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當寵物狗保鏢

所有的幸福都是有條件的，獲得快樂的同時，你也不得不承擔煩惱……

富貴的迪安

2007年5月中旬一個晴朗的下午，我因為找臨時工屢屢失敗，就跑到中央公園躺著曬太陽解悶，突然，我的手指一陣酥麻，抬頭一看，原來是只可愛的比熊狗。一個35歲左右的女人跑過來，驚慌地叫道:“迪安，你沒有咬這位先生吧!”我一激靈坐起來，忙聲稱沒事。女士突然怪異地叫起來:“天啊，小伙子，你真是個奇跡!”她激動地對我說，“我們家迪安從來不理陌生人的，先前我為它請過三個保姆，它都不滿意，最后一個更差，弄得它絕食了三天，還去寵物醫(yī)院輸液了兩次?！?/p>

我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說，迪安舔我的手指，完全可能因為半刻鐘前我吃的一個熱狗，因為我的手指上沾了很多醬汁。她卻飛快地扔給我一張名片:“如果你需要這個工作，就和我聯系，每周四個下午，3小時100美元，怎么樣?”

回到宿舍，看著哈德孫太太的名片，回想著那只比熊狗的可愛樣兒，我決定去試一下這份工作。一個同學的女友在第五大道做一個5歲孩子的兼職保姆，她的薪水也不過每小時15美元，我一個下午賺100美元，何樂而不為!

萊克星敦第92號大街32樓B座，是我的雇主哈德孫太太的家。進樓之前，我仔細觀察了周圍的設施，這附近有三家寵物會所，兩家專業(yè)的寵物醫(yī)院，還有四五家標明專門針對寵物狗的購物小超市。

迪安的臥室足有60平方米，是我租住房子的3倍。環(huán)保涂料，夜光天花板粉刷成太空堡壘的圖案，數以百計的玩具。這些是紐約城中一個中產階級的孩子都無法擁有的。當然，也有狗狗們的特殊用品——用阿拉斯加深海魚油壓制成的狗咬骨，在林肯郡定做的狗拉環(huán)，還有夏威夷產的特制藤編狗沙發(fā)……

當我沉浸在迪安的豪華臥室感嘆時，哈德孫太太遞給我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打開來，上面記錄了迪安的種種興趣愛好及特點，當然更多的是禁忌。比如不能吃生冷食品，不能在臥室進餐，不能去樓下左側第二家寵物超市買一切用品(那里曾經發(fā)生過盜狗案)，不能在第五大道的寵物樂園玩耍(那里的狗狗品種不純)，不能、能、不能……我的頭一下子大了，覺得記住這些條款，比我死命背誦的法律條款還要枯燥難受。

我和迪安相處有一個原則，就是時時記著它是一條狗，所以碰到問題，我總是和它換位思考。正因為這樣，我和迪安很快就熟稔起來。有時候，它甚至會因為親近我而疏遠它的主人。不過，哈德孫太太一點都不為此吃醋。她雖然沒有工作，卻有數不清的美容護理，健身課程，以及和其他富豪太太們喝下午茶的約會，有時還要和哈德孫先生參加上流社會的小型聚會。心情好的時候，她會允許我?guī)匣?00美元專業(yè)美容后的迪安參加聚會。聚會上，富婆們展示著珠寶服飾，男人們議論著金融投資，孩子們在保姆的帶領下比賽法語拼寫和電腦技能。

寵物們也不會悠閑，它們和孩子們一樣，由“寵男”“寵女”看護著，表演一些馬戲團小丑般的節(jié)目:比如鉆火圈、搭積木、字母認讀、障礙賽，等等。這些技巧，都是從寵物技能培訓學校所學的。那里的學費比曼哈頓貴族小學還貴，每周一次兩小時的課程，收費高達200美元，而且，這還是一所會員制學校，寵物的主人必須資產達到2億美元以上，寵物才有資格入學。

