀾不驚。再后來，她千方百計謀劃復(fù)仇，他卻入了輪回。如果這是命運，那他只有接受，別無選擇。那么，龍薇兒在這場前世今生的愛恨里，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哼，再讓你們活一晚上，你好好回憶一下，百花林是怎么毀的!”沒有注意到墨冰，幻影冷冷拋出一句只有三個人聽得懂的話，立即消散在夜色里。

陳汐打了個寒戰(zhàn)，這樣的結(jié)果，很早以前他就已經(jīng)想過，只是他天真地以為還她自由，就可以給蜀山帶來解脫，卻不知是劫難的開始。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陳汐終于做出了決定。面向墨冰，他久久無語。墨冰明白接下來該做什么，這一刻起，世上再無墨冰，他的存在，只是林川的延續(xù)。然而，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會在乎呢?

墨冰一步步上前，走出法陣?！氨鶅?，”踏出云劍坪臺階的一刻，身后響起陳汐的聲音，他回頭，映入眼簾的是陳汐蒼涼的面容，“我與你同去?！?/p>

他沒有說什么，等陳汐走到身邊，最后看了一眼龍薇兒，再次舉步而行。

龍薇兒的表情是錯愕的，那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沖破了時間的束縛在腦海里閃現(xiàn)，卻模糊得如同在紙上化開的墨，剎那的影像之后，只有黑暗。努力再想下去，劇烈的疼痛忽然在腦中爆開，龍薇兒痛呼一聲，跪倒在地，抱著頭不住地抽搐。

“薇兒!”云素緊緊抱著她，無計可施。從十歲開始，龍薇兒每年總有幾次頭疼發(fā)作，云素兼修醫(yī)理，卻查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龍薇兒在師傅懷里極力掙扎了片刻，驀然暈了過去。

出了山門，卻不知該到何處去尋找凝湘，走了片刻，墨冰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倒著幾具尸體，看其裝束竟是蜀山門人，只是樣貌卻很陌生。

“是已經(jīng)飛升了的丁師叔!”走上前仔細看了其中一具尸體的模樣，陳汐大驚。驀然間，兩人忽然都有了一種莫名的熟稔，只覺得一股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

“是他?！钡偷偷卣f了一句，墨冰的聲音澀澀的，無論隔了多少年，對那個人的愛恨交織，依然不曾有絲毫減弱。

陳汐道：“師傅他……他怎么會回來……”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向氣息傳來的方向走去。

轉(zhuǎn)過一個山道，朦朧的天光里數(shù)十個人影圍著白衣如魅的凝湘急速地閃動，周圍幾具尸體橫陳，死狀慘烈。這場術(shù)法與武力的較量，竟是不惜一切代價的廝殺!陳汐一眼看去，除了師傅、師叔那些早已飛升多年的同門，還有一些不曾見過的人。

“師傅……”陳汐從沒想過他們還有再見的一天，百感交集地喊出一個他幾乎遺忘的稱呼，“別打了!”

聽到熟悉卻蒼老的聲音，云獨退出戰(zhàn)團，回身看著白發(fā)蒼蒼的陳汐，短暫的遲疑后，不確定地喚出徒弟的名字：“你是……汐兒?”目光落到陳汐身后的墨冰身上，突然一驚，脫口道，“川……”

“弟子墨冰，拜見師公?！辈坏人f出那個名字，墨冰躬身一拜，將他的話堵了回去。

云獨愣了片刻，也不追問，對陳汐道：“汐兒，你怎么如此糊涂!”原來十血祭開啟，虛荒域消失，紅顏獻祭出關(guān)，驚動了九天之上的劍仙。云獨立刻通知其他能聯(lián)系到的劍仙，下凡來力誅邪魔。

陳汐沉默不語，目光透過那些他不曾羨慕和尊敬的神人們，落向被包圍的女子。微弱的晨曦映照著她被仇恨寫滿的容顏，白衣染血，充滿了仿若死亡的氣息。

云獨等人心中明白，要殺凝湘，便要摧毀她力量來源的紅顏之吻，然而紅顏之吻有巨大的反噬之力，就算是他們已經(jīng)成仙也不敢正面交鋒。兩千多年的怨靈怨恨的積累，讓這些劍仙也不禁恐懼，他們必須拖延時間，等待紅顏之吻反噬凝湘的時機，那是他們最大的勝算!

