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向無前——藍氏三杰傳

第五章 含冤入獄

1

藍理返回萇坑，辦了一個染布小作坊，開始為人染布度日了。

生意這事看別人好做，一旦輪上自己就不是輕巧事了。

沒多久，藍理的染坊陷入困境，二伯藍懷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忍不住用激將法罵道:“理兒，你過去沒出息，沒想到現(xiàn)在還是沒出息。你天生一副銅筋鐵肋，練得一身好本事，不為國效力，卻做這等營生，窩囊!”

藍理應聲吼道:“二伯說得對，我藍理若不封侯拜將，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說罷，拿起斧頭，擊破靛缸，“嘩”地一聲，缸破水流。望著一片汪洋的小作坊，藍理的情心似那破缸而出的水流，反倒輕松自在了。

2

當晚，藍理找來族中十幾個情投意合的青年兄弟，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抓捕海盜頭目盧質，以報效朝廷。

大家對藍理有信心，開始打聽盧質活動情況。藍理這時也有模有樣找一些兵書研讀起來。

書讀了些日子，可卻不見海盜有什么動靜，藍理有些著急了。他挑了個日子，親自到海邊探看情況。

路上，藍理遇上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吵著要跟他去海邊。

這男孩名叫藍廷珍，字荊璞，生于康熙二年(1663)癸卯十月，家在萇坑鄰近的官塘頂壇畬寨，現(xiàn)屬湖西畬族鄉(xiāng)。他小藍理十六歲，按輩分他得叫藍理為叔公。因家里窮，他小小年紀就得長年幫人放牛牧羊。這天，他正好在萇坑通往海邊的路上放牧。

藍廷珍長得有幾分虎氣，見到藍理，也想跟藍理一塊去抓海盜。盧質綽號鬧海龍，在閩南特別是在漳浦沿海一帶聲名狼藉，無論大人小孩都痛恨他。

藍理看著稚嫩的藍廷珍，說:“廷珍，你還小，等長大以后再說吧?！比缓蟪{廷珍揮揮手，向海邊走去。

茫茫的大海邊，甚是空蕩寂寥。

藍理呆立了一會兒，悶悶不樂地返家了。

此后一連幾天，藍理都沒有閑著，終于摸清了鬧海龍盧質的行蹤。

3

這一天，準備妥當，藍理領著大家出發(fā)了。到了洋尾橋，又有一些人加入隊伍。一行人到了岱嵩，駐扎下來。

盧質一伙住在井尾，與藍理僅隔一條江。

藍理派人約盧質過江角斗。

盧質聲勢氣焰正旺，不懼藍理有詐，帶了二百多人飛奔岱嵩來會藍理。

江面風浪甚大，巨浪不時拍打堤岸。

藍理、盧質兩方擺開了陣勢。

盧質長得彪悍，留著濃密的絡腮胡子，遠遠的就大聲喝道:“來者何人!”

藍理大聲應畢，然后曉以大義，勸盧質率眾投誠，否則要將他們一干人逮捕歸案。

盧質見藍理人少，不由哈哈大笑，指著藍理不屑說:“就憑你們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也敢來招降我們?你們真是吃了豹子膽，還不知你等死到臨頭了!”

盧質話音落下，眾嘍啰便揮動手里的家伙，大聲鼓噪起來。

盧質把長劍一舉，叫聲:“上!”

藍理見賊勢兇猛，心里直犯嘀咕:“小覷盧質了，如果真的這么混斗起來，他們人多勢眾，自己這方人員少定要吃虧的，怎么辦?”他心中不由頓生怯意，可臨到這份上，沒退路了。他穩(wěn)住陣腳，佯作面無懼色，手里的樸刀一揮，大喝道:“慢!你們聽說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嗎?”