一般來說，迪安的作息時間安排是這樣的:上午都由哈德孫太太負責，每周一、三、五、日的下午兩點到五點，由我負責帶它外出游玩、美容或者“上學”，下午一點到兩點，是迪安的午睡時間，世界上恐怕沒有幾只狗會“享受”這種強迫睡眠的酷刑。哈德孫太太的解釋是:專業(yè)寵物馴養(yǎng)師告訴她，狗和孩子一樣要保證準時睡眠，并且要睡眠充足。可憐的迪安，晚上8點被強制入睡，早上6點起床，如果在睡覺范疇內離開了它的豪華狗睡袋，就得挨訓。4個月時間，我真正見識了一條狗完全失去“狗性”的生活，也因為一個小紕漏丟掉了這份工作。

9月的一天下午，我?guī)е习踩湹线d大街溜達，天氣晴好，我坐在椅子上享受著一個熱狗。迪安眼珠轉動著，認真盯著我，看來它對這所謂的垃圾食品也有點垂涎三尺了:我彎下腰輕撫著它松軟的毛皮:“可憐的迪安，給你嘗點熱狗的味道吧。”迪安期待地小聲哼哼著，我喂了它半根玉米香腸。

回家的路上，我就發(fā)現不對勁，它開始喘氣，就像喉管被堵塞住了，我嚇壞了，抱起它打車到了指定的寵物醫(yī)院。醫(yī)生拿出了迪安的病歷表，斷定我是給它吃了玉米?？蓱z的迪安，它竟然因為對玉米過敏而引發(fā)了過敏性哮喘。

這件事的后果當然很明白——接到電話飛車趕來的哈德孫太太，只看了我一眼，二話沒說便炒了我的魷魚。

麻煩的拉里

告別迪安后，我一度很消沉?？吹轿矣粲艄褮g的樣子，室友鼓勵我應聘其他工作。但是照顧迪安后，我越發(fā)覺得自己適合與動物打交道，只是，我不能適應哈德孫太太那種趾高氣揚、一意孤行的雇主。

我開始在寵物網站上尋找另一次工作機會:圣誕節(jié)前，我終于發(fā)現了一個合適的雇主，他叫杰森，28歲，是花旗銀行一個普通的白領，住在第九大道的一座電梯公寓。

我們在網上交流了一下，杰森沒有富豪階層那種頤指氣使的囂張，最重要的是，他不會把自己那條純種的臘腸犬當做一個孩子來喂養(yǎng)。他說自己完全尊重狗的習性，也不會強迫它學習人類才應該掌握的知識。我還等什么呢?一小時10美元的收入雖然遠遠比不上哈德孫太太的出價，但是沒有什么比好雇工更能讓人身心愉快地工作了。

杰森的狗狗叫本杰明，由于主人工作忙，也沒有多余的錢送它進培訓學校，所以本杰明的文明程度和行為修養(yǎng)遠遠不及迪安。它喜歡亂跑，還有隨地大小便的壞習慣。

在紐約，幾乎每個公園都有免費為狗狗提供的塑料袋或紙袋，以便狗狗排泄時使用。和迪安在一起時，因為它受過良好的訓練，甚至可以到廁所去解決大小便，我也幾乎忘記了狗的本性是會隨地大小便的，也從來沒有留意過袋子放在哪里。開始幾天，我?guī)П窘苊魅ス珗@大道散步，一度出現它隨地大便我卻找不到塑料袋的尷尬場景，那幾次，面對路人鄙夷的眼光，我只好掏出紙巾，小心翼翼包著一坨狗屎，步行幾百米扔到廁所里去。也許有人會想，為什么不把狗屎扔到身邊的垃圾箱里?對不起，按照紐約州的寵物管理條例，這種行為會為我換來50~100美元的罰款單。

本杰明開始對我的指導不以為然，它的性格很倔強，有時候還跳起來咬我的手。不過，我從來不呵斥它，而是耐心地和它交流，細心安撫它。慢慢地，它懂得了我的指令，也懂得了我的關心，原來魯莽的性格逐漸好轉。