凝湘的目光冷得如同手中泛著詭異紅光的劍，向周圍的仙人們逼去。她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算利用紅顏之吻會給她帶來巨大的傷害，她也要讓眼前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死在她的手上!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還沒有殺死云獨，而距離紅顏之吻的反噬到來時間越來越近，焦急之下，她只想殺出包圍，將她最恨的人挫骨揚灰!

四人共同施法，合力化出縛神之劍，必殺之招從凝湘背后洶涌而來。凝湘無暇顧及，一絲冷笑卻在嘴角蔓延開來——他們忘了，就算她不在虛荒域，她依然還是紅顏獻祭，無論如何都不會死。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代價，就是承受比死亡還要可怕的痛苦!

一切又似當初一般在眼前重現(xiàn)，墨冰下意識地揮劍飛身，沖向凝湘身邊，一把攬住她，手中的冥汀劍光暴漲，在身側(cè)形成劍屏保護，縛神之劍擦身而過，落入一塊巨石之上，立時蕩起漫天灰塵。

幾乎是同時，墨冰腹中一涼，冰冷的疼痛蔓延開來。落地之后，墨冰抬頭，對上凝湘驚愕的表情，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我不是來殺你的?！?/p>

把剛才身側(cè)突然出現(xiàn)的墨冰當成了敵人，凝湘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去，卻看到一張讓她思念了百年、哀傷了百年的熟悉臉龐，那奪命的一劍只刺了少許，便凝固在她驚愕的瞬間。

“林川……”喃喃低語著，凝湘絕美的容顏上漸漸消失了恨意，水霧在美眸中泛起，她拔出劍，冰涼的手指撫過眼前人熟悉的眉眼，呆呆地道，“林川，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她此舉自然而發(fā)，但看在他人眼里卻極為震驚，云獨喝道：“無恥妖女!還不快束手就擒!”

“你不是他……他已經(jīng)死了，你不是!”根本沒有聽到云獨的怒喝，凝湘自言自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手中的感覺是真實的，那么，唯一的解釋——他不是他。

短暫的沉默仿如百年，暗地里涌來的殺氣突然沖向云獨!云獨反應(yīng)急速，轉(zhuǎn)身揮手，拂塵纏住身后刺向自己的寒玉紫靈簫，帶向一邊。

待看到來人的面容，云獨不禁一驚，分明是十七八歲的少女，看著他的神情，卻是千百年積累的仇恨，更讓他吃驚的是，她居然和凝湘長得一模一樣!

陳汐驚道：“薇兒，你干什么?”

運勁抽回寒玉紫靈簫，龍薇兒依舊死盯著云獨：“師公，你不是問我目的何在嗎?我的目的，就是——殺了他!”

陳汐吃驚不已，剛要再問，卻聽見君無心虛弱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師……師傅……”

蘇見茫扶著渾身是血的君無心走到陳汐面前，他素來愛潔，此刻衣衫染血，將人送到，立即走到一邊。

“無心，你……發(fā)生什么事了?”扶住奄奄一息的君無心，陳汐心知已是回天乏術(shù)，只覺得一陣濃烈的悲哀襲來。生離死別，原來不過一瞬。

“是……她……”努力抬起手指著龍薇兒，君無心話未說完，手已頹然落下。

墨冰大驚失色，沖上前死死扣住龍薇兒的胳膊叫道：“你都做了什么?”

龍薇兒身子一晃，頭痛欲裂，癱在地上，艱難地開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蘇見茫平靜地看著凝湘：“我想，你能告訴他，龍薇兒都做了什么。”

“有你在，她也殺不了幾個人吧。”凝湘一語未畢，突如其來的劇痛瞬間在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刀兵過體和術(shù)法擊中的感覺真實地切割全身。她跌在地上，不住抽搐，緊咬著嘴唇，不讓一絲呻吟發(fā)出，不到片刻，嘴唇便鮮血淋漓。

一百多年來，她已記不得經(jīng)歷過多少次這樣生不如死的感覺，一死百了，死卻是她永遠也無法奢望的解脫?？删退阍偻纯?，她也絕對不會在仇人面前發(fā)出脆弱的聲音!

墨冰心中大痛，上前抱住凝湘。他要如何分擔她的痛苦?要如何才能給她解脫?