盧質心想倒要看看藍理耍什么花樣，便喝住已然蠢蠢欲動的眾嘍卒。

藍理說:“我們既然敢身入虎穴，手中家伙決非吃素，只是效法流氓打斗，勝之不武。我們倆單打獨斗。要是我藍理獲勝，你們就得聽我的，若是你鬧海龍盧質得勝，我們憑你處置，你看如何?先前聽說你很英雄，該不會只是恃靠你那手下二三百號人一齊上陣，以多欺少，徒有虛名吧。”

盧質令眾人靠邊站立，將劍交給身旁的小頭目，傲氣十足道:“也好，我就空手與你過幾招玩玩吧?！?/p>

藍理見盧質中計，心里暗喜。他也把樸刀插在地上。

“你敢赤拳，我藍理更敢赤拳奉陪?！彼{理將從小到大練就的硬漢精神使出，當下邊說邊脫了衣服，顯露一身短打，把辮子繞在脖子上，擺定架勢，盯住對方。

盧質這時可就不講什么打斗禮數(shù)了，一上來就揮拳直擊，意欲先聲奪人。

藍理小心謹慎，沉著應戰(zhàn)，施展小巧騰挪功夫，連拆三十余招。

一對高手比武，身手不分上下，斗得滴水不漏，異常緊湊，圍觀的人瞧得更是興高采烈，不由得連聲喝彩，幾乎忘了誰是敵，誰是友了。

盧質沒料到拳逢對手，打得眼紅。他急于求成，驕憤之極使出怪招，只見他左手劃個圓圈，右手將掌變拳從那圈子里直擊出去。

藍理見此怪招，一時不明拆法，橫著拳使了個門戶，先自退了一步，然后覷得虛實，右足在地下一蹬，身子向左彈開，突然飛起，雙腳在半空中急速連環(huán)而出，將盧質踢得翻倒在地。

藍理趁勢跳出圈外，抱拳故意致歉道:“承讓，承讓?！?/p>

盧質惱羞成怒，爬將起來，從嘍卒手中奪過一對雙鉤，陰森森道:“姓藍的，爺我跟你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來吧!”話音未落，左鉤一起，一招手到擒來，疾向藍理左肩鉤去。

藍理臉色微變，隨即朝右略閃，盧質左鉤落空，左腕倏地轉為內勾，鋼鉤回鋒，右鉤又向藍理后心鉤去。

藍理蹲身避開，縱身躍到方才替盧質持劍的小頭目面前，厲聲喝道:“把劍拿來!”小頭目不懷好意道:“好，給你!”說著，劍起中鋒，嗤的一聲，向藍理小腹直刺過來。

藍理眼疾手快，左手避開鋒芒，繞側扣住小頭目的右腕，輕輕一扭，“著”地一聲，便將長劍奪了過來。小頭目被藍理那一扭，臉色煞白，右腕已然脫臼了。藍理一個飛腳，將他踢個夠嗆。

這廂，盧質雙鉤使得如同一團雪花，滾殺過來。藍理亦殺得性起，躍起半空，長劍從空中劈將下來，只聽當?shù)穆曧?，火光四射?/p>

藍理與盧質廝殺了百余回合，到底還是藍理內力雄厚，技高一籌，已把盧質罩在劍光之下，逼迫盧質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了。

藍理越戰(zhàn)越勇，瞧個破綻，長劍蕩開雙鉤，順勢斜劈，將盧質的右臂卸落，再一劍突刺，貫胸而出。

這一場惡戰(zhàn)，直看得眾嘍啰心驚膽戰(zhàn)。樹倒猢猻散，眾嘍啰見大勢已去，大都四處逃走了。剩下二十幾個小頭目，卻跪下來，請求藍理做他們的海大王。

藍理不依，好言勸告，讓他們跟自己到漳浦縣衙去投案自首。眾海盜見藍理如此大義，都應允了。藍理與眾兄弟于是歡歡喜喜押著海盜到縣衙報功。

這一年，正是康熙十二年(1673)夏天，藍理時年二十五歲。

4

誰知漳浦這任知縣是一個作威作福，魚肉百姓的主兒。

平日，他奈何不了鬧海龍盧質這伙海盜，今日他見藍理一伙人提著盧質的首級，押著海盜小頭目來投案自首，反而設計誣陷藍理一伙人是海盜同謀，將他們投入大牢，聽候處置。

藍理原意立功報國，沒承想如今卻身陷囹圄，只得仰天一嘆:“罷了，我等命運如此乖蹇，若之奈何!”

