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樣的友誼能讓這幾位老人,在白發(fā)垂肩的年齡,開車四個多小時,行程三百多公里,來拜會他們的老朋友。又是什么樣的精神能讓這幾位老人活得如此樂觀,豁達,知天命?
發(fā)如雪
分別送完女兒和兒子,我趕緊抽空在小城的加油站加完油,跑到柜臺去付了款。
開車拐到主干線上來,走了幾百米,反光鏡里,看到身后一輛奔馳車緩緩地跟著我。
我怕開車的人嫌我開得慢,連忙踩油門。
他卻打起了左燈,要超車,我想車的主人一定是瘋了,城內(nèi)的主干線最快不能超過五十邁。
不過我還是讓他超了過去。在德國開奔馳車的人通常都很張狂,這輛車也不例外。
誰知他超過我以后,卻在路邊停了下來,從車窗里伸出一只手來,示意我停車。莫名其妙的我只好在他后面停了下來。
我停下車推開車門,走到奔馳跟前。
伸手的是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年齡至少有八十歲,他身邊坐著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大概也有七八十歲了。他們兩人沖著我友善地打招呼。
對不起,年輕的女孩,剛才非常不禮貌。不過我們必須這樣做,不然我追不上任何人。
老人謙虛地道歉,他稱我為年輕的女孩。天,我這個年齡的女人被稱為女孩,心里真受用。
我忙說沒關系,您需要我的幫助嗎?
老人愉快地說:太需要了,非常需要。因為我們走丟了。
身旁的老太太盡量擠到這邊的窗口說:是的,我們走丟了,在您的城市里,我們走丟了。
我覺得挺自豪,一個僑居在人家國度里的外國人,居然被人說是在我的城市里,如此的不見外讓我很高興。
他們說的是巴伐利亞方言,但是他們盡量說標準德語,好讓我這個外國人聽明白。
老人拿出一張紙,上面用 電腦打印著很大的字跡,街道,門牌號碼,姓名,電話號碼。這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三個世紀
希勒大街,55號。
在德國,幾乎每座城市里,都會有貝多芬、舒伯特、希勒、瓦格納大街,德國人十分自豪地把他們貢獻給世界的偉人們的名字用作街道名稱。
希勒大街,好像隱隱約約知道藏在某個角落里,可是,我卻想不起來。
兩位老人期待地望著我,他們都沒有戴眼鏡,老太太的藍眼睛依然閃著亮光,時光倒退幾十年,她一定是個美麗端莊的女子。銀白色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老太太還戴著漂亮的耳環(huán),身上鋪滿香氣。
老先生的眼睛有些混濁,但是神情樂觀,開朗。鼻梁挺拔,眉毛也快成了白色。應該比我公公還要大很多歲。
他們用期待的眼光看著我。
我覺得自己非常辜負這二位吃的鹽比我見過的鹽都多的老人的信任。
“我不知道”這四個字沒有敢說出來。
我說您待在這里,我去加油站問問,然后我?guī)ァ?/p>
二位老人連連感謝。
在加油站問清楚后,我在前面慢慢帶路,老人在我身后慢慢地開車跟著。
轉了幾圈,終于找到了希勒大街55號,我停好車,去幫著按門鈴。
等了一會兒,門開了,出來兩位也是八十幾歲的老人,老太太穿著花裙子,雪白的頭發(fā)還燙著卷,口紅涂得很濃,顯得很可愛。她穿著正裝,老頭也是西服筆挺。
他們倆看到我有些詫異,等我身后的那兩位老人走過來的時候,他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連說謝謝。
四位老人在我眼前抱在一起。
他們的年齡加在一起,快有三個世紀的時間。
最后的聚會
擁抱完,開車的那位老人握住我的手,我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還拿著一根拐杖。
他聲音朗朗地說:年輕的女孩,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們是從慕尼黑趕來的,上次來的時候是20世紀,現(xiàn)在已經(jīng)又是一個世紀了。我們還活著。我們有15年沒有見了吧?
其他三位老人附和著,另一位老人認真地計算著。
老人繼續(xù)說我們看來應該是最后一次來這里了。我們來參加最后的聚會。
老太太們也補充說,是呀是呀,我們來跳最后的華爾茲。
老先生問我從哪里來的,我說中國。
老先生說可惜今生我們是去不了了。下輩子一定去看看。我的大夫跟我推薦說,要學學中國的太極拳。那對身體很有好處,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父親就說過,喝茶一定要喝中國的茶。
我覺得讓這么幾位老人站在外邊說話太辛苦了,趕忙告辭。
老人們再次道謝。
往車里走著的時候,他們相互攙扶著說說笑笑地向房子里走去。望著他們雪白的頭發(fā),不再挺拔的背影,相互攙扶的樣子,我心里非常非常地感動。
是什么樣的友誼能讓這幾位老人,在白發(fā)垂肩的年齡,開車四個多小時,行程三百多公里,來拜會他們的老朋友。又是什么樣的精神能讓這幾位老人活得如此樂觀,豁達,知天命?
他們準備跳最后的華爾茲,也許這真的是他們一生中最后的聚會,可是他們卻能那樣勇敢地面對衰老和死亡。
四個將近八十歲的老人。他們要跳最后的華爾茲!
我由衷地對生命充滿了敬意。
(選自 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