“凝湘，凝湘……”像很多年前一樣喚著她的名字，墨冰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林川，林川，真的是你嗎?”巨大的痛楚讓凝湘的意識也變得模糊，她緊緊地抓著身側(cè)恍若夢幻恍若真實的人，因為痛苦而無意識地用力，她的手指刺穿了墨冰的胳膊，殷紅的血順著手指流出，分外驚心。 “我是林川，我是?！比淌苤觳埠托「沟耐闯o緊抱著她，語聲溫柔而酸楚。

聽到這句話，似驚雷驀然劈過心頭，龍薇兒頹然倒下，呆呆地看著墨冰，淚落無聲：“小師叔，你，你真的是林川嗎?”

墨冰點頭道：“我是他的轉(zhuǎn)世?！币婟堔眱簻I如雨下，不由得吃了一驚，“薇兒，你怎么了?”

“我，我……”淚雨中龍薇兒已看不清他的樣子，這場糾葛了兩世的情緣，她又該如何去說。前世和今生，她與他之間什么都沒有，一切在開始之前已經(jīng)結(jié)束。

云獨冷眼旁觀，瞅準時機暗自施法，縛神之劍沖向凝湘!

一道青光從側(cè)邊飛來，沖上縛神之劍，兩者同時消于無痕，隨即響起一聲嘆息：“碧靈……”

天空降落一道身影，落在凝湘身側(cè)。那一剎那，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似化為虛無，天地之間只有他的存在，以一種悲憫和贖罪的姿態(tài)，落入塵埃。

“碧靈，我回來了?！彼{衣男子伸出手，凝湘手中緊握的血色珠子飄飛而出，落入他的手心。紅光自珠中射出，落地漸漸凝成人形，晨光里清晰地顯現(xiàn)出一個女子，她風姿如畫，絕代風華，卻散發(fā)著比凝湘更為可怕的死亡氣息。

知道那段千年往事的人都已經(jīng)猜出了他們的身份，面對一切原罪的始作俑者，他們卻在蕭試劍的氣勢之下不敢有絲毫苛責。

碧靈渾身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盯著眼前的男子。愛與恨，在兩千年后依然讓她無法抉擇。沉默了片刻，她終于道：“你來干什么?還想殺我一次么!”

蕭試劍想要拉住她的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碧靈早已死去，怨恨聚集的靈體只是虛無，他微微一愣，道：“我是來履行諾言的?！?/p>

碧靈霍然一驚，凝望著對方，心里有什么被擊碎。曾經(jīng)被狠狠踐踏的諾言，還有被修復(fù)的…天?

“我已魂飛魄散，你說什么笑話?”她閉著眼睛苦澀而諷刺地笑起來。

蕭試劍道：“要是我也死了呢?”

被這句話驚住，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們曾經(jīng)最為崇拜的前輩。

蕭試劍道：“生命如此寂寞，我不會再留下你。人?！?/p>

心里最堅固的防線被瞬間擊倒，在仇恨里煎熬了生死，她無比厭惡這種感覺，卻無法得到解脫，殺戮就成了唯一的出路，然而此刻，她曾經(jīng)最愛和最恨的人卻說，要永遠地陪著她。失去了所有之后，她還可以重新得到當年最渴望的，但恨卻是她力量的源泉，失去了恨，她連靈體也不復(fù)存在!

“答應(yīng)我，不要再恨了，你被折磨得太苦了?！备杏X到怨氣的消散，蕭試劍握著她虛無的手，“讓我們一起湮滅吧，死亡也無法把我們分開?！?/p>

碧靈抬頭，兩千多年來第一次露出純凈無瑕的笑容，透明的淚珠自眼眶滑落：“你來得太遲了……”

“但還來得及，對嗎?”適才服下的散魂咒丹在體內(nèi)開始發(fā)作，千年的修為急速散去，蕭試劍深深地看著碧靈，湮滅前最后的記憶，只能屬于她。

他們之間的愛恨，并非像世代宗主所傳的那樣。他只是制服了碧靈，而把她畢生的功力封印于她為了救他而舍棄的狐仙內(nèi)丹內(nèi)的，是他那個獨斷專橫，對妖族趕盡殺絕的師傅。碧靈在封印之中以自己的生命種下了詛咒，只要貪欲和仇恨還在，這個詛咒就會循環(huán)不止，成為巨大的災(zāi)難。