臨近問斬之日，漳浦知縣做了奇異之夢，讓藍理一干人留下性命。

一日，藍理在獄中偶得《福建攻略圖解》，開始研度起來。

康熙十三年(1674)三月，繼承父親耿繼茂爵位的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起兵造反，響應平西王吳三桂叛亂。為籠絡人心，耿精忠將福建各縣獄中的死囚盡行釋放。在獄中關押大半年的藍理也因此出獄。

有人勸藍理投靠耿軍，藍理不肯。

路上，一同獄者佩服藍理的為人，從包裹里取出一包碎銀子送給藍理。藍理推卻不得，只好收下，而后將銀子找個地方藏好。

回萇坑畬家山寨，藍理發(fā)現(xiàn)沒人理會自己，都把自己當作災星。

第六章 報國投軍

1

藍理在家，不覺三個月過去。

這幾個月，正是吳三桂、耿精忠作亂初期，吳、耿潘軍勢頭越來越猛。康熙一面將重兵指向吳三桂，一面分兵征剿耿精忠。耿精忠得悉清軍壓境，為鞏固后方，傳檄福建郡縣，割發(fā)除辮，以表明反清決心，違者以通敵論處。

漳浦萇坑一帶的鄉(xiāng)人恐懼，趕緊咨詢鄉(xiāng)儒藍繼善，藍理也跟著前往。聞悉康親王杰書率平藩清軍駐扎在江南一帶，藍理遂有投軍之意。

這一天，藍理趁家里人都出去了，把藏起來的那包銀子取出來，放了一些在父母的枕頭下，余下就藏在包袱里，從小道朝東北方向走。

藍理走得快，下午就到了漳州城外，想念柯彩他們，便朝浦頭關帝廟走去。

經過公爺街，他覺察公爺府有些異常，沒有往日聲勢，問及身邊行人。方知耿精忠起兵叛亂，派都督陳豹率兵傳檄文到漳州，封海澄公黃梧為平和公。黃梧此時正患毒瘡，看罷檄文，又驚又愁，毒瘡暴發(fā)而亡。黃梧獨子黃芳度年方二十三歲，只得接受耿精忠對其父封號，襲爵為平和公。

藍理聽罷，心里罵了一句:“這些人都是有奶便是娘的貨色?！?/p>

穿過公爺街，再拐幾條街巷就到關帝廟。

廟已越發(fā)破敗，廟中也不見柯彩幾個。看那跡象，定是很久沒人住了。

2

藍理想起潘柳欣、徐云，準備找她們打聽柯彩他們的行蹤。

走過好漢街，來到了潘府門前，卻見府門緊閉，大門上的油漆斑駁脫落。

藍理輕輕推了下門，門咣當一聲就開了。

里面的家什都空了，只有大堂上有一個神龕，還供著潘報夫妻的遺像。

藍理心一驚:“壞了，潘伯夫婦作古了!那潘柳欣到哪里去了呢?”

正這么驚訝著，卻見一年輕女子走了過來。

藍理欣喜叫到:“徐云妹，是你嗎?”

徐云見著藍理，更是喜不自禁，大聲應道:“藍大哥，是我!”又似有幾分不信:“我該不會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藍理大哥!”話沒說完，眼淚奪眶而出。

藍理心里酸酸的:“徐云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徐云抽噎著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藍理回漳浦不久，潘家就一直境遇不佳:先是潘老爺一病不起，接著潘家生意滑坡，再接著老夫人又臥病在床。廷醫(yī)看病抓藥花了許多銀兩，潘家入不敷出。這樣拖了幾年，家產都變賣光了。三個月前，老爺老夫人還是相繼去世，潘家也落了一筆債。小姐為了還債，只得屈身到賣藝不賣身的青樓去了。徐云還告訴藍理，這幾年小姐一直念叨著藍理，可又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去藍理姑姑家找，不意她家也搬走。

藍理聽到徐云說他姑姑家搬走，心里不由得暗自驚訝起來，但他沒出聲，仍是靜靜聽著。

徐云說畢，又問藍理這幾年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今又如何會到這里來。

藍理將自己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他知道潘柳欣今日情景，往日縈繞在心頭的那縷縷情分又涌上心尖，這當兒更是急欲見到她，便關切問說那青樓在哪。