剛剛把本杰明訓練好，等新年到來時，杰森鄉(xiāng)下的母親卻要求把本杰明帶回去陪伴她，杰森只好重新去挑了一只愛斯基摩犬。比起本杰明來，愛斯基摩犬拉里簡直是龐然大物了，我和杰森很喜歡這個高大威猛卻溫馴的家伙，但它卻給我們帶來了很多麻煩。

交納了35美元的狗牌費后，拉里算是有了臨時戶口，幾小時后，有兩個胸前別著“動物保護協(xié)會”牌子的男人前來巡查:當他們發(fā)現拉里的住房不過是一個在陽臺上搭建的木頭小屋后，很憤怒地開給我們一張罰單。他們說，紐約州保護寵物法授予人們養(yǎng)狗的權利，但不同的生活小區(qū)根據地方法規(guī)則有不同的規(guī)定。獨門獨院的住房是理想的養(yǎng)狗場所，公寓里也可以養(yǎng)，但許多小區(qū)公寓不允許飼養(yǎng)大狗。高層建筑養(yǎng)大型狗，必須保證它們有足夠的居住空間(身體體積的5倍以上)，而且狗繩不能短于3米，以免限制寵物活動。而拉里的住房只有它身體的兩倍還不到，狗繩也只有一米多長，為此，杰森只好把一個儲藏間騰出來當狗舍，把一些雜亂的物品堆在臥室的墻角。

過了幾天，杰森發(fā)現附近新開了一家寵物美容店，希望我有空帶拉里去打扮打扮。當我?guī)е唵握砗蟮睦锘氐叫^(qū)時，迎面就遇上了專找麻煩的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人。他們仔細打量了拉里后，表情詭異地笑了笑，又開出了一張罰單，原來，紐約州的動物保護條例中有一條是:絕對不能修剪美國愛斯基摩犬的胡須和身軀上的被毛，如果修剪，將受到50~200美元的嚴厲處罰。為了保證美國愛斯基摩犬品種的純正性，唯一允許修剪的部位就是整理足爪:而拉里這次做的是全面護理，從頭到尾都修剪過的。

剛打發(fā)走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人，又來了小區(qū)物管，他們是來收取費用的，并帶來了政府最新頒布的《公寓樓寵物飼養(yǎng)章程》。上面規(guī)定，公寓高樓如果養(yǎng)狗，作為狗的主人的租賃者，應在入住時一次交清500美元的房屋修繕費，然后每月再另外交50美元的房租費;如果杰森要在這里連續(xù)租賃公寓5年，除去物價上漲的因素外，他就要為拉里付出3500美元的房租!

在這樣的苛刻要求下，杰森決定放棄拉里，因為金融海嘯的影響，他的銀行效益出現滑坡，他自己也面臨隨時被

解雇的危機。萬般無奈，他再次把自己的愛犬帶回鄉(xiāng)下，交給他的母親。而我，再一次黯然失業(yè)。

狂吠的波爾

過了大約兩個星期，我的信箱里又來了一封聘用信函，這一次的主人是一個小商人，叫威爾斯。他和妻子剛剛離婚，本來那只巴西犬波爾要判給老婆，結果因為他拒絕支付狗的生活費，法院就硬生生把狗判給了他。

我不得不說，威爾斯在喂養(yǎng)寵物方面完全是由著性子亂來的，心血來潮時還喜歡給它喝烈性的伏特加，為了緩解工作上的壓力，他有暴飲暴食的毛病，經常半夜不眠，說話大喊大叫。波爾也養(yǎng)成了和他一樣的壞習慣。