他救不了她，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后。滄海桑田之后，十血祭現(xiàn)，虛荒域破，他終于有機會斬斷紅顏之吻與紅顏獻祭的千絲萬縷，給她一個遲來的地老天荒。

執(zhí)手相對的兩人徹底消失在清晨的陽光里的時候，場中蜀山已經(jīng)飛升的云獨等劍仙卻突然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痛呼，倒在地上不斷地打滾，用力地撕扯著全身，不消片刻便鮮血淋漓。

“這一刻終于來了……”在所有人都無比震驚的時候，蘇見茫釋然～笑，開口之時，聲音竟變得十分蒼老?？∶赖娜蓊侀_始迅速衰老，皺紋轉(zhuǎn)眼布滿臉龐，眼窩深深地陷下去。

“蘇先生!”陳汐驚叫道，扶住搖搖欲倒的蘇見茫，“你，你……”

“我要死了?！碧K見茫道，指著身邊幾乎陷入瘋狂中的劍仙們，“他們也一樣，除非他們能忍受住天劫臨身的痛苦。”

然而，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那樣可怕的疼痛的突然襲擊，即使他們早已成仙。很多年前不曾經(jīng)歷過的劫難一夕爆發(fā)，摧殘他們脆弱的意識。終于，一個個劍仙忍受不了煉獄一般的折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自刎而死。

唯有死亡才能得到解脫!兩千年來紅顏獻祭的痛，終于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們! “天劫從未消失，只是通過紅顏之吻轉(zhuǎn)移給了紅顏獻祭。而如今碧靈消散，他們就必須承受當年天劫臨身的感覺?！崩溲劭粗欢咽w，蘇見茫的聲音云淡風輕，“你知道為什么蘇家祖訓(xùn)，不許蘇家子弟來蜀山么?”

陳汐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師弟們死了，已經(jīng)成仙的師傅也死了，蜀山基業(yè)盡毀，他內(nèi)心慘痛，對蘇見茫的話恍若未聞。

“蘇家?guī)椭裆浇⑻摶挠?，暗地里把自己的命?shù)與紅顏獻祭相連。她們能活多久，蘇家的人就能活多久，不會老，不會死……我活了多少年，就連自己也記不清了?？粗磉叺娜艘粋€個衰老，一個個離我而去，我卻無能為力，這種折磨，我受夠了!只是，我沒想到，這樣的死亡還要讓我經(jīng)歷衰老，陳汐，等我死了，就把我一把火燒了吧……”

“嗯……什么?”終于回過神來，陳汐依稀聽見一個“死”字，剛開口問，懷里的人卻已停止了呼吸，“蘇先生……”喃喃地喚著死去的好友，陳汐的眼里失去了曾經(jīng)的光彩，又一個人……從他的生命里永遠地退出了。

凝湘恢復(fù)意識，發(fā)現(xiàn)墨冰被自己所傷，立即為他施法治療。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顧不上自己的傷勢，墨冰關(guān)切地問。

“紅顏之吻消失，我自然沒事了?！币娔膫谠谛g(shù)法的作用下漸漸愈合，凝湘微微一笑，神色忽然黯然，起身道，“你不是林川。”

墨冰遲疑了片刻，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我是林川的七魄和冥汀劍靈所聚的生魂轉(zhuǎn)世。”

“你果然不能算是真正的他啊……那么，”失望地嘆息一聲，凝湘轉(zhuǎn)身，“我就不用手下留情了!”手中劍光暴漲，身隨劍走，毫無征兆地刺向抱著蘇見茫發(fā)呆的陳汐。

劍光穿心而過，陳汐依舊是呆呆的表情，轉(zhuǎn)頭望向他生命里唯一牽掛的女子，無聲而逝。

“凝湘，你!”墨冰大怒，腦中一亂，竟然劍挽寒光，如同雷霆般向凝湘當頭落下。

“你以為我只是凝湘么?”凝湘?zhèn)壬?，手中劍勢一轉(zhuǎn)，刺向墨冰。閃爍的劍影中，她的容顏急速地變換著，不同的容貌，相同的美麗，還有那相同的……恨，無論紅顏之吻消失與否都對其沒有任何影響!