徐云回說在百里弦歌巷。

藍理要徐云帶他去時，徐云卻說小姐吩咐不能讓任何熟人去那見她。

藍理不管，非得讓徐云帶他去不可。

徐云心里也想讓藍理去找小姐，讓兩人能離而復見。徐云與潘柳欣雖說主仆關系，實則親似姐妹，她了解自己小姐心思。

離開潘家之際，藍理先給潘報夫婦遺像燒了柱香，合掌致拜，便跟著徐云朝門外走。

剛及大門，徐云聞到藍理身上的汗酸味，她止步，叫他先去洗換一下，說門邊有澡室，缸里還有水。

藍理不耐煩，回說沒有換的衣服。

徐云微笑說:“這你不用操心，由我想辦法就行了，你隨我來。”

藍理見徐云如此說來，亦覺身臟，不如洗換一下也好。這方面，他倒是個干爽人。當下，他隨徐云安排，去了澡室。須臾間，徐云不知從哪兒弄了一套干凈的衣服給他穿。他草草洗換，穿著整齊就跟徐云出門，直往百里弦歌巷奔去。這時，他發(fā)覺自己對潘柳欣的感情，依舊是那樣熱烈。

3

一路無話，兩人來到百里弦歌巷。

百里弦歌巷位于城西，兩邊街道掛滿燈籠招牌，上面寫的“倚翠”、“怡紅”、“香雅”、“雨情”、“詩茗”等字樣，不一而足，是漳州一處雅俗共賞又魚龍混雜的娛樂場所。達官貴人在這尋找風月，文人墨客在這抒解情懷，市井販夫閑著沒事也愛往這找樂。

蕓蕓眾生，可謂各安生理，各有活法。

藍理、徐云到時，已是掌燈時分，只見沿街游女窈窕帶香偎伴笑，行客競折花枝棄浮名，煞是熱鬧。徐云領著藍理進了一個名叫“絲竹軒”的三層獨院樓。里頭有人認得徐云，遇著打招呼說:“徐姑娘，來找你家小姐啊，潘小姐在三樓怡然閣?！毙煸茰\笑答了謝。

藍理進得門來，發(fā)現(xiàn)里面雖是香霧氤氳，樂音繚繞，但還有幾分靜雅和氣，不似想像中充滿著風月味。

上了三樓，人還未至怡然閣，閣里就傳出了一女子圓潤清純的聲音: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shù)。亂山深處水縈回，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又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藍理聽出是潘柳欣的聲音。幾年了，那聲音還似昨日般耳熟親切。

徐云與藍理正待進怡然閣，卻被門邊的人擋道，客氣地對他倆說，里面包場，客官稍等。說話間，怡然閣又響起潘柳欣絲細婉轉的聲音，只聽她幽約空靈，款款唱道:

妙手寫徽真，水剪雙眸點絳唇。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墻頭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管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好不容易等到包場時間過了，一個個書生模樣的人從怡然閣里陸續(xù)出來。

有的贊嘆道:“潘小姐聲色藝俱佳，不愧是絲竹軒第一仕女呀?！?/p>

有的則輕佻說:“你瞧潘小姐她那人兒多水靈，見了真讓男人血往上涌，心跳急促，只可惜她心性高清，賣藝不賣身呀!”

有的謂同伴說:“你平常一副正人君子樣，今天怎么也來這個地方湊熱鬧了，是不是與你家娘子鬧氣了，在自家娘子身上找不到感覺，便來這里找感覺啦?！?/p>

同伴說:“別提了，最近我家那口子動輒使性子，慪氣，兩人在一起就是無趣，無奈，只好只身出來透個清氣來著?！?/p>

……

徐云等不及，兀自進去了。

潘柳欣見徐云在這個時候來，頗覺意外。

徐云拉著她的手先微微一笑，說:“小姐，你看我?guī)дl來啦?”