本來威爾斯是不用請個狗保姆來照看波爾的，可是因為不熟悉紐約州每月更新的寵物條例，他覺得動物保護協(xié)會老是找他的麻煩。我提醒他無論多忙，如果他真正喜歡寵物，就應該認真閱讀那些條例，威爾斯大手一揮說:“我請你來就是幫我熟悉條例的，過去三個月來，我已經為波爾支付了很多的罰款，我不想再有這種額外開支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全方位開始了照顧波爾生活的工作，盡管我處處小心，卻還是屢屢冒犯新的法律法規(guī)，有一次，因為參加學校旅行活動，我向威爾斯臨時告假，而威爾斯突然要去華盛頓出差，便想把波爾寄放在托狗所，不巧的是，附近的托狗所已經滿了。情急之下，威爾斯為波爾準備了一些狗糧和水，并再三囑咐我第二天下午一定要趕回去。

當我下午按時到達威爾斯家時，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人已經提前到達了。他們面若冰霜地告訴我:《紐約州動物保護條例》規(guī)定，狗的主人或監(jiān)護人不得讓狗獨自在家超過10小時，違例者處以50美元罰款。原來，波爾沒有獨自在家待過這么長時間，所以它不停地吠叫，不停地用雙爪撥弄窗戶，路人發(fā)現后馬上電話報警，才引來了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人。

除了動物保護協(xié)會，還有讓人更頭疼的紐約州的寵物法律中，最引人注意的一個法規(guī)是“三吠法則”。為了保證小區(qū)的寧靜，在居民社區(qū)養(yǎng)犬，禁止狂吠。鄰居一般對第一聲和第二聲狗吠聲是可以諒解的。但狗叫過第三聲后，鄰居的忍耐力就要耗盡，因此主人一定要想辦法不要讓狗叫出第四聲。如果狗的主人不能控制連續(xù)的狗吠，就要受到相應制裁。

2009年2月初，威爾斯隔壁住進了一對年輕的夫婦。漂亮的妻子說她對狗毛過敏，每次見到波爾就厭惡地捂住鼻子。后來連續(xù)一周，威爾斯都向我抱怨說，每天到了半夜，波爾就開始狂躁大叫，導致他每天都會被罰款20美元，而且還被警告說，如果在一周內不能讓波爾改掉夜間狂吠的毛病，他和波爾都將被一起趕出這個小區(qū)。當然，他也會因此解聘我。

我隱約覺得，天性溫馴的波爾有這種反常舉動，應該是受到人為的威脅或蠱惑才出現的。那天晚上，我躲在波爾狗舍旁的草叢中，驚奇地發(fā)現，女鄰居竟然拎著波爾最反感的死麻雀在它面前晃蕩，波爾開始還能控制怒氣，只在喉管中低沉地哼哼，后來，女鄰居索性將麻雀扔了過去，波爾這才咆哮起來。

第二天，當威爾斯帶著我頭晚拍攝的錄影帶為波爾作證時，女鄰居被口頭警告并繳納了200美元的罰款。

后來波爾沒有再夜半吠叫了，威爾斯高興之下獎給了我50美元，還邀請我喝了一頓酒，不過，他最終對狗還是無法忍受，因為他的波爾太沒有教養(yǎng)了，經常把狗尿撒在他的鞋子和褲子上，有一天，它還把威爾斯新交女友的裙子撕了一條口子。為此，威爾斯把波爾狠狠打了一頓。

不巧，他的虐寵行為正好被女鄰居碰見，一個電話打到動物保護協(xié)會，第二天波爾就被強行帶走，準備作為領養(yǎng)狗加以處理，威爾斯還被處以300美元的罰款。我和威爾斯的聘用合同也只好終止，我又失業(yè)了。

看來我和狗真是有緣無分，不過，當“男寵”的經歷，卻讓我領悟了很多人生哲理——如果你想和狗相處好，首先必須替狗考慮，而不是為自己。和人相處也是一樣，要學會交流，哪怕是幾聲哼哼，也比什么都不表示的好。所有的幸福都是有條件的，獲得快樂的同時，你也不得不承擔煩惱……(選自《知音·海外版》200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