劍光疾風閃電般交錯，生死一瞬之間，凝湘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手中劍只刺進了墨冰身體兩寸，便即消失，而冥汀卻毫不猶豫地刺穿了她的胸膛!她如同一只折翼的雁，凄然落地。

“凝湘……”冥汀從手中茫然跌落，墨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抱起血流不止的凝湘，淚如雨下，“我，我不是想要殺你，不是……”

“我身上的禁錮雖已解除，但歷代紅顏獻祭積累下的怨恨附在我身上，控制著我的思維。”靠在墨冰懷里，凝湘虛弱地道，“剛才……我……我不可以殺你……”她伸手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如釋重負地微笑，“好好照顧薇兒，我死了，還有她在……”

“凝湘。”墨冰心痛如絞，他知道她剛才在瞬間為了擺脫怨恨的控制，為了不傷害他忍受著怎樣的痛苦，然而他卻殺了她，前世今生，他一樣留不住她!

“不要難過，能死，尤其是死在你手上，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渴望了百年的死亡終于來臨，對她來說，死亡就是最大的仁慈，這種結(jié)束，未必不是另外一種開始。

“凝湘……師傅……”懷里的女子漸漸冰冷，墨冰望著已然死去的師傅，悲傷無邊蔓延。

“小師叔……”想了好久，龍薇兒還是低低地叫著她最熟悉的稱呼，“原來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彼Ьo雙肩，目光落向遠方的蜀山絕頂，聲音凄涼，“我本是蜀山絕頂?shù)乃N薇，當年，林川就在那里陪了我一百年?！?/p>

墨冰一愣，記憶的恢復(fù)之中，他只記得最深刻的愛恨，卻忽略了那架薔薇。百年的光陰中，他經(jīng)常對著它自言自語，他和凝湘的故事，他的堅持和他的不解。然而他卻不知，就在這樣的傾訴里，吸收天地靈氣漸漸成妖的薔薇卻愛上了他。

“那個中秋節(jié)，我永遠都會記得。云獨殺了他!飄出的魂魄卻被天劫打得四分五裂!”說起那段往事，龍薇兒不住地顫抖，淚珠大滴大滴地滾落，“我要報仇，我一定要殺了云獨!可是，連靈體都沒有的薔薇能干什么?幾年后，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師公來了，他種下了一包牡丹花籽。感應(yīng)到了我強烈的愿望，凝霜公主通過花籽跟我達成了協(xié)議，她以怨恨的力量助我脫去本體變成人形，而我要為她做任何事情。我附身于桃溪村一戶人家的孕婦的胎兒上，她生下了我，瘟疫……也是我?guī)淼摹瓦@樣，我順利地被師傅帶上蜀山。這十多年來，師傅師公還有你們對我的好，一點一點地消磨著我的堅持?？墒?，十血祭的事情，雖然是公主控制了我的靈識，但我手上沾滿的血，是怎么都洗不掉了……”

居然是這樣么?他們竟然都是同一種人啊。他是林川的延續(xù)，而她是凝湘的影子，這場兩世情緣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究竟誰才是誰的歸宿?

“糟了!幽獄烈火!”龍薇兒想起萬年牢，尖叫了一聲。

墨冰奇道：“什么?”

龍薇兒焦急地道：“我在萬年牢施法引了幽獄烈火，公主說，如果她不能殺進來，就讓我放火燒盡蜀山!”

六、參商離斷舊情懷

回到云劍坪的時候，幽藍色的火焰已經(jīng)漫過了大半的建筑，幽獄烈火非同一般，凡人只要碰上便立刻灰飛煙滅。剛才龍薇兒突然發(fā)狂殺人，眾弟子四散逃命，現(xiàn)在更是亂作一團。

墨冰心下焦急，看清火勢來向，對龍薇兒道：“你阻止火勢，我去救人!”說完飛身而去。

他停在半空，搜尋著建筑物中幸存者的蹤跡，在烈火之下救得數(shù)人。龍薇兒雙手結(jié)成法印，迅速念出咒語，無形屏障平地而起，瞬間將烈火阻擋在外。

墨冰將剩余之人都集中在云劍坪之后，幽藍色的火焰洶涌而來，烈火席卷過處，數(shù)千年的古老建筑悄無聲息地消失，連灰燼也沒有留下。烈火如一只張牙舞爪的猛獸，沿著無形屏障越聚越高，巨大的力量沖擊之下，無形之障突現(xiàn)裂縫!