潘柳欣雙鬟滴翠，高髻盤云，身段優(yōu)美，轉過頭來，卻見藍理正朝自己走來。又驚喜，又羞愧，還沒說話，淚就先流了下來:“云兒，我不是囑咐你不得帶人來嗎?！?/p>

徐云解釋道:“藍大哥他得知小姐你的下落，一定要我?guī)麃硪娦〗隳?。我看他一片真心，就領他來了?！彼靸阂晦D，用酷似紅娘的語氣說:“小姐，俗話說無價寶易得，有情郎難求，我這可是在替你們著想啊，還望小姐莫怪?！?/p>

潘柳欣見徐云神情，也忍俊不禁，轉嗔為笑:“就你做了事都有理?！?/p>

徐云吐吐舌頭，笑說:“沒理的事，小女子哪敢做呀?！毖劬σ晦D，再笑道，“小姐，你看，這下不是來了位理大哥嗎!”

藍理在邊上不及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潘柳欣:潘柳欣依舊是那樣美好，笑靨蕩漾在她那清秀的臉盤，依舊甜美迷人。她方才唱的詞曲兒，藍理雖然不太明白里面的意思，但他亦感覺出她心中的那份傷感之情。

他見邊上沒外人，便將來意和去向給她說了。他說他要投軍，他要讓她跟自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身上有些錢，可以將她安置好。

潘柳欣聽罷，一時倒沒說什么。她估摸時辰，這時候藍理和徐云還沒吃飯，便對徐云說:“你們還沒吃飯吧?”

徐云頷首:“我們都沒吃飯，就往這兒來了?！?/p>

潘柳欣說:“云兒，那你先帶藍大哥到我房間，我到柜房告假交代一下就來?！比缓罂粗{理說，“藍大哥，你跟云兒先過去，我們先吃完飯再說吧。”

藍理憨憨一笑，忙說:“飯就不用在這吃了，我這就帶你們走，我身上這包銀兩，夠我們用?！?/p>

潘柳欣看藍理一副趕路行頭，秀氣的臉兒先自笑開了:“藍大哥，不急。我等會兒就來，你們先過去吧。”

徐云亦催促道:“藍大哥，你就別在那一個勁兒別扭來著。就讓我們小姐替你接風洗塵吧?！?/p>

藍理一個大男人到底執(zhí)拗不過姑娘家，只得定下心來，跟徐云走了。

4

兩人沿著三樓的畫廊，拐個角兒，徐云朝前一指說:“到了，前面那間就是小姐的房間。”

及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進得門內，看到寶鏡、檀榻、珠帳、紗衾、鴛枕、雅桌、繡椅等一應俱全。藍理這時才回味起方才幾個書生的話，說潘柳欣是絲竹軒第一仕女。這樣的地方，藍理可是頭回見，他覺得自己是鄉(xiāng)下人進了大觀園。原先想救潘柳欣離開這個地方，現(xiàn)在這想法卻變得有些曖昧了:離開絲竹軒，這紛紜紊亂的社會，哪里還有更適合似潘柳欣這樣無依無靠的青春女子生存的地方呢!

過了片刻，潘柳欣來了，身后還有幾位姑娘跟著，一個個端著東西，張羅著就在雅桌上擺滿了菜肴。

待幾位姑娘退去，潘柳欣、藍理、徐云依次入座。三人情況彼此皆明，故而入席伊始，大家誰也不提傷心事，跟約好一般，非常默契，吃得十分盡興。

宴及一半，徐云見潘柳欣與藍理你有情我有意的，便知趣說有事先走。

潘柳欣、藍理知其好意，不覺一笑，也不挽留。

徐云出門，臨了還轉身致意，將門合得緊緊的。

徐云走后，兩人又對飲幾盅，靜靜的，不意這種氣氛卻將潘柳欣的傷感給激發(fā)出來。潘柳欣忍了許久，夜深人靜，面對著自己喜愛可又將遠去江南投軍的男人，她此時實在是忍不住了，身子輕偎過來，伏在他懷里。她把這幾年對他的衷腸全訴出來。

末了，她說道:“來絲竹軒只是權宜之計，等債全清了，有點積蓄后，我準備跟徐云一塊到漳浦去尋你，縱使踏遍千山萬水，我也要找到你?！?/p>

藍理懷倚溫軟，感動萬分:合該這世間男女都是月下老人早已注定的前緣。紅袖青衫相偎依，佳人名士兩傾心，許就是說這般光景吧!只是遺憾自己夠不上那名士的雅號。藍理這般想來，心猿意馬起來。

潘柳欣明白藍理的心思。她也從他方才說到要去投軍時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一種不同往日的激情。古語雖說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可如今的世道，軍隊卻是男兒投身建功立業(yè)的好地方。

潘柳欣止住自己的傷感，起身牽起藍理，臉上泛著紅暈，帶幾分羞澀說:“藍大哥，你要投軍，我沒什么好送給你，絲蘿托喬木，我并非水性楊花之人，但今日我就把我這還算干凈的身子送給你吧?！?/p>

藍理雖是粗人，心里也想著潘柳欣，可真要如此唐突行事，還是不習慣。他連忙搖頭，說其他地方可以粗蠻唐突，而這男女之事卻不行。

潘柳欣臉上依舊泛著紅暈說:“藍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明天你就要去投軍，我又不能跟你去，今日一別不知可否還有來日，我在這雖說守身如玉，但在這龍蛇混雜之地難保今后命運如何。我今天給了你，也慰平日相思之情，也不負你我的高唐之夢?！?/p>

藍理聽潘柳欣這么善解人意說來，禁不住也依了她，跟著她到了床沿。

潘柳欣嫣然一笑:“你先等著?！鞭D身彎腰展開了那似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般的鴛枕，再輕解羅裳敞開領口，裊裊婷婷移步上床，瓊瑤作骨似的輕緩躺下。

此刻的潘柳欣，渾身上下透著成熟女子的魅力。

藍理哪見過這般景致，他看到潘柳欣修長的雙腿，豐潤的身軀，柔滑的曲線，安閑的表情，如云的黑發(fā)散落在她那柔嫩的肩上，構成一副能給人寧靜輕松享受的美麗畫面。

尚是童子之身的藍理，愈加眼餳骨軟，心如鹿撞，恨不得就前去一親芳澤，他真想自己從此永遠躲在玉人美麗的溫柔鄉(xiāng)里，握雨攜云，盡情纏綿。可他心情又十分矛盾:他生怕春風一度，萬一將來倒在戰(zhàn)場上，潘柳欣怎么辦?

他說了一句可讓天下癡情女子感動的話:“潘姑娘，你等我投軍回來。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到時我用八抬大轎迎娶你。”

潘柳欣從床上起來，從床頭取一個粉紅色香帕，遞給藍理，臉上泛起酡紅說:“這是我貼身香帕，今送藍大哥作個紀念，我等你回來，千年萬年都不變心?！?/p>

藍理聽罷，明白潘柳欣情意。

他沒再說話，只是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當夜話盡，兩人就和衣而臥。

5

比及天明，潘柳欣與藍理一同回到潘家。

徐云也早將柯彩幾兄弟叫來了。

久別重逢，大家自然要互訴一番。

藍理便將自己到江南投軍的想法告訴大家，正好眾人也有這份心思。他將身上的銀兩分作兩份，一份還留在自己身上，供路上幾兄弟使用，一份留給潘柳欣和徐云，約定明天早上出發(fā)。

晌午吃過飯后，潘柳欣、徐云出去給藍理他們準備點路上要帶的東西。

她們出門后，吳田看下午還有時間，想回古縣跟他叔父告別。

藍理說:“好，我們還有時間，就一塊陪吳田到古縣去看看他叔叔吧。”

他們一行到了吳安家。

吳田將投軍的事告訴叔父，吳安同意，可又不太放心，說:“你們去參軍，我都同意，但我覺得我還是帶你們去古縣大廟里抽一個簽看看。”

陳龍覺得沒必要，藍理說，這是長輩的心意，我們還是去看看吧。

古縣大廟位于村子中央，建于唐朝，供奉的主神晉中書令謝安，稱護國尊王，又稱廣惠圣王、顯濟靈王。

到了廟里，吳安先叫他們上香，然后抽了一支簽，是上簽。