“小師叔，布結(jié)界!”龍薇兒縱身飛向屏障上空，在烈火還沒有蔓延到的高度停止，望向墨冰。

墨冰凝神施法，冥汀從劍鞘中一躍而出，沿著即將破碎的屏障急速掠過，所過之處光芒大盛。冥汀沖天而起，在龍薇兒上空劃過一條完美的弧線后落地，將她和肆虐的幽獄烈火一同封于其中。

一聲輕微脆響，無形屏障破碎，立即被火焰吞噬。烈火沿著結(jié)界急速上升，龍薇兒轉(zhuǎn)身飛往火海中心，同時在寒玉紫靈簫內(nèi)中啟動法陣。紫玉簫在指間飛速旋轉(zhuǎn)，周圍的空氣漸漸形成旋渦，最終在術(shù)法的催動下變成一股筆直的旋風直插火海中央。

幽藍色的火焰源源不斷地被旋風攪動吸收，凝成一線上升至寒玉紫靈簫的音符孔，被蕭內(nèi)設(shè)的法陣吸收攔截。

只一會兒，簫中的法陣開始強烈地震動，幾乎要沖破紫玉簫的束縛洶涌而出!龍薇兒心下焦急，咬破手指，凌空疾書。手指劃過的地方都閃出了血紅的字，一個個字句浮凸在幽藍色火海的上空，凝成一排符咒!

“以血為誓，一切怨恨歸我操縱!”字如狂草，隨著她連綿不斷的書寫而凝聚在虛空中，宛如展開一幅血色的畫卷。

隔著結(jié)界看清龍薇兒符咒的內(nèi)容，墨冰神色大變，她居然以自己的血和體內(nèi)潛伏的紅顏獻祭部分的怨恨訂下了盟誓。他無法想象這樣做將會有什么后果，然而，除此之外無法得到更強的力量來消除幽獄烈火。他長嘆一聲，心里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她有什么不測，必與她同生共死!

血色的符咒凝在半空，圍繞著龍薇兒急速地旋轉(zhuǎn)。藍色火海被符咒所吸收，漸漸消失。在火焰完全消失的瞬間，血之符咒同時落向寒玉紫靈簫，龍薇兒飛速落地，反手一插，紫玉簫深插入地，幽獄烈火一瀉千里，霎時間大地開始強烈地震動。然而震動只是短暫的，片刻之后一切歸于平靜，墨冰急忙撤去結(jié)界，沖向筋疲力盡的龍薇兒。她已耗盡力氣，在極度的衰竭中倒入了墨冰的懷里。

劫后余生的弟子們緩緩上前，以復(fù)雜的表情看著昔日光彩照人的龍薇兒。殺師，殺同門，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將她千刀萬剮，然而，卻又是她，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挽救了他們的生命。殺與不殺，在所有人心里糾結(jié)矛盾。

很久以后，眾人終于默默走開，開始收殮滿地的尸體。

墨冰心里繃緊的弦終于松弛下來，望向懷里昏迷的龍薇兒，只怕蜀山再無她的立錐之地了。

墨冰一身素袍，靜靜地站在望云臺上，看著玄華仙徑上獨自行走的龍薇兒淡紫身影，山風吹過耳邊，宛如深沉的嘆息。

就算以血媒開啟了怨恨的力量，墨冰知道她一定可以戰(zhàn)勝自己，這個世界上能夠化解怨恨的，唯有愛。

分別前夜，他抱著她靜靜地坐了一晚，他不再是她的師叔，他們也不是林川和凝湘在人世的投影，只是兩個孤單的靈魂。那唯一屬于他們的記憶的溫暖，足夠用一生來懷念。蜀山再也容不下她，而他，在現(xiàn)在這個時刻，又如何能舍下蜀山?

玄華仙徑的出口，龍薇兒回首，目光穿透層層云嵐落向望云臺上一抹熟悉的影子。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卻知道這不能不為之的離別，帶給他的是同樣的痛和無可奈何。

悠長的鐘聲在風中傳來，伴隨著一個恭敬的聲音：“墨師叔，掌門繼任大典開始了?！蹦仡^，觸目所及，蜀山大半的建筑被幽獄烈火夷為平地，徹底消失，剩下的完好無缺，依舊如當年一般輝煌。

轉(zhuǎn)身之前，他往山下再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斬斷所有的眷戀。山頂和山下，兩個人同時轉(zhuǎn)身，走向未知的宿命。

也許到死，也不會再有重逢